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悸

  嬋陽端過來的是幾張肉餅和一碗湯。

  肉餅是早上就準備好的,這會兒又干又硬,談不上好吃,甚至有些難以下咽。

  「少爺將就再吃一點。等傍晚我們臨河再落腳的時候,叫他們釣上幾尾魚上來,我做烤魚給少爺吃。」

  望梅止渴,倒是個不錯的主意。我勉強吃完一個肉餅,接過湯碗。

  酸溜溜的氣味一瞬間就竄進了鼻腔,惹得人口中津津。

  我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口,酸辣的味道頓時讓人食慾大增。

  我問:「這是什麼醋湯嗎?」

  「不過也是簡單的菜湯。我想著天熱大家沒什麼胃口,就讓人加了點醋。以前也聽人說夏季吃酸可以調養胃氣,就是不知道這樣的做法合不合少爺的胃口?」

  這碗湯簡直不要太合我的胃口,在酸味的加持下,就是平時我不喜歡吃的青菜也覺得十分可口。咕嚕熱滾滾的喝上一口,渾身的熱氣找到發泄的出口,酣暢淋漓的出了一身汗。

  好生過癮!

  烈日炎炎下,大家吃完這頓飯後,各自尋了一處陰涼的地,七倒八躺的休息著。

  我本來就起的早,加上昨晚沒睡好,枕著舒爽的風,瞌睡蟲爬進腦袋裡,身體罷工不再動彈。

  嬋陽忙著給我擦腦袋上的汗,又伸手進去擦後頸背里的汗,弄得我痒痒的。

  陽光從參差錯落的樹葉中漏在我臉上,我勉強握住她的手說:「嬋陽,別忙了。等風一吹,汗就幹了。」

  我打著哈欠,眼睛是再也沒力氣睜開,「我太困了,先睡一會兒再起來趕路。」

  任由嬋陽的聲音散碎在光影斑駁中,她說:「風吹熱汗,會頭疼的。少爺...少爺...」

  我實在沒力氣回應她了,心道:如果疼,也等我睡醒了再疼吧。

  舒舒服服睡了一覺起來,日側西方,大家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等我一聲令下就可以再次出發。

  嬋陽含笑遞過來一壺水,我淺漱一下口,下令道:「出發!」

  休憩過後,眾人加快步伐。

  但誰也沒料到,上午還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下午突然就下起雨來。

  雨越下越大,道路泥濘,車轍深陷其中,幾人不得不下馬推車。冒雨前行,眾人皆是一副狼狽不堪。

  一路快馬加鞭,終於在暮色四合之際趕到了我們的第三個驛站。

  此時已離京都不遠了,但這一日車馬勞頓,大家都疲憊到極點,吃食從簡。我吩咐驛員熬煮薑湯送至各個房間,眾人各自安息去。

  這一天又是淋雨,又是趕路,我疲憊的泡在浴桶里,久久不願起身。直到嬋陽敲門送薑湯進來。

  我癱坐著在黃木交椅上,腿架在扶手上,將頭往後仰:「早知道這麼累人,我就不攬這個活了。」

  嬋陽一邊為我整理濕發,一邊說道:「這件事除了少爺,誰去都不合適。都是簪纓世族,衡侯自然是不願意讓人知道嫡子患有隱疾,咱們王爺是更不願意因為二小姐的事有損門風。要想做的滴水不漏,做得讓別人不起疑心,到最後,王爺也只能派您去。」

  我盯著嬋陽,認真說:「嬋陽,你真的比我見過的所有丫頭都還要聰明。倒是我運氣好,撿了一個大便宜嘍!」

  到底是明珠蒙了塵還是別有目的,王妃將嬋陽送到我身邊,既是我的幸運,我又不得不懷疑。

  雖然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前半句說的是我,後半句說的是母妃。歸結在嬋陽身上,就顯得我矛盾的多了。

  嬋陽說:「遇見少爺才是我的福氣,我不過是終於走到了您身邊來。至於聰不聰明,也只是看少爺希望我是如何樣子。如果少爺希望我聰明些,我就多和夫人學著眉眼高低,出入大小事如何料理。如果少爺不喜歡我這樣,我就只做一個貼身丫鬟,照顧少爺飲居。但求少爺留我久一點,讓我多陪在您身邊,我就心滿意足了。」

  說實話,我很難分辨出這話里的虛假成分。我的心思簡單,我曾試想著去過一種精明的生活,但往往我從不願意最惡毒的心思去揣摩別人,所以我稀里糊塗,想一不要二,能發現是危險的就絕對不去碰。

  躲避,是我為數不多的生存技能。

  而嬋陽,是唯一一次例外。

  我沖她笑笑,什麼也沒說。

  突然想到了什麼,我捂住胸口一臉痛苦。

  嬋陽趕忙過來,緊張的握住我的手,「少爺怎麼了哪?哪裡不舒服?」

  我苦著臉:「早知道出來這麼累,我就該多訛一點父王。嬋陽,你不知道,光今日打點我都花了十兩銀子了。那可是十兩白花花的銀子呀!」

  嬋陽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少爺哪裡不舒服。」

  她溫和地笑著,「少爺不妨設想,如果沒有花出去這十兩銀子,就得露宿上林,一晚提心弔膽的。這樣想,少爺還會心疼這十兩銀子嗎?」

  我一想,是這個理。有錢買個心安,這裡有熱飯,熱湯,還能舒舒服服洗個澡,比在外露宿不知好了多少倍,這樣想來這筆買賣不虧。

  嬋陽整理好床鋪,伺候我睡下。

  半夜,我突然驚醒。

  這感覺像是突然做夢被驚嚇而醒,又想不起做了什麼夢?又像突然的心悸,卻是說不上什麼原因。

  我起身準備倒水喝,心裡正有些納悶。

  突然房屋劇烈搖晃起來,屋裡的東西劈裂啪啦地落,一地狼藉。

  晃動須臾停下,一瞬間,驚呼聲四起,人影竄動,眾人大呼小叫起來。混亂中房屋又搖晃起來,此波更加劇烈,我幾乎站不穩,跌跌撞撞出門。

  迎面嬋陽一臉焦急地喊嚷著:「少爺快走,是地動。」

  我們相互攙扶著,一路小跑,剛跑下樓階,樓層開始坍塌下來。眨眼間,僅有的光亮全被埋在一片黑暗的塵煙當中。

  塵煙像團棉被飛罩下來,被罩住的人們猝不及防吸入一口,喉嚨隨即嗆到不能呼吸。我們劇烈咳嗽,但絲毫不敢耽擱片刻,更來不及再回看一眼,逃命朝門的方向跑去。

  餘波不斷,眾人驚魂未定之下,馬嘶又尖銳而起。

  地動來臨,馬匹受的驚嚇也不小,況且驛站本就養了不少可一日千里的駿馬,如今抓狂起來,四處逃竄,橫衝直撞。

  好不容易從驛站逃出生天的人,剛好撞上這群發狂的馬群,輕者傷及肺腑,重者殞命當場。呻吟聲,哀嚎聲,痛苦聲交織起伏,場面更加混亂。

  有的驛員反應過來,大喊:「快,點燃火把。」

  大家互相傳遞著:「點燃火把。」

  隨著一個個火把的點燃,大家這才看清這波地動造成的危害有多大。一片狼藉下的斷壁殘垣,觸目驚心。

  家裡的侍從聚集在我周圍,張總頭點了又點人數,臉色不佳。

  我掃眼望過去,三十多人的隊伍,還少了四五個熟悉的面孔。

  突然,在場有人驚呼一聲:「看,那手在動。」

  房屋之下只看見半截手臂裸露在外,其餘身體部位全被壓在下面。

  嬋陽在我身旁,明顯感覺她的身體一顫。

  我握緊她的手,朝驚魂未定的眾人大喊一聲:「你們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救人!」

  眾人恍然過來,七手八腳趕緊救人。

  我對嬋陽說,「你拿著火把,去找一個空地休息,我過去搭把手。」

  嬋陽焦急地說:「有張總頭指揮著,少爺就在這裡歇息等消息就好。你是千金之軀,怎麼能幹這種事?」

  在她看來,我是主子,發句話,事情自然有下面的人去做。但是現在情況卻不同,人如果還活著,埋在下面遲一點就是死亡。

  我曾聽母妃說起,她見過有一女子被配冥婚,被活埋在棺材裡。她本想等人走了後再將她救出來。

  可等開棺時,女子已經死了。

  唯見棺材蓋上觸目驚心,密密麻麻全是指甲划過留下的血痕。

  我尤記得,母妃一聲嘆息:「如果我早一步,說不定,她還能有一線生機。」

  於此時,我早一步,他們說不定就能活下來。

  我解釋道:「你也看到了,現在的傷員這麼多,人手有限。如果我不去幫把手,他們活著的希望就更渺茫。還有我們的人,他們跟著我出來,沒功勞也有苦勞,我更沒有現在見死不救的道理。」

  我急急忙忙邊說,邊邁步去幫忙。

  嬋陽上前拉住我,我當她還是要勸阻我。

  誰知她伸手替我攏緊髮髻,又麻利為我挽緊袖子。

  她鄭重囑咐說:「少爺萬事小心。」

  我沖她安心一笑,轉身去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