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詭異的簟席

  這幾天熱出了新高度,白天還好熬,晚上風絲不動,外面的蟬鳴長長短短,似乎比白天還要吵,沈韶光成功地失眠了,三更時勉強睡下,清晨早早又醒了,枕頭都是濕的,後背沾在蓆子上,渾身黏膩膩,呼——這個夏天怎麼這麼難熬?

  起來咕咚了一杯子涼白開,才算緩過點勁兒來。🐸👊  ♞💲也是奇怪,原來在掖庭時,好幾個人擠一間屋子,那麼多寒暑,都是沾枕頭就著,去年住在光明庵里,好些日子的桑拿天,也沒失眠什麼的,今年住自己的屋子,窗戶用薄紗,穿吊帶睡衣裙,怎麼反倒睡不好了呢?

  沈韶光自我解嘲地笑一下,這大約就是所謂的「睡於憂患,醒於安樂」了。

  阿圓還在睡,沈韶光沒叫她,裹了蓆子、枕巾還有換下的睡衣去井邊清洗。蓆子枕巾洗完便曬在院中,睡衣卻只能拿回屋裡晾——畢竟要照顧時代觀念。

  又擦了牙,洗了臉,順便洗了個頭,沈韶光覺得自己終於清爽了,鬆鬆地挽著頭髮,去前面店里看於三做什麼朝食。

  看見沈韶光眼底發青的樣子,於三就皺眉,「夜裡去做賊了?」

  沈韶光一臉無辜,我也不想的,你以為國寶那麼好當?

  阿圓也洗漱了過來,阿昌從豆腐坊提回來豆腐腦,於三的小芝麻餅也烙好了。沈韶光幫著撈出剛煮好的雞蛋,把幾樣鹹菜切絲切片切末,於三又準備了往豆腐腦里加的蒜泥、茱萸辣醬、芝麻醬、韭花兒醬、香菜末,沈記的早點也就得了。

  豆腐腦這東西沈韶光但知原理,不會操作,與裘家娘子說了,試了幾回,果真出了很不錯的成品。

  「買這個豆腐腦的人不少呢。」阿昌如此說,又嘿嘿一樂,「我去了不用等,裘娘子先給我盛。」一副得意的樣子。

  沈韶光莞爾,果然小孩兒身上有人類的通病,比如熱愛特權,哪怕一點點。

  沈韶光自己毛病多多,故而對身邊的人要求也不高,只笑道:「以後莫要這樣了,人家等了一會子呢。」

  阿昌倒也聽話,笑著答應了。

  沈韶光往豆腐腦里澆點店裡的大骨老湯,蒜泥、麻醬、茱萸醬之類也都加一點,再撒一勺香菜末,鮮滑有味兒,很是好喝。

  許是讓豆腐腦開了胃,本來不想吃什麼的,沈韶光吃完了一個雞蛋,又就著豆腐腦吃了一個於三公主新烙的芝麻餅。小餅不過手心大小,裡面裹著芝麻醬和椒鹽,一圈一圈,焦黃酥香。

  到底年輕,雖幾日沒睡好,但吃了一頓家常又豐盛的朝食,便有了精神。沈韶光帶著阿圓阿昌打井水,擦洗桌椅打掃店鋪,驗看菜販、肉販等送來的菜蔬,幫著於三公主準備食材,一忙就是一個多時辰。

  半上午時,賣魚的到了,這回沒拿知了猴,卻帶來一隻兩斤多重的甲魚。

  哎呦,這可是新鮮玩意兒。

  賣魚的也得意,「就在大柳樹下面,我起先沒看清是什麼,它一動才看清,原來是這奸猾東西!正要跑呢,被我一簍子扣住。幸好在河邊上,水淺,又讓樹根絆住了,若在深水裡,且抓不住它呢。」

  甲魚做法兒很多,燉湯、紅燒、與小雞一起爆炒、與豬肘一起燜煮,或者像宮裡一樣配著羊油、鹹鴨蛋黃蒸,甚至破開肚腸塞進肉餡菌子之類,沈韶光聽過的最慘無人道的做法是把甲魚放在燒熱的鐵板上讓它爬,又不斷地給它飲含有調料的水,慢慢地炙著,據說這樣炙出來的甲魚鮮香無比,沈韶光卻覺得能想出這主意的,一定是廚子裡的酷吏,當然,也可能是酷吏里的廚子。

  沈韶光是個普通人,選擇把它與雞同燉。燉也是最普通的燉法兒:鍋里略放油,煸香蔥姜,把雞肉放進去炒,略加點黃酒,加水,大火燒開,滾一會,撇去浮沫,待湯汁奶白了,把切好的甲魚塊放進去,再扔進去放了花椒胡椒等調料的小布袋,慢慢燉著就是了。

  中午是來不及了,且小小一隻,也不適合待客,那便下午燉上,晚間沒那麼熱了,正好喝湯吃肉。

  但沈韶光也不過是說說,真正操作還是於三來。☺🐯 ➅9ร𝐇𝕌𝕩.C𝓸м 💲🐉別的不說,殺甲魚這活兒,沈韶光就幹不了。

  阿圓從沒吃過甲魚,聞著廚房飄出來的香味兒,很有點坐不住,時不常就要去看一看。

  半下午沒什麼人,於三和阿昌在後院歇著,沈韶光本想打會子盹兒,卻讓阿圓晃得睡不著。

  沈韶光抬手叫她,阿圓小跑著過來。

  沈韶光懶懶的,一手支著頭,一手慢慢地給兩人搖著扇子:「等以後咱們有錢了,在渭水邊兒上蓋一所大宅院,我每天扛個魚竿、拿著魚簍子上渭水垂釣去。聽說甲魚最愛葷腥,拿點雞肚、豬肝之類,肯定時不常就能釣上一隻,到時候管你吃個夠。」

  阿圓嘿嘿一笑:「小娘子上回還說去終南山買別業,到時候漫山遍野地給我逮野雞吃呢……」

  沈韶光也笑,只是夢做得更大一點了而已嘛:「終南山的別業也要,渭水邊兒的也要。這種時候山里涼快,斷然不至於像在城裡一樣熱得睡不著覺的。野味也多,咱們就在院子裡架上枝子炙烤肉串兒,羊肉、雞翅膀、鹿肉、兔肉……」

  正暢想著呢,聽到撩帘子的聲音,是林少尹。

  沈韶光站起身來,隨口寒暄道:「好幾日沒見林郎君了,這一向可好?」

  林晏微皺眉看看她,掃過她眼底淡淡的青色,張嘴想說什麼,沒說,停頓了一下才道,「很好,多謝。」

  沈韶光仇富心理作祟,腹誹:「那當然好,高軒大屋,擺著冰盆,興許還有美婢打扇,要是我,我也好……狗大戶!」

  嘴上卻笑著請他坐,問今日吃些什麼,又讓阿圓端上冰鎮飲子來。

  本以為他還要說「小娘子隨意安排即可」呢,卻聽他道:「現成的,有什麼吃些什麼就好,莫要動火了。」

  能少鑽廚房守灶火自然是好,沈韶光高興地答應著,正要轉身離開,方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這莫非是——心疼我呢?

  沈韶光挑眉,似笑非笑地看林晏。

  以為憑他的性子,怎麼也要解釋一句「天熱,不想吃什麼」之類的,卻不想這位林少尹看自己一眼,便若無其事地喝起飲子來。

  沈韶光:「……」

  沈韶光撇撇嘴,算了,轉身去廚房。

  林晏卻翹起嘴角。

  本想給他拿兩盤子糕湊合,看見燉得差不多了的甲魚,沈韶光又改了主意,總得對得起人家給的銀子。

  有現成的餳著的面,沈韶光揪了一塊,抻了點韭菜葉餺飥在開水裡煮了,盛出一碗甲魚雞湯來,把煮好的餺飥放進去,撒一把小蔥花,放鹽調味,便放在托盤上端了出去。

  阿圓翕動鼻子,小娘子不是說這個是自家吃的嗎?

  這碗熱騰騰香噴噴的甲魚雞湯餺飥,讓林晏出了一身的汗,領子都溻濕了。

  難得見他狼狽樣兒,沈韶光笑眯眯地問:「郎君吃得可還好?」

  對上沈韶光促狹的目光,林晏有些無奈,卻忍不住笑了,「很好。」

  沈韶光站著,居高臨下地看吃餺飥的林少尹,當年美男何晏被懷疑擦粉,大夏天吃湯餅出了好些汗,「以朱衣自拭,色轉皎然」大概也就這樣了吧?嘖!嘖!

  夏天穿得薄,又出了汗,他的身形看得更清,沈韶光不要臉地又打量一眼,心滿意足地走了。

  出了一身汗,到底失禮,又看沈小娘子有些沒精神的樣子,想讓她歇一會,林晏吃完餺飥,沒多待就走了。

  回到家,換過衣服,喚來劉常,「我讓你尋良馬的事,先不用尋了。」

  劉常有些愕然,「裴郎沒買那所宅院,所以不用送安居禮了?」

  「把我日常騎的那一匹送他。」

  「那阿郎呢?」劉常更驚訝了,那可是阿郎心愛的馬。

  「家裡又不是沒有旁的馬,那匹棗紅的就很好。」

  劉常:「……」

  「你幫我打聽著,在南山可有賣土地莊子或者現成別業的,供消暑之用。」

  劉常懂了,阿郎俸祿雖多,花銷也大,買了良駒,恐怕買別業就不夠了,只是阿郎怎麼突然想起要在終南山置業來?為了太夫人?老人家上了年紀,不耐熱,也是有的。只是阿郎又有多少工夫陪太夫人去住呢?

  「另外,」林晏舔舔嘴唇,「有一領竹簟,你讓個生臉的拿著,去沈記前面叫賣。」

  劉常:「……」

  電光火石間,劉常懂了,呵,阿郎啊,男人啊……

  第二日,依舊沒睡好的沈韶光便見到了這賣竹簟的「商販」。

  沈韶光不是不識貨的,「這是山南道閬州竹簟吧?」

  商販頗懂禮貌,也和善得很,「小娘子所言極是。」

  閬州竹簟製作精美,光滑若玉,據說都是用山陰的竹子制的,夏天鋪了可清涼無汗,年年都作為貢品送上京來,東市也有賣的,貴得離譜。

  商販笑道:「不瞞小娘子說,這東西是某偶然救了一個貴人,那貴人送的。某小家小戶,哪鋪得著這個?拿到質庫典當,也當不了幾個錢,便想自家賣了。」

  沈韶光還是覺得怪怪的,莫非是賊贓?

  貪小便宜要不得啊,沈韶光摸摸那玉簟,真好,等老子有錢了,就買一領,不,買四領,家裡四個人每人一張——沈韶光的夢做得越發開闊了。

  「商販」在外面轉了一圈,垂頭喪氣地回到林宅,稟告了劉常。劉常沒辦法,這種事只可一,沒法二,沒「賣」出去也沒法再試了,用手點一點這個辦事不利的,自己去阿郎面前領罰。

  聽他說了始末,林晏無奈地笑了,阿薺不進刑部和大理寺做官,真是浪費了……

  作者有話要說:活甲魚爬著烤的辦法好像是參考了烤鵝的,但我忘了資料出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