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192章 意味著什麼

  傅思瀅剛一走,傅芳薇便再也沒有忍住,落下淚來。

  然而,並沒有人去安慰傅芳薇。無論是二夫人張氏,還是傅老夫人,她們自己都還很憋屈地想哭想謾罵呢。頂多是有傅芳蕊滿臉氣憤地表示「小人猖狂」。

  自打進入宰相府,本家得到所有對待,只有冷漠、疏離、輕視、怠慢,甚至是嫌棄!相府一家對本家堂而皇之的拒絕,已經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地步。

  而本家卻一次比一次被動,一次比一次忍受。

  今日,眼睜睜看著傅思瀅擺臉色、撂狠話,傅芳薇卻只能死死低頭,咬著牙忍受屈辱,只因為在來之前被千叮嚀萬囑咐不要說話、不要和傅思瀅嗆聲,所有的一切都要順著相府的心情。

  三夫人趙氏輕輕嘆口氣,催促道:「好了,莫哭了,哭得痕跡來怎麼辦?快跟上去吧,我瞧她是答應了。好不容易求來的機會,別浪費。」

  傅芳薇倏地抬頭看向三嬸嬸,雙目含淚,委屈至極。抖著唇瓣張嘴,一個字也沒吐出來,只能又落了兩滴淚後,才在趙氏的催促下將眼淚擦拭,然後和妹妹芳蕊一起隨著傅意山傅意水小步去追傅思瀅。

  聽到身後傳來匆匆的腳步聲,傅思瀅輕哼一聲,目不斜視、腳步不停。

  晴音向後偷偷看一眼:「大小姐,堂公子和堂小姐們跟來了。」

  傅思瀅面色沒有分毫改變:「跟就跟吧。跟著我能不能得到他們想要的,全看他們自己的本事。」

  「奴婢還以為是要看您的心情。」

  聽晴音冷不丁地打趣,傅思瀅覷一眼,輕笑:「自然是在我心情愉悅的前提下,再看他們的本事。」

  傅意山和傅意水追上。

  「思瀅妹妹切莫生氣,芳薇只是今日身體不適,反應有些遲緩罷了,並非不情不願。」

  傅思瀅:「嗯,身體不適還能前來,我很感動呢。」

  「……」

  一同跟來的傅芳薇,又是一陣心塞。

  天朗氣清,雖說入秋已經多日,可今日陽光實在是不錯。相府設宴招待客人的地方就位於府中的後花園。

  避開不斷落葉的樹木,在尚存殘花綠植的地方擺著數桌。

  傅宰相與李氏正在與客人閒聊,瞧見傅思瀅竟然將本家的堂兄堂妹都帶了過來,很是意外。

  等傅思瀅將人安置在一桌後,李氏過來輕聲詢問。

  「怎麼帶他們過來了,他們有事?」

  「本家何時登門沒有事?」傅思瀅輕輕嘲諷一句,「您和爹不用管了,我會看著他們的,他們的意圖我很清楚。」

  「那就好。」

  與到場賓朋寒暄數句後,傅思瀅腳步輕挪,悠悠轉到白傾羽和郎俊松的所在之處。

  她眼睛晶晶亮,狡黠之色顯明:「芝玉公子,勞您一件事情唄?」

  聽她這樣稱呼,白傾羽略有羞赧:「但說無妨。」

  避開旁人耳朵,她說話的聲音只能讓白傾羽和郎俊松聽到:「從與你二人同來的各位公子中,請幾個能說會道、生性大大咧咧的,等會兒去找我說說話。」

  白傾羽與郎俊松對視一眼,二人狐疑。

  「說什麼話?」

  「隨便說幾句罷了,我等會兒與我的堂兄堂妹坐在一處,你可以叫他們說一些稱讚我堂兄堂妹的話。」

  聞言,白傾羽用餘光向本家人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想了想:「這可是個刺手的活兒。」

  這讓張口就想說「簡單、沒問題」的郎俊松急急住口,順著一想,也露出謹慎之色:「的確,是個棘手的活兒。貴府本家眼下境況不易,想要對他們稱讚,還真是得思索思索。」

  傅思瀅笑:「要不然需要勞請您兩位挑人?你既然說了需要思索思索,那你可千萬不要去,就替我找一些不會思索的。」

  「唔,」郎俊松察覺到她意圖不佳,神色複雜,「這就有點意思了。」

  明明是說稱讚的話,卻要造成惡劣的效果。

  在郎俊松尚且摸不著傅思瀅心思的時候,白傾羽微微頷首:「我明白了,你放心吧。」

  「多謝。」

  奴僕呈菜穿梭,酒香飄搖,一眾賓客笑談閒聊,哪怕偶有落葉隨風飄來作怪,也顯得那般熱鬧興起。

  傅宰相舉起酒杯示意:「傅某感謝諸位的不吝相助。皇上有宏圖大志,做臣子的也只能肝腦塗地。若不是諸位雪中送炭、鼎力相助,傅某這次怕是一家都要肝腦塗地了。」

  眾人輕聲起笑。笑聲剛開始都帶著揶揄,後來也就帶著幾分苦澀了。

  傅宰相話說得隱晦,在場眾人都是人精,也能明白意思。皇上要推行新政,傅宰相被拿來做先行兵開路,這也是一種重用,傅宰相唯有披荊斬棘。

  往後被世家抵抗的事情肯定還有,前路曲折啊。

  由於賓客魚龍混雜,傅宰相也不會當眾說什麼,致謝兩句後,便請眾人盡享美酒美食。

  傅思瀅移步與傅芳薇他們坐到一處。

  傅芳薇和芳蕊照樣是死死低垂著頭,也不動筷子吃什麼。倒是傅意山傅意水錶現坦然,甚至在看向相府的一眾賓客時,神色偶有感慨。

  大哥傅意山語氣沉沉:「能得這麼多有志之士的信任和幫助,大伯不負盛名。」

  二哥傅意水點頭:「大昌宰相,自然不能是思想固守、迂腐不堪之人。」

  傅思瀅但笑不語。當著她的面說這話,那就是在拍馬屁,難道還用她頻頻點頭,和兩位堂哥討論一些自己的爹有多好嗎?

  不過,她對二位堂哥的觀感還是很好的。三叔一家都性情穩重、不與世爭,若不是二叔和二嬸嬸為人強硬,而且二叔之前身負官職,傅意禮也有功名在身,三叔一家不會被壓製得如此厲害。

  眼下,二房沒落,傅意山和傅意水卻到了能出頭的年紀。本家東山再起的希望全落在這兄弟二人的身上。

  傅思瀅願意給二位堂哥一個機會。畢竟經過此事她也意識到,家族幫襯還是要有的。

  兄弟二人又私語了幾句,傅意山向傅思瀅試探詢問:「不知道等一下,我兄弟二人可否去拜會芝玉公子。」

  傅思瀅點頭:「自然可以。等會兒我看時機是否合適。」

  「好。」

  等到宴席氣氛漸漲,眾人的言行不再極為拘束時,有三個青衣布衫的年輕公子舉著酒杯前來問好傅思瀅。

  「傅大小姐。」

  聽到聲音,傅思瀅抬頭看一眼。哎呦!

  眼眶子都忍不住微微放大。

  白傾羽真是個七竅玲瓏心,太會領悟她的心思了!瞧瞧挑出來個這三個人,長相身高無一為佳。

  莫說會不會招姑娘喜歡,僅憑外貌就能讓人躲避。

  不過有才華的話,外貌什麼的都不算是事。

  三個人挨個說了姓名和官職,雖都是些小官,但對於出身寒門的學子來說,都是良好的開始。

  傅思瀅笑得溫和,一一回應:「有聽聞諸位公子廢寢忘食地翻找古籍雜書,甚是辛苦。諸位的恩情,小女家中銘記在心,日後若有需要幫忙之處,儘管開口。」

  幾個年輕人見傅大小姐如此親善溫柔,情緒都很激動。不過再激動也沒有忘記前來的任務。

  傅思瀅也順勢起頭為他們介紹:「這幾位我本家的哥哥妹妹。」

  為首的年輕官員一臉很討好地舉杯敬酒:「久仰久仰。大昌誰人不知版築世家,今日能與二位公子相識,是在下的榮幸。」

  再看向傅芳薇和傅芳蕊:「二位小姐也是美貌天仙。在下聽說傅家的姑娘才情出眾、秀外慧中,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虛傳。」

  傅芳薇只微微抬頭看他們一眼,就速速垂目,不咸不淡地輕聲回道:「過獎了。」

  傅思瀅眼眸微眯,抬起胳膊將手輕輕搭在傅芳薇的肩頭:「我妹妹比較含蓄,公子剛夸幾句,她就害羞了。」

  年輕官員笑得開心:「在下實話實說罷了,不算誇獎,小姐不必羞赧。」

  「公子年紀輕輕的,想必是先立業後成家吧?」傅思瀅忽然發問。

  話剛一說出口,就能感覺到手下的身體一僵。

  那年輕官員也有些意外傅思瀅會這樣問,立刻回道:「自然。男子漢大丈夫,無立業何以成家。在下出身百姓、家中貧寒,若不立業,娶妻成家也是牽連妻兒受苦。」

  「好志向。」傅思瀅感慨點頭贊道。

  她從來都很欣賞這些能坦坦蕩蕩說出身寒門的人,不卑不亢的氣質真的令她心悅。

  尤其是皇上推行新政,這群剛剛出人頭地的年輕官員,野心勃勃、頗有鬥志,從不以出身貧寒為恥,反而為榮。

  不管……

  不管她上輩子被何長易傷得有多傷,她仍然極為欣賞這樣的品質。

  她笑道:「那你等可得好好努力,爭取迎回美嬌娘。我有不少閨中好友還沒有許配人家,你們若是有一天能得到我的認可,我定會當個月老牽繩拉線。」

  相府千金的閨中好友是什麼身份?自然無一不是朝堂重臣家中的千金!

  哪家的千金不是真的拿千金嬌養出來的?琴棋書畫、教養氣度、持家心智,貧寒出身的官員想要迎娶到這樣的千金小姐,那可真比登天還難。

  傅思瀅這話一說,三個年輕官員均是神情大亮,就好像拉磨的驢子終於看見了胡蘿蔔!

  「有傅大小姐此言,我等自然全心奮鬥。」

  又聽了幾句十分直白的奉承話後,傅思瀅表示傅意山和傅意水有意拜會芝玉公子,於是請這三個年輕官員帶兩位堂哥離開。

  人一走,身旁瞬間安靜。

  傅思瀅手下的身體也已經僵硬得好像是一塊石頭,一動不動。

  悠悠抬起手,裝作不以為意地坐下,說:「怎麼樣?那些公子就是為皇上推行新政而立功,新在皇城中出頭的貧寒之士。個個都志向遠大、心懷大氣,絕非世家的那些酒囊飯袋可比。」

  傅芳薇沉默不做聲。

  傅芳蕊看傅思瀅一眼,撇撇嘴:「都是些歪瓜裂棗。」

  「呵呵,」傅思瀅輕笑出聲,「歪瓜裂棗……你若是用『歪瓜裂棗』這四個字還形容,那你今日可真不該來。」

  傅芳蕊聽不出傅思瀅的意思,只以為傅思瀅是嫌棄自己,於是冷哼一聲。

  不再理會芳蕊,傅思瀅挑起一根筷子,輕輕在傅芳薇面前的小碗上敲擊一下,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語氣幽幽,好似蠱惑:「你能看上他們?」

  傅芳薇驚驚抬頭看向她,緊緊抿唇,雙目寫滿自己被看穿的驚恐和羞恥。

  傅思瀅繼續道:「出身貧寒又野心勃勃意味著什麼,你懂嗎?」

  她看到傅芳薇的嘴角一直在下彎,整個人處於一種時刻都會哭出來的狀態。

  傅芳薇下意識緩緩搖頭。

  「意味著他們會不擇手段地向上爬。你以為他們方才誇讚你,是真的因為你美貌天仙、秀外慧中?」傅思瀅輕笑,「不、不是,他們誇讚的不是你,而是你傅家小姐的身份。」

  「他們不僅會這樣誇讚你,還會這樣誇讚其他朝臣的女兒。因為他們……要奉承。擁有雄韜偉略的人,能有幾個?他們大都是有些才學志氣罷了,官場交際不奉承怎麼行呢?」

  傅思瀅給自己倒了一小盅酒,忽然發問,「你不會喝酒是不是?」

  不用傅芳薇回答,她又道:「你嫁給他們,就也得學會奉承結交,甚至要學會面帶笑意諂媚地去和你以往根本不拿正眼相看的人說好話。而以你的清高,呵……」

  高高在上、自認脫俗的人,怕是光想一想,都會無法忍受吧?

  胡靈靜為什麼會那般乾脆地喝下毒酒,無非就是身份落了地、心氣卻沒有,落差太大,飽受痛苦。

  在傅芳薇緊緊皺起的眉頭中,傅思瀅極為冷血地說出所有傅芳薇不會去細想的事情。

  「何況,娶你的人,不是真的喜愛你,而是要娶你的身份,」傅思瀅朝一旁的傅芳蕊一笑,「更別說你現在的身份只是個空殼子,你連傅芳蕊也比不過。傅芳蕊的兩個哥哥正在崛起,而你的家已經徹底敗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