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靈靜畢竟年少,兩句話就要認栽送命。不懂性命之可貴,不懂性命之重,也不懂失去性命之痛。
少年人吶,總以為身死事消、一死即了,總以為用自己的一條性命便可以換取到可信的承諾。
傅思瀅正糾結時,漠蒼嵐的聲音微弱地在耳邊響起:「放心,一個都跑不掉。」
回頭看他。他凝視夏太傅的方向,神色中有一絲情緒與皇上極像,兄弟二人都露有決然之意。
突然,胡靈靜轉身,沖德嬪喚道:「姐姐,你不要哀求了,我意已決。」
德嬪茫然回首,淚眼朦朧,見到胡靈靜從董博手上接過酒杯,瞬間扭曲面目:「不!靜兒你放下!」
德嬪崩潰,爬起身踉蹌就朝胡靈靜奔去。
而胡靈靜雖面色慌亂,手上動作卻極快。手一抬,脖子一揚,「咕咚」一聲,毒酒飲盡!
「不!」德嬪衝上去,一把抱住胡靈靜,瘋了一般極狠地拍打胡靈靜的後背,逼胡靈靜吐酒。
胡靈靜笑:「姐姐你別拍了,我疼。」
德嬪根本不聽。
「我自小嬌縱跋扈、受盡嬌慣,哪裡是能過苦日子的命?」胡靈靜半分苦澀半分譏諷地笑,「我連現在的日子都忍受不得,你還要帶我出家、帶我去那鳥不拉屎的西疆,讓我苟延殘喘?」
「呵,我不去。」
德嬪拍打的手緩緩停下,哭得倒抽冷氣,絕望地看著胡靈靜:「靜兒,別留下姐姐一個人。」
胡靈靜身體一抽,漸漸軟了筋骨,向地面滑落。姐妹二人癱坐在地。
「對不起,姐姐,這次明明和你無關,卻還是牽連到你,」胡靈靜伸手去擦德嬪臉上的淚水,「這、這是我最後一次任性了。」
在德嬪的嚎啕大哭里,胡靈靜開始吐血。她一邊吐血,一邊絮絮叨叨說著最後的遺言。
人在臨死前,總會看起來格外得可憐善良。此時,太后於心不忍,發話詢問可有解藥。
別說沒有,就算是有,皇上也會攔住的。
毒酒已經賜下,無論死不死,這份怨恨也已結上。再賜解藥也不會換來感激,只會換來日後無盡的麻煩。
何況,胡靈靜犯的可不是小罪。
突然,胡靈靜大吐幾口血,看向德嬪的雙眼怒瞪,抬高聲音,幾乎是嘶喊地對德嬪說:「姐姐,你是知道我的!」
目中恨意如驚濤駭浪:「我爭強好勝、睚眥必報!咳,我、只是時運不佳,才得此結局,我不服的。姐姐,我不、不服……咳,咳咳。有仇……必報!必報!」
「靜兒!靈靜!」
在德嬪撕心裂肺的呼喚中,胡靈靜雙目瞪圓,失去呼吸。臨死前強調的有仇必報,令所有人都目光冷凝。
大家清楚,那看似是在強調自己的性情,實在是在對德嬪交待最重要的遺願。
報仇?
胡靈靜主動害人,害太后、嫁禍傅思瀅,她想報什麼仇?
皇上賜的毒酒,她又想找誰報仇?
瞧德嬪埋首於胡靈靜沒了動靜的身體上,嚎啕大哭,傅思瀅眼神冰冷地看向夏太傅。
其實,本來胡靈靜供出和夏家有牽連的話,是不一定會死的。削髮為尼,送去西疆邊陲,苦度餘生,這就是足夠慶幸的結局。
可是,一來胡靈靜自覺寧死也不過苦澀的生活,二來夏太傅方才說話就在悄悄地引導胡靈靜認命。
胡靈靜與夏素昔姐妹多年,平日裡對夏太傅也是一口一個「夏爺爺」,叫得親近。哈,生死之際,到底是最在乎親孫女,哪裡會在意他人的死活。
胡靈靜的遺言,令場中氣氛靜默嚴肅。在場之人沒有見過當面死人的,怕也就是芸芷了。
芸芷被容辰護著站在傅宰相的身後,一臉不忍地避開頭,不敢去看胡靈靜的屍首。
傅思瀅同樣不去看胡靈靜的屍體,但並不是和芸芷一樣害怕,而是真的冷漠。她知道,往後與德嬪便是真正的不死不休了。
胡靈靜死去,似乎此案也就終了。
然而,眾人卻忽然聽連王道:「皇兄,臣第有話要說。」
「說。」
眾人狐疑地看連王。連王今日格外出頭,現在又會出什麼招數?
連王面色陰沉不悅,從袖子裡抽出一條手帕,揮手想要朝夏太傅的臉上扔。無奈手帕太輕,於是他左右看看,看準傅容辰,便將手帕遞給傅容辰。
「勞煩容辰弟弟把這手帕給太傅大人送去,」連王兩眼直冒火花,「讓太傅大人好好看看。」
容辰接過手帕,送到夏太傅的面前。當夏太傅伸手要接時,容辰卻手快先行鬆開,令手帕飄飄落到地上。
不僅如此,容辰還像是沒看見一樣,扭頭就走。所以,夏太傅抬著手愣了兩息,最終只能憋氣彎腰自己把手帕撿起來。
撿起來一看,不過是塊尋常的女子香帕,帕子一角繡著兩句清新婉約的詠蓮詩句。
「連王爺這是何意?」
連王一聲冷笑:「這帕子上繡的詩句,太傅看清楚了嗎?」
「老臣看清楚了。」對於連王態度如此輕佻,夏太傅有些不悅。
連王哼一聲,轉身湊到皇上耳邊私語。
皇上聽著聽著,眉頭越皺越深。聽罷,一邊吩咐董公公去取東西,一邊示意漠蒼嵐上前。
而漠蒼嵐在聽完皇上的私語後,眼尾餘光掃向傅思瀅。
猜出他們是在商量什麼的傅思瀅,回以淺淺一笑,甚是單純可愛。
漠蒼嵐眼疼地收回目光。
不過一會兒,董公公拿著一個小木盒回來。連王直接讓董公公把木盒給夏太傅送去。
湊眼朝董公公端著的木匣里一看,夏太傅立刻變臉:「連王爺為何要老臣看這厭勝人偶?」
哪料連王瞬間變臉變得更兇狠,暴跳如雷地咆哮:「讓你看那人偶上面的字!那麼多字!你眼瞎了?」
夏太傅:「你……」
連王好像是把人生快二十年的怒火全部爆發出來一樣,吼得那叫一個兇殘,讓站在對面的傅思瀅都能看見他的小舌。
自打今日來此,連王就一直在強忍對夏太傅的怒火,甚至看都不去看夏太傅一眼,就怕忍不住衝上去暴打一通。這會兒終於等到能質問夏太傅,脾氣毫無壓制。
被連王一通吼,夏太傅怔怔去看那厭勝小人。只見這個人偶正是那個繡有對連王諸多詛咒的人偶。
人偶那晚被連王劈砍,上面繡著的詛咒卻完整得很。
「五臟肺腑皆腐,奇經八脈皆爛,死後墜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瞬間,夏太傅意識到什麼,立刻拿起手中的手帕,放大眼眶。
「不、不,這是……」
「是不是一樣?嗯?」連王氣勢洶洶走到夏太傅面前,一手拿起人偶,一手扯回帕子,「你看看這上面的繡法,再看看這字跡!太傅告訴本王,是不是一模一樣!」
夏太傅滿臉的皺紋都在顫抖,無言以對。
連王舉著人偶和帕子,恨不得將兩樣東西都塞到夏太傅的眼眶裡:「太傅博學多識,現在請太傅告訴本王,你有沒有看出二者的繡字都是出自誰手?」
連王逼問夏太傅之時,漠蒼嵐走回傅思瀅身旁,低聲問道:「這就是你讓容辰引他去尋夏夫人的目的?」
瞧到夏太傅在連王的逼問下漸漸失去鎮定,傅思瀅表情譏誚。
「那晚我注意到只有夏祭酒夫人的反應與旁的夏家人不同,便料想夏夫人並不知道他們的謀劃。於是,我讓容辰建議連王去試一試,向夏夫人要一塊夏素昔的帕子,果然,夏夫人毫無防備,直接便給了。」
傅思瀅輕嘖一聲:「夏素昔自己留的把柄,就不要怪被我抓住。大喇喇繡著那麼多字,生怕別人找不見她。呵,找死呢。」
刻字刻不下幾個,所以就不嫌麻煩地繡字詛咒,可見夏素昔是有多討厭連王。
漠蒼嵐輕笑一聲:「正因為你的這份聰慧,才能一個都跑不了。」
沒料想會得到他的誇讚,傅思瀅橫眼,挑眉看他。想了想,嘴角勾起:「慕王爺和皇上可得給我記上一功呢。」
漠蒼嵐淺笑不語。
雖然說已經查出和胡靈靜一起秘密製作人偶的人是夏素昔,可夏太傅完全能夠狡辯成夏素昔什麼也不懂,全被胡靈靜矇騙。
而有了這塊帕子,夏素昔的罪名便逃不掉!
皇上有理由處置夏家了。
連王真的氣到將厭勝人偶朝夏太傅的臉上戳:「太傅您認字吧?您看看這上面繡的都是什麼?夏家果然是養了個好姑娘啊,什麼都會!連縫製厭勝人偶都會!」
夏太傅「咚」的一聲跪地,一把年紀,這下子膝蓋可遭罪。
「冤枉!天大的冤枉!連王爺,這裡面一定有誤會。事情都是胡靈靜做的,和老臣的孫女沒有關係!」
「老子信你個鬼!」連王氣到罵髒話,「本來還不敢懷疑你們,打算改日在私下裡向皇上求證。可剛才一看你鬼鬼祟祟的,就知道你有問題。大膽一對比,果然是你夏家作惡!」
儘管夏太傅有太多的狡辯,但不止是有連王的舉證,還有慕王作證。
得知在一開始就有慕王府的人暗中監視胡靈靜,並且發現胡靈靜和夏素昔一起製作人偶,夏太傅真正落入無言以對。
連王大罵:「果然是夏素昔和胡靈靜一起做的!除了是夏素昔詛咒本王,還能有誰?全是她親手繡的!」
萬萬沒想到,姑娘親手所繡、飽含「祝福」的「定情信物」,竟是一個厭勝人偶。
二人吵得沸騰,一旁痛哭稍歇的德嬪憔悴而失神地抬頭,神情恍惚地向皇上請求告退。
「臣妾要去安葬妹妹了,就安葬在臣妾母家城外祖墳里。還望皇上開恩,不將靜兒的死信送往西疆,臣妾怕母親承受不住。」
半晌,皇上沉默地點了一下頭,准德嬪退下,什麼話也沒有說。
眼看德嬪要告退,傅思瀅輕飄飄扔出一句:「胡二小姐還真是有情有義,寧死都沒有供出夏家小姐半句罪名。」
瞬間,德嬪渾身僵硬,目光像是淬了毒,看眼傅思瀅,又死死盯向夏太傅。
被德嬪怨毒地看了一眼,傅思瀅並不害怕,反而愈加感慨:「難怪一個無依無靠的小丫頭能請得動欽天監幫襯,原來是有太傅大人牽線搭橋。哦,不,牽線搭橋是輕言了,應該是兵法吧?」
傅思瀅淡淡說:「引友殺敵,不自出力。」
「剛剛還道貌岸然地讓胡二小姐『安心去吧』、『再世為人要堂堂正正』,還說什麼日後會對德嬪娘娘嚴苛以待,呵,太傅大人的無恥之尤真令人欽佩。」
有了傅思瀅這一番話,德嬪要是還不能明白是夏太傅利用了胡靈靜借刀殺人,那德嬪就白在後宮過這麼多年了!
德嬪雙手攥拳,沒有等皇上會如何處置夏家。收回投向夏太傅憤怒仇恨的目光,看向傅思瀅。
德嬪沒有說話,傅思瀅卻能從德嬪的眼神中看出四個字:不共戴天。
皇上也終於下定決心。
「太傅,朕念你是三朝元老,不會對朝臣透露此事的真相,但朕明日會下旨,令你告老還鄉。」
夏太傅驚呆:「皇上!」
自己說自己淡泊名利、不重權力,那很有顏面,可淪到被皇上撤職、被趕出三公行列,那就是莫大的羞恥和恥辱了。
何況,皇上連對夏素昔的婚事也要更改。
「你該知道,朕與太后有意聘娶夏素昔為連王正妃,沒想到你們表面上答應得恭敬,背地裡卻如何抗拒,不僅用那天機板耍手段,還用這種惡毒的法子來詛咒連王。既然如此……」
認為皇上是打消了將夏素昔許配給連王的念頭,傅思瀅感到很失望,然而下一息就聽到轉折。
「今天晚上,就將夏素昔抬入連王府!」皇上正言厲色,威如雷霆,「往後她便是連王的一個妾室,自求多福吧。」
這下,夏太傅徹底慌了:「妾室?皇上……那是老臣唯一的嫡孫女啊,怎能為人妾?」
連王唾棄:「這種毒婦,給本王當妾,本王都不敢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