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東市的酒肆

  冬至節三天假,沈韶光過得堪稱「跌宕起伏」,與合伙人開會一次——從有房有車的小富婆變成分期付款的房奴;喝醉一次——與男朋友分手,分手未果,乾脆口頭協議婚姻。♡💣 ❻➈丂ⓗยⓧ.𝓒σ𝓶 💙💝另,哭了兩次,造成今年情緒失控次數超標。沈韶光在冬至第四天早晨,一邊喝粥一邊如此總結。

  粥是黃澄澄的小米粥,稀稠適度;配粥的是豆腐拌鹹菜,加了蔥花和麻油,以及唐人愛的醋芹;主食則是肉末花卷和豆面栗面麥面三合面小饅頭,另有煮得鮮嫩嫩的雞蛋。

  這雞蛋一看就知道是於三公主煮的,有大約豆子大的溏心兒,既夠嫩,又不腥氣——沈韶光頂不愛吃流黃蛋。這時候家裡也沒有很精確的計時器,不知道三公主是怎麼做到每次都煮得這麼好的。

  說到煮雞蛋,沈韶光想起很多年前看過的一本小說,女主人公生孩子,她不靠譜又有外心的丈夫送來外面買的餃子,而同病房的產婦則在吐槽自己的老公。1

  那產婦的老公往病房送了些煮雞蛋來,一個個硬得橡皮似的。產婦很納悶,老公說他嚴格按照妻子說的做的,涼水放進去,開鍋後煮四十五分鐘。產婦說,「我說的是四五分鐘,你煮四十五分鐘!怎麼不煮四五個鐘頭?」又說臨生孩子之前,帶著老公挨個兒指著告訴家裡什麼東西在什麼地方,只怕自己生完孩子回家,老公餓死了。

  當時沈韶光才十幾歲,年齡差太多,成長背景也不一樣,根本不能與書中的女主人公共情,對滿地雞毛的婚姻生活也不太在意,這本書讀過也就算了,卻不知為什麼對這一段記得很清楚,特別是這「四五分鐘」的梗兒——吃貨的敏感性?

  沈韶光記得的還有裡面女主做給男主的豬油拌飯,錯把糖當成了味精,男主大口大口地把這一碗甜味的豬油飯吃了下去——兩個人因為身份差距,到底錯過了,一錯過,就是一輩子。♝💙 ❻➈𝓈𝓱u乂.𝕔𝓸𝕞 💲😎

  沈韶光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起這麼久遠的故事,或許是戀愛中的女人格外多愁善感吧。

  自己到底沒有錯過林晏,至於婚後兩人會不會暴露了什麼真面目……沈韶光微笑,把雞蛋塞進嘴裡,暴露了再說吧。就像他說的,想太多是不行的,總求萬全,哪那麼多萬全呢?人生便如行舟,不知會遇上什麼,我們可選的不過是同舟之人。

  看著自家小娘子陰晴不定、時而蹙眉時而微笑的臉,阿圓問:「可是這飯不合口味?」

  沈韶光笑道,「我在想豕油拌飯。」

  阿圓跟著舊主時沒吃過,現在好吃的東西太多,想像了一下,搖搖頭,並不是很感興趣的樣子。

  沈韶光也沒吃過。蔡瀾先生把豬油拌飯列入死前必食清單,沈韶光疑心這裡面有太多的情感加成。一勺豬油,些許醬油和蔥花,加上白米飯,難道能發生什麼化學反應?

  店裡有現成的豬油,沈韶光中午便試做了一盆豬油拌飯。與簡單地加醬油、豬油、蔥花比,她的拌飯幾乎可稱豪華了——加了臘腸、雞絲、醃筍丁、蝦仁,別的不說,紅紅綠綠的,至少賣相很漂亮,熱騰騰的米飯把油脂的香氣揮發出來,聞起來也很勾人。

  阿圓在吃的面前是頂沒有氣節的,之前的不以為然化成了幾乎把臉埋在碗裡。

  於三一向對沈韶光做的奇奇怪怪的飯很是抗拒,但嘗了一口這豬油拌飯之後,也吃了一碗。

  其餘人等也很捧場,沈韶光心滿意足——林少尹吃沒吃倒沒什麼,沈韶光總疑心他味蕾比較少,之前在自己這裡可著勁兒地夸好吃,都是策略。✊👊 ➅➈ŜĤǗˣ.ς𝓞𝓂 ♟🐳

  冬至節後,沈韶光像這樣鑽廚房鼓搗吃食的時候越發少了。邵傑盤下了東市酒肆,忙著裝修整理店面、配置桌案什物和人員,爭取趕在新年元正之前開業。

  沈韶光除了日常管理本有的四家酒肆,還琢磨著怎麼把東市店打造成沈記招牌——不能浪費了這好地段,關鍵,不能讓那麼些錢白花了!

  東市離著皇城近,周圍住了好些達官顯貴,附近又有逆旅邸店集中的崇仁坊和著名的大唐紅燈區平康坊,與西市的平民化不同,東市簡直是中心商業區裡面的中心商業區。

  為了打造這間沈記招牌,一鳴驚人,沈韶光和邵傑在保持沈記統一特色的基礎上,又對其做了若干改造。

  比如增設雅間。二樓隔出很大一塊,做成了幾個包間,供想清靜的客人使用。雅間也確實「雅」,牆上是幾幅或富貴華麗或悠遠淡然的畫,木地板上擺著大餐桌或小食案,余者檀木榻、小香幾、銀泥屏風、蜀錦隱囊該有的都有,又盆中養著臘梅,爐中燃著薰香——在這兒吃飯,一碗麵條花上千錢,你都不好意思說貴!

  給「貴人」們設置的雅間用心,給大眾食客的「娛樂」,也不含糊。沈韶光與邵傑商量,在一樓大堂開出一塊地方來,砌成舞台,自家的張二郎等可以在這表演《報菜名》和《扶牆出沈記》。

  邵傑拊掌:「很是應該!我們這『戲弄』在東西市可是獨一份。全不似他們弄兩個歌姬咿咿呀呀的,都沒幾個人聽……」2

  像這種戲劇小品形式的席間表演,在此時不是沒有,只是大多都在權貴豪富之家的宴會上,而東西市的酒肆,有些會請平康歌姬來彈唱攬客,邵傑說的便是這個。

  邵傑又道:「那日我跟隨家祖父去赴行首周家的宴席,席間便有『戲弄』,聽說那兩個雜戲人從前在王府里伺候過呢,我看也不過爾爾,關鍵是——段子太老。」邵傑嫌棄地撇撇嘴。「段子」這個詞顯然是從沈韶光那裡學的。

  沈記的「段子」確實新,卻不是沈韶光腦洞大,擅原創,或者她記性好,儲備了幾個g的笑話,而是她發動了人民群眾。

  沈韶光早便覺得「劇本」才是這種表演的靈魂,就像菜品一樣,不斷出新,才有生命力和吸引力。

  然而不原創段子,不知道自己的幽默細胞匱乏,靠著前世看的《笑林廣記》之類笑話書,也撐不了多少時候。沈韶光想起從前聽說的聊齋先生以茶換故事的典故,便決定也加這麼個互動——請食客投稿,題目限定與吃飯相關,要求滑稽有趣,凡是投了的便贈應季花糕一碟。

  這一舉措已在沈記四家老店實行,果然群眾的力量是無限的,收集上來不少有趣的段子。沈韶光便把這些段子編纂改造在一起,除了吝嗇貪吃客張二郎系列以外,又加了讀書人們喜歡的雅謔系列、略有些香艷的閨閣系列、大眾喜聞樂見的痴愚系列,故事大多與吃有關。

  沈韶光創作不行,選擇編撰的本事還是過關的,立意不正的、太黃暴的、涉及政事的等等全不取,只取那些「全家坐在一起吃飯都能看的」——畢竟,我們就是為了逗個樂子。

  食客們,能講出這樣幽默故事的人,都是好這一口兒的,此時見自己的笑話被演出來,頗感自豪。有自戀的,問准了什麼時候演,不斷重複來看,不光自己看,還約著親朋好友來看,沈記無端又創了一波收,圈了一波粉。

  邵傑便是「戲弄」粉,閒著沒事便聽幾段,也所以才格外看不上人家的——無他,胃口被養刁了。

  沈韶光卻又道,「光戲弄到底單調,我們莫如與東市演百戲的、跳胡旋舞的這些簽個契,讓他們每旬來一兩次,客人們的打賞他們自留,我們再額外付他們些錢。」

  「那更好了!」

  沈韶光沒提請平康坊的歌舞妓子來,倒不是她清新脫俗三觀正,而是請不起——有名的、漂亮的、彈唱好的,請一次,太貴;不那麼好的,請來做什麼呢?

  進了臘月,東市沈記酒肆開業了。

  站在二樓圍欄邊兒,看著雲來的食客,聽著許四郎那經典的開場《報菜名》,沈韶光問專門來捧場的林晏:「是不是覺得還不賴?」

  「不是不賴,是甚好,」林晏笑道,「特別好。」

  沈韶光生出些圓滿感來,笑得眯起眼。

  「也不枉我在你那裡虛等喝的那些茶水。」

  沈韶光扭頭看他,林晏眼角翹起,神色中帶著三分調笑,兩分委屈。

  因著新酒肆開業並老酒肆換季度菜單、迎新年等事,沈韶光確實比較忙,甚至偶爾還有外宿的時候。林晏也忙,抽出空兒去探望她,她卻又不在……

  沈韶光舔下嘴唇,學著浪蕩子的聲調,斜睨他:「是不是有『悔教夫婿覓封侯』之感啊?」

  林晏忍不住笑了。

  沈韶光以為他不會回答,他卻笑著點頭:「悔得很。」

  作者有話要說:

  1王海鴒《大校的女兒》,很多年前的書了。

  2當時管這種表演叫「戲弄」。

  依舊是韶光忙事業忙調戲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