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如此的表白

  沈韶光在廚房裡剝蒲菜。🍬☠ ➅9𝔰Ⓗ𝔲X.𝕔Ỗ爪 🐟♠

  蒲菜這東西,前世的時候只知道淮安和濟南的最美。

  淮安靠南,暮春時候采蒲菜,最家常的是包豬肉蒲菜餡兒水餃,愛鮮味兒的可以往裡面加蝦仁;或者放在老母雞湯里,待湯燉好時下蒲菜,放鹽巴調味兒就出鍋,這樣的老雞蒲菜湯濃而菜嫩;再或者炒鱔絲,炒開洋,蒸獅子頭,便是隨便拿點素油清炒,也鮮嫩得很。

  濟南靠北,吃蒲菜要到夏天了。家常的可清炒,可炒肉絲、可鍋塌、可裹了麵糊油炸,最經典有名的還是奶湯蒲菜。

  然而不知是不是沈韶光運氣不好,還是理解不對,幾次吃到的「奶湯蒲菜」裡面的奶湯都是炒制的麵粉調和的,放了蝦仁、火腿、海參之類,顏色很是漂亮,味道也不錯,但沈韶光總有一種失落感——在她的理解中,「奶湯蒲菜」的奶湯是大骨熬製的奶湯。

  沈韶光實在想不到,在大唐,在長安,竟然也有鮮嫩的蒲菜,這是上天給我試做大骨奶湯蒲菜的機會?

  菜販說這蒲菜來自渭水之濱,采了以後,用濕泥包住,快車送往長安。菜販們收了菜,重新洗過再擺上攤子,或送往貴人府邸、酒肆食店。

  「要不哪有這麼鮮嫩?跟筍子似的。」菜販笑道。

  這樣地大費周折,自然不便宜,但沈韶光依然要了不少,又約定再有蒲菜,照樣送來。

  這東西現吃現剝才鮮嫩。於三與阿昌晨間起得早,中午又主要是他們在廚房忙活,沈韶光便讓他們下午去歇會兒,自己在廚房準備暮食食材,擇擇菜,醃醃肉,順便看著爐子上煮燉的東西。

  阿圓走過來要跟沈韶光一起剝蒲菜,被沈韶光碟機趕,「怪熱的,你又不舒服,去歇一歇。」

  阿圓站起來走一圈,又回來:「我還是幫小娘子剝菜心吧,反正餓著肚子,歇也歇不舒坦,還不如干點活兒分散分散呢。」

  沈韶光無奈地笑了。

  阿圓昨晚吃了不少烤羊肉,又吃了玉尖面,臨睡了又吃了兩個大桃子,若不是沈韶光阻止,興許還要再吃一個,晚上又貪涼,晾著肚皮睡覺,五更時候就鬧騰起來,跑了幾趟茅廁。💘☜ 6➈รђᑌ𝔁.ᑕⓞ𝐦 🐨🐤晨間,腸胃猶不舒服。

  沈韶光帶她去看坊里的郎中,郎中診了脈,看了舌頭,寫了方子,又囑咐:「這幾日飲食要清清淡淡的,好好餓幾頓吧。」讓沈韶光恍惚想起紅樓里王太醫給巧姐兒看病來。

  聽了這醫囑,阿圓當時便垮下臉來。

  她不愛減肥,沈韶光不管她,這會子真病了,就必須監督了。

  中午專門為阿圓熬的小米粥,沈韶光考慮她的胃口,又開恩給做了一小碗雞蛋羹,這點東西相對阿圓無底洞似的胃,簡直杯水車薪。

  阿圓幽怨地看看吃孜然羊肉的於三,於三嚼得越發有味兒了;阿圓看把瑪瑙肉塞在蒸餅里,裡面還澆了濃稠湯汁的阿昌,阿昌悄悄扭一扭身子,給阿圓半個後背。

  阿圓:「……」還是小娘子厚道啊!

  沈韶光吃的是肉絲蒲菜,胡瓜雞蛋,就著與阿圓一樣的小米粥。

  哪怕是炒蒲菜那幾根肉絲兒,阿圓看著也喜歡得很,滿臉希冀地看沈韶光,又試試探探地去夾。

  於三咳嗽一聲。

  阿圓恨恨地放下竹箸。

  沈韶光只好安慰她:「你這時候不養好了,以後吃一回鬧一回,徹底把腸胃弄壞了,再想吃葷腥也吃不下了,再熬兩天吧。等徹底好了,給你烤羊腿吃。」

  阿圓癟癟嘴答應著。

  飯時就沒吃飽,這時候半下午,當然更餓。一邊幫小娘子把晚餐用的蒲菜剝好洗淨,阿圓一邊嗅爐子上奶湯的香味:「午食時,小娘子做的那奶湯蒲菜客人們都贊呢,說看著清淡的,沒想到這般有味兒。」

  沈韶光頗有些得意,中午用奶湯做的蒲菜確實挺成功的,奶白的湯里,嫩綠的蒲菜,點綴著幾點臘肉,樣子漂亮,湯汁鮮美,蒲菜爽嫩,好喝得很——只是中午喝著有些熱,晚間定要痛喝兩碗。

  阿圓也得意:「他們哪知道那奶湯是用豬骨、老雞、老鴨熬的啊?這些東西莫說煮蒲菜,便是煮草鞋都香!若真開水煮菜末了勾個芡,他們肯定要摔盤子的。🐚👻  😂👑」

  林晏才進門,便聽見廚房裡小婢這樣的話,不由得莞爾,果然是仆類其主。

  沈韶光笑道,「開水煮青菜,也有人喜歡——一般都是鐘鳴鼎食平日甘肥吃多了的貴人們想換換口味,比如常來的林少尹。可見這『大味必淡』啊……」才是真講究呢。

  想到有錢人換口味,沈韶光突然想起電影《甲方乙方》來,裡面那個被送到山村把人家全村的雞都給吃了的大款,若是把林少尹也送去,不知道能不能維持現在這樣軒軒韶舉的風度?

  正腦補林少尹一頭亂髮,裹著黑棉襖,趴在村口等待救援,卻聽得外面輕咳聲。

  沈韶光瞪眼,不至於的吧?就這麼巧?可見真是不能背後說人……

  撩開廚房帘子出來,沈韶光對林晏討好一笑:「林郎君好,林郎君裡面坐,林郎君還是先來一盞井水鎮的酸梅飲子解解暑氣吧?」

  林晏繃著臉,眼角卻露出笑意,「好,勞煩小娘子了。」

  沈韶光眯眼笑道:「不麻煩。」

  阿圓早就去後院取酸梅飲子了,並不用沈韶光跑腿兒,沈韶光便照例地問林少尹吃點什麼。

  「便是小娘子說的那大味必淡的青菜吧。」

  沈韶光:「……好!」

  沈韶光自知理虧,被人打趣一句也就打趣了,正待轉身離開,卻又聽他道:「小娘子適才在廚間的話,似有未竟之意,這『大味必淡』如何?」

  沈韶光扭頭看他,林少尹眉眼微彎,似笑非笑的,不似平日那般莊重矜持,倒有點兒他朋友裴郎君的意思。這樣的神情,問這樣的話,分明是調笑。

  沈韶光心神一盪,臉頰有些微的熱,原來林少尹也能做出這般風流姿態來,真是……才人技倆,誠不可測!1

  沈韶光定定神兒,緩緩地出一口氣,曖昧成這樣兒,真不能任其發展了。

  沈韶光沒去廚房,轉而坐在林少尹對面,微笑道:「適才在廚間所言,不過是逗小婢子罷了,濃有濃的好處,淡有淡的味道,並不用太較真兒,還請郎君莫要放在心上。」

  林晏的臉嚴肅正經起來,靜靜地看著她。

  「這『大味必淡』沒什麼說的,兒倒有別的想請教。掖庭時,曾讀《詩》:『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後又讀一位洪先生的書,『使人有乍交之歡,不若使人無久處之厭。』2兒覺得,有道理得很。林郎君以為呢?」

  林晏看了沈韶光半晌,沈韶光維持著沉靜微笑的樣子。

  林晏抿抿嘴,「聽女郎說話,有些老莊的意思,但觀令尊行事,卻是一位儒者。」

  沈韶光挑眉。

  「某也是儒家子弟。我們儒家弟子但講『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盡心盡力以求之,如此而已。」林晏神色堅定認真,目光不閃不避地看著沈韶光。

  沈韶光一時無話,原來你們儒家的積極入世,表現在各個方面……

  「《禮記》云:『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強學以待問,懷忠信以待舉,力行以待取。』」林晏舔下嘴唇,垂下眼睛,輕聲道,「這話,某說來有自大之嫌,但還是請小娘子認真想一想。」

  沈韶光:「……」

  儒者就像席上的珍寶,等待著被聘用;努力學習,等待著被詢問;心懷忠信,等待著被舉薦;身體力行,等待著被錄取。他這是自比「席上之珍」,等著被我「聘取」?

  不是,你特碼這是表白嗎?

  你們唐代人都是這樣表白的嗎?論道似的?

  沈韶光假笑,「你們儒者也真是,又何必『知其不可而為之』呢?」

  「不為,又怎麼知道不可?也許『可』得很呢……」最後的語氣有些輕,「呢」後似帶著無盡遐想,明明這樣正經的話,竟然說出了兩分狎昵纏綿。林晏有些不自然地端起飲子喝一口,袖子中露出些五色絲縷來。

  看著他的下巴,和喝水時滾動的喉結,沈韶光的心思被這個「也許『可』得很呢」帶得有點跑偏,怎麼「可」?賭書潑茶、鴛帳纏綿、生兒育女、白頭偕老?

  沈韶光咽口唾沫,乾笑一下:「可見,這個,儒家道家果真大不一樣,大不一樣……我先去給郎君做湯菜去。」

  林晏看她有些落荒而逃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沈韶光在廚房,把蒲菜切段,又切兩刀臘肉,幾片姜,往鍋里倒點兒底油,把薑片和臘肉放進去煸炒,一邊煸炒,一邊五味陳雜著,想不到林少尹頗有幾分霸道總裁范兒,不接受拒絕,反倒挑明了關係……他這位儒家子弟,有點——難纏啊。

  阿圓又來添亂:「小娘子懂得真多,都能跟探花郎說學問了。」

  沈韶光乾笑:「……還是不懂得好,不懂得好。」

  阿圓詫異,「這是為什麼?小娘子不是常常催我多識幾個字嗎?」

  沈韶光語重心長:「識字就好,有些儒家的書不懂也罷。」

  阿圓更加不明所以,但看小娘子若有所思,不願多說的樣子,阿圓也就不問了。

  沈韶光把做好的奶湯蒲菜放進碗,又隨意添了些現成的蒸餅、小菜,便讓阿圓端出去。

  林晏看阿圓,阿圓替沈韶光解釋:「我家小娘子琢磨『儒家』的事呢。」

  廚房的沈韶光:「……」

  林晏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當道家的無為,遇到了儒家的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就是這樣的沒法溝通。跟你說,林少尹,你們信仰不同,是不會幸福的。

  林少尹一個眼刀。

  作者回頭笑話阿薺:踢到鐵板了吧?這個男人不好打發吧?

  阿薺又一個眼刀。

  作者:把這倆崽兒領走,誰愛要誰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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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沈謙《填詞雜說》裡面評稼軒詞的,「詞人伎倆,真不可測。」改了幾個字。——突然發現女主的爹與這位韻學家重名。

  2《菜根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