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巧雲再看見趙倩的時候,給了她一個熱烈的擁抱,她倆都是美術學院體系,又有過不少私人情誼,還是洪巧雲把趙倩送到德國去的呢,所以回國幾年見面很少,自然充滿感情,不過當年那個喜歡捉弄小白花的明艷女教授不見了,更像個無微不至的大姐姐,當然也會滿懷自豪的介紹女兒給趙倩認識。
小艾對這個不那麼漂亮得耀眼的小姐姐明顯比較親近,但還是一手牽著弟弟,一手小心的拉石澗仁褲子,露出點羞澀的笑,趙倩心中一動,就蹲下來把脖子上的小吊墜摘了給小姑娘:「喜歡這個麼,這是你爸爸的樣子,可以一直陪著你長大哦!」
沒想到小姑娘居然驕傲的拒絕了:「爸爸給了我星星的!」還從自己脖子上也拉出來那綠豆大的銀墜,水滴狀包裹著比芝麻大不了多少的一粒隕石碎末!
石澗仁也真好意思!
趙倩自嘲的收回來:「嗯嗯,那倒是,爸爸疼女兒真是連天上星星都能摘下來……」沒曾想旁邊的丟丟一把卻拽了她的金箍棒小吊墜去,當初石澗仁在小客車上送大白菜一樣分發隕石吊墜,丟丟和他媽在自駕車上沒分到。
吳曉影哈哈哈的保護孩子貪財行為:「送出來的東西就沒收回去的道理了,都是阿仁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支持你找他要隕石吊墜,幫我也要一個,他兜里還有很多!」
趙倩的單眼皮眼睛都笑成月牙了,水靈靈的對石澗仁伸手,這貨真的從褲兜里摸出來個首飾店的那種小袋子:「我到北疆去旅遊撿的……」
吳曉影眼疾手快的直接一把全拿過去了:「好了好了,不用顯擺你的神奇之旅,我幫你安排送了,小趙研究員先挑,剩的我再看看誰沒有?」
在別人面前,趙倩就是慢悠悠的溫吞模樣,隨便拿了一條自己在手裡端詳,洪巧雲摟著她:「真沒想到,感覺昨天你還是個不愛說話的小姑娘,一眨眼就變成研究員了,忽然就想到小艾是不是以後也會這樣忽然長大,心裡還有點傷感呢。」
這學藝術的人就是感性,趙倩眉開眼笑:「有什麼傷感的,我覺得現在天天都快活自在呢,歡迎你們經常來玩,洪姐你真的該來長期採風,就住我那!」
洪巧雲聽出來了:「怎麼,你打算長住在這裡了?就為了搞那個藍染還是社科院的項目?」
沒想到趙倩的回答讓本來抱著女兒牽著兒子準備走開的石澗仁都愣住了:「沒有,那只是工作,現在我的主要精力是拍紀錄片。」
啥?
一群人都有點懵圈。
趙倩的反應很西化了:「我不應該有自己的興趣愛好麼?我的專業是設計或者藍染技術什麼的,但在工作之餘我決定投入大量的精力到拍攝紀錄片這個我認為很有意義的愛好中去,還記得當年去香港,我拍了不少照片麼,從那以後我就喜歡這樣隨手拍點東西,從德國到回國再到這裡,一直都在拿個小相機拍,直到前幾個月我那邊的民居工程也完成了,國家電視台、社科院都過來拍攝紀錄片,我跟著他們跑了半個月,才發現自己真正喜歡的就是拍紀錄片,用我的眼睛去發掘未知的一切,記錄可能稍瞬即逝的東西,我覺得很有意思。」
藝術家第一時間就表示了欣賞,熱烈鼓掌:「好!影像藝術也是藝術,有東西沒,給我看看?」
趙倩點頭:「拍了些還不太成系統的東西,我現在主要是想拍兩部片子,一個是關於這片山區少數民族生活的過去、現在、將來,屬於人文紀錄片,一個是這片人跡罕至的原始山區裡面有什麼樣的動物、植物跟風景,這個當然是風光片了,我跟我的同事們平時在各個山寨地區,我都試著先拍,時不時的也會跟著他們去打獵或者採藥的隊伍進山,能拍的東西很多,和我們平時的社會很不一樣。」
這下連石澗仁他們幾個都得鼓掌了,吳曉影還小聲問他:「這是不是就是那天你跟老蘇說的自我實現的最高追求?」摘了石澗仁懷裡的小艾讓她牽著丟丟在前面走。
石澗仁肯定的點頭:「算是吧,主動追求自身價值的體現,嗯,有點意外。」
吳曉影眯上她的細長眼更小聲:「剛才你們偷偷摸摸孤男寡女的躲在那村公所幹嘛?」
石澗仁驚詫了:「這你都能看到?」
吳曉影神秘兮兮的笑:「哈哈,可不光是我看到,你一個人坐在那橋上,好多雙眼睛都看著呢,結果等來個姑娘跟你約會,我看齊小姐的母親都差點變臉色了。」
石澗仁做個驚駭的表情,卻無動於衷:「就不能忙點正經事!」
吳曉影理直氣壯:「你不在,這麼多女士都得我來幫你照顧,還要時不時的跟蘇律師、萬老闆串詞,他們現在介紹我都是你私人公共事務助理了,我這外室的身份就完全寫在他們眼中了。」
說起這個石澗仁都有點哭笑不得:「連蘇律師都來試探我是不是在男女關係上有點隨便,你就不能幫我點忙?」
吳曉影卻說:「你這樣的狀態,應該是很多男人都羨慕不已的吧,這更能提高你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呀!」
好像是,等晚餐時分回到酒店,各位自駕游遊客們看見又多了位氣質獨特的姑娘在柳清她們的圈子裡,真是對石澗仁結識漂亮姑娘的能力由衷佩服,特別是紀若棠都來隆重介紹這是酒店和山寨新村的設計師,社科院的留德歸國研究員,這就更讓知識分子們覺得青睞了,這麼年輕又好看,還有這麼好的金字招牌學術背景,簡直是開掛的人生。
趙倩確實不再是那個在教室里碰翻了畫板都會受到驚嚇的小女生了,落落大方的起身致謝,還給餐廳經理示意放下窗簾打開投影儀:「非常有幸能認識阿仁的各位新朋友,其實我是他的學生,人生道路上的學生,我們從相互都還茫然新奇面對這個社會開始,是他給予我站在這個殘酷現實中的信心,才讓我能有機會選擇自己的人生,雖然他沒資助過我一分錢,也沒有任何金錢往來,卻用他的真誠和睿智,指導我探索了更多的世界,這裡給大家放點用餐時候助興的小紀錄片,歡迎你們來到黔東南這個少數民族聚居,迄今還有很多未開發領域的原生態美麗山區,謝謝大家……」
說是佐餐小品,真的是謙虛了。
以吳曉影的專業角度,石澗仁的閱片無數,都看得出來這雖然還沒精細的剪輯過,但是無論是因為美術專業功底還是女性獨特視角,投影儀上伴隨著耳熟能詳的班得瑞音樂,展現在所有人眼前的就是一段段沒什麼主題,但賞心悅目的畫面。
雨後青翠的樹林,松枝上鼓著腮幫子的松鼠,小心翼翼的香獐,哪怕是穿透原始森林樹冠投下來的一束陽光,都充滿了靈性。
再沒有藝術欣賞力的人,都會被這些紀錄片上的畫面給吸引,連帶吃飯的聲音都小了不少。
然後再忽然跳到熱烈的少數民族風情畫面,和官方拍的那些宏大場面不太一樣,趙倩更喜歡記錄拍攝的都是那些單個的人,全身繃緊在稻田裡滿身泥漿做活的農戶,渾身披掛著美麗銀飾站在山巔蹦跳唱山歌的姑娘,充滿剽悍提著火藥槍扎著頭巾的獵手,煙霧繚繞中坐在火塘邊專心致志打造銀器的匠人,通過這些畫面,除了讓人感受到賞心悅目的美感之外,也感覺到那個拍攝者充滿細膩美好的心思。
洪巧雲那邊帶著孩子更是看得搖頭晃腦,一直在低聲抱著女兒解說,小艾又給丟丟講小人國語言。
反正石澗仁都覺得真該把這種紀錄片拿給那些宣揚吳三桂陳圓圓路經此處的官員們看看,到底是什麼才能吸引來遊客,這可能才是現時代的買櫝還珠笑話,拿著金飯碗到處去討飯吃。
坐在他一側的蘇以德頻頻點頭:「我不太懂藝術,但是欣賞美應該是人性本能,現在有些基層旅遊項目的出發點簡直庸俗到極點。」
但另一邊吳曉影卻對石澗仁的看法嗤之以鼻:「說不定恰恰是你錯了,就跟電影是一樣的道理,普通觀眾老百姓喜歡的恰恰是獵奇、庸俗和感官刺激,順帶我對你給星瀾搞的那個勵志片定位都不怎麼看好,當然,我會全力以赴的協助你跟她去完成這些工作,畢竟這對我來說,也確實是個自我實現的過程,哪怕離開了電影,我還在為電影做出努力。」
石澗仁笑:「看來你心裡還是有個電影夢嘛,什麼時候想重新回到鏡頭前面,那也說不一定哦?」
吳曉影明顯心動神搖了下,但迅速轉移注意力:「好了,不跟你打情罵俏了,齊小姐的母親可一直在瞟著我,要是得罪了她,我才是想死都找不到方向!」
沒錯,哪怕齊雪嬌不停的在給她媽指投影畫面上的細節,都拉不住楊秋林的目光越過幾張桌子轉悠在石澗仁這邊,而且是毫不掩飾那種母雞護蛋的義正言辭。
石澗仁側頭看著投影畫面,他這圓桌邊的前邊就是蘇以德,所以當畫面上出現一大群山里年輕人興高采烈圍住好幾輛新買的麵包車時候,就忽的靈機一動,傾身過去向這位很有參政經驗的前輩請教心中難題。
不知不覺,石澗仁都沒察覺自己已經在走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