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沈甄收到了一張請帖。

  八月十五中秋節前夕,許後突然將本該在曲江芙蓉苑辦的賞菊宴,改成了一場馬球賽。

  賞菊宴也就罷了,畢竟許後每年都會在中秋這天邀內命婦共游曲江,可忽然換成了馬球賽,就不由引人深思了……

  福安長公主有一愛女,尚未出嫁,也就是康寧郡主。

  上月初,福安長公主正與許家商議康寧和許威的親事。可誰料許威突然被人打殘,命根子居然沒了。這命根子沒了與命沒了並未多大差異,轉眼間,兩家結親的事算是告吹了。

  這場馬球賽,無非就是變相地給康寧郡主相看郡馬罷了。

  楹窗被一陣風吹開,沈甄手裡的請帖騰空飛起,隨後打了個圈,飄落在地。

  此次盛宴,六品以上官員的家眷均在受邀之列,而沈文祁,剛被任命為正四品的總治河防使。

  故此,沈甄也在其列。

  清溪皺眉道:「賞菊宴也好,馬球賽也罷,姑娘都不能去!許大公子出了那檔子事,許後對您定是懷恨在心,若是再加上康寧郡主,和福安長公主,還不知道要出什麼亂子。」

  秋風托起了一室的縵紗,頓生蕭瑟。

  沈甄皺起了眉頭。

  清溪說的話,她何嘗不清楚。

  許威夜裡遭人襲擊的案子雖然結了,那個傷人的「醉鬼」也被處以絞刑,可全長安,誰不知道裡面的彎彎繞?

  找一個半瘋的醉鬼出來頂罪,許威這打算是白挨了。

  坊間流傳底最廣的一句話便是:許家大公子看上了沈家三姑娘,求不得,便動了手,惹了蘇小將軍大怒。

  沈甄這時候出現在許家人眼前,與送上門讓人為難無異。

  「不然……姑娘裝病吧。」清溪道。

  沈甄微微搖頭,低聲道:「許後何其精明,裝病定然是不行了,清溪,去給我買兩隻蟹子來吧。」

  聞言,清溪瞠目。

  她知道,沈甄對蟹子過敏。

  可即便是這樣,沈甄依舊是沒將這場馬球賽躲過去,原因無他,許後聽聞沈甄病了,竟然派太醫親自跑了一趟沈宅。

  美其名曰:沈大人在外勞苦功高,照顧沈甄,是她的分內之事。

  不得不說,這太醫署的醫術還真是因人而異,太子的病治了幾年都治不好,倒是沈甄這沒有個把月好不了的疹子,三天之內便恢復了原樣。

  沈甄看了看自己白皙光滑的手臂,不由苦笑了一下。

  既然躲不過,便只能迎頭而上了。

  翌日一早,清溪站在沈甄身後,對著銅鏡替沈甄整理髮飾,「姑娘覺得這支金鑲玉的釵子如何?樣式不複雜,瞧著也精緻。」

  沈甄搖了搖頭,道:「要那支最普通的。」

  近來大晉接連受災,且不說洛陽的那場瘟疫,就說此次黃河決堤。數以千計的房屋被河水沖毀,良田的毀損程度到了明年也無法耕種,百姓流離失所,哭喊無門,朝廷只能開倉賑糧,再派軍隊前往難地建一些臨時的茅屋以避風寒。

  沈文祁帶走的錢糧和三萬兵馬,已是叫國庫大傷元氣。

  這時候穿金戴銀,勢必會被人指指點點。

  「還是姑娘想的周到。」清溪道。

  沈甄往袖子裡別了一根銀針,抬腳蹬上了馬車。

  ——

  秋風生渭水,落葉滿長安。

  八月十五的曲江畔,美的就像是從天上墜下來的一卷畫。

  話說晉朝律法比之前朝,著實輕鬆不少。就比如這休沐的天數。

  每逢春季、冬至、清明則休沐七日,中秋、夏至則休沐三日,元宵節、中元節、端午節、重陽節等重大節日則還要再休沐一日。

  這不——

  江畔河草地上的涼亭早早就坐滿了人,平日裡辛苦上值的官吏也換上了常服。

  男子這邊,有人早早便開始曲水流觴,吟詩作賦;也有人身著胡服,頭戴幞頭,翻身上馬。

  而年輕的女眷這邊,多是三倆成群嬉笑打趣。

  時不時用蒲扇遮掩面龐,去瞧台下英俊威武的郎君。

  王蕤捏了個葡萄放入口中,不經意地嘟囔道:「這回的宴會,時令的果子怎會這般少?」

  許意清皺眉道:「別瞎說。」

  「清清,我這怎麼是瞎說?!」王蕤低聲道:「往年案几上的葡萄吃都吃不完,你瞧瞧今日。」

  許意清斂眸小聲道:「你可要知道這是什麼時候,眼下趕上洪災,宮中的用度皆在縮減,皇后娘娘帶頭連金釵都棄了,你能有葡萄吃就不錯了!居然還敢挑?」

  王蕤捂住了嘴。

  這邊正說著,不遠處又走來幾位身姿曼妙的美人兒。

  唯有一人,白的晃眼。

  沈甄身著一襲青綠色的緞面碧霞羅衣,手執一柄牡丹薄紗菱扇,柔情綽態,媚於語言。垂至腳踝的襦裙,隨著不緊不慢的步伐翩翩起舞。

  那不著華物的秀髮,在日光的照映下,如明珠一般耀目。

  真真是應了那句,望而遠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綠波。

  繞過幾個涼亭,沈甄還是聽到了周遭傳來的非議聲。當然,這次還多了猜測,以及夾雜著嘆息的感慨。

  右邊女眷的席位傳來竊竊私語:「哎,風水輪流轉這話真是沒錯,一個罪臣之女,轉眼竟又成了朝中四品大員的女兒,誰能想到呢?」

  「你說,許大公子被打一事,究竟與她有無干係?」

  「我聽聞……是長平侯動的手。」

  一女子壓低了聲音道:「那就是個禍水,你們還記得她與孫宓的事嗎?」

  「可是鬧到京兆府那次?」

  「正是那次,我聽聞……那日在京兆府,沈甄請的訟師是揚州楚氏的大公子,楚旬。」

  話音一落,有人幽幽地插嘴道:「揚州楚氏是怎樣的人家誰不知曉,沒點特殊的情分,誰會插手呢?」

  女眷這邊的語氣壓得有多低,男子那邊的興致便有多高昂。

  十六歲的沈甄靠著一張至純則欲的小臉,和不堪一握的腰身就能就讓人一邊憐惜一邊興奮。

  更遑論這個更加豐盈卻還未出閣的她。

  在男人眼裡,沈家三娘就像是秋日裡剛剛熟透的果實,正等著男人去採擷。

  一見馬背上的男子紛紛被沈甄吸引了目光,白家心直口快的二娘子不由冷哼一聲,「方才沈姌來了,那些個成了家的跟著看,這回沈甄來了,又有人坐不住了。」

  說實在的,也不怪沈家女的人緣差。

  長安的勛貴子弟的雖然多,可出色的,長得好的,無外乎就是那麼幾個人。

  長平侯蘇珩,宣平侯世子隨鈺,還有兵書尚書之子孫論,許家大公子許威,揚州楚氏楚旬……

  在長安的小娘子看來,這些男人,有一個算一個。

  皆是受了皮囊蠱惑的俗人也!

  竟然一個接著一個地折了腰!

  實在沒骨氣!

  若不是沈姌低嫁,沈謠去和親,只怕某些喜愛攀比的背地裡都要將帕子揉碎了。

  「姑娘,奴婢瞧著,李夫人在最右邊。」苗麗道。

  沈甄點了點頭。

  此次宴會一人只能帶一個婢女,由於清溪不會功夫,沈甄便帶了苗麗出來。

  然而她還沒走到最右邊,就被一個宮女攔住了腳步。

  「可是河防使家的小娘子?」

  沈甄腳步一頓,「是。」

  「請隨奴婢來,皇后娘娘正等這您呢。」

  沈甄深吸了一口氣。

  她沒想到,許後的動作竟然這麼快。

  沈甄行至芙蓉園一排涼亭的中間,躬身給各宮娘娘請了安,又給兩位長公主請了安,最後,還給康寧郡主問了安。

  她聽到了一句輕哼。

  「你的病,可是好些了?」許皇后道。

  誠然,許家人都是一等一的演技派,就像許後此刻關心起人來樣子,叫人看不出一絲許威。

  舉手投足間,哪怕是眼角的笑意,都透露著對小輩的疼愛。

  「承蒙娘娘惦記,已是好些了。」沈甄道。

  許皇后面帶微笑,點了點頭,柔聲道:「你父在外為大晉奔波勞碌,本宮自當是惦記你的,你身子好了,本宮這心裡頭也安。」

  許後放下了手中的茶盞,抿了一口,隨後又道:「說起來,本宮也有一年沒見著你了,聽聞你去揚州小住了些時日,沒想到,竟是出落的比往昔更加標緻了。」

  「皇后娘娘過贊。」沈甄頷首道。

  許後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快,到這兒來,陪本宮看場馬球再去玩。」

  沈甄笑著應是。

  咬牙走了過去。

  她跽坐於許後身邊,可她剛坐在沒一會兒,後側的孟昭容臉色驀地就變了。

  孟昭容,便是近來聖眷正濃的孟家女,孟素兮。

  她瞳孔微震,側頭看向沈甄。

  沈家女身上這股的香氣,她是怎麼都忘不了的!

  孟素兮握緊拳頭,低聲道:「三娘的香囊,可否接我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