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前世回憶)
宮女太監奮力撲著火,鎮國公帶兵護駕,成元帝趔趄一步,盯著陸宴胸口的短箭粗喘。
靖安長公主雙眼通紅,顫著手掌,聲嘶力竭道,「喚太醫!」
聞言,成元帝也跟著厲聲道:「給朕喚太醫過來!」
數名太醫疾步趕來,陸宴被抬到了離含元殿最近的長西閣。
屋內燭火搖曳,人心惶惶,靖安長公主顫著嗓子道:「可有性命之危?」
聞太醫汗如雨下,「回稟長公主,這箭矢雖穿透了胸口,但好在避開了要害,臣願盡力一試。」
「只要能讓三郎醒過來,朕重重有賞。」
過了好半晌,
聞太醫回首將箭矢扔進來銅盆里,發出了「噹、噹」兩聲。旋即,低聲對另一位太醫道:「把止血的粉遞給我。」
許皇后心有不甘地盯著那斜斜放置的箭矢,忽然想起了葛天師同她說的話……
「娘娘,那香丸雖能迷惑心神,卻要不了人命。且陛下從不許泓大人離身,貧道縱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泓大人身邊亮刀子。此次勸泓大人留在觀內守護龍氣,已算是冒了大險,再這麼下去,還能瞞多久?倘若聖人反應過來,這世上並無長生不老之術,一切都是娘娘謀劃的,那娘娘該當如何?太子該當如何?」
「眼下貧道雖能討的幾分信任,可帝王生性多疑,只要事關兵符、兵權聖人絕不容我置喙半句。」
兵權,這是許後的心結所在。
畢竟,若無兵權,太子永遠都是太子。
「娘娘做的事,早就沒有回頭路了!」
許皇后暗暗摩挲著虎口,若有所思。
陸宴醒來的那天,距萬國來朝之時,已過去了足足大半個月的時間,月初的彎月變了樣子,白玉盤似的圓月高懸於夜空。
半個月過去,靖安長公主隱隱有了崩潰之勢,她在屋內反覆踱步,蹙眉問太醫:「若無性命之危,為何這麼久都沒醒過來?他久未進食,再這麼下去……」剩下的話,長公主不敢說。
院正硬著頭皮道:「長公主息怒,臣日日都給陸大人餵了米湯,想來還能撐一陣子……」
就在這時,陸宴緩緩睜開眼,朦朧間晝夜難眠。只瞧見屋內站滿了人,母親,成元帝、許後、太醫皆在。
許皇后眸色一亮,驚呼道:「呀,三郎這是醒了!」
靖安長公主快步走到榻邊坐下,見他神色飄忽不定,柔聲道:「你可能瞧見我是誰?」
「阿娘。」陸宴捂住胸口,咳了一聲,望向楹窗,低聲道:「今日什麼日子?」
長公主道:「已是正月十六了。」
陸宴眉宇微蹙,捂著胸口起身。
居然過了整整十六天?
靖安長公主摁著他的肩膀道:「你先躺下。」
陸宴啞著嗓子道:「陛下。」
「三郎,你胸口的傷尚未全愈,禮就免了。」成元帝道。
陸宴起身下地,直愣愣地跪在地上,長吸了一口氣道:「臣,有一事相求。」
成元帝伸手去扶他,低聲道:「快起來,快起來!你想要什麼直說便是,朕都應你。」
且不說成元帝本就喜歡自己這個外甥,就光是這救駕之功,成元帝也無法駁了他的請求。
許皇后看著眼前的一幕,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臣與榮安縣主無緣,懇請陛下,收回那道聖旨。」
話音甫落,四周空氣凝結。
成元帝僵在原處。
他沒想到,陸宴醒來的第一句話,居然是以救駕之功,退一紙婚書。
許皇后的臉色立馬便沉了下來。陸宴此舉,無疑是當眾打許家的臉。
成元帝看了一眼靖安長公主,「靖安,此事你如何想?」
長公主身子微晃,扶額哽咽道:「還請陛下准了此事吧,湊成一對怨偶,反倒是不美。」
成元帝點了點頭,「朕答應你便是。」
陸宴頷首,「多謝舅舅。」
成元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在宮中好好養傷,別讓舅舅擔心。」
陸宴的身子需要靜養,眾人退下後,楊宗翻牆而入。
楊宗壓力了聲音道:「主子,出事了……」
陸宴看著楊宗欲言又止的樣子,心裡一沉,已是猜到大概,他昏迷的這段時間,許後定然不會閒著。
他輕咳了一聲,低聲道:「直說。」
「那日夜宴之後,諸國來犯,長平侯自請出戰,解了燃眉之急,聖人龍心大悅,許了他一個承諾。」
陸宴眸色一凜。
「長平侯求陛下賜婚,陛下允了。」楊宗心一橫,直接道:「緊接著,沈大人出獄了。」
陸宴面不改色道:「何時的事?」
「七日之前。」
「出城了嗎?」
「剛出城不久。」
聞言,陸宴翻身而起,道:「你的馬給我。」
「您身上還有傷,萬萬不可!」
「給我!」
此時已近亥時,長安城中的暮鼓發出了鏜鏜之聲,陸宴出宮後翻身上馬,夾緊馬腹,直奔城外而去。
他身上有京兆尹的腰牌,城門口的守衛自然無人敢攔他。
一路快馬加鞭,夜行數里路,長安的城門迅速倒退,他終是攔住了長平侯一路向北行的車馬。
他高拉韁繩下馬。
幾乎是在同時,沈甄也彎腰下了馬車。
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站著,
「大人的傷,可好些了?」沈甄率先打破了這份寧靜。
呼嘯的風吹散了她的聲音,變得異常輕柔,陸宴凝視著她澄澈透亮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問,你答。」
四周的風颳地更加厲害,沈甄額間的碎發瞬間凌亂,「好。」
「許夫人可是去過澄苑了?」
沈甄握拳,「去過了。」
陸宴道:「可是受委屈了?」
沈甄道:「算不得委屈。」
「她可是用沈大人的性命威脅你了?」周述安鐺鋃入獄,如今的大理寺卿乃是許後的心腹,她若是想拿捏沈文祁的性命,可謂是易如反掌。
沈甄心知這些都瞞不過他,便直接道:「是。」
陸宴深吸了一口氣。
既然許夫人找過她,那他和許七娘的婚事,她也定然也知道了。
「沈甄,聖人收回了成命。我與許七娘的婚事,就此作罷。」陸宴喉結滑動,道:「之前我並非有意瞞你。」
沈甄驀地抬起了頭。
「跟我回去吧。」那懸在天上的月,將他的身影拽的清瘦又疲憊。
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四周寒風凜冽,大雪紛飛。
她倏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見他,好似在這個地方,去年十月,也是一地銀霜,他身著暗紫色的官服出現在她面前,捉她回了京兆府。
還打了她六個板子。
往事似走馬燈一般地在眼前閃過,他身上凜冽的木檀香猶在鼻間。
她看著陸宴幽邃驕矜的眉眼,五臟六腑都跟著隱隱發顫,她努力地平復著,壓抑著,唇瓣不自覺地翕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耳畔猛然迴蕩起了沈曼同自己說的話。
沈曼,鎮國公府的二奶奶,也就是陸宴的二嫂。
在他消失的這半個月裡,許夫人很快就順藤摸瓜查到了澄苑,緊接著,沈曼又找上門開。與許夫人的囂張不同,沈曼對她毫無敵意。
開口第一句話,亦是十分客氣,「三妹妹可還記得我?」
「三郎身中兩箭,但眼下已無性命之憂,他很快便會醒過來,你不必擔憂。」
「我知你與三郎情分頗深……」沈曼一頓,繼續道:「雲陽侯府雖已不再,可你也曾是高門貴女,理應知道,兒女私情,終究大不過肩上的擔子。」
「你若想與他一處,無疑就是叫陸家同許家撕破臉,眼下許後暗中把持朝政,東宮獨攬大權,你當真不為他想想嗎?」
「退一萬步,倘若他真的把你接進國公府,你又當如何面對他的祖母,他的父母兄長。」
「長公主一夜之間險些白了頭,老太太得知他中箭的消息昏過去兩次。」
「三妹妹,你我雖不是同枝,卻也都是沈家女,今日我對你說的話字字出自肺腑,還望你能仔細想想。」
「陸宴的性子你應當比我清楚,沈甄,你若在京中,他定然不會另娶他人。」
沈曼字字珠璣,振聾發聵。
鎮國公府這四個字,快要壓得她無法喘息……許意清說些甚她不必在乎,可沈曼的話,她卻無法漠然置之……
「沈甄,同我回去,能給你的,我都會給你。」陸宴沙啞的嗓音打亂了她的思緒。
沈甄深吸了一口,平靜道:「大人,我聽聞漠北的天很藍,雲很低,觸手可及,我,想去看看。」
只一瞬間,他便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
在這之前,他曾問過她,是否怨他將她留在京中,將她困於那一方天地之中。
記得她說:我知道大人這是護著我。
陸宴目光晦暗不明,下意識地捏住了手上的扳指,千言萬語哽在喉嚨,過了好半晌,他才低聲問:「你想好了?」
沈甄低頭,「嗯。」
陸宴看著不遠處的馬車,揉了下胸口道:「你心裡可有他?」
沈甄低頭道:「侯爺待我極好。」
「我沒問他待你如何,沈甄,你看著我再說一次,你心裡有沒有他。」
沈甄抬眸道:「有。」
陸宴從鼻尖輕逸出一絲笑,「那三姑娘與我這一年來算甚?露水情分嗎?」
「同大人在一處,起初並非我本意。」
這是一句實話,陸宴心知肚明。
「婚期何時?」陸宴嘴角噙了一絲笑意。
「兩年後。」護國公戰死沙場,長平侯身上還有兩年的孝期。
陸宴隨意點了一下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道:「屆時若能再見,我該喚你什麼?長平侯夫人?」
沈甄看著他言笑晏晏的模樣,指尖不由陷入肉中,她壓下即將翻滾而出的淚水,一字一句道:「大人於我有恩,沈甄知曉,沒齒難忘,若有來生……」
「沈甄,你知我從不信來生。」陸宴冷冷打斷了她,翻身上馬,「漠北之路,山長地遠,你多保重。」
(前世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