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韶光揉揉有些疼的眉心兒,盯著枕屏上的湖光山色愣神兒,昨日陪著福慧長公主喝酒喝多了,後來又梅子就酒多風雅了一會兒,然後——林少尹來了,然後呢?
這是沈韶光頭一回體驗喝斷片,她絞盡腦汁地想,那段時間自己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似乎就在眼前,但就是想不起來,就好像站伺服器抽了,自己追更的小說明明已經顯示更新,卻怎麼刷新都是小圈圈轉轉轉,好不容易出了字,還是「伺服器追文去了」——簡直恨不得摔手機好嗎?
根據劇情推測,這或許是一段感情戲,更或者有什麼少兒不宜之處——人喝了酒自制力差,我到底有沒有輕薄林少尹?怎麼輕薄的?是摟一摟,還是親了面頰,還是……他當時又做何反應?
昨日與長公主喝酒時,一度想著放手。ღ(¯`◕‿◕´¯) ♫ ♪ ♫ ❻❾𝓈𝒽𝐔Ж.ςσ𝔪 ♫ ♪ ♫ (¯`◕‿◕´¯)ღ歌里不是說因為愛所以放手嗎?愛不愛的……沈韶光盯著帳子頂,苦笑一下,只覺得心裡絲絲地疼。
沈韶光又想,若這時候我對人家做了什麼,就越發糾纏不清了——也或者,越發顯得渣?
幽幽地嘆口氣,沈韶光拿枕頭捂在頭上,算了,算了,多想無益……
「小娘子,你醒了?」
阿圓撩開床帷,拉開屏風,看沈韶光的樣子,嚇了一跳,「小娘子,你頭疼得厲害?」
沈韶光放下枕頭,尬笑一聲,想了想,「阿圓,昨日我喝多了,林少尹來了?」
「是啊。」
「我與他說什麼了?」
「你說有話與林郎君說,我們便去了偏房。」
沈韶光:「……」
阿圓看沈韶光的樣子:「小娘子自家不記得了?」
沈韶光搖頭。
「應該也沒說什麼,不過是煮了兩碗醒酒湯的工夫。」
沈韶光有些遺憾又有些安心,看來是沒做什麼。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我進來時,小娘子都睡著了。」
沈韶光覺得自己的好酒品挽救了人品,到底沒有渣成末末,還有那麼點兒底線。至於睡著了……在林晏面前丟這點人,她倒不在乎。
「小娘子趴在郎君懷裡睡著的,頭髮都散了,臉上哭過,我看郎君身上蹭了不少小娘子的鼻涕眼淚。」
沈韶光:「……」阿圓這敘述方式真是一波三折!
阿圓卻不當一回事:「我還見過喝醉了咣咣撞樹,還有當街便溺的呢,小娘子這不算什麼,況且郎君又不是外人。」就像對美貓明奴的偏愛一樣,顏控阿圓已經把林少尹當自家阿郎了,全不似當初對柳郎君的態度。
「還是郎君把小娘子抱到床上來的。」抱人這種事,阿圓自己當然也能幹,但看郎君抱著小娘子,小心翼翼的,就像護著個什麼寶貝一樣,阿圓覺得果然還是郎君抱合適。
沈韶光抿抿嘴,「還有嗎?」
「林郎君又囑咐讓晚間盯著莫踹了被子涼著、小心唾酒之類,然後才走。」
沈韶光點頭。
「小娘子頭疼嗎?」
沈韶光搖頭。
「我去給小娘子端些蜂蜜水。」
沈韶光無力地揮一揮手。
阿圓皺眉看沈韶光,莫不是小娘子昨日哭是吵架了?看林郎君的樣子又不像……
沈韶光慢吞吞地穿好衣服,洗漱過,坐在鏡前,看著自己腫著眼泡的宿醉臉,又扯跟絲繩扎了個椎髻,並且多纏了兩圈,免得又開了。
知道她喝多了,廚房專門給煮了葛粉粳米糖粥,裡面還放了大棗、枸杞,倒也不難喝。沈韶光可以想像於三公主一邊臭著臉,一邊吩咐,「葛粉磨得細一些。」自己雖說情路不大那麼順暢,但身邊兒的人都不錯。
吃完粥,時候不大,沈韶光還在琢磨與林晏的事,門上來報邵郎君來了。
沈韶光詫異,冬至節,下了雪又不好走,他不應酬有生意往來的商家,也該在家高臥,怎麼跑這兒來了?莫不是有事?
還真有事。
「那邱三郎臉上還帶著傷呢,他只道是自家貓撓的,誰個貓有這麼大的手?不過這事本也是他不對,聽聞他入贅時應過,可以有婢,不可有妾,更不得有外宅。如今他在外面養了外宅,又生了子,其夫人哪有不鬧的?」邵傑喝口茶道。
「那趙娘子也有手段,決意轉賣了邱三郎管的東市酒肆,只一心一意經營自家的糧食買賣。米糧行上下都是趙氏舊人,邱三郎這算上了禁錮了。」
釜底抽薪……沈韶光點頭,果真本朝厲害娘子多,「故而?」
「故而,我們把那東市的酒肆盤下來吧?」邵傑滿眼放光。
沈韶光看看自己還沒住熱乎的房子,我的錢都扔在這上面了,哪還有錢投資啊?當然這事也不怪邵傑,肯定這店面足夠好,足夠便宜。-漫~*'¨¯¨'*·舞~ ❻➈ᔕᕼ𝕌ˣ.¢ỖM ~舞*'¨¯¨'*·~漫-
果然是,「這酒肆離著我們上回擺攤兒的地方不遠,買賣不錯,上下兩層的樓房,大廳堂,整個兒算起來足有我們這酒肆四個大,年頭兒上才漆過,又本來也是做酒肆的,廚房寬大,我們差不多不用改什麼。因趙娘子急著脫手,價錢壓低了兩成,再講一講,興許還能低一些……」
沈韶光若有所思:「趙娘子急著脫手,是缺錢?」
邵傑搖頭,「趙娘子性子烈,不過是表示個決絕之意。趙家是長安的老糧商了,銀錢上盡有的,只是子嗣上艱難,故而才招贅了邱三郎。」
沈韶光點頭。
看她思量,邵傑道:「你莫要操心銀錢的事,我知道你買了這宅子怕是沒錢了。我們把各個店的利銀攏一攏,餘下的我去找家祖父。」
沈韶光擺手,不能把邵家當羊來薅,做買賣有做買賣的樣子,當時約定了出資比例,前次,人家多追加了些,那是人家厚道,不能把人家的厚道當傻,從而得寸進尺。
「既然那趙娘子不缺錢,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們抵押分期付款——我們以兩間店鋪為抵押,首付交於她,辦了房契,餘額按月或按季補上,另加利息。」
邵傑再次被開啟了買房置地新辦法的大門,聽聞那些放貸的,有些是一月一月地還,又有質抵,卻不想買房屋店鋪,也可以如此……
沈韶光拿過紙來算幾家分店的盈利,算首付,算餘款,算償還時間,算利息。邵傑看她算得利索,笑道:「便是不會做飯,你還可以去當個帳房先生。」
「那多費勁兒。我不是與你說過嗎,若不是當了庖廚開了酒肆,我就去當女冠或比丘尼了,每天念念經,幫人解解簽,就挺好。」沈韶光道,「我們每月還二十萬的話,新店盈利不算,四家老店每個均出五萬錢,以現在的盈利錢算,每店周轉銀還有……」
兩人算了一波帳,議了議說辭,連例行的未來展望和商業互吹都沒做,邵傑就火燒火燎地走了,「這樣的好事,莫要被旁人得了去。」
沈韶光失笑,送他出去:「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你還是小心些吧,莫要因著這個,折了馬腿摔倒。」
「什麼失之我命?老天見我如此賣力,也該幫我。」邵傑笑道。
沈韶光笑起來,邵郎君竟然頗有兩分儒家的積極精神。還沒走回後院,另一位儒家子弟便來了。
沈韶光便折回去,迎他一迎,兩人一起往後宅走。
「頭疼嗎?」林晏問。
沈韶光笑道:「有點兒。」
「可吃朝食了?」
「嗯,喝了葛粉粥。」
林晏點頭,側過臉看看她的面色,再叮囑一遍,「以後萬不可這樣縱酒了。」
沈韶光心虛地點頭,「昨日喝醉了,怕是說了些不經的話,你莫要放在心上。」
林晏停住腳看她一眼,又接著往前走,「怎麼?後悔了?」
沈韶光:「……後,後悔什麼?」
「令尊與鄧州沈刺史是近枝堂兄弟。沈刺史明年任期滿,回京述職時,我們便請他代行六禮吧?我與他不熟,但聽聞令尊與沈刺史當年頗有情誼,他當是願意的。我且寫信去探問一下,你洛下老家也要使人告知,還有楚公處。」
沈韶光睜大眼睛,不是,為什麼會直接蹦到了「六禮」環節?
林晏淡淡地道,「你昨日已是應了我。」
沈韶光對自己的酒品簡直絕望,趕忙賠笑:「這個,喝醉了人的話,怎麼能信呢?」喝斷片的那就是不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啊。
婢子們上前打起帘子,林晏看沈韶光一眼,率先進去,沈韶光跟上。
林晏很不見外地坐在沈韶光日常起居的大榻上,沈韶光只好隔著小几案坐在他對面,婢子捧上茶飲來。
林晏看沈韶光,沈韶光趕忙端出歉意的笑。沈韶光這會兒是真覺得自己渣成了碎末末,饒是一貫伶牙俐齒,也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難得見她這樣兒,林晏繃了一會子,到底笑了。
沈韶光疑惑起來,「你莫不是蒙我的?」
林晏卻端正了神色:「阿薺,你顧慮什麼?你罪臣之後的身份?我的仕途?」
沈韶光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吳王案,疑點頗多,沈公洗脫罪名並非無可能。」
「你在查先父的舊案?」
林晏點頭。
沈韶光對他的用心有點感動,輕聲道:「多謝。」
但沈韶光也知道,吳王案重審恐怕艱難得很。先帝末年,酷愛丹藥,追求長生,性情也變得暴戾,要不是死得早,恐怕就亂了起來。今上以「仁孝」治天下,繼位後改了些暴政,但從前的錯案卻摁住不審,這裡面固然有「子不言父過」的「孝道」原因在,恐怕更多的還是因為他是既得利益者——今上有好幾個兄弟都是先帝末年貶謫流放乃至鴆亡的,不然恐怕輪不到不算很出色的今上當皇帝。
「有些事,盡力就好,犯不著再搭進去更多人。先父的事,公道自在人心吧。」沈韶光道。
林晏點頭,「阿薺,即便沈公之冤不能得雪,你的身份不變,對我的仕途也沒什麼的。」
沈韶光笑一下,怎麼會沒什麼呢。
「這宦海仕途到處是明流暗涌、坑坑窪窪,言論、政見、政事、黨派……哪個都可能讓人跌一跌。妻子的身世,與其相比,真的不算什麼。」
「於男子,仕途經濟固重,親眷妻子亦不少輕。」林晏看著沈韶光,認真地道,「阿薺,你是我傾心愛慕之人,若因此錯過,我怕餘生都不快樂。」
沈韶光緊緊地抿著嘴,只怕張口便控制不住自己。
「阿薺,你想得太多,總求萬全,哪那麼多萬全呢?人生便如行舟,不知會遇上什麼,我們可選的不過是同舟之人。」
「阿薺,我昨晚夢見你嫁給了別人。路上遇見,你對我福一福,笑一笑,便與那人相攜走了。那人問『那是誰啊』,你只道『那是從前常來吃飯的酒客』。即便在夢裡,我也覺得很神傷,仿佛天地間只有我一個人了。醒來看到床帳,竟很歡喜,好在是夢,都還來得及。」
「阿薺,我們便在你家舊宅締結連理,令尊令堂在天有靈,想來也是歡喜的吧?我們的孩子爬你小時候爬的樹,數你小時候數過的雕花兒,或許也會受你小時候受的驚嚇——那前庭的竹林里有蛇,你遇到過嗎?我們本地沒什麼毒蛇,不過,我還是捉一捉吧。」
「我們春天的時候去渭水邊兒,夏天去終南山,秋天去哪裡?你說哪裡便是哪裡吧。我的俸祿雖不很多,攢一攢,也夠再買一兩套別業的。況且,我的阿薺自己就有陶朱之才呢。」
……
聽他絮絮地說,沈韶光再次淚流滿面。
林晏給她擦眼淚,眼睛竟然也有些紅,卻又溫柔地笑著:「嫁給我好不好?阿薺——」
沈韶光抹著眼淚,罷了,就跟他一起冒這場人生的險吧。至於會不會平添多少貪嗔痴怨,會不會失了心神方寸,會不會人生多艱……誰在乎呢!
「我叫沈韶光,生在薺菜漫山遍野的時候。」沈韶光緩緩地道。兩世皆是如此,生日前後不差一星期,也所以兩位父親才取了同樣的名字吧?只是這一世還多了個更具體的小字。
林晏笑起來,眼前仿佛展開了明媚的三春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