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記得了

  蕭玉融示意李堯止,李堯止上前把手中的軟甲遞給崔辭寧。

  「這是父皇賜給我的軟甲,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是用來戰場上保命的。」蕭玉融說,「你帶上。」

  崔辭寧明白了蕭玉融的意思,連連搖頭,「我不要,我在戰場上最是威風了,不需要這些。」

  蕭玉融嘆氣:「我才是不需要這些的人,我又不上陣。我讓你帶上,你就帶上,不要推三阻四的,你又不是這種人。」

  崔辭寧猶豫再三,還是接下了。

  「軟甲雖然刀劃不破,但是也防不住內傷。」蕭玉融告誡,「別當自己真的死不了亂來。」

  崔辭寧點頭。

  臨行之前,蕭玉融再三叮囑:「一定不要貪功冒進,萬事小心為上,記著了嗎?」

  大雪紛飛,映照得她蒼白的臉龐在風雪裡愈發縹緲。

  她一面說,一面又咳嗽,氣息不勻。

  李堯止站在她身側,目露擔憂。

  「放心吧,我記著呢。倒是你,昭陽,要照顧好自己才是。」崔辭寧蹙眉,憂心地看著她。

  他念著:「你病得愈發厲害了,軍醫們的藥總沒有用,待我得勝歸來,定去城裡找個好的郎中來看你。」

  「紹兗在呢,我無事。」蕭玉融搖了搖頭,「去吧。」

  崔辭寧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是依依不捨,一步三回頭。

  站在戰馬旁邊,崔辭寧又回頭看了蕭玉融一眼,眼神認真,仿佛鄭重其事地把蕭玉融的模樣印刻在心底一樣。

  每一回上陣,他都是當自己不一定有歸途的。

  他用極其輕的聲音說道:「記著了。」

  也不知道他說的是記住了蕭玉融的叮嚀,還是記著了蕭玉融的面容。

  「去吧。」蕭玉融揮了揮手,露出一個笑。

  崔家軍浩浩蕩蕩地出發了,直到他們的人馬走遠,蕭玉融才用帕子捂住嘴咳嗽起來。

  李堯止攙扶住蕭玉融,將人摟進懷裡,遮蔽四面八方來的風雪。

  他嘆氣:「殿下又何苦拖著病體前來送行?」

  「於情於理,都是應該的。」蕭玉融搖了搖頭。

  李堯止將蕭玉融裹在披風裡,送人回了營帳。

  藥一直溫著,送上來後,李堯止舀了勺藥湯餵到蕭玉融嘴邊。

  蕭玉融幽幽嘆息一聲:「日日喝,月月喝,年年喝,都是這樣苦的要命。」

  「紹兗備了蜜餞,殿下可以來解苦。只是這良藥苦口利於病,殿下還是喝了吧。」李堯止勸道。

  「唉。」蕭玉融雖然唉聲嘆氣,但還是乖乖把藥喝了。

  嘴裡被李堯止塞了一顆蜜餞,總算是甜了一點了,緩解了澀得要死的苦味。

  蕭玉融這才舒展開眉目。

  李堯止將京中傳來的信紙遞給蕭玉融,「京中傳來的書信多,只是大家都怕軍中事務繁多,寫信還要煩擾殿下,這才只是算著日子寄過來。」

  「有什麼要緊事嗎?」蕭玉融問。

  她的書信,她讓李堯止過目,那些急信是要當下就看的。

  那些嘮家常的,就可以暫且擱置,有空再看,有空再回了。

  不過如今與文王一戰,時局並未明朗。蕭玉融又病了,實在沒有什麼精力一封封地看再一封封地回信了。

  李堯止笑:「並無什麼要緊的事,這才是好事。」

  「也是。」蕭玉融點頭。

  她將那一疊信紙都懸舉在燃燒的火燭上方,火舌迅速舔舐上信紙,將那些信都焚燒殆盡,化作灰燼。

  蕭玉融連那些信寫了什麼,是誰寫的,一律都沒有看,一併燒了。

  李堯止稍有詫異,但並沒有多說什麼。

  「紹兗,不意外?」蕭玉融問。

  「有些。」李堯止笑,「不過殿下必然自有用意。」

  蕭玉融側靠在床邊,神色疲憊,「要做的事情太多,這些事總會牽絆,將報平安的信給寄信來的人都回一封。」

  「是,大戰在即,這些關心殿下的人自然也是更希望殿下能平平安安回去才是真切。」李堯止說。

  蕭玉融問:「此次出兵,你是真覺得不該嗎?那處疏漏,有多少可能是文王的陷阱?」

  李堯止道:「八九不離十。」

  「那之前為何不阻攔?反倒是放任此事就這麼成了。」蕭玉融瞥了一眼李堯止。

  在營帳里李堯止說的話都是真的,只是雖然真,但是他也不在乎什麼那些人聽不聽他的建議。

  李堯止思考了一下,「紹兗即便是說了,主帥既定,也不會改的。有些事需要促成,必須得有挫折。」

  蕭玉融凝視著李堯止的臉龐,清逸翛然、淵清玉絜。

  世人皆傳言說李堯止待人無論高低貴賤,一視同仁。他行止有度,溫文有禮,不管天潢貴胄,還是平民百姓,於他而言,並無不同。

  換言之,李堯止待人並沒有所謂的喜愛與厭惡,沒有情感,所以眾生皆平等。

  這樣的假人,居然還會是玉京無數女兒家心目中的如意郎君。

  「於理不錯,於情……」蕭玉融緊盯著李堯止,「可就是罪大惡極了。」

  對於李堯止而言,他已經盡職盡力了,只是沒有人聽取他的建議,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就與他無關了。

  不過李堯止是不會說出「那和我又有什麼關係」這樣冷漠的話的。

  他只會說:「殿下不是想要此戰掌控兵權嗎?」

  蕭玉融深吸一口氣,「紹兗,我都不知道說你聰慧,還是說你懂我。」

  「殿下覺得是什麼,便是什麼。」李堯止笑著將手爐遞給蕭玉融。

  蕭玉融垂眸看著手爐,外面裹著成軟軟的獸皮,火熱到不至於燙手的程度。

  李堯止待她從來仔細,從來用心。

  李堯止說:「崔家軍上下一心,軍紀嚴明,不認兵符,認將軍。殿下若是想要此戰主導,那就得叫崔氏嫡系對殿下俯首。」

  「可是如今看來,他們待我憐愛有餘,尊敬不足。」蕭玉融平靜地道出這個事實。

  「殿下聖明。」李堯止笑,「他們久經沙場,經驗豐富,如若不吃個大虧,不會願意將主導權交由殿下的。」

  蕭玉融問:「如果你非要攔,也攔得下他們是嗎?」

  李堯止坦誠道:「是。」

  蕭玉融輕嘆一聲,「但我就攔不下來。」

  「殿下想攔下,也可以啊。」李堯止微笑,「只是殿下不確信能不能贏,所以不敢冒著輸掉的風險勸阻。所以這一切,都是紹兗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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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京,宣城,乃至整個楚樂,敢對我說這些的人可不多了。」蕭玉融看向他。

  他說:「趨炎附勢,殿下另有人選。紹兗職責所在,是助殿下圖天下。」

  蕭玉融裹著毳衣如璊,仿佛披金戴玉。

  「李紹兗。」她輕嘆,「不愧為我共謀大計之人。」

  李堯止笑了笑,「殿下謬讚。」

  正如李堯止所預測的那樣,那個疏漏不過是文王布下的陷阱,一旦深陷其中,天羅地網,無處可逃。

  崔辭寧在戰場上時,聽從蕭玉融的告誡,並沒有深入敵營,而是存了戒心觀察四周。

  風聲、地勢,周圍的一切都似乎不太對勁。

  不安隱隱約約縈繞在崔辭寧的心頭,看著族人們領頭深入腹地,他蹙眉。

  「大哥……」崔辭寧張嘴,突然間瞳孔驟縮,「大哥小心!」

  崔辭安聽見崔辭寧的喊聲,忽聞身後傳來利箭破空之聲,猛地回首,斬斷箭矢。

  「有陷阱!快退!」崔辭寧立馬喊道。

  崔辭安當機立斷,高聲下令:「撤!」

  所有人調轉馬頭,準備撤離,只是為時已晚。

  四面八方都有敵軍圍困萬千重,蜂擁而上。

  「中計了!」二嬸斬斷又一支流矢。

  二叔立刻道:「所有人掩護主帥撤離!」

  「將士們誓死不渝,我又怎能苟且偷生?」崔辭安擰眉。

  五弟急道:「大哥!這時候還搞什麼同生共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崔辭安咬了咬牙,調轉馬頭,「走!」

  崔辭寧掩護崔辭安離開,不斷地揮刀斬殺敵人。

  只可惜敵人像是數不盡的螞蟻一樣,殺了一個還有一個,源源不斷地湧上來。

  雙拳難敵四手,崔辭寧握緊了刀柄,喘息著。

  他突然間聽到異樣的騷亂,回首看見一支流矢貫穿了自己五弟的身體。

  他的弟弟摔在了地上,一點聲響都不再發出。

  快到崔辭寧有些茫然。

  直到二嬸拽了他一把,悲痛的怒吼穿透雙耳:「你也想死不成嗎?」

  崔辭寧這才反應過來。

  這個空隙,崔辭寧看到死傷無數的崔家軍,還有遍體鱗傷的二叔二嬸。

  二嬸架住敵人砍過來的刀,吼道:「還不快走?」

  「二嬸!」崔辭寧又擊殺一個敵人,眼眶含淚。

  「走!」二嬸拼盡全力頂開從頭頂落下的刀,喊道。

  崔辭寧咬了咬牙,策馬帶領所剩無幾的崔家軍朝敵軍最薄弱處拼死衝刺。

  回頭的最後一眼,他看到二嬸被斬落馬下,二叔跪在地上,敵人的刀尖刺穿了鎧甲和身體。

  周圍的敵軍見狀一併圍了上去,刀槍刺向二叔的時候,二叔本應該躲開的,只是他連站起來都做不到了。

  崔辭寧沒再回頭了,血與淚都浸泡在風沙里。

  一路拼殺出一條血路,崔辭寧騎著馬帶著剩下的崔家軍奔向宣城營壘。

  快到了,馬上就要到了……

  崔辭寧不斷地提醒自己,他似乎快要看到楚樂的旗幟了。

  他被人從身後砍了一刀。

  險些從馬上墜落,得虧他身著軟甲,借勢俯倒,偃月刀回馬將背後偷襲者斬落馬下。

  背叛的人是自己的副將。

  崔辭寧握刀向來很穩,這一次卻在顫抖。

  他沒有問為什麼,也沒有問副將到底是被誰收買了,他親手手刃了背叛者。

  他大口地喘著氣,長刀佇立在地上勉強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單膝跪倒在地上。

  血、汗、淚,他都已經分不清楚了。

  好像下雨了,崔辭寧迷迷楞楞地想著。

  身後的崔家軍上來攙扶他起身,崔辭寧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回去,他要趕快回去。

  崔辭寧繼續前進,來到營帳駐紮處,門口守著紅著眼睛的崔家軍,還有自己低著頭的大哥。

  崔辭安和崔辭寧走得並不是同一路,崔辭寧能逃出來也得益於四通八達的山路也能迷惑追兵。

  看樣子崔辭安應該也才剛到。

  氛圍不對,崔辭寧翻身下馬,踉踉蹌蹌地往前走了兩步,喘息未定,「怎麼了?」

  看到崔辭寧他們回來,崔家軍連忙迎上來,「少將軍!」

  都來不及多問別的什麼,崔辭寧追問:「怎麼了?」

  他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環顧四周沉默的人,問:「怎麼了!」

  什麼意思?這是什麼意思?

  「夫人突發急症,去了!」站在崔辭寧面前的士兵咣地跪了下去。

  「母親去了,這是什麼意思?」崔辭寧失神地在雨里問。

  他喃喃道:「父帥病了,母親在旁照顧,她一向身子還行,怎麼就去了?」

  崔辭安閉了閉眼,「母親身子一直都不太好,只是為了不讓我們擔心罷了。我們父子出征千里,三過家門而不入,母親思憂過度,身子一直不好。」

  「誰讓她的家人,都是不歸家的人呢?」崔辭安嘲諷般說著,撇開臉強忍眼淚。

  統率軍隊,在那麼多人面前哭不得。

  索性天降大雨,叫他不至於太過失態。

  崔辭寧仰起臉,望向天空,莫名有些想笑。

  什麼啊?這都是些什麼啊?老天爺是在嘲笑他嗎?

  一日之間,至親之人竟痛失四人。

  聞訊趕來的蕭玉融看到的只是這一幕,消息她都知道了,所以她才跑過來。

  崔辭安看見她來,站到了她面前,「對不起……」

  「為什麼說對不起?」蕭玉融問。

  崔辭安閉眼,「是我盲目自傲,毀了大業,也害了那麼多人。此次戰敗,怪我。」

  蕭玉融搖頭,「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又不是仙人,怎能料事如神?」

  「公主不必寬慰,你和公子都已經提醒過我,是我沒有採取正確的建議。」崔辭安握緊了拳頭。

  沒有時間給他軟弱和悲痛,後續無數的事情等待他去安排解決。

  他說:「我要去辦後續之事,辭寧那裡……」

  「交給我吧。」蕭玉融道。

  「多謝公主。」崔辭安抱拳之後,帶人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