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慶十一年九月。
黃花滿地,乍暖還寒,安華殿內一片笑語喧譁。
許家幾位姑娘正圍在許後身邊說話。
許皇后坐在羅漢榻上,對莊嬤嬤笑道:「這幾個丫頭一個比一個水靈,瞧著比本宮當年美多了。」
許四娘許漣漪道:「姑母氣度高華,萬里挑一,怎是我們幾個能比的?」
許三娘許意寧點頭附和道:「眼下沒有外人,侄女斗膽說一句,方才見了的那幾位娘娘,誰也沒有姑母好看。」
「嘴也是一個比一個甜,跟抹了蜜似的。」許皇后抿嘴一笑,瞥了一眼窗外道:「天兒也不早了,本宮也就不留你們幾個了,待會兒去偏殿,拿上東西,便回去吧。」
許家幾位姑娘一齊躬身道謝。
許皇后抿了一口茶,道:「三娘留下,本宮與你還有些話說。」
眾人應是,退了出來。許皇后拉著許三娘的手道:「寧兒,你與沈家那幾位姑娘可親近?」
許三娘點頭,「沈三年紀小點,侄女兒與她話說的不多,與沈姌、沈謠更為親近。」
許後點頭,直接道:「本宮有件事,倒想請你幫個忙。」
一聽這話,沈三娘大驚,立馬道:「姑母言重,侄女兒作為許家女,自當把姑母的話奉為圭臬,不論姑母叫侄女兒作甚,都談不上『幫忙』二字。」
許後一笑。
這便是她們許家的女兒,一個比一個拎得清。
許後附在她的耳邊低聲嘀咕了一番,許三娘的眼睛越睜越大。
「娘娘!」
許後淡淡道:「放心,你按本宮說的做,這件事,本宮不會叫任何人疑上你,你與沈家那幾個,今後也會如往常一般。」
許三娘捏了捏手心,道:「侄女兒有句話想問。」
「你問。」
「那李棣,可是寒門之子?」
許後點頭,「是。剩下的事,你就不必管了,寧兒,你只需讓沈姌單獨赴宴即可。」
「侄女明白了。」
許皇后看著她道:「本宮知道,你不想嫁范陽盧氏的十一郎。」
許三娘道:「親事既已定下,意寧便是想嫁。」
許後笑道:「本宮還知道,你喜歡那宣平侯世子隨鈺。」
許三娘紅著臉道:「姑母!」
「好奇我如何知道的?」許後彎著眼睛起身,「你們這個年紀的女兒家,心事都寫在臉上,不難猜,寧兒,我拿你可都是當自己的孩子看,此事不論成不成,姑母答應你,幫你退了與盧家的親事。」
許皇后點了點她的鼻子道:「還不會叫你阿娘知曉。」
許三娘臉頰緋紅,低聲道:「姑母說的……可是真的?」
許皇后:「信不過我?」
許三娘急急道:「怎敢!」
——
翌日一早,許三娘便來到了雲陽侯府門口。
管家引著她走過長廊,來到瀾寧苑。這兒是沈姌的院子。
許三娘一進門,拉著沈姌的手道:「阿姐,趁謠謠不在,我想與你說點事。」
沈姌無奈地笑:「你不是與她最好嗎?有何事還需要避著?」
許三娘道:「我卻有一事不想叫謠謠知道,阿姐答應我,誰都別說。這件事,便是許漣漪都不清楚。」
沈姌坐下,給她倒了杯水,道:「成,你說吧。」
許三娘坐下,深吸一口氣,低聲道:「我與范陽盧家十一郎有婚約,阿姐知道吧。」
沈姌點頭,「怎麼了?」
許三娘的臉越來越紅,掩著嘴,湊到沈姌耳畔,道:「他要參加明年的科考,眼下,已經到長安了。」
「阿姐,我與他早早就有了婚約,卻還不知他長什麼樣子……」
沈姌立刻會意,道:「你想見見他?他人在哪?弘文館?」
許三娘支支吾吾了半晌。
沈姌直接道:「你直接說吧,這也沒有外人。」
許三娘道:「皇后娘娘初八要在慕蘭湖辦一場賞花宴,除了往日裡那些女眷,……還邀了幾個學子前去賦詩,有盧十一郎一個,初八那日,阿姐陪我去好不好?」
沈姌道:「我若與你去,謠謠……」
「不成!」許三娘急急道:「阿姐也知道謠謠那個性子,她向來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若是叫她知道了,她還不得可個勁兒打趣我……」
聽了這話,沈姌都能想到沈謠揚起下頷不懷好意的表情,嘆口氣道:「成,我與你去便是。」
許三娘拉住沈姌的手臂道:「你簡直是我的親阿姐。」
午時,許三娘離開雲陽侯府。
坐上馬車,與身邊一位婢女道:「進宮。」
——
一葉梧桐一聲秋。
初八。
馬車停下,沈姌與許意寧先去給許皇后請了安,隨後同許多女眷一起去了舒汨閣賞菊。
放眼望去——
慕蘭湖畔今日並不似往日那樣,行人絡繹,游者繽紛。唯有步廊橋深處,有幾位身著華裳的男子各執一卷書說笑。
沈姌低聲道:「可是在那?」
許三娘點了點頭。
碧雲舒捲,綠波蕩漾,槭梧微脫,松柏翠綠。
紅魚與鳧鴨相追。
各家女眷正品茶聊天,許意寧低聲道:「阿姐,你陪我過去吧。」
沈姌杏眸一彎,「好。」
兩人連臂攜腕,一路走過去,到了那水榭附近,許三娘躊躇不前,滿臉都是女兒家那點心思。
許三娘道:「我快無法呼吸了。」
沈姌笑她:「去是不去呀?」
許三娘道:「阿姐在這兒等等我,我去找他問個路吧,就當是走散了。」
沈姌蹙眉道:「這會不會太明顯了?」
許三娘搖了搖沈姌的手臂,「阿姐可有別的法子?」
這種事,沈姌哪來的法子,便道:「這種事,你別問我。」
許三娘道:「阿姐在這兒等我,一刻之後我若還沒回來,阿姐去尋我,如何?」
沈姌道:「成。」
許三娘離開,沈姌側目去賞湖水,日光斜照,霞光流影,心道:真美。
熟不知,在樹蔭後的男人眼裡,她才是最美的。
眸光勝過秋波,笑意賽過煙火。
李棣呼吸都停住了。
她,便是雲陽侯府的嫡長女嗎?
片刻之後,有七八個侍女手持點心、茶水、香薰等物朝緩緩沈姌走來。
西風乍起,蟬鳴驟停,其中有個侍女步伐快了半步,踩住前人的裙擺,向前一撲,八個人接連向沈姌倒去。
茶水、點心、香薰,皆掀翻在地。
發出了「噹、噹」的聲響。
沈姌被撞,腳下一滑,整個人失重般朝後仰去——
侍女朝樹後看了一眼,四目相視間,李棣點頭,他快跑了幾步,縱身一躍,「噗通」一聲向湖中跳去。
侍女眉頭皺起,依稀間,她怎麼聽到兩道入水聲!!
再回頭一看!
這是怎麼回事!
眼下這個狀況根本來不及多想,她只好假意呼喊,「來人啊!有人落水了!」
其他幾個侍女也跟著一起呼喊,「來人啊!有人落水了!」
——
沈姌呼吸困難之際,她被人硬拉著向上一提。湖水嗆入鼻息,腦中空白一片。
她什麼都看不見。
什麼都聽不見。
整個人都是失重的。
待她睜眼時,剛好對上一雙眼,狹長又深邃,這是屬於男人的雙眸。
眼前人的額間、筆直的鼻樑上儘是水珠子。
「滴答」在她身上。
沈姌大口大口呼吸,越來越急促,她強逼著自己鎮定下來……
然而根本鎮定不下來。
她此刻,正被一個陌生男人打橫抱著……她的衣裳都濕透了!
美眸布滿了驚慌。
她想說話,想讓他放自己下來,張開嘴,卻不由自主地咳嗽起來,男人將她放下來,輕拍她的背脊,輕聲道:「慢慢說。」
沈姌跟本站不穩,身子搖搖晃晃,男人只好把手伸過去,「姑娘扶著在下便是,在下不動。」
秋風拂過,沈姌打了個寒顫。
那雙漂亮的眼睛,死死瞪著他身上破舊卻乾淨的青衣,厲聲道:「你究竟是何人!」
說罷,她的身子又是一晃。
男人只好上前一步接住她,低聲道:「在下姓周,名述安,表字容暻,蘇州嘉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