眼見李藏鋒轉身便走，沈浮光慌忙開口：「等等。」
她偏著腦袋，上下打量李藏鋒：「你是說尹掌柜的事？」
李藏鋒背對沈浮光，沒有轉身，只聳動肩膀，算是回應。
沈浮光耷拉下腦袋，眼皮輕垂，含含混混地吐出幾個字：「你……你說吧，我聽著呢。」
李藏鋒這才回首瞧向沈浮光。
後者臉上的緋紅本就尚未散去，尤其是對上他饒有興致的眼神，臉更紅了。
沈浮光將被子拉起幾分，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包裹在裡面，這才揚動下巴，指了指床榻對面的小凳子：「坐在那裡說。」
李藏鋒也不介意，大步上前坐定：「這個尹掌柜是你娘親從母家帶來的人？」
沈浮光頷首：「我娘親母家是江南第一大富戶，名下多得是田產鋪子。當年我娘嫁給我爹之際，娘家陪嫁甚多。為了能幫助我娘更好地打點那些陪嫁，所以我外公特意挑選了幾個能幹的掌柜隨我娘一同來京城。」
「這個尹掌柜就是其中之一。」
沈浮光想著，從枕頭邊拿出一本帳冊，遞給李藏鋒：「這上面的天字號當鋪現在都還是尹掌柜在掌管。」
李藏鋒翻看了幾眼，隨手放在一旁：「那就沒錯了。」
「我查到尹掌柜從五年之前開始，就一直在以你亡母的名義購置各種田產鋪子，用的自然也都是你母親的嫁妝。不過，那些買來的田產鋪子卻都寫在了蔲姨娘名下。」
沈浮光搭在被面上的手緩緩捏緊，指節泛白，咯吱作響。
李藏鋒瞥了一眼，接著道：「蔲姨娘與你娘親本是同族姐妹，後來又替你娘親照顧你們姐妹三人，故而尹掌柜這麼做，外面的人非但說不了什麼，反而各個都稱讚他是你娘的忠僕。你娘都過世這麼多年，他還兢兢業業打點你娘留下的產業，當真仁義。」
「哼。」沈浮光冷嗤，原本緊握的手順勢抬起，一巴掌重重落下。
棉被被她砸得悶響一聲。
沈浮光黛眉緊鎖，咬牙冷嗤：「吃裡扒外的東西。若是他當真是個忠僕，為何那些東西要寫在蔲姨娘名下？我娘雖然沒了，我還活著呢！他就是想要用這種法子將我娘的嫁妝一點點轉移出去！」
李藏鋒眼皮輕垂，盯著沈浮光的手背。
她剛才那一下打得極重，也不知有沒有傷到自己。
沈浮光渾然沒有意識到李藏鋒的眼神，低聲自言自語：「若不是你之前給我那份蔲姨娘如今的產業單子，我還不知道尹掌柜這個最大的蛀蟲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說起來，還要多謝九……」
沈浮光抬眼看向李藏鋒，卻見他正定定地望著前方。
她順著李藏鋒的視線看去，見他居然正盯著自己的手。
沈浮光不著痕跡，一點點探出身子，慢慢湊到李藏鋒面前。
「九殿下！」
她突然提高聲音，一聲驚呼。
嚇得李藏鋒赫然抬首，高挺的鼻樑擦著沈浮光的下巴抬起。
兩人的面頰頓時只有一掌的距離。
二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對。
原本想要打趣兒李藏鋒的沈浮光反倒第一個害羞起來。
她慌忙向後閃躲，垂首想要坐回去。
啪－－
沈浮光的手背被李藏鋒一把按住。
李藏鋒掌心的溫度順著沈浮光的手背一點點瀰漫散開。
他揚起首，望向沈浮光，嘴唇一開一合：「打疼了嗎？」
沈浮光怔愣，半晌才明白李藏鋒是問她剛才打棉被的那一下可曾將自己弄疼？
她垂下眼，微微搖頭，紅唇微啟：「不……不疼。」
李藏鋒言語中帶著幾分責怪：「哪有人動手打自己？以後有氣打別人。」
沈浮光霍然抬眼，對上李藏鋒雙眸。
這話上一世他也說過！
那是沈青月闖了禍，沈浮光為平李藏鋒怒氣，竟主動提出代沈青月受罰，挨了三鞭。
後來李藏鋒來看望沈浮光，特意囑咐她，日後有氣打別人，不要動手打自己。
如今想來，只怕那個時候李藏鋒就已然對自己動心。
只可惜自己一心只想護持沈青月，白白浪費了他一片好心。
沈浮光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鼻尖酸澀，眼眶微微泛紅。
見狀，李藏鋒劍眉緊鎖，眼角輕微跳動兩下：「怎麼了？」
他只以為是自己語調太過生硬嚇到沈浮光：「我不是怪你，我的意思是……」
沈浮光深吸一口氣，緩緩點頭：「我明白。」
她低垂雙眸，緩緩將自己的手從李藏鋒掌心裡抽回：「放心吧，以後有氣我絕對不會再傷自己半分。」
瞧她眸光堅定，面色逐漸嚴肅，李藏鋒心頭微微一頓。
不知自己的話究竟讓她想起了什麼，居然前後反差如此之大。
二人沉默片刻，李藏鋒才繼續詢問：「既然你已經知道尹掌柜已然背叛，打算怎麼做？」
沈浮光唇角輕揚，一抹冷蔑的笑容從面上蕩漾散開：「自然是怎麼吃進去的，就讓他如何吐出來！」
＊
幾日後。
天字號當鋪。
沈浮光的馬車在當鋪門前停下。
車簾挑開，一張中年人的大臉從車門前探了進來。
尹掌柜生得不高，又有些胖，那張臉看上去更是肥大，恍惚之中仿佛只用一張臉就能填滿整個馬車門。
他臉上掛著笑容，對沈浮光抱拳行禮：「小姐一早傳話要來鋪子裡瞧瞧，我早早吩咐謝客就等著您來呢。」
說著，尹掌柜伸手想要扶沈浮光下車。
沈浮光眼皮都未曾抬起，沉聲道：「鳶兒。」
後者幾步上前，不著痕跡撥開尹掌柜，探手扶沈浮光下來。
尹掌柜吃癟，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秒，很快便重新舒展：「這麼多年，鋪子裡的事情小姐從不過問，都是每個月我去府里報帳，今日小姐怎麼親自前來了？」
沈浮光頭也不回，徑直往當鋪內走，隨口回應：「自家鋪子還是要經常轉轉，否則若是出了什麼亂子自己都不知道，豈不是荒謬？」
言畢，她驟然頓住腳步。
尹掌柜走神不察，竟直接撞在沈浮光後背。
沈浮光緩慢別過頭，第一次看向尹掌柜：「尹掌柜，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