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議,便議了半天。
方七佛等人名頭非小,暫時不便帶去青州安置,故此盡數留在梁山,
老曹便提議讓「七佛子」方七佛做個副寨主,方七佛大驚,連連擺手,聲稱寸功未建,貿登高位,豈不亂了山寨法度。
晁蓋曉得曹操心意,這個位置不止給的是方七佛,也是給明教群雄的體面。
何況方七佛武藝之高,人所共見,亦曾統領大軍,獨當一面,無論江湖威望,還是個人才幹,都是一時之選,當下起身,拉住七佛的手,就按在自己身邊坐了。
方七佛做了第二把交椅,自是衷心感激,石寶等人見了,也都笑逐顏開,對山寨越發有了歸屬感。
又以「南離神刀」石寶、「小呂布」方傑、「鬼帥」厲天閏三人,充入神將之列,原本梁山十神將,就此添為十三神將。
「屠虎刀」司行方、「小養由基」龐萬春、「宣州虎」家餘慶三個,皆充玄將,此外段三娘去了青州,料來難得再回山上,去了玄將之位,空額由「俏關興」梁紅玉填補,是為十五玄將。
家餘慶此人,雖不顯山露水,但也是江南有名大豪,不然如何讓他獨自掌了宣州?
「奪命秀才」湯逢士、「鬼和尚」溫克讓、「白鷹」貝應夔、「小無常」李韶、「天目梟」衛亨,五人皆列驍將,共是三十員驍將。
「寶光如來」鄧元覺、「九峰獵王」夏侯成更擅步戰,併入彪將之列,同劉唐、雷橫、鮑旭、項充、李袞合稱七彪將。
餘下太湖四英,自然是做水軍,阮氏三雄、王定六合為水軍八將。
至於王寅、高玉,因要去扶桑,故此不坐交椅,還有祖士遠、呂將兩個,露面不多,名聲不顯,又有早前投降的金節,已是洗脫賊名,都要隨老曹去青州。
議罷眾人去留,老曹又叫提出王德、姚平仲二將,釋了束縛,一併落座喝酒,叫他看山寨中英才濟濟,兄弟們豪氣凌雲。
二人入廳落座,姚平仲倒有些惴惴不安,王德全然不見拘束,給酒便喝,給肉便吃,又撕了肉直塞入平仲嘴裡,笑道:「斷頭飯不吃飽了,黃泉路上豈不悽惶?」據案大嚼,旁若無人。
眾人看他豪邁不俗,都暗暗喝彩,晁蓋更是喜道:「好個勇將!放在官兵中,白白虧了此人。」
待他吃喝一回,老曹親自勸道:「以你兩個武藝,足以坐得神將交椅,何不一併入伙,將來同做一番大事業,也搏個青史留名,豈不快哉?」
姚平仲見他寨中虎狼成群,又都豪爽可交,頗為心動,王德卻是咽下口中酒肉,傲然搖頭道:「雖蒙錯愛,然而趙官家不曾對某不起,某家身為武將,若是失利便要投降,又豈有骨頭可言?願斬吾頭,休折吾志。」
石寶聽了大怒,跳起身道:「既然如此,且讓我手刃這廝。」
王德往後一仰,大剌剌道:「石寶,莫看你有些勇名,在我王德眼中,不過土雞瓦犬。→只恨戰陣上不曾斬之,以至今日叫囂!來來來,頭顱在此,由你取去!」
眾人見他如此剛勇,愈發敬重,唯有石寶,恨他殺了好友「驚雲槍」王仁,難以釋懷,果然起身要去殺他。
曹操連忙上前拉住石寶,問姚平仲道:「王德不降,姚將軍如何說?」
姚平仲看看王德,滿臉為難:「若是姚某來說,朝廷軍權,都被童貫這閹貨把持,這廝專會弄權,結黨營私,姚某也看他不上,降了伱們,本也無妨——」
說到這裡,忽然把頭搖了搖,苦笑道:「只是此前被擒在幫源洞,本來得人解救,卻是姚某貪功,一心要捉方臘,因此再次被陷,王德卻是吃了我連累,不然此刻,他該在汴京升官發財。」
說罷眼眶漸漸濕潤,聲音也帶了些哭腔:「如今他既不降,姚某又豈肯獨活?同他一道死了便是。石寶啊,你殺了王德,順便也送小爺上路,你那刀千萬磨得快些,莫叫小爺多吃苦楚。」
王德把眼瞪他道:「小太尉,世上誰人不死?早晚罷了,大丈夫死則死矣,你這般露怯,卻平白吃草寇們笑話。」
姚平仲兩行眼淚終於滾下臉頰,身體發抖,哀聲叫道:「難道我願露怯?它這淚水自家要流,小爺有何辦法?石寶,你且先殺小爺罷,再拖下去,怕要忍不住求饒也。」
眾好漢見他這般怕死,都不由大笑,卻被老曹喝住:「咄!你眾人都休笑他,豈不聞孟子云,『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平仲兄弟貪生怕死,卻肯從兄弟同死,捨生取義,正是我輩楷模。」
祖士遠點頭道:「武大哥說的不錯,明明畏死,卻為義氣二字,不惜求死,卻比不畏死而求死更要難得。」
眾好漢一想,豈不正是此理?頓時都止了笑意。
姚平仲一邊擦淚一邊擺手:「過譽了,本沒想這般多,只是我求王德留下幫我,若他死了,我卻獨活,豈不吃人笑死?或者……」
他眼神忽然一亮,建議道:「或者你等好生再勸他幾句!他若肯降,我便不死。」
王德搖頭道:「小太尉,你是你,我是我,那時也非你求我留下,王某自家亦要立功。你若願降,降了便是,人各有志,何必強求?」
姚平仲面色一黯:「不必說了,我畢竟姓了姚,又豈能給列代姚家將丟人?石寶,你速速動手……」
關勝越聽越是佩服,抱拳道:「姚將軍,關某方才不該嘲笑你,倒是辱沒了好漢!這樣,也不必石寶動手,關某親自揮刀,送姚將軍上路。」
姚平仲瑟瑟發抖,苦笑一聲:「如此多多有勞!」
「且慢!」曹操伸手,將關勝也拉住。
王德大笑道:「賊頭何必充好心?須知欲成大事者,不可有婦人之仁。你梁山兵強馬壯,其勢更在方臘之上,若不殺我,一時走脫,必領大軍來剿滅你——快快動手!」
說著重重一拍几案,腰背挺拔,引頸待戮。
曹操神色變幻,思忖良久,嘆出口氣道:「罷了,如今華夏,人多軟弱,此君有傲骨,實不忍便殺。天王,且將此人囚在山上,待來日與金遼戰,不信他不肯出力。」
王德大笑:「縱然與異國大戰,朝廷自有西軍,難道還要汝等草寇出力?」
姚平仲連忙捂住王德嘴巴,沖老曹笑道:「果然是大人有大量,不愧梁山好漢!罷了,要關我二人去何處?姚某自帶了他去。」
眾人看了都笑,曹操亦搖頭失笑,讓劉唐押了他兩個下去。
兄弟們各自落座,談論此事,晁蓋不忿道:「武兄還是太過仁義,這個王德骨頭雖硬,卻未免太不識抬舉,俺這裡也不少他一個好漢。」
索超忙道:「晁蓋哥哥不知,這廝的確好武藝,當初擒他,還是我和楊志哥哥、鄧元覺和尚三個協力。」
鄧元覺點頭道:「此事不假,不止這王德,便是那姚平仲,性子雖然古怪,武藝著實高明。」
晁蓋攤手道:「雖然如此,不能為我等所用,終是無益。」
曹操笑道:「吾不殺他,一者國家份上,憐惜他是勇猛好漢,二者還有個想頭,朱仝兄弟,迄今下落不知,李助雷橫兩個兄弟,也無片紙消息,雖有魯師兄等人尋找,我終是難放心下,正欲派個機靈兄弟去汴京探聽,若是不巧,落在官軍手中,便好拿此二人,去和童貫交涉。」
眾人都恍然悟道:「原來如此!」
牛皋聞言,喜孜孜起身:「哥哥要派機靈的兄弟去東京,豈不是點名道姓指我?這就替哥哥走一遭。」
曹操奇道:「我倒不曾問你,本來念著你兩個有家小,叫你們護送了徐知州先走,正是要你們早日同家人團聚,如何這般惶急又來梁山?」
李逵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當即起身告狀:「好叫哥哥得知,這廝做了金節的妹夫,越想越怕,嚇得不敢回家見老婆,到了青州城外,令人去悄悄請出施恩兄弟,讓他安頓了徐老爺子,卻扯著鐵牛趕來梁山,只害得鐵牛過家門而不入,這兩日做夢,夜夜夢到阿瓜。」
朱貴疑惑道:「什麼就做了人家妹夫?妹夫,到底怎麼回事?」
牛皋今日匆匆而來,本要同曹操問計,便是看見朱貴一直在席間,唬得不敢言語,卻不料被李逵拆穿,一張黑臉頓時發白。
金節哭笑不得,倒不料妻妹一夢,惹出這般手尾,不過再想想,牛皋懼內也不是壞事,當下起身道:「朱貴哥哥,此事小弟來同你說……」
當即拉了朱貴去一旁,嘰嘰咕咕,說牛皋如何被擒,自家妻妹如何做夢,自己如何說成姻緣,同他連手獻城,最後說道:「此事總歸是小弟辦的不妥,得罪了令妹,牛皋卻是個老實的,哥哥要打要罰,都是小弟結下了。」
朱貴聽得哭笑不得,喚牛皋來道:「你也不要怕,我家明月,卻無段三娘那般烈性,看金兄為人,他的妻妹,必也是賢惠的,你只好言好語同我妹子說了,日後一碗水端平,自然安生無憂。」
大舅哥開了金口,牛皋頓時露出喜色,拉住朱貴道:「大舅子,不然你同我回去一趟如何,若是明月生氣厲害,你幫他打我兩下,讓她出氣。」
朱貴聽他這番話,本來一點不快,也自消弭,笑道:「我豈有空東奔西走?山下酒店,如何少得了我?」
牛皋眼珠一轉,指著李逵道:「區區酒店,讓鐵牛替你幾天便是。」
李逵大怒:「你這黑廝,一再拿我頂鍋,若叫我看酒店,一天我便把存酒喝完,上了門板,大家睡覺。」
阮小五笑嘻嘻道:「小牛,你求這黑廝何用?他長得像做買賣的麼?五哥教你個乖,你只來求我水軍王定六兄弟,他家裡卻是積年做買賣的,讓他去替朱貴幾日,才是相得益彰。」
牛皋大喜,連忙去求告王定六,王定六好說話,笑嘻嘻應了。
牛皋既然了卻後顧之憂,也不提去東京之事了,老曹眼光四下掃去,正要點將,忽然一人長身而起,笑呵呵道:「小弟自來寨中,空坐高位,未曾立下寸功,願替哥哥走一遭。」
曹操看去,乃「幻魔君」喬洌喬道清。
但聽他口中說道:「這數年來,哥哥幾番鬧動東京,眾兄弟中多有露了相的,若是別個去時,吃他做公的發覺,不是耍子。倒不如小弟獨自一個前去,若有消息,發個紙鶴便能傳遞,真若有個好歹,使個障眼法兒,自然逃生。」
曹操思忖一回,覺得果然有理,喬道清久闖江湖的,為人警醒,又有劍術、道法傍身,的確是上佳人選。於是抱拳道:「既然如此,多謝道兄!道兄自家也要小心,若有所得,及時通報山寨,自有兄弟去做援兵。」
諸事安排既必,眾人繼續歡呼暢飲,當夜盡歡而散。
到了次日,老曹不顧晁蓋挽留,一意下山回返青州,隨行眾人,乃是:方金芝、武松、盧俊義、方百花、杜壆、樊瑞、燕青、李逵、牛皋、呂方、郭盛、楊再興,以及王寅、高玉、祖士遠、呂將、金節,還有被牛皋拖去幫腔的朱貴。
晁蓋留他不住,哀聲嘆氣,親自牽了那匹照夜玉獅子來:「武兄,此馬如今已然大好,你還是騎了此馬罷。」
曹操接過來一看,見這馬兒神完氣足,頓時歡喜:「多謝天王!我本來還道此馬那般大跑一場,怕是難以復原,卻不料神駿更勝往昔!」
晁蓋道:「卻謝我不著,乃是銅雀商行的兄弟得知此事,四下打聽,得知東昌府有個叫皇甫端的,人稱『紫髯伯』,此人最會醫馬,因此重金請來,一連調理了數日,方養好筋骨不傷。」
曹操道:「既有如此奇人,何不多多與他金帛,請上山寨坐一把交椅?寨中馬軍日多,哪裡用他不著?」
晁蓋聽了喜道:「正是如此!啊呀,我竟不該放了他去。」
林衝上前說道:「這個皇甫先生在日,倒同小弟頗能說來,他也是個有血性的好漢,既然哥哥們有意,小弟自家去東昌府走一遭,請他來入伙便是。」
曹操笑道:「林教頭若做此事,必能馬到功成,當多多帶些財物,別讓人說我梁山小氣。」
當下急急收拾了兩擔禮物,一發乘船過了岸,喬道清一人一馬,逕往東京,林沖帶了兩個伴當,挑著禮擔去東昌府,曹操自帶眾兄弟及青州兵馬,向東而去。
沿途非止一日,五月二十六日,抵達清州境內。
此前李逵兩個送了徐處仁來,城中眾人已知老曹將返,前兩日又有段三娘來,眾人早派了人沿路打探,如今聽得老曹歸來,史文恭領了一眾留守兄弟,遠遠出城來接。
老曹歸家,倒未放得探馬,正走間,忽見許多兄弟,簇擁著幾個少婦等在路邊,頓時喜上心頭。
武松一眼看見宗允兒,大剌剌抱著兒子武笑,當媽的笑得滿面春風,兒子也不枉叫個笑字,幾個月的奶娃娃,也自咧著嘴只顧傻笑,武松頓覺心都化去,縱馬狂奔,又怕大馬驚了兒子,離著老遠便自馬背上躥下,先如猛虎下山,及至近前,動作輕柔的似大貓一般,兩條鐵柱般胳膊探出,連媽帶兒子都抱在懷中,輕輕轉了個圈,面上柔情似水,哪有數千軍中,搏殺朱勔的威風?
李逵亦是下馬飛奔,大呼小叫:「寶蓮、阿瓜,俺回來啦!阿瓜好閨女,你爹連日只夢見你。」
阿瓜畢竟大些,瞪圓了小眼睛看了片刻,認出是自家爹爹,喜得在懷裡只顧踢騰,寶蓮抱不住,只得放在地上,撒開兩條小短腿便沖了過去,李逵一個滑跪,順手抱起女兒,直滑到寶蓮腳下,摟住大腿道:「想煞鐵牛也。」
寶蓮雖是賣唱歌女出生,卻沒宗允兒這般開朗活潑,宗允兒被武松抱著轉圈,笑得銀鈴一般,寶蓮只被李逵抱住腿,便羞得滿臉通紅。
老曹見兄弟們這般喜樂,也自開懷,滿臉都是笑意,一邊策馬走去,一邊看向自家四女,扈三娘四女亦是滿眼柔情,都迎了上來,三娘笑道:「這次總算及時,我本擔心玉藻前妹妹要同我一般,獨自生孩子,難為你趕了回來。」
曹操一眼看去,卻見玉藻前小小的身體,挺著高高的肚子,睜著美目歡喜看來,顯得又可愛又可憐,忍不住道:「為夫東奔西走,卻是苦了你們。」
便要上前抱住幾位娘子,不料三娘身後忽鑽出個虎頭虎腦小子,伸手拔出扈三娘腰間寶劍,奶聲奶氣大叫:「呔!來將通名!」
老曹定睛一看,這娃娃粉妝玉琢,正是自家好大兒,武猛武小蠻!兩歲的孩兒,竟能單手提起寶劍,可見筋骨之強,實為天縱,不由大笑:「好孩子,又不認得你爹了麼?」
小蠻聞言,看這鬍子眼熟,正眨巴眼尋思,忽聽一個女聲驚道:「啊呀,我的青鸞劍卻在這裡!」
有分教:夜叉傲骨橫,太尉死生輕。多少英雄將,歸來淚雨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