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
慕王府的隊伍剛走沒多遠,聽到身後傳來傅大小姐的追趕呼喊,隊伍聞令即停。
眼看前方隊伍停下,傅思瀅更加快速度,一路小跑,穿過隊伍,追上那輛黝黑肅穆的馬車。
她奔到車窗下,仰首看向把頭探出窗戶的漠蒼嵐。
漠蒼嵐一進入自己炙熱的馬車,就摘掉了厚實的袖筒,此時看著車窗下的傅思瀅,他伸出如同透著冰涼玉氣的手指,輕輕觸碰一下她的發頂,問:「怎麼了?」
聞言,微微喘著氣的傅思瀅顯得有些失魂未定般,只怔怔望著他,眼睛瞪大,一眨也不眨。胸膛隨著呼吸起伏,似乎是體內的心臟在一跳一跳地向外奔躍。
漠蒼嵐有些疑惑,再問:「怎麼了,是要說什麼事?」
傅思瀅張張嘴,剛想說話,又急忙機敏地扭頭左右看看。看到車馬附近除了趕車的方止以外,其他人都距離在最少一丈遠,她才微微不那麼難以啟齒。
「我……」
她踮起腳尖,面容努力靠近車窗、靠近他,忍不住自己顫抖的心,不自覺地壓低聲音,語氣發抖。
「漠蒼嵐。」
「嗯?」他不明白,為什麼她只是喚了一聲他的名字,會突然雙眸閃出淚光。
「我相信,你是個細心負責、溫柔體貼的男人。是真的相信你,不是在說虛偽恭維的話,也不是在說敷衍應付的話。甚至,已經信任到……我……」
她顫抖的聲音收了收,吞咽下依然難以說出口的後半句話語,直接在漠蒼嵐不解的目光中,許出了承諾:「因為信任你,從你那裡得到好處,我開心;得到災禍,也全當人生磨礪。如果真的有被你禍害拖累,我絕對不會怨怪你,如果你需要有人同你一起分擔風雪雷霆,我也絕對不會有所推拒。」
「我說這些話不是別的意思,只是想說……想告訴你,如果你定下婚期打算娶我,我會嫁的!一定會嫁的……帶上我的心甘情願、真心實意。」
因為她對他的信任,甚至已經到了她會再次產生「能有良人託付終生」的念頭。
到最後,傅思瀅的聲音已經像是雲煙般飄渺,諾言卻重比千金。
說罷,已經在眼中溢滿將視線模糊得一塌糊塗的淚水,再也無法被眼眸盛裝,隨著她許出的承諾出現在這世間,落入了漠蒼嵐的心底。
他停在她發頂上方的手掌好像被凍僵一樣,一動不動。眼眶微擴,怔怔盯著她,似乎是遇到這世上最令他詫異的事情。這事情讓他如遭雷擊,也如臥暖陽,如心頭震顫,也如心底塌軟。
一時間,百感交集,五味雜陳。
看到蘊含著極為濃烈心情的淚珠落下,他下意識將已經變得冰涼的手指輕輕觸碰到她的臉頰,將淚珠接到指尖。
淚珠微涼,卻燙得他有些失措。
望著她半是堅定半是不安的目光,他終是沉沉聲如夢囈:「傻姑娘。」
何必如此剖心剖肺,拿自己做承諾,要賭上人生命途、賭上情意真心,卻只是想表達是真心信任他?
怕他因方才的事情寒心,所以才急忙忙跑來用實際行動表真心?
所以,她不是傻姑娘還能是什麼?方才不是還在對他教誨,教他「凡事莫以他人為重,務必以己為先」?
她應該對於從他這裡得到好處,儘管享受,對於壞處全部冷眼撇清才是。他並未要求她回報,她該無情、該冷漠、該自私啊。
然而心知:若是那般,便不是眼前這個會讓他心動憐惜的姑娘了。
傅思瀅低頭,抬手急急擦拭掉眼中淚水,後退兩步後,再抬起頭看他,重新擺出大小姐的姿態:「我的話說完了,你走吧!」
漠蒼嵐深深望著她,良久,點頭輕應一聲「嗯」,隨即放下車簾。
隨著車簾落下,傅思瀅嘴巴就不滿地扁起,眼皮半耷拉下去。
幹嘛嗎,好歹說一句「多謝信任」吖,結果就說一句「傻姑娘」?
是不是他就覺得她不知矜持地跑過來,一番……表白?就是花痴行為,傻得夠嗆?
驀然,傅思瀅覺得更冷了。
鼓起腮幫子,剛要有些憋氣地轉身就走,便看到一具修長的身影從馬車上躍下,大步向她而來。不等她驚呼疑問他怎麼穿得這麼少,便眼前一花,被他緊緊擁入懷中,令她霎時間如陷寒潭。
車前充當車夫的方止,在察覺到主子要下車的意圖之前,就小聲急速傳令讓周圍下屬「都趕緊閉眼,省得受刺激」!
有的慕王府護衛不怕受刺激,還非要睜大眼睛瞧,結果就瞧到自家主子破天荒地穿得這麼單薄就敢在冰天雪地里出現,然後還一把將傅大小姐像個小狗子似的抱進懷裡!
「嘶」地一陣,慕王府護衛們壓抑不住的抽氣聲,讓這冬天的寒風更為凌冽!
好在漠蒼嵐淺嘗輒止,緊緊將傅思瀅擁了一下便速速放開。
他認真地看著她,緩緩露出笑意,頷首,說:「傅思瀅,你說得對,本王的確是個細心負責、認真體貼的男人。」
面頰緋紅正有些害羞的傅思瀅,聽到這話,立刻變得無語,嘴角也忍不住抽抽兩下。
臭不要臉!跟你說的客氣話,你也信?自戀鬼!敢情她肯嫁,還算是她慧眼識珠?!
從她臉上神情就能猜出她內心的嫌棄,漠蒼嵐笑聲更甚,如冬日中的一盅暖酒,暖人心脾。
他真正想說的其實是後半句:她若因為他的細心負責、認真體貼才給出承諾,那他就不會因為她的承諾而肆意妄為、只顧私慾。相反,他會更謹慎、更鄭重了。
他想,他不願說出口的後半句,應該和她方才不願說出口的後半句,有一個同樣不願說出口的原因罷。
有的話,太重了,無論是對誰來說。
「你趕緊回馬車上去吧,怎麼會穿得這麼單薄?」
見漠蒼嵐已經冷得開始瑟瑟發抖起來,傅思瀅一邊發話驅趕他,一邊滿面狐疑地提出自己的疑問:「你這個人,難道一上車就脫衣服嗎?」
此話一出,所有慕王府護衛頓時齊齊一抖!
虎狼之詞啊虎狼之詞!說慕王爺一上馬車就脫衣服可還行!
難道……傅大小姐是懷疑主子的馬車裡藏著一個臭不要臉的狐狸精?
那也太不可描述了!
對傅思瀅的疑惑,漠蒼嵐啞然失笑,解釋道:「只是因為觀禮時的衣物已經太過寒涼,所以想立刻更換一身暖過的衣物罷了。」
「哦,這樣啊,」傅思瀅表示理解,「我說呢,莫名其妙的,有古怪。」
他神情一頓,恍然間眉心緊皺,忽地便抬手在她腦門上重敲一下,斥道:「想什麼呢?不像話。」
傅思瀅一愣,甚感被敲得莫名其妙。眉頭緊皺,一歪脖子:「啊?」
「行了,不予你多說了,我上車去了,你也快和家人一同回府歇息。」
「哦。」
目送漠蒼嵐登上馬車,再次從車窗探出對她揮手示意後,傅思瀅也轉身往回走。
只是剛走兩步,就聽身後方止小聲吱吱勾引她:「大小姐,大小姐!」
她扭頭,卻聽方止用比氣音大一些的聲音對她喊道:「您別亂想,不可能的!」
傅思瀅:(O_O)?嗯?
這時,慕王府的隊伍重新啟程,傅思瀅怔愣不解地站在整支隊伍旁,而漠蒼嵐馬車後面跟著的五排護衛,一排接一排地在對她低聲呼喊:
「傅大小姐,您所想之事,是絕對不可能會發生的!」
「您千萬不要胡思亂想!」
「您的猜測是對主子的侮辱!」
「您要相信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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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英明!」
最後,傅思瀅望著漸漸遠去的慕王府車隊,一頭霧水地站在路上,鬱悶發問:「哈?我到底想什麼了?!能不能有人跟我解釋一下?」
慕王府的車馬所過之處,一片肅穆沉寂,一眾護衛哪怕無鎧甲在身,依然有鐵騎過路的氣勢。
方止平緩地驅趕著馬車。他背靠馬車的鐵門,感受到馬車裡的靜默無聲,料想主子此時定然思緒萬千、感慨良多,方止沒忍住感慨,主動悄聲說道:「主子,傅大小姐真是個好女子啊。」
說罷,等了片息,車內才傳出主子沉悶的回應:「嗯。」
馬車裡,漠蒼嵐倚靠著橫木軟枕,盤腿而坐,輕閉雙目,腦海中不斷回憶起方才傅思瀅對他說出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她說話時神情的些許變化都清晰浮現。
如果是不知情的尋常女子,許出這樣的承諾,就一點也不值得他看重。因為尋常女子知道的是慕王的位高權重、勢力龐大,知道的是慕王對滿朝文武的威懾,知道的甚至是慕王年輕俊朗、不近女色。
而傅思瀅知道的,是他寒毒難解,是他性命無多,是他已被皇上忌憚,是他顧念情意所以定會被皇上拿捏利用,是沾他者……即被打壓、前途無望。
她清楚他所有的劣勢。在她的眼裡,他只是一個被皇帝利用、因殘暴而被人恐懼、無人同情、將死的病鬼。
一直以來,她從未在乎過他的優勢,從來只是顧忌他的劣勢,所以她抗拒排斥那一旨婚約、漠視藏匿真實心意,總是在更要拉近彼此距離的時候感到惶恐不安。
而今日,她變了。
他不清楚自己做了什麼,才會得到這樣珍貴的轉機。難道是苦肉計,亦或是美男計?
「呵呵,」漠蒼嵐一個人在馬車裡輕聲笑,「上天垂憐吧。」
聽到馬車裡傳來主子的笑聲,方止趕起馬車來更有勁了!
「嘶嘶!」
隨著馬兒一聲鳴叫,相府在收整完畢後也終於踏上歸府的路途。
一天忙碌下來,傅思瀅身心疲憊,半躺在馬車裡,懶懶打出一個哈欠。剛想閉上眼睛小憩一會兒,哪料一閉上眼睛,就滿腦子回想自己剛才做的衝動之事。
應該……是衝動了吧?
其實應該再仔細想想的。
為什麼就是這樣的性子呢,沒腦子、不理智、愛衝動。
她太怕自己衝動了,太怕了。
關鍵是……
感覺好丟臉吶!誰家的姑娘會那樣說話,你娶我就嫁?!
好不矜持!好不理智!
啊!
……
宰相府於白日盛辦的開幕禮,隨著觀禮結束賓客和武師們的盡數散場離去,被繪聲繪色地帶入了皇城的大街小巷。
尋常百姓們雖然不能有幸一觀盛景,但聽著旁人講述精彩紛呈的場面,如同身臨其境,也實在是甚感興奮激動的一大樂事。
尤其是聽說原來北夏和晉國都有使臣來訪,還都派了人參與第一日的比試,而結果是北夏只剩下兩個人、晉國只剩下一個人後,大昌的百姓們無一不大呼過癮,與有榮焉。
「不是說那剩下的三個外朝人,還會繼續參加比試嗎?說不定最後就被淘汰光光了!哈哈!」
「全淘汰光了才好呢,那個北夏大王子好大的口氣,是吃蒜長大的吧!」
「哈哈哈哈。」
茗門茶樓里,笑聲一陣連著一陣,不絕於耳,又是吸引不少路人入內喝茶閒聊。
而坐在樓上雅房裡的赤埒若不是因為妹妹娣雅的安撫,肯定就要衝下樓去,拍桌呼喝了!
「這都什麼人啊,還敢笑話本王!本王也是他們能笑話的!」
化名林夕的娣雅無奈地連連安撫兄長,說起北夏語來那是如同竹筒倒豆:「哥哥,他們只是平頭百姓,你跟他們計較什麼呢?他們會笑話你,還不是因為咱們的人確實惹人笑話嘛。」
「我……」赤埒欲怒,又無言反駁,「呼,今日真是憋屈,都是一群不中用的廢物!廢物!竟然被一群……這叫什麼,唔,野路子!一群民間野路子的武者!」
「哥哥,你有失公允了。咱們的人最開始不就是誰打獵打得好、打架打得好,才會被重視選用嗎?稍有訓練,就要上戰場用血肉磨鍊。真要說起來,咱們才是野路子練出來的,我瞧大昌的許多武師都是武館出身,正經拜師學藝的。」
聞言,赤埒不滿地看向娣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