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她又喚了一聲。
陸宴半點外人的自覺也無,隨手拍了拍床榻,道:「坐下。」
與他平視,沈甄這才發現,他眼底發青,平日裡那雙倨傲清冷的雙眸儘是疲色,人也瘦了許多。
就連嗓子都是啞的。
沈甄知道他忙,卻不是他忙成了這樣。
沈甄伸出手,用拇指划過他的眼底,「大人,你這是幾天沒睡了?」
陸宴拽過她的小手,捏了捏她的指腹,笑道:「去哪了?」
「一早便去了百香閣。」沈甄看著他,咽下了原本要說的話。
「之後呢?」
「去西市的玉笙樓買了些紅豆糕。」
陸宴嘴角倏然勾起一絲笑意。
瞧瞧,這才多久,她竟也學會了避重就輕的本事。也不同你撒謊,就只是這樣輕飄飄地揭過了。
陸宴向後靠了靠,盯著她的眉眼,淡淡道:「紅豆糕好吃嗎?」
沈甄點了點頭,又道:「大人怎麼這時候過來?」
陸宴也不知身體太累,還是心太累,頃刻間,便是連試探的心思都歇下了。
他轉了轉手上的扳指,眸色漸深,嗓音暗啞:「就來看看你。」
一時間,沈甄也說不上來哪裡怪,只是覺得這人今日的語氣,比以往還要涼一些。
「照顧好自己,我先走了。」陸宴起了身子。
沈甄拽住他的手,小聲道:「這麼快就走了嗎?」
陸宴回頭看她。
沈甄看著他下頜上的胡茬,不由紅了眼睛,「能不能再待一會兒?」
「怎麼,想我?」陸宴薄唇微動,眼裡並無笑意。
沈甄點頭,攥著他的手沒鬆開。
「沈甄,我很忙,即便不吃不喝,都還有摞成山的事等著我做!我在這足足等了你近兩個時辰……」
陸宴的話還沒說完,沈甄起身,一把抱住了他的窄腰。
她咬了咬唇,踮腳去親他,男人不低頭配合,只親到了喉結。
男人喉結上下滑動,低頭看她,深吸了一口氣。
心臟一跌再跌,仿佛過了許久,他掰開了小姑娘環在自己身上的手,「走了。」
然而剛向前一步,眼前猛然一陣白,整個身子有了往下栽倒的架勢。
沈甄察覺出不對,連忙扶住了他,喊了一聲大人。
窗牖吹進微風,外面花草簌動,蟲鳴依稀,也就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陸宴便睜開了眼睛。
他反應了一下,知道自己這是躺在她的床上,隨即環顧四周,正巧沈甄端著粥走了進來,「怎麼這般快就醒了?」
「扶我起來。」
沈甄伸手扶他,往他背後放了個軟墊,隨後拿起粥,用勺子舀了兩下。吹了吹,放到了他嘴邊。
陸宴接過,三下兩下就吃完了,將碗盞放到描漆盤上。
「我再去給你盛一碗?」
「不用了。」
「今夜你就宿在這,哪都別去了,我照顧你。」沈甄不由分說將他摁在榻上。
陸宴不言語,任由沈甄拿著兩塊帨巾替他擦了臉,眼見沈甄從木匣子裡拿出了一把剃刀。
陸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你這是要做甚?」
「大人從不蓄鬚,我自然是準備幫你修理下鬢角。」
「剃刀哪來的?」
「我管楊侍衛要的。」
陸宴蹙眉看著她道:「你會嗎?」
「穿針引線我都會,修個鬢角有何不會?」
陸宴鬆了手。
見他闔了眼睛,沈甄整個人便湊了過去。
她的手勁兒格外輕,指腹軟的如同棉絮一般,雖不熟練,卻也仔細,刮完後,她親了親他的下巴,緩緩道:「我也不知道,你今日會突然來找這兒。」
陸宴睜眼,冷聲道:「原來竟是我的不是。」
「我不是這個意思,今日實在是事出有因。」沈甄攥了攥拳,到底還是開了口,「我在玉笙樓買紅豆糕的時候,遇見了許家的大公子。」
提到許家大公子,陸宴眉宇微蹙。
驀地想起了他審訊沈嵐時得到的證詞,許大公子、滕王、肅寧伯曾經對她生過齷齪心思。
「大人,許家的大公子……」她想說的話,對陸宴終究是有些難以啟齒,忍不住放低了音量,「他看我的眼神,很怪……」
說到這,陸宴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碰你了?」
沈甄雙頰泛紅,輕輕搖頭,「我走到哪裡都帶著苗麗和苗綺,不會發生這種事。」苗麗、苗綺是太子送給沈甄,這兩個女子不說是什麼江湖高手,但護沈甄周全,亦是綽綽有餘。
「怎麼回事?」
沈甄貼著他的耳朵說了今日的事。
許家大公子當眾拿出請帖,以許家老太太惦念沈甄已久為由,「邀」沈甄去一趟許府。
沈甄找一個理由,許大公子變拆一個理由,話里話外,都是強迫人的架勢。
苗麗、苗綺畢竟是東宮的人,見沈甄不願,甚至拔了腰側的彎刀,雙方爭執不下時,長平侯帶走了沈甄。
順便去看了一群貓。
陸宴的臉色越發地暗了。
沈甄有些緊張地看著他,拽了拽他的衣袖。
陸宴沒做聲,半晌,他抬眼看著沈甄道:「把淨室的人打發了,我想沐浴。」
沈甄點頭照做,放好了水後回來喚他,卻見他坐在榻上斜歪著身子,又闔了眼睛。
怎麼看,怎麼可憐。
沈甄本想讓他躺下算了,誰知一碰他,他就醒了。
陸宴道:「水放好了?」
沈甄點頭。
對陸宴這種重度潔癖來說,沐浴顯然是要大過睡覺和吃飯的。
半個時辰後,陸宴回了屋內,沈甄分了被子給他。
熄了燭火,又是一陣靜默,少頃,陸宴的耳邊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是她翻身的動靜。
自打她離開澄苑,他們還是頭一次躺在了一處。
這張榻幾不寬,他的隨意動兩下,碰到的不是她的腰,便是她的臀。
肌膚相觸,男人的劣根瞬間發燙,灼的他瞬間卸下疲憊,多了一股亢奮。
嗓子比方才還要干啞。
他翻身就將她壓到了身底下,捏起她的下巴,覆上了她的唇,細細密密的輕啄,轉眼就變成了耳鬢廝磨。
男人的呼吸漸漸加重,手勁兒更重,捏的沈甄不由輕聲討饒,喚了一聲又一聲的大人。
他咬著她的耳朵,啞聲道:「你是我的屬下麼?喚我大人?」
小珍珠在他手裡變了樣子,沈甄咬唇道:「世子、世子爺。」
「這般生分嗎?」陸宴語氣不善,不愉充斥在每個字眼裡。
陸宴將她的膝蓋摁在了肩膀上,低聲道:「你的性子跟身子一樣軟,管誰都能喚哥哥?」
沈甄腦中轟隆一聲,美眸瞪圓,恍然大悟。
可惜晚了。
晨光熹微,天色尚未大亮,陸宴便起了身子,沈甄頭依在他的肩膀上。
陸宴趿鞋下地,從妝奩里拿出一個小罐子,拾了點藥,放於中指。
划過縫隙時,想起了她昨日的低聲細語,眾多稱呼里,他最喜歡她喚自己的小字,抑或是那聲三郎。
沈甄醒了。
「要走了?」
他低低的嗯。
——
陸宴到了衙門,京兆府內死氣沉沉,孫旭站在桌案旁久久不語。
「昨日進長安的那些人,可有異處?」
須臾,孫旭點了點頭,回身低聲道:「所有人身上,都有疫病。」
「他們落腳後,最先接觸的是誰?」
「一個牙婆。」說罷,孫旭遞過來一張名單,上面的是京城各個官員府邸準備採買女婢的人數,多是太子門下。」
話音一落,籤押房內仍是鴉雀無聲。
陸宴狐疑地看了眼魯參軍,和其他幾位參軍。
他對京兆府這些同僚,多少還是了解的,聽了這種事,他們不說掀桌子,也是要厲聲呵斥的。
眼下這般安靜,必是有問題。
陸宴沉沉開口,「牙婆是誰的人?」
孫旭轉過身道:「孫尚書府,老管家的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