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光明的出口
召狼
當第二天,大狼讓開洞口,二狼和小狼急躥出洞的時候,卓木強巴以為它們要去淺水灣看看,沒想到,灰狼三兄弟只是停在了河道邊,又一次將口鼻埋入了冰沁的水中。
卓木強巴這才明白,昨天空氣中傳來的那種自己無法感知的氣息又在起作用了,操獸師又開始召狼,只是這次估計隔得更近,風向更正,對灰狼三兄弟的影響更大。
沒多久,二狼猛地打了幾個響鼻,一甩頭,竟是撲通一聲,整個兒掉進了水裡。
卓木強巴正準備拉它起來,卻見大狼低吼一聲,頸項上狼鬃直立,也跟著跳入了河中,那冰冷的河水凍得它當時就打了個激靈。
只有小狼,看著河水不敢下去,探爪試了幾次,只覺得好涼,可是在岸邊,沒一會兒似乎就變得頭重腳輕,醉漢般在河岸晃悠著,好似被一根無形的線牽著,竟是往淺水灣的地方晃去。
小狼無辜地回頭看了卓木強巴一眼,似乎想讓卓木強巴幫它。
卓木強巴狠了狠心,一把抱起小狼,將它放入冰水之中,小狼哆嗦著,不過精神似乎好了許多。
灰狼三兄弟順河而下,似乎想遠離那種氣息,只是這裡離第三層平台邊緣已近,拐過數個彎它們就不敢再往前遊了。
前面就是平台邊緣,會被瀑布衝下去的。
十餘分鐘後,大狼臉色有些發青地上了岸。
卓木強巴早在岸邊生好了旺火,灰狼三兄弟儘可能靠近火堆地甩動皮毛里的水,又繞著火堆跑了幾圈,將身體徹底烘乾,還未歇腳,那氣息似乎又飄了過來。
整整一個上午,灰狼三兄弟都在與那種氣息抗衡,有三次不得不跳入河中。
每次從水中出來,大狼都望著氣息傳來的方向,投出堅毅的仇恨的目光。
索瑞斯用光了最後一瓶藥水,頹然地從亂岩堆上下來。
莫金平靜地望著他,索瑞斯失望地搖頭,莫金微微一笑。
很快,各個方位的偵察兵訊息傳回來,都沒有發現狼的蹤跡。
柯夫喃喃道:「今天我們就在這裡歇息一天嗎?」
他回身望去,那些傭兵百無聊賴地在用鹿骨相互投擲,更多的人東歪西倒地躺了一片。
莫金只看著索瑞斯道:「你說呢,卡恩?」
索瑞斯知道柯夫的意思,這些傭兵根本沒有見過狼領路,有多少人相信還是個問題,如今已在這迷霧區中折騰了快兩個月,而這次來尋狼又明顯地走了彎路,若是長時間停留在這裡,他們肯定會有情緒的。
索瑞斯不免冷冷道:「你的手下,一兩天也控制不了?」
柯夫馬上道:「我需要一個確鑿的時間,你給一個準信,到底多少天,我們可以看到狼的影子?
我好給手下下達命令!」
索瑞斯僵了一僵,這正是他沒法肯定的事情。
他看了看那群無聊的人,心中明了,一旦發起瘋來,那群傭兵將成為比狼群更可怕的生物。
他喚過岳陽,問道:「我們昨天一共走了多遠?
我指的是直線距離。」
岳陽拉開馬索的背包,打開電腦,輸入程式之後,答道:「據電子數據統計,我們昨天一天,直線距離接近二十公里。」
索瑞斯肯定道:「前天聽到的聲音,距離一定在這二十公里之內,這裡有這麼大一群鹿,狼群不可能走遠!它們一定在附近活動。
昨天搜索範圍太窄,給我一隊人,我要再搜一遍。」
柯夫道:「要多少人都有,但是你打算搜索多久呢?」
索瑞斯抬頭翻眼看著柯夫,道:「就今天。」
柯夫點點頭,不再說什麼。
莫金冷冷地看著二人,這個氛圍很不好,他很不喜歡,不能任由這樣發展下去,可是自己對這兩位老友,又不能像對士兵那樣。
莫金不由回想了一番整個部署:索瑞斯可以操控動物,要抵達那本古卷中描述的怪獸橫行的須彌界,索瑞斯必不可缺;而柯夫是一支暗中隱藏的力量,是自己此行的真正實力後盾,先前那支敢死隊只是用來迷惑可能的對手,他們註定了會全部犧牲。
有了柯夫和索瑞斯,自己在須彌界一定能暢行無阻。
而且他們兩人見過面,關係談不上極好,但也不能算壞,二者一是為了香巴拉的財寶,一是為了研究更深的操獸技能,在利益分配上也不存在矛盾。
如今只是為了一隻狼,兩人就像鬥雞一樣用話擠對對方,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岔子?
莫金正思索著,只聽索瑞斯又道:「岳陽,你也帶一隊人,我們向兩個方向搜索。」
莫金看了索瑞斯一眼,有些詫異道:「讓岳陽去?」
索瑞斯道:「我不是信不過柯夫的手下,只是找狼這種事情,需要具備一定的相關專業知識。
狼是非常聰明的動物,除了死狼,它不會待在那裡等你來找,通常你還沒發現它,它早就知道你了。
尤其在這種迷霧環境中,人多起不了什麼作用,所以我不會帶太多的人去找,有三個就夠了,但一定要最謹慎機敏的。
我也告訴過岳陽一些找狼的知識,他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莫金扭頭看看岳陽,又道:「你要多少人呢?」
岳陽道:「我對狼的偵察能力不及索瑞斯先生,只好靠人數來補足了,但如索瑞斯先生所說,太多也不行,我要……五個。」
莫金看了岳陽好一會兒,方才點頭。
柯夫帶著二人去選人,馬索湊到莫金耳邊道:「老闆,要不要我帶一隊人跟著他。」
莫金勃然道:「你跟著去做什麼?」
馬索大惑,心道:「看老闆的樣子,明明是不希望岳陽獨自帶人偵察,難道我猜錯了?」
另一邊,柯夫選夠了人手,索瑞斯取出一種液體用水稀釋後,開始往增壓噴霧瓶里裝,同時告訴岳陽和傭兵們:「和昨天一樣,你們只需沿著河道兩側,500公尺內觀察。」
他像在自言自語地分析著:「如果說我的召喚沒有問題,狼也在我們的範圍內,那就只能是狼出了問題。
這裡的狼抗拒我的召喚,它們故意躲起來了。」
看著索瑞斯往增壓噴霧瓶中填裝的液體,岳陽的眼睛亮了起來。
莫金關切地看著岳陽,微笑道:「這次偵察要小心,要不,你換上新的戰鬥服?」
柯夫傘降後不久,就拿出為岳陽和馬索準備的戰鬥服,但岳陽堅持穿著他們自己選購的迷彩,這衣服上每一個小裝置,都是他和張立親自挑選組裝的。
岳陽那雙乾淨的手拽了拽洗得灰白的衣服,輕輕搖了搖頭。
若說第一次莫金的勸說他沒有特別留意的話,經過了這麼長時間,若還不能發現衣服的秘密,他也就不是岳陽了。
索瑞斯則看著剛才召狼的高地,道:「如今召喚狼群的氣息還在持續散發,如果它們真的在抗拒這種味道,估計得泡在這冰河裡;如果這樣也沒能發現,就只能說明狼已經游弋出我們的範圍之外了,或者……」索瑞斯看著岳陽道:「電腦的數據出了問題。」
岳陽自信地微笑道:「電腦一定沒有問題。」
「希望如此。」
索瑞斯開始給岳陽和傭兵們全身噴塗一種液體,並告訴他們:「這種液體散發的氣息可以掩蓋你們身上的味道,在足夠近的距離之內,能讓狼的嗅覺像重感冒之後的人一樣,以確保你們不會被狼發現。
切記,你們只是發現跟蹤狼,能找到狼穴最好,千萬不要任意捕捉,否則會適得其反。」
交代完畢,索瑞斯和岳陽在淺水灣分做兩路,他去昨天沒有尋完的一半路程,讓岳陽去重複昨天傭兵們去過的下游。
看著兩隊人向兩個方向消失,柯夫問莫金道:「我們做什麼?」
莫金道:「等。」
柯夫攤開雙手,一副你怎麼說我怎麼做的表情。
卓木強巴拖著一棵拳頭粗細的枯樹走回河邊,看著緊緊簇擁在那細小火堆旁的灰狼三兄弟,歉意地說:「附近沒有樹了。」
一面說著,一面折下枯枝扔進火堆。
折騰了大半天,灰狼三兄弟都顯得有些委靡,小狼悻悻地哼著,見著卓木強巴也不像往常那樣撲騰過來,只是將自己的身體團得更緊一些。
卓木強巴心中嘆息著,坐在三兄弟的中間,抱起小狼,緊貼著大狼和二狼,就像他們第二次相遇時那樣,緊緊靠在一起,用彼此的體溫,傳遞著家族的溫暖。
看著原本生龍活虎的三兄弟,僅僅被一種自己無法感知的味道就搞成這樣,卓木強巴心道:「這個東西好生厲害!只要對方那個操獸師還在,大狼、二狼和小狼就不可能有戰鬥的力量。
要是他再召到別的狼……後果將更不堪設想!」
這時,懷中的小狼掙紮起來。
卓木強巴鬆開手,心道:「難道……又來了?」
只見大狼、二狼、小狼齊頭並排,全都擺出了戰鬥的姿態,大狼回頭看看卓木強巴,再看火堆,意思是讓他熄掉。
卓木強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仍舊照大狼所言熄滅火堆,然後跟著它們遁入霧中,繞到岩後。
岳陽帶來的五個傭兵,有三個東歐人,分別是庫茲涅瓦、蓋瑞、杜耶夫,都曾在車臣活動,長得高頭大馬,黃髮碧眼;兩名中亞人,查希爾和達拉夫,曾參加過阿富汗戰爭,較三名東歐人顯得乾瘦些,但更為兇悍冷漠。
蓋瑞對岳陽道:「岳,差不多了吧,我們已經走到邊緣了,什麼都沒有發現。
你聽,你聽,我都聽到瀑布的聲音了。
我們根本就什麼都沒有發現,不會有狼的。」
岳陽道:「看到邊緣再說。」
他看了看這五名傭兵,裡面一定有莫金特別關照過的,自己的一言一行,莫金都很清楚。
不過他一點也不擔心,早在接受訓練的時候,呂競男就教會了他們保護自己的方法。
在與別人同行的時候,岳陽便是莫金的岳陽,他會一絲不苟地執行莫金的命令;只有當他一個人,確信沒有任何監視的情況下,他才是他自己。
岳陽很確信,狼就在這附近,剛才他已經發現了狼的蹤跡,只是同行的這五位不知道而已。
索瑞斯曾告訴過他,在這樣堅硬的地表,對於嗅覺不靈敏的人類而言,似乎很難追蹤它們的痕跡,但事實上有一條明確的線索——排泄物!狼是愛做標記的物種,它們用標記來劃分區域,由於狼種群數量的不同,標記量也有所不同,只要掌握狼喜歡留下標記的地方,就不難發現。
只是馬上就要走到平台邊緣了,他們確實還沒有發現狼,岳陽心裡清楚,狼或許是躲起來了,只是……它們為什麼還沒有發起攻擊呢?
岳陽手裡雖然拿著槍,心裡計算的卻是如何一口氣吃掉這五個傭兵。
這些傢伙的軍服遠好於自己,能夠近距離開槍擊穿的地方只有幾個,而且他們的行動隊形也很標準,只要射擊其中一個,就會遭到其餘四個的反擊。
他一直在等,狼發起攻擊的瞬間,也就是他發起攻擊的瞬間,只是沒想到,狼的忍耐力比他還好,眼看路將走到頭了,卻依然不見狼的身影,該怎麼辦呢?
岳陽在莫金那裡的布置還不夠完善,漏洞還是很多的,只是他已經無法忍耐了,每晚的噩夢驅使他不得不抓住一切機會,讓莫金以為自己死了。
他必須去尋找強巴少爺,已經這麼久了,強巴少爺是否還活著?
他應該還活著吧,只是……
卓木強巴和灰狼三兄弟在遠處看著霧中的憧憧人影,對方有六人。
卓木強巴心道不好,他們一定會發現剛剛熄滅的火堆,躲入霧中可以不被對方發現,可是灰狼三兄弟顯然不願意。
它們似乎已經認定來的人便是害得它們在水裡泡了一個上午的仇敵,故而分外眼紅。
卓木強巴自然不可能舍了灰狼三兄弟一個人躲進霧裡,可是他也知道,對方是有槍的,而且進行的是搜尋任務,顯然就有在霧中使用的偵察設備,己方必須有一個戰術安排才行。
現在己方唯一的優勢,就是灰狼三兄弟先於對方發現敵人行蹤,如何加以利用並最大有效化?
卓木強巴還在思考戰術,灰狼三兄弟已經展開了行動,它們分做三路,隱匿於霧中,緩緩尾隨敵人而去。
卓木強巴看懂了灰狼三兄弟的戰術,偷襲……這是他們最擅長的,那麼自己……卓木強巴沿著與傭兵平行的路線,身影漸漸消失在霧中。
卓木強巴決定賭一把——賭傭兵不會發現自己,如今他的穿著打扮,站立不動的時候,很像一塊黑色岩石,或是一棵枯樹。
卓木強巴搶先傭兵一步回到剛才生火的地方,旁邊是一塊兩米來高的岩石,他大膽地站在岩石之上,身體藏於藤甲和鹿皮大衣之中,只有一雙眼睛,盯著敵人即將前來的方向。
傭兵發現火堆灰燼,肯定會很詫異,灰狼三兄弟會在這個時候發動襲擊,而自己,只要不被敵人發現,將從近距離給敵人造成極大的傷害,卓木強巴是這樣計劃的。
岳陽等人之所以沒發現卓木強巴和灰狼三兄弟,是因為他們並沒有戴頭盔,在莫金設計的這套服飾中,只有頭盔可以很容易地與連體衣分離,那東西雖說防彈且助視,但戴著畢竟有些笨重,沒有開氧氣時,還有些氣悶。
氧氣的量是有限的,莫金自然是要求傭兵不得隨意打開,平日上百人集中在一起,誰也不會戴頭盔,這次出來偵察,雖然他們都拿著頭盔,但早已習慣不戴這玩意兒。
不過,卓木強巴畢竟發出了聲響,傭兵畢竟是從戰場上下來的,杜耶夫忽然持槍問道:「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六人都聽到了那隱約的腳步聲,頓時警覺起來,岳陽不得不更加小心謹慎地找尋機會。
他們排做兩個「品」字形前進,對於前後左右的防衛都很嚴密,但是又走了幾十米,卻沒有發現敵蹤,查希爾有些急躁起來,道:「戴上頭盔吧。」
岳陽不失時機地道:「咦,前面那是什麼?」
頓時將六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岩石下方。
卓木強巴就在岩石上,一動不動,但他卻有些遲疑了,剛才那聲音,是岳陽……
近了,岳陽巧妙地從隊伍頭排退到居中位置。
他曾聽亞拉法師說起過戈巴族的戰狼,他也知道岩石上那個像樹根一樣的東西估計是某種生物的偽裝,但他不十分確定。
他只需站對位置,在頭頂的生物發起襲擊時,自己可以發起突襲,至於能不能逃生,暫時不在考慮之列。
走在最前面的蓋瑞最先發喊:「咿,是火堆?」
岳陽也是愣了愣,火堆?
顯然狼是不能生火堆的,便在那剎那的錯愕,灰狼三兄弟如三道黑影從後方分三路襲來,偷襲來得非常突然,等傭兵們察覺身後有異時,已經感到了撲面的風聲。
連岳陽也大吃一驚,難道頭頂那個東西只是用來誘敵的?
但他無疑是六人中反應最快的一個,由於位置居中,所以灰狼最先撲倒的定然不會是他,他很順手地一手持衝鋒,一手持手槍,對準了離他最近的杜耶夫和蓋瑞,火光迸現,兩人哼都沒哼一聲就躺下了。
惡鬥
庫茲涅瓦反應也是極快,但他卻是一直在留意岳陽,在愣神的一剎那,岳陽果然對自己人開槍。
他與岳陽也隔得極近,槍口太長反而不便,反手拔刀一撩,頓時劃破岳陽的右手,槍也掉在地上。
但庫茲涅瓦忽略了他身後的狼,在他看來,這種野生生物能有多少攻擊性,一腳就踹死了,所以對付岳陽才是首要問題。
誰知道一刀剛划過,身後的野獸一躍而起,竟是朝著自己頭部撲了過來,庫茲涅瓦頓時倒地。
岳陽舉槍、開槍、手腕被刀劃、庫茲涅瓦被狼撲倒,這一串動作都是一併發生的,沒有先後之分;而同一時間,卓木強巴從岩上高高躍起,拳一捏,雙爪在手,灌注了全身力道和高空墜力向下猛撲,只是,他選擇了與岳陽同一個目標:蓋瑞!
六人中就這個傢伙看起來最為高大,力量也最強,導致岳陽和卓木強巴不約而同地向他出手。
卓木強巴一抓到底,那巨獸的爪子竟是生生將防彈衣扯開了六道口子。
卓木強巴也是吃了一驚,他滿心以為這一抓下去,那個人最少得開膛破肚,沒想到那衣服竟是如此結實。
而岳陽比他還吃驚,沒見過這麼恐怖的怪獸,一身像藤刺的棘突,棕黑色的皮毛又黑又長,那雙爪子居然把防彈衣抓破了!更可怕的是,它居然懂得站在突出位置,偽裝成一棵樹,而且是在最緊要的關頭才發起最後一擊,這種可怖的力量和那可怖的智商、膽氣和忍耐力,須彌界竟然會進化出這樣的怪獸,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狼人?
而此時庫茲涅瓦已被撲倒,查希爾和另一人簡直沒搞清楚狀況,怎麼天上也有襲擊,身後也有襲擊,岳陽也在襲擊,到底該對付哪一方?
只是身後的狼已經撲至,岳陽和那天上來的怪獸面對面地碰上了,他們趕緊防禦狼的進攻。
岳陽一時分辨不出這從天而降的巨獸是什麼來頭,本能地掉轉槍口準備射擊。
卓木強巴來不及解釋,呂競男教的本能近身格鬥術自然而生,順勢去抓槍口,卻忘了自己手上戴著獸爪。
岳陽卻是知道那雙爪子的可怕,見怪獸大掌拍來,惶然收槍,同時身體微微後仰。
沒想到那怪獸比自己還要靈活,一雙獸爪說停就停,眼看對方就要變招直插,岳陽趕緊一個轉身側踢。
這時候卓木強巴才大喊了一聲:「是我。」
同時獸爪也縮回袖內。
但哪知道太久沒說人話,卓木強巴一開口,自己都嚇了一跳,自己說的是什麼?
岳陽卻是感到自己一腳踢實,如同踢中一塊岩石,腳心微微發麻不說,險些將自己震出去,緊接著就聽到那怪獸一聲咆哮,誰知道那是什麼聲音啊,只覺得聲音如雷,令人膽寒,這個怪獸太可怕了!同時右腕的傷口痛覺傳來,感覺流了不少血,也不知是否腕筋斷了。
而在這時,餘下三名傭兵和灰狼三兄弟一對一地戰鬥著,只是大狼一條腿用不上,撲殺不及二狼和小狼兇猛,被查希爾閃身抽空騰出槍來,先是一梭子彈逼開大狼,跟著一梭子彈射退二狼,讓已被撲倒的庫茲涅瓦撿回一條命來。
不料庫茲涅瓦剛從死亡線上回來,竟是想也不想,先將槍口對準了岳陽。
岳陽此刻背對庫茲涅瓦,正有些發寒地面對那可怕巨獸,此時他剛看清,那怪獸滿臉的長毛下,似乎有著一雙像人的眼睛。
而卓木強巴卻是看著庫茲涅瓦,他當下一聲吼,朝著岳陽撲了過去。
岳陽看著那個身影遮天蔽日地壓下來,正想開槍,手腕又被對方捉住了,心道:「我命休矣。」
卻聽身後一陣槍聲,子彈的火線從頭頂紛紛而過,不少打在那頭怪獸的身上,只見那怪獸皮開肉綻,好像骨頭都翻露在外,黑色的血管盤根錯節地暴露出來,說不出的恐怖,卻始終抱著自己一路翻滾,不肯鬆手。
又滾了兩圈,岳陽漸漸看清,那滿臉的長毛像是頭髮和鬍鬚,那張臉的輪廓像是人的面孔,那頭髮鬍鬚之下隱藏著的那雙眼睛,那雙堅毅而沉穩的眼睛,好熟悉!
子彈停下來,翻滾也停了下來,那怪獸壓在岳陽身上,靠在他耳邊,終於用昔日的聲音發出了兩個音節:「是我。」
輕輕的、久違的熟悉的語音,岳陽雙眼頓時蒙上了一層霧氣,嘶聲道:「強巴少爺!」
一道刺眼的閃光,跟著「轟」的一聲,將岳陽的聲音淹沒在巨響中,不知哪個傭兵用了閃爆,卓木強巴和岳陽的耳里全是嗡鳴。
沒有時間敘舊,卓木強巴一撐起身,他知道,雖然灰狼三兄弟的戰鬥力不低,但是它們終究只有爪牙,而且這些傭兵使用的現代化武器,灰狼三兄弟極可能沒有見過,一旦對上,會很吃虧。
所以,他只是向岳陽伸出手去,將他拉了起來,只是問了一句:「還能戰鬥嗎?」
他本以為,結束了這場戰鬥,他和岳陽,有的是時間敘說。
再看戰場,灰狼三兄弟顯然被閃爆彈震懾住了,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偷襲岳陽的庫茲涅瓦已經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他仰躺在地上,還保持著雙手舉槍的姿勢,沒有死透,那頸喉處卻有鮮血汩汩湧出。
小狼和大狼原本正在合力對付查希爾,此時被聲音嚇壞了,二狼也遠離了達拉夫,顯然閃爆是他扔的。
一見到卓木強巴站了起來,它們自發地聚了過來,雖然對卓木強巴身後的岳陽還不是很了解,但本能地認為阿嗚骯將他的後背暴露給那個人,顯然那個人和阿嗚骯之間已達成某種默契。
而那兩個傭兵自己也不好過,他們距閃爆更近,只是扔閃爆的達拉夫早就計劃好了,閃爆一扔出手,他就藉機取出頭盔戴上,先將全身防護起來。
查希爾則是被閃得兩眼發黑,什麼都聽不見,一想到剛才的廝殺,頓時戰意全無,不瞅方向,也不管同伴,拔腿就開跑。
岳陽剛起身就看到逃跑的查希爾,舉槍便射,直到子彈打完,但子彈盡數落在查希爾腰腹等處,沒起到作用。
而在岳陽舉槍的同時,卓木強巴也已經解下飛來骨,追了兩步,旋轉,看準方向,出手!
飛來骨像個巨大的飛輪朝查希爾追去,只聽「通」的一聲,查希爾就像被一柄數十公斤重的錘子打中,飛來骨尖銳的一角直接穿透了防彈衣,插入他的胸口,再往一旁飛開。
就像一把巨大的勺子在查希爾胸前挖了一把,將防彈衣挑破,胸骨也挑了出來,查希爾還在往前跑,但胸腔里的東西卻稀里嘩啦散了一地,沒跑兩步就倒下了。
達拉夫這才調整好頭盔的觀察模式,只看到查希爾胸腹被剖開,內臟和血散了一地,卻沒看到卓木強巴是怎麼做的,只覺得那個人立怪獸莫名可怖,而岳陽怎麼會沒事呢?
來不及多想,他本能地舉槍射擊那個最可怕的怪獸。
卓木強巴和岳陽向兩側避開,他似乎聽到岳陽在喊什麼,只是剛剛被爆炸影響了聽覺,聽不清岳陽說的話。
達拉夫認準了卓木強巴,一心想幹掉他,子彈長了眼睛似的跟著卓木強巴追。
卓木強巴避得兩避,突然身體一滑,原來一身皮衣已被先前的攻擊撕破,那藤甲也被打散了拖在地上,卓木強巴踩在自己衣服上滑倒了。
眼看來不及躲避,卓木強巴的手剛剛接觸地面,危急中很自然地雙腿一蹬,雙手一撐,做了個蛙跳,竟是堪堪避開了子彈,可是後面子彈又跟著來了,卓木強巴來不及起身,不得已只能又重複了一次蛙跳。
這次,他突然發現,整個動作是如此的自然流暢,沒有絲毫阻滯,仿佛練習了很久一般。
他再跳了一次,避開子彈,百忙之中想起,呂競男教自己的那些動作里原來就有這個動作,所不同的是自己練習時都是坐在地上做的,而這次是四肢著地。
難道說,呂競男教自己的那些動作,不僅是用來引導呼吸,而且是可以在實戰中使用的!
想通了這節,卓木強巴的動作愈發熟練,雙手撐地向後一摁,自然地收起雙腿,弓身團軀,然後雙腿落地一蹬,身體舒展,雙手向前撲,步幅跨度極大,看起來竟然比雙足奔跑快了許多。
卓木強巴就像一頭急速奔跑的獵豹,在岩地上飛速地挪動著身影,達拉夫原本有些覺得他是人,可如今一看那種奔跑方式,沒什麼好懷疑的了,這就是一頭野獸!
卓木強巴對於在這種距離躲避子彈是越來越有自信了,他慢慢體會著這種奔跑帶來的激情,同時漸漸領悟,這根本就是一種模擬狼全力奔跑的方式,前肢著地,團身,蹬腿,展體,他開始繞著達拉夫轉圈,讓達拉夫格外緊張,子彈頻頻落空。
岳陽在一旁也是看得呆了,一時竟忘了換彈夾,倒是灰狼三兄弟顯得格外興奮——阿嗚骯終於學會跑步了。
此時閃爆彈對它們的影響正在漸漸消退,正在恢復視聽的灰狼開始跟在卓木強巴的後面,隔著更遠的距離繞著達拉夫跑圈。
達拉夫緊張極了,那頭黑色的怪獸仿佛隨時都能將自己撲倒在地,他好像已看見那怪獸的尖牙咬碎了自己的喉嚨,那滿身黑刺刺入自己的血管,或是像對付查希爾那樣,一把抓破自己的胸腹,將內臟掏出來,那可是連防彈衣也擋不住的攻擊啊!當他打完一個彈夾,再取出一個的時候,手臂竟然顫抖起來,怎麼也插不進去。
這樣的機會,卓木強巴自然不會放過,他以灰狼那種詭異的左右折返前進方式,迅速向達拉夫靠攏。
一看卓木強巴突了過來,達拉夫更加緊張,接連兩次沒插進去,索性把槍一扔,把背包一甩至胸前,拉開拉鏈,伸手向里掏。
岳陽一看達拉夫將背包橫在胸前,頓時心叫不好,大聲喊著卓木強巴的名字,也向前沖了過來。
可是這時卓木強巴的聽覺還未恢復,並未聽清岳陽的呼喊,倒是灰狼三兄弟看著岳陽的舉動,有些詫異地將步幅放緩下來。
卓木強巴雖然沒有聽到岳陽的聲音,但他卻看到岳陽呈直線沖了過來,知道一定有什麼原因,便舍了達拉夫,向岳陽靠過去。
事情便是如此突然,若岳陽不喊叫,或許卓木強巴已經撲倒了達拉夫,若達拉夫知道卓木強巴是個人,也不會怕得要用近乎自殺的方式阻止卓木強巴靠攏。
總之,就在卓木強巴剛剛趕到岳陽身前的時候,達拉夫從背包里掏出了那個直徑約十二公分的圓形鐵盤,一按下去,鐵盤上紅燈亮起,他便對著卓木強巴和岳陽的方向扔了過來。
單兵雷,這次岳陽他們帶出的最強武器,估計是莫金用來對付類似巨蜥那樣的大型生物的。
與常用單兵雷不同的是,他們使用的雷信里,填裝的是黑色颶風,每個單兵雷,相當於兩公斤TNT當量,爆破範圍足以籠罩方圓30米。
這種雷性極為敏感,輕輕一碰便會爆炸,沒想到竟然被達拉夫當做手雷扔了出來。
卓木強巴才剛剛站直,一股巨大的推力便從身後傳來,接著是震耳欲聾的轟鳴聲,衝擊波將他和岳陽都推得騰空而起,直朝平台邊緣落去。
灰狼三兄弟趴得低,隔得遠,卻仍不住在岩面上翻滾。
卓木強巴和灰狼三兄弟生火的位置原本就在平台邊緣,方才與傭兵一番打鬥,卻是離平台邊緣更近了一步,這股大力推來,卓木強巴和岳陽在空中翻滾,身形下墜之時,卓木強巴在平台內,岳陽在平台外,卓木強巴是俯身向下,岳陽卻是仰面朝上。
卓木強巴看到了身下,繼而驚呼起來:「岳陽!手給我!」
岳陽一錯愕,見強巴少爺在半空中向自己伸出手來,很自然地也將手伸了出去。
卓木強巴手臂一長,鉗住了岳陽的手腕,鬆了口氣道:「捉住你了。」
岳陽還以為強巴少爺給自己開個玩笑,卻見卓木強巴突然高出自己一截,緊跟著手臂一緊,原來是卓木強巴已經落在了平台上,自己卻掉了下去,身子懸空了。
岳陽的手握著卓木強巴的手腕,卓木強巴的手則握著岳陽的手腕,兩人緊緊地握在一起,半懸空中一線牽。
原本這種握法十分的牢固,只要兩人都不鬆手,便不會分開,但是卓木強巴落在光禿禿的岩台上,上半身完全被岳陽拽得離了平台,腳下沒有任何受力點,整個身體正一點一點地被岳陽拽出平台去!
卓木強巴一手牢握著岳陽,另一隻手想摸住一個什麼凸起,好穩住身體,可手掌觸地,一片平滑,再也來不及了,他一捏拳,獸爪彈出,他試圖用尖銳的爪子抓住平滑的岩面。
可惜兩人的重力還是大過了摩擦之力,獸爪在岩面上劃出「吱吱」的聲音,依然無法阻止卓木強巴和岳陽向下滑去。
卓木強巴再往前挪一點,身體就要完全失去平衡了,便在此時,他感到腿上一緊,似乎有什麼東西拉住了自己,緊接著,另一條腿也被拉住了。
卓木強巴知道,一定是灰狼三兄弟來幫自己了,只是此刻他半身懸空,垂在平台下方,看不到身後的情況,只能大叫:「大狼、二狼、小狼,用力啊!」
卓木強巴感覺腿上的扯力增加了,可是不管身後怎麼使力,都只能和卓木強巴與岳陽二人的重量持平,兩人半懸著,既沒有墜下,也不能上來。
岳陽昂頭看著卓木強巴,如今已看不到強巴少爺那刀削斧劈的輪廓,不過那雙眼睛,還是那般閃爍著懾人的精光,不,比以前更明亮。
曾幾何時,這樣的場景一再地重複,在整個旅途中,有多少次這樣和隊友生死相握,有張立、教官、巴桑大哥……他們都去了哪裡呢?
岳陽又綻放出那陽光般的笑容。
「強巴少爺,你不惱我?」
「惱你!你以為我不知你們做的事?
夥同導師來騙我!」
一個簡單的眼神,彼此都能讀懂對方的意思,岳陽略帶羞澀地笑了笑,原本還不知該怎麼向強巴少爺解釋,沒想到強巴少爺自己猜到了。
忽地一墜,卓木強巴和岳陽兩人的身形又向下滑了一格,卻是卓木強巴的皮衣早被流彈劃得七零八落,雖然被灰狼三兄弟咬住了,口子卻是承受不住兩人的重量,重新被撕裂。
卓木強巴道:「快,抓住我的衣服爬上去!」
他自己無法起身,只能讓岳陽踩在自己身上先上去。
岳陽苦笑著舉起了右手,卓木強巴這才看到那道觸目驚心的血口子。
卓木強巴眼中再次綻放出堅毅的目光,沉穩道:「堅持住,岳陽,我不會放手的!」
岳陽心中一悸,張立曾反覆向自己訴說,強巴少爺怎樣抓住他的手,那一句「我不會放手」是如何地震懾了他,那時強巴少爺的眼神,他的語氣,他的表情……岳陽也曾無數次想像,沒想到真的也有這一天,強巴少爺抓住自己的手,對自己說,他不會放手的!
只是岳陽,做出了和張立截然不同的選擇,他鬆開了左手,卓木強巴不得不抓得更緊,大喝道:「不要做傻事!」
兩人身體又是一墜。
岳陽很開心地笑著,心裡也很開心在想著:「來不及啦,強巴少爺……該做的,我已經做了,你們,要替我們走完這一程啊。」
他的右手依然舉著,卻是緩緩地,扣開了卓木強巴的尾指。
「強巴少爺,教官,或許還沒死,至少,我沒看到她又來找過莫金。」
卓木強巴的尾指緩緩被掰開,岳陽整理著思路,想挑重要的說,他的手臂,開始緩緩地下滑,正在脫離卓木強巴的掌控。
卓木強巴急了,大聲道:「岳陽!岳陽!」
別了,岳陽
此時,平台之上,滿身是血的達拉夫從硝煙堆里爬了出來,看到了死命拖著卓木強巴的灰狼三兄弟,他咧嘴笑了起來,滿嘴都是血,老子活不成了,你們也別想活。
他感到心臟一陣亂跳,知道堅持不了多久了,抖瑟著,居然又摸出一個單兵雷,顫抖的手指按下了按鈕。
看著單兵雷上的綠燈亮起,綠燈又轉為紅燈,他猛地呼吸了幾次,胸廓劇烈地起伏著,看準灰狼的方向,奮力將單兵雷拋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大狼的腿骨上。
大狼被砸得發出「嗯唔」一陣慘叫,卻是咬著卓木強巴的衣服不肯鬆口。
阿嗚骯還在下面呢,一鬆口阿嗚骯就掉下去了,不能鬆開,阿嗚骯是家人……家人,就是指,沒有人會被放棄,沒有人會被忘記!
單兵雷從大狼腿上反彈出去,在平台上滴溜溜滾了出去,再打了兩個轉,竟是躺在了平台上,沒炸!達拉夫滿腔怨氣,還想拿一個出來,卻是心有餘而力不逮了,他胸腔如風箱般一鼓一縮,嘴裡發出「呼呼」的聲音,卻感覺怎麼也無法將空氣吸入肺里,意識漸漸模糊起來。
岳陽帶著那微笑的表情,又扣開了卓木強巴的無名指,繼續道:「敏敏,和亞拉法師,他們應該在前面,離我們還有多遠我不知道,估計,已經……找到帕巴拉了吧!」
他一面說,一面使勁,顯得有些吃力。
卓木強巴的無名指,也是被慢慢掰開了。
卓木強巴全身的力量都懸在右臂上,另一隻手根本夠不著岳陽,只能眼睜睜看著岳陽掰開自己的手指,向下緩緩地滑動,兩人又是同時一墜,岳陽甚至能聽到布匹撕裂般的聲音。
卓木強巴不知道該怎麼說,張口道:「混蛋!岳陽!你聽我說……」
岳陽用更大的聲音回應道:「強巴少爺,你聽我說!」
卓木強巴的手從握著岳陽的手腕,已變成握著岳陽的五根手指。
「莫金,他誰都不信,我失敗了,我能做的很少……他說的話,無法辨認真偽,一定不要相信……」
「……一定要等,索瑞斯,不會在莫金那裡待太久的;有他在,你的狼,沒用……」
卓木強巴的手馬上就要滑過岳陽五指的大關節了,他捏得岳陽的指骨發出「嘎吱」的聲音,卻阻不住岳陽下滑的趨勢。
「他們,有矛盾,對你,有好處……去找教官……」
五指大關節脫出,岳陽的手在卓木強巴手心裡加速下滑,岳陽怡然而笑,他最後好像想起了什麼,道:「小心爆炸。」
卓木強巴一愣,手心一空,再伸手撈,岳陽瞬間遠離。
該說的都說了,他帶著那陽光般的笑容,在空中面朝強巴少爺,打出手語:「一路平安。」
青衣訣訣,翩飛若蝶,他仿佛不是墜下青雲,而是被那漫天的霧衍溫柔地包裹,從腳至臉,終告不見。
卓木強巴原本想問,為什麼放莫金進來,這是他唯一沒能想明白的地方,只是有另一個聲音告訴他,岳陽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沒有問出口。
而岳陽也在思索,要不要將那件事告訴強巴少爺,那樣會不會對強巴少爺打擊太大?
算了,還是讓強巴少爺自己去發現吧,所以他也一直沒有說。
兩人就此脫手,相去甚遠。
卓木強巴被灰狼三兄弟拖回平台,但他整個人卻怔怔發愣,岳陽,就這麼從自己手中滑出去了?
他真的滑出去了?
還有很多話沒對他說……那個傢伙,那個愛笑的偵察兵,你是最棒的!
灰狼三兄弟舔著卓木強巴的傷口,安撫著他,嘴裡「狺狺嗚嗚」地說著勸解的話。
卓木強巴摟過它們的脖子,現在,他身邊只剩下這些最親近的家人了。
「哐!」
又是一聲巨響,整個平台都在戰慄。
卓木強巴一聽到聲音,就將灰狼三兄弟按在地上,幸好這次爆炸的地方相隔較遠,衝擊波沒有波及他們。
怎麼回事?
難道還有敵人?
卓木強巴驚異地站起身來,看著發生爆炸的地方,竟然是他升起火堆的那處,如今火堆旁的巨岩被炸成一片碎礫,地上出現了一個直徑約兩三米的淺坑。
原本躺在巨岩下,最初被岳陽射殺的兩名傭兵也化做了塵埃。
單兵雷,只有單兵雷才有這麼大的威力。
卓木強巴突然發現在遠處還躺著一個,閃著紅光,小狼正好奇地朝那邊走去。
他發出厲聲呼嘯,讓小狼回來,自己朝著單兵雷沖了過去。
只要沒有觸發,單兵雷是不會爆炸的。
卓木強巴看著這款雷的型號,呂競男教過他們如何使用,卓木強巴小心地撥了幾撥,雷表面的紅燈終於熄滅了,他才鬆了口氣。
這東西或許還有用,他將單兵雷收起來,還未起身,又是一聲爆炸,卓木強巴完全不理解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突然想起岳陽的警告,再看爆炸之處,竟是在被二狼咬斷脖子的那名傭兵附近。
他這才明白,這些傭兵身上或許有什麼東西,一直監測著他們的呼吸心跳,一旦傭兵死亡,延後一段時間,就會發生自爆,如此一來,所有的痕跡都被消除得乾淨、徹底,典型的莫金手法。
卓木強巴正想著,只覺得平台邊緣一陣晃動,原來,雖然這熔岩堅愈鋼鐵,終究還是經不起接二連三的爆炸,出現了縱橫裂隙,隨著裂隙的延展,竟然四分五裂開來。
「快走!」
卓木強巴招呼著灰狼三兄弟,向平台深處衝去,身後的平台,出現了一道圓弧形缺口。
在淺水灣,索瑞斯剛帶著他的偵察小分隊返回,充滿了疲憊和失落,莫金不用問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索瑞斯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岳陽他們呢?」
莫金道:「還沒有回來。」
索瑞斯道:「希望他能帶來好消息吧。」
話音剛落,耳中捕捉到遠方有隱約雷鳴,他和莫金對望了一眼,方向應該是岳陽他們的方向,只是吃不準是什麼聲音。
莫金叫馬索打開電腦的音頻解析,馬索操作了半天,卻忘了中間的幾個步驟是怎麼弄的。
沒等多久,接二連三的雷鳴傳來,莫金這才肯定道:「出事了!」
索瑞斯霍然起立道:「他們找到了!」
莫金打了個響指,道:「第四、第七、第九、第十五小組,拿上武器跟我走。
柯夫,你布置一下留守人員,今晚我們繼續在這裡宿營。」
卓木強巴在查希爾屍體右邊百來米外找回了自己的飛來骨,想收集那名傭兵的裝備,但計算著時間都差不多該爆了,而且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地方發生的爆炸,只能遠遠地看著查希爾的屍體,不敢動他。
不多時,巨大的轟鳴聲如約響起,沖天火光和驚雷巨響,仍讓隔得遠遠的卓木強巴和灰狼三兄弟縮了縮脖子,不過,捂著耳朵、張大嘴的卓木強巴看得分明,那名傭兵的四肢和胸腹同時起爆,真可謂炸得粉身碎骨。
他確定了傭兵爆炸的原因,就在他們穿的那身衣服裡面。
「通,通,通……」半個頭盔被拋出百米距離,落在卓木強巴的身邊。
卓木強巴撿起這已經嚴重變形的半個頭盔,在這麼強的衝擊力下,竟然沒有將它完全炸碎,可見這東西的結實程度。
卓木強巴用手指彈著頭盔,卻沒有發出想像中的鋼聲,反而有些像塑料,他愈發確定,這是新型的防彈材料製品。
再聯想起被他奮力用爪子撕裂的那個傭兵,也就是說,這些傭兵從頭到腳,都是防彈的。
卓木強巴正準備將頭盔扔掉,突然發現,在頭盔耳際附近,有幾縷燒焦的線,線頭露出捲曲的金屬細絲,再仔細看,發現它們雖然細,卻排成整齊的一排,嵌在頭盔的夾層中。
「這是數據傳輸線啊,藏在頭盔里有什麼用?」
卓木強巴愈發迷惑了,開始仔細研究起這個頭盔來。
那保護眼睛的部分,看起來好像是有機玻璃,研究後才發現,裡面有液晶膜片,也就是說,這護目鏡裡面會顯示視頻。
卓木強巴再回想最後那名傭兵戴上頭盔時的樣子,他開始有些確定,這是類似於空軍的電子頭盔,估計頭盔左右有攝像頭,戴著頭盔的人並不是直接從護目鏡觀測外部環境,而是通過視頻看到電子圖像的。
估計對方不僅可以像望遠鏡一般自由拉伸畫面,還能三維成像,說不定還帶夜視、紅外視等多種可視模式。
自己和灰狼三兄弟何其幸運,若是那些傭兵對狼保持了足夠的警惕,一開始就戴著頭盔,沿著河道搜索,難保自己不會被發現。
對對方了解得越多,卓木強巴就越是不安。
防彈衣、電子頭盔、主武器、短槍、單兵雷、閃爆彈,還有什麼是他們沒有的?
卓木強巴再看看自己,自己有土弓,有飛來骨,還有爛得像乞丐裝的鹿皮大衣和藤甲,憑這些裝備和傭兵對抗,似乎有些棘手。
這次能一次解決掉五個傭兵,除了有岳陽的幫助外,也有極大的運氣。
不行,得想辦法把傭兵的裝備奪過來!卓木強巴從懷裡摸出沉甸甸的單兵雷,就用這個雷,讓他們也嘗嘗痛苦的滋味。
岳陽,不會就這麼白白地犧牲掉。
卓木強巴站起身來,詢問大狼:「去淺水灣看看吧?」
大狼想了想,點頭同意了。
卓木強巴這才發現,大狼似乎受了傷,三條腿走起來一跛一跛的。
小狼用鼻頭輕輕拱著大狼的傷處,像是在為它按摩,又像是想嗅出它傷在什麼地方。
卓木強巴蹲下身來,問道:「你沒事吧?」
大狼平靜地轉過頭來,仿佛讀懂了卓木強巴的關切,眼神中竟含著和藹的笑意,似乎在告訴卓木強巴:「我還走得動。」
卓木強巴細細地檢查了大狼的傷口,後腿有些擦破皮,似乎被什麼東西砸傷的。
他並沒聯想到單兵雷的事,只以為大狼是在爆炸中受的傷,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大礙,但是大狼年紀大了,恢復起來可能需要一段時間。
雖然大狼受了傷,但他們在迷霧中走的是直線,遠比莫金他們沿河而行快得多,沒多久已看到河水由清澈轉為暗紅,淺水灣,已經變成一個血潭了。
卓木強巴清楚,剛才那巨大的聲響足以傳到這個地方,一定會引起莫金的注意,以莫金的小心謹慎,他肯定會去查看,但他不會把所有人都帶走,這裡還有留守的傭兵。
卓木強巴制訂了一個計劃,但要實施起來實在有些麻煩。
首先,他要說服大狼同意進行這個計劃,好不容易大狼同意了,他還要想辦法讓小狼和二狼理解他這個計劃。
在卓木強巴連比帶畫加咆哮地反覆闡釋下,說得口乾舌燥之後,小狼總算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接下來,就看小狼的了。
平台邊緣,莫金和索瑞斯終於看到了那個坍塌的缺口。
此外,莫金只找到一些肉粒,也不知道是誰的了。
索瑞斯帶著一絲看戲的表情看著那個恐怖的缺口,沉緩道:「看來,不是掉下去了,就是被炸得粉碎了。」
莫金冷冷地命令著傭兵:「給我找!所有可疑的線索都不要動,直接向我匯報!」
他站起身來,走到和索瑞斯同樣靠近缺口邊緣的地方,有些不解道:「那可是六個全副武裝的偵察兵,什麼生物能造成這麼恐怖的襲擊?
還有岳陽呢,我不相信他們全都死了。」
索瑞斯沉吟了片刻,道:「剛才的爆炸,是單兵雷吧?」
莫金點頭道:「只有它才有這麼大的聲響,閃爆彈也不可能傳那麼遠的距離。」
索瑞斯道:「如果是早已布置好的單兵雷,會炸著他們自己麼?
要多少單兵雷,才可以把平台從這個地方炸塌呢?」
他又看了看平台坍塌的邊緣,那個三角形截面的最裡面,已經有大約三四米的厚度。
莫金旋即明白道:「是大量單兵雷集中在一起被引爆了。」
只有那樣,才有足夠的威力炸掉平台的一角。
至於引爆的原因,自然是那個傭兵死了,只是那個原因,卻是不能說的,暫時不能。
傭兵們畢竟還是有了發現,趕緊通知莫金和索瑞斯前去查看。
索瑞斯看過之後道:「狼。」
莫金道:「有多少?」
索瑞斯搖頭,表示無法從這些紛亂的印痕中辨認出狼的數量。
莫金暗想,一定很多,非常非常多,以致他的偵察兵會全軍覆沒,不過他仍不相信,連岳陽也會死。
「那小子,終於抓住個機會,可以名正言順地逃走了,還是放心不下你的強巴少爺吧?」
莫金暗想。
不多時,傭兵又發現一個東西。
索瑞斯將那骨片一般的東西捏在手中,約一寸長寬,他清楚,這是一塊哺乳動物的胸骨,或許是人的胸骨,令他好奇的是那骨片正中偏上的那個洞,一個錐形的洞。
莫金將食指放入那個洞中,奇道:「這是什麼東西造成的?」
索瑞斯咧嘴道:「應該是某種生物的牙齒,大型生物!」
索瑞斯別過頭對莫金道。
「有多大?」
莫金聽出了索瑞斯的言外之意。
狼和那種大型生物在一起,估計才是導致這次小分隊全部殞滅的原因。
索瑞斯道:「這個洞,大約是狼牙的五倍,那個生物,最少是狼的五倍大小。」
正說著,一聲悶響,又像一個氣球被吹破,「乓」的聲音隱隱傳來。
索瑞斯面色大變,連莫金也來不及招呼,返身而行,道:「狼去了營地,我先回去看看。」
莫金則愣了愣,自言自語道:「調虎離山?
狼有這樣的智慧?」
回家
淺水灣。
最先聽到異常的是兩個取水的傭兵,他們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發出的聲音,也不相信有什麼東西敢於襲擊大本營,身後可有近兩百名全副武裝的同伴。
兩名傭兵都是從戰場上下來的,膽子也大,那響動又極近,於是他們手中沒有槍械也前來查探。
看著木樁下晃動的身影,其中一人道:「像是個小鹿崽。」
另一人咂著嘴道:「那可太好了,昨晚還沒嘗夠味呢。」
近了,兩人眼前一亮,前方匍匐在樹樁中的,竟是一頭狼,看起來似乎受了傷,蜷伏在地,微微地抖著,看著兩名傭兵靠攏,似乎更怕了,眼神中流露出驚惶之色,想跑又跑不動。
前面那人道:「看來,是索瑞斯的藥起作用了,它是被味道吸引到這裡來的。
要把它捉住,咱們就立大功了。」
後面一人道:「小心點,別嚇跑了。」
躲在另一旁的卓木強巴不由皺了皺眉頭,他希望小狼能引一兩個有武裝的傭兵,但是眼前這兩人空手而來,或許腰間有短槍,只是看不清楚。
小狼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一般,可憐兮兮地望著兩名傭兵,準確地說,是望著兩名傭兵的腳下。
但那兩名傭兵運氣實在極好,竟然先後從單兵雷上跨了過去,一個都沒踩到雷。
小狼朝卓木強巴的方向望了望,似乎想問卓木強巴該怎麼辦。
可卓木強巴和大狼他們伏在霧裡,動也未動,只聽身前一人道:「來吧,寶貝,讓我捉住你!」
另一人道:「小心它咬你啊,你沒聽說嗎,這裡的狼可不一般。」
前一人道:「瞧它那可憐樣,肯定傷得不輕,想咬我……」
話音未落,忽然小狼翻身而起,那靈敏的動作,哪裡像受了半分傷?
而此時它的目光也森寒起來,頸毛聳立,露齒而笑,作勢欲撲,全身上下,透出一股殺意。
距小狼最近的那名傭兵一驚,猝然不及,下意識地往後大退兩步。
小狼一看,踩上了!沒有絲毫猶豫地復又趴下,甚至抬起了兩隻前爪,先把耳朵捂住。
旁邊一人還未回過神來,心想這唱的是哪一出?
突然耳邊轟然巨響,仿佛整個地面都在戰慄,他便傻愣著,眼睜睜看著自己那個同夥,像枚火箭一般被發射到了半空,腰際以下,雙腿全無,血像下雨一般撒落;跟著,才發覺自己也在向一側飛翔,巨大的撞擊力作用於身體的疼痛傳達到神經中樞,他難以扼制地慘叫起來。
而此刻身在半空的傭兵,身體其餘部位也炸裂開來,就像半空放了個煙火,四分五裂,血肉如散花般飛濺。
卓木強巴遺憾地嘆了口氣,這個結果比他預想的要差多了。
大狼已在招呼小狼回來,馬上隱入了迷霧之中。
那名沒死的傭兵一路慘叫著跑回營地,想通知同夥。
其餘傭兵早已聞聲而至,只見那名同伴渾身是血,驚恐萬分道:「狼……狼來了!」
營地一陣騷亂,大部分傭兵趕到出事地點。
卓木強巴和灰狼三兄弟正是利用這個機會,繞到營地的另一側,他們要親眼看看,自己的糧倉究竟變成什麼樣了,他們還懷著一絲僥倖。
映入他們眼中的只是一片光禿禿的樹樁,無數堆黑色的灰燼伴隨了了青煙,巨鹿的屍塊碎骨混雜著血水淌了一地,將紅褐色的岩面染上斑斑黑點,除了那些依然挺立的帳房在風中布卷如波,整個兒就是一派戰後硝煙未散的淒迷景象。
別說巨鹿,連根稍顯完好的巨鹿骨頭都沒有。
小狼長聲輕鳴,抬起頭望著卓木強巴,眼淚汪汪地嗚咽著:「阿嗚骯,我們的糧倉沒了……」
卓木強巴的手垂在腿邊,拍了拍小狼的腦袋,還未來得及安慰,大狼已經發出警告,敵人朝這邊運動過來了,他們退回霧中。
那些傭兵不敢追離河道太遠,在附近巡察了一番便回去了。
卓木強巴和灰狼三兄弟放慢了步伐,他能感受到大狼蹣跚的步履中透出的那一絲迷茫……糧倉沒了,又該去哪裡呢?
是啊,又該去哪裡呢?
卓木強巴看著茫茫大霧,只覺得四周山岩雖多形,放眼望去,卻是死一般的冷清。
那一群巨鹿被那淺淺的水灣和唯一的叢林吸引至此,再被冰雪所困,按灰狼三兄弟的食用量,至少可以挺過半年,或許明年熱一些的時候,又會有別的生物群過來。
但是如今,那裡什麼都不剩了,一夜之間,叢林被砍光了,巨鹿被屠戮殆盡,清澈的雪水變做血污之潭,只有那群拿著現代武器的人,才能做得如此徹底,如此乾淨。
灰狼三兄弟將不得不離開自己的領地,重新去尋找食物之源,只是在這嚴寒的霧中,哪有那麼容易找到食物。
這天晚上,灰狼三兄弟沒有回到狼穴,它們討論了很久,似乎在決定十分重大的事情,其間有幾次提到阿嗚骯,但卓木強巴還不是十分明白它們討論的內容,然後,它們一路向北,沒再折返。
當夜在露天休息,卓木強巴將飛來骨當做一方瓷枕靠著,灰狼三兄弟蜷伏在他兩側。
卓木強巴不知道灰狼三兄弟商討出什麼樣的結果,也不知它們會把自己帶向何方,他只是在想今天白天發生的事情。
岳陽的突然出現和離去,把他一下子又帶回了文明的社會,同時令他明白,自己並非孤身一人,還有呂競男,還有亞拉法師和敏敏,他們也還在這層平台的某一處遊蕩,這些,都是自己無法割捨下的。
可是,自己又該怎麼辦?
莫金那些為數眾多的傭兵,那樣的武器和裝備……直到深夜,一絲倦意襲來,卓木強巴才不安地睡去。
「孩子,你要去哪裡?」
父親的語調永遠是那麼平穩、安詳,卻透露著不可抗拒的力量。
「我決定了,出去闖一闖!」
年輕的強巴熱血方剛,如鬥雞般與父親對峙著,而他自己知道,他需要種種形體上的動作和加大音量,來掩飾內心的怯懦,表示自己可以和父親的無上權威相抗衡。
「你真的想好了?」
父親的語調勻速,音量也不見加大,只一個簡單的疑問,卻仿佛有無形的力量將強巴包裹住,令他僵硬、出汗。
「是的!」
強巴的聲音更大了,仿佛要衝破這牢籠般的桎梏,他一定要出去,去他嚮往的地方……「我想好了,我要證明,我自己,也能在這個世上好好地活下去!」
外面,究竟是指哪裡?
外面,又有什麼?
他根本不在乎這些,他要的,是自由。
他覺得待在這個家裡,仿佛有無形的東西束縛著自己,令自己的想法得不到體現,他想要證明,他是他自己。
他已經不想做那個長輩說什麼,自己就照著做的強巴拉了,他要自己控制自己,選擇自己的道路,甚至是有些沒有任何道理地,就是想離開父親母親,闖出一片天下。
十來歲的男孩子,往往有著叛逆的衝動,所不同的是,強巴決定將這種衝動付諸實踐,而他的父親,德仁老爺竟是……允了。
直到強巴帶著雀躍的心情,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簡單的行李,才有了父子間臨行前的這次談話。
德仁老爺微微笑了笑,證明自己?
證明存在?
雛鷹長大了,渴望振翅高飛,哪怕前面是萬丈深淵。
接著強巴的話,他輕輕問了句:「你為什麼要證明自己能好好活下去呢?」
強巴張嘴結舌,打個了突。
德仁老爺也不強求,只道:「出門在外,多加小心,凡事……三思而行,無論是否安頓,不要忘了給你阿媽寫信。」
他緩緩轉過身去,停了停,補充道:「我剛才問你那個問題,一路上好好想想。
生命因何而存在?
人類因何而存在?
作為一個人的你,又是為什麼活著?」
阿爸側過頭來,那張慈父的面孔帶著一半期許,一半猶疑:「你不要去刻意追尋答案,或許你一輩子也未見得能找到答案。
我只希望,當你陷入迷茫的時候,不妨想想這個問題,它對你的一生,將有極大的幫助。」
望著父親的背影,強巴想的是:「這算什麼問題?
離我將要面臨的生活,也太過遙遠了吧?」
但事實上,強巴已不知不覺開始思索,自己這一生,究竟是為什麼而活著?
直到後來,他認為自己找到了答案,再後來,又陷入了迷茫,又開始尋找答案……
往事歷歷,卓木強巴睜眼時,卻見天際一團墨黑。
自打遇見灰狼三兄弟連續做夢之後,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做夢了,而且如此清晰,連父親的聲音表情都一絲不漏地重現在夢中。
卓木強巴看著一團漆黑的空間,不由又開始想:「我究竟,是為什麼而活著?
我到底想要什麼?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為何而來?」
然後,他看見小狼睜開那雙橙黃的眼睛,打量著自己,他第一次開始認真地思索父親提出的前一個問題:「人類,究竟是為什麼而存在……」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索瑞斯看著被炸成碎屑的傭兵,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而莫金早已鐵青著臉去看那名被炸傷手臂的傭兵,一是聽他詳細訴說當時發生的情況,二是幫助那名傭兵把連體服脫下來。
過了一會兒,莫金面有恨色地走過來,對索瑞斯道:「難以置信,我不信這是狼能做到的。
要知道,單兵雷上有幾個按鈕操作,錯了一步都不行,你認為狼能做到?」
索瑞斯笑吟吟地解釋道:「你有沒有想過另一種可能:我們的士兵安好了單兵雷,卻被狼發現了,被轉移到他們意想不到的地方去。
就像捕獸夾一樣,狼對這種活兒,是很在行的。」
莫金兀自不信道:「從河道盡頭到這裡,就算直線距離,恐怕也有十幾公里,一路顛簸,居然能保持不被引爆?」
索瑞斯道:「誰知道呢。」
莫金又道:「既然它們就在這附近,為什麼你召不來?」
索瑞斯面色沉重道:「我說過的,這裡的狼不能以常理度知,它們似乎對我們的行為已經產生了仇視心理,再強行召喚,恐怕會起到反效果。
最近這段時間,我們還要當心狼的報復行為。」
「報復行為?」
莫金瞪大了那雙湛藍色的眼睛,眼裡滿是驚疑。
索瑞斯無奈道:「你也聽到了,那麼巨大的聲響,我們的偵察傭兵肯定和狼發生過激烈的交火。
狼的記憶力比狗好,它們會記得,是什麼物體、用什麼樣的東西襲擊了它們。」
「噢,狗屎!」
莫金咒罵著,板著臉回營地去了。
馬索知機地跟了上去,好似在輕輕嘆息:「索瑞斯大人的能力,應該不止於此吧。」
莫金身形頓了頓。
馬索不再言語,他跟著岳陽也學會了一些,知道有些事情只需要恰如其分地一點,點到為止。
第二日清晨,灰狼三兄弟朝著北上的方向,迤邐前行。
卓木強巴不明就裡地跟在後面,見它們走得決絕而堅定,沒有絲毫回頭的意思,莫金等人,應該被遠遠地落在了後面。
卓木強巴不知道該怎麼問,只能在休息時指著霧的一端,想盡辦法向小狼詢問:「是什麼地方?」
小狼無比惋惜地看了身後一眼,它們的糧倉已經被掏得乾乾淨淨,然後清晰地吐出兩個音節:「回家。」
是的,卓木強巴第一次聽到這個發音,但他無比清晰地判斷出這個發音代表的意思:回家。
小狼的眼神中有一抹欣喜,但更多的是寥落,那聲音低沉悠長,仿若思鄉的遊子發出的吟唱,充滿哀思的眷念。
卓木強巴檢查過它們身上的傷口,知道那些傷不是一次造成的,有的時隔一周,有的更長。
他豁然明白過來,灰狼三兄弟不止一次地想回到故里,但每一次登門造訪,其結局只是被驅逐到更遠的地方。
在實在沒有食物的情況下,它們毅然決定,再次回到那個地方。
營地內,莫金看著方新教授的電腦,一籌莫展。
這下好了,岳陽也不見了,狼也沒逮著,無緣無故損失了幾名士兵,雖然吃了一頓鹿肉,但仍是得不償失。
索瑞斯在沉默良久之後,對莫金道:「繞著邊走。」
這是他們目前唯一可行的辦法,繞著平台邊緣前進,不至於在迷霧中迷路。
雖然要繞許多彎路,但索瑞斯堅信,一兩年時間,怎麼也夠用了。
他們所不知道的是,走這段彎路,卻比在岳陽的帶領下,快了不知幾百倍。
這是一段漫長而艱辛的路程,卓木強巴通過小狼了解到,他們要走十五天,一路上沒有食物,冰雪會越來越多,到最後連水都沒有。
他同時能感受到,灰狼三兄弟付出了怎樣的艱辛,才找到那處唯一的糧倉,那裡的損失對它們而言意味著什麼,但它們竟然沒想過要報復,如同狼類家族數萬年來所奉行的那樣——我們離開,去找另外的生存空間。
在沒有進食的狀態下,走上十五天路程,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但灰狼可以,它們的小跑四肢舒展,步伐輕盈,是最為節省體力的運動方式,能夠達到時速20公里。
只是大狼受了傷,氣溫愈寒,它行動愈是艱難,在這種條件下,它的傷勢不僅沒有好轉,反而有日益加重的趨勢。
每到晚上,它們會找一個避風的地方,卓木強巴躺在地上,展開四肢,灰狼三兄弟都鑽進他的皮大衣里,他們就這樣簇擁著,抵禦嚴寒。
小狼說得沒錯,越往北行進,天氣就越寒冷,時不時一陣冰風吹來,那些自雪山上揚起的雪沙,被卷得漫天飛揚,讓那濃霧,愈發的迷離不清。
那本是極為壯觀的一幕景象,雪山上堆積千年不化的雪,都失去了鵝毛般巨大的體型,細如銀沙,在那風卷光照之下,整個空氣之中,所有的霧氣都閃爍著粼粼銀光,就連卓木強巴他們呼出的空氣,仿佛都帶著無數碎銀。
只是疲頓不堪的他們,早已沒有了欣賞的心思,飢餓、寒冷,無一不是對極限的挑戰。
狼並非單一的肉食動物,它們和人一樣,屬於雜食性動物,餓得狠了,什麼都吃,這一路走來,卓木強巴和灰狼三兄弟,將所能看到的草、樹根、樹皮,都囫圇嚼了裹進了肚裡,雖然不缺水,但體力卻是大大地消耗著。
到了第五天,大狼實在走不動了,那被砸中的地方已經變成嚴重的凍傷,整個後腿肌肉僵硬得像一坨冰。
那些冰花在大狼倔強的步伐下開始脆裂,裹著血水流出體外,又被凍成一道道血痕,攀附在後腿上。
但它依然倔強地走著,用它自己的方式,兩隻前腿如撲蝶般向前一撲,隨後爪子牢牢地抓住地面,將整個後半身往前拖。
那條凍得僵硬的腿在雪地上留下一段平直的線,後爪與岩面間發出「嘎吱嘎吱」的刺耳的聲音。
二狼和小狼知道大狼挺不了多久了,它們低著頭,一言不發地踩著大狼踩過的地方,如同這些年無數次重複的那樣,默默地跟隨,保持隊形的整齊。
卓木強巴用一些枯枝編了一個簡易的架子,但是被大狼冷冷地拒絕了。
它用蒼老而沙啞的聲音,冷酷地向卓木強巴宣告著:「我是一頭狼,我不坐擔架,狼的一生,只行走於天地之間。」
它掙脫卓木強巴的懷抱,依然倔強地,兩腿向前一撲,將後腿拖上來,一步,又一步。
它是一頭狼,它行走於天地之間。
大狼之死
狼有著動物天生的敏銳,它們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將要離開,所以,大狼改變了前進方向,用暴戾的咆哮制止了二狼和小狼的跟隨。
二狼和小狼只得默默地注視著大狼,看著它艱難地行走,朝著那巨大的熔岩山攀爬。
小狼淚眼婆娑,它們亦知道,從今往後,大狼再也不會領著它們,從一個地方,走向另一個地方了。
那被積雪掩映得灰白的熔岩之山,顯得是如此的高大。
大狼站在熔岩山下,只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小灰點,它的身影蕭條、落寞,在寒風中透著說不出的淒涼和孤寂。
它抬頭看了看那高不可攀的熔岩山,又看了看卓木強巴,對著卓木強巴低吟,仿佛在詢問:「就是這裡了,還不錯吧?」
它雙腿向前一撲,拖過一條後腿,再向前撲去,那個灰色的身影,漸漸與滿天的雪舞融為一片。
它一點一點地向著岩山挪動,那看似平緩的斜坡,卻令它不得不付出全身的力量。
終於,到峰頂了,大狼匍匐下來,眯著眼打量周遭的風光,不知迷霧的另一頭,是否勾起了它無數的回憶。
卓木強巴一路跟在大狼身旁,此刻也在那峰頂,極目眺望,茫茫的雪霧,閃閃的碎銀光澤,童話般的迷離世界,令他暫時忘卻了嚴寒。
「阿嗚骯啊……」大狼的聲音變得異常低沉,「我不行了。」
它的眼裡透著一絲無奈的笑意。
「前面的路,還有很長。」
它向迷霧的遠方投去深邃的目光,然後又看著自己的身體,「食物,就由你來分配。」
它再次將頭昂起,仿佛要看穿那道深鎖的屏障:「繼承我的遺志,帶著它們——回家!」
卓木強巴再度聽到「回家」這個詞,即將失去摯友的悲慟將他的心填得滿滿的,緊接著,他聽到大狼的鼻腔里,隱約飄出輕哼的聲音。
誰說狼不會唱歌?
人們可曾聽見,它們自由馳騁於原野的歡聲笑語;人們可曾聽見,它們在月下昂首的思鄉情結;人們可曾聽見,它們被迫離開家園時的悲壯孤鳴。
緩緩的曲調融進流淌的時間,大狼的心境隨著音樂漸漸飄遠……
那一年,一隻睜不開眼睛的狼崽呱呱墜地,追尋著乳香與一眾兄弟推推搡搡爭搶著母親甘甜的乳頭;那一年,三周大的小傢伙第一次睜開了眼睛,打量著這個全新的世界;那一年,三個月大的小傢伙撮圓了嘴,發出一生中第一次嚎嘯,家族裡的長輩們含笑看著這個虎頭虎腦的小傢伙,都說它會是一匹好狼,那嘯聲清脆,吃奶的勁兒可大著呢;那一年,五個月大的小狼第一次踏上高崗,看著月光從林蔭交錯間灑下,流光溢彩,它追逐著月光下的影子,穿梭跳躍;那一年,它第一次參加了圍獵,在長輩們的鼓勵下,它揮起自己手中的利爪,張開了自己雪亮的獠牙……
那一年,它開始追逐鄰族的她,她有著矯健的身姿、漂亮的長尾巴,和一雙多情的純澈的眼睛,它們相約在黃昏月下,它們在密林中耳廝鬢磨,狼的王國又多了一對形影不離的追逐身影;那一年,它舔著妻子身上的柔發,看著自己的第一批孩子,就像自己當年一樣爭搶著乳頭,那些小生命流淌著自己的血液,它們將延續一個家族的驕傲,豪情壯志在胸,柔情無限在口,它和它的妻子將因這些生命的紐帶,締結白首之約,至死不離……
那一年,它已是十幾個孩子的父親,它將成立屬於自己的家族,卻在密林中聞到一股令人心醉的邪惡氣息,好奇心驅使著它和其餘的同伴探查究竟,迎接它們的,卻是冰冷的鐵柵欄,它聽到身後悽厲的呼嘯,它的心揪緊,卻只能以同樣悽厲的嘯聲回應……
這一年,它不遠萬里,踏上了熟悉的土地,卻只看到早已陌生的同類,沒有看到那熟悉的翹盼的身影……
大狼沒有閉上眼睛,它一直盯著北方看著,它生於那裡,長於那裡,不管遭遇到什麼樣的困難和挫折,它的內心依然渴望回到那裡。
卓木強巴也就以為大狼一直在看著,直到他觸摸到大狼的身體,才發現它早已僵硬。
他滾動著喉頭強壓下悲慟,遵照大狼的遺志,將狼首完整地割了下來。
卓木強巴知道,在狼的世界中,活著的時候是同伴,死了之後就是食物,大狼將食物的分配權交給了自己,自己必須帶著二狼和小狼,活著抵達那一片它們始終不忘的故土。
卓木強巴將大狼的頭顱端正地擺向正北方,向它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扛著大狼的身體,大步走下了這座灰沉沉的熔岩之山。
食物被卓木強巴很勻細地做了五道標記,在接下來的十天內,他們既要儘量節省食物,又要保持著能散發熱量的體能,不至於被凍死。
二狼和小狼認可了阿嗚骯作為首領的身份。
大狼只肯讓阿嗚骯跟著上山,那是一種姿態,宣告了接下來的路,將由誰來總領;要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下去,憑藉的不僅僅是力量,更多的要靠智慧,它們認可大狼的智慧,也認可大狼智慧的目光所挑選的接班人。
二狼和小狼從卓木強巴那裡接過食物,它們都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麼,因此並沒因食物的獲得而興奮雀躍,只是一聲不吭地嚼著,在那冰天雪地之中,只有他們發出的「咯吱咯吱」咀嚼之聲。
吃過食物,體內又充滿了熱量,大狼的靈魂已化做他們前進的動力。
二狼和小狼在前面領路,卓木強巴一步不離地跟著,保持著倒三角形的隊伍,在千年冰封的雪原上,踏出三道平行的痕跡。
它們筆直且堅決地前行著,終化做了天地間三個小黑點。
相較之下,莫金的隊伍里可沒有能領路的人,而且岳陽埋下的釘子開始發揮餘威,莫金有麻煩了。
一天夜裡,沒有任何徵兆地,十四小分隊的營房裡突然傳出驚天巨響,接著是無比悽厲的慘叫,一名傭兵在沒有觸動任何火器的情況下,整條左臂被莫名其妙地炸掉了,血灑滿營。
接著,在傭兵中就傳出了這樣的流言:原來,他們所穿的那件極有保障的防彈服,本身就是個炸藥桶,那件衣服一刻不停地監控著他們的心跳、呼吸和脈搏,一旦他們心跳停止,衣服就會將他們炸得粉碎。
事情頓時鬧大了,莫金費了好大力氣才將事情平息下來。
可是傭兵們也都清楚了,莫金手上有一個遙控器,哪怕他們沒死,莫金想炸誰就炸誰,誰試圖自己脫掉防彈服,那也會爆炸;誰沒得到許可便妄圖靠近,行刺莫金,那衣服也會爆炸……
是的,這就是莫金的撒手鐧,只是不應該這麼快就暴露的。
他不怕柯夫帶出來的人不聽他的命令,因為他可以直接操控這些人的生死。
他有個開關,可以啟動和關閉那套自動爆炸系統,按照原本的計劃,是應該在去過帕巴拉神廟之後,他才會啟動那個開關,然後那些死在神廟機關下的傭兵,將同神廟一起化做灰燼。
只是上次派人去找狼時,莫金才發現那個開關被人打開了。
要打開和關閉那個開關,與一整套精密的電子儀器有關,而平時能接觸這批電子儀器並發現這一點的人,只可能是岳陽,所以莫金斷定岳陽還沒死,只是逃掉了。
可他實在是想不明白,如今在開關關閉的情況下,那名傭兵的手臂也自爆了,不知道岳陽做了什麼手腳。
現在這個開關不得不提前打開,整個隊伍裡面,只有索瑞斯和他兩個人沒穿這套服裝,連柯夫也變成了一顆可以隨時被莫金引爆的炸彈。
馬索無比後悔地哭喪著臉,找老闆訴苦:「老闆,我也不能脫嗎?」
被莫金狠狠地訓斥了一通。
「岳陽!我還真是小看你了!」
莫金咬牙切齒地想著。
又一周過去了,在漫天朔雪中躑躅前進的卓木強巴看到了香巴拉第三層平台上第一棟人造建築,一棟氣勢恢宏、令人秉然的建築。
它看起來像是一方城堡,又或不是,更形象地說,像是巨大的台階,每一級都有宮牆般高矮,而每一級台階上,都洞鑿出許多拱形壁龕,像是巨大的落地窗戶,又或是一道道的大門,如陝北的窯洞般整齊地排列著。
那台階狀建築一層摞一層向上堆疊,像無數廊橋一級一級地架設起來,如要直通天庭一般。
而周圍的熔岩將它們緊密地包裹著,在建築的兩端延伸出無數處於流淌狀的熔岩凝結,與其說它是依山而建,倒不如說它是被山整個兒融進去了。
小狼發出歡快的呼嘯聲,仿佛在對卓木強巴說:「快到了。」
二狼沒有那麼興奮,只是原地轉了個圈,長長地舒了口氣。
卓木強巴舉目四望,除了眼前這雄渾的人造建築,四周依舊是一片霧茫茫,橫亘顛連的遠山在霧中留下巨獸的影子,這棟建築抑或是一個標記,還是代表別的什麼意思?
出人意料地,二狼和小狼向那棟龐大的建築奔去。
卓木強巴緊隨其後,心想這裡暫避風雨還可,只是天色尚早,難道二狼和小狼就想在這裡歇息了?
忽然,他想到一個可能性:「難道裡面有食物?」
離建築越近,才越發感覺它高大,而且卓木強巴發現,似乎有比霧更濃的東西從那些窯洞裡湧出來。
走到跟前,一陣暖風迎面撲來,好久沒被這樣溫暖的感覺包裹了。
這些暖風一碰到外面的寒氣,就形成了濃濃的霧,沉降下來,所以在洞口能看到有如實質的乳白色水霧交融。
大步邁入其中一個窯洞內,室外是嚴冬大雪,室內卻是和煦春風,小狼繞著卓木強巴打個轉身,舔了舔嘴唇,似乎在說:「很棒吧。」
二狼在前面輕聲作哨鳴,意思是:「不要停,繼續走。」
走在窯洞中,卓木強巴才確信,這的確是很古老的一種建築模式,簡單,但是實用,沒有房間分割,就是一個個岩洞。
而且,這裡確實被一次火山噴發的熔岩所包埋,只是沒有完全被毀,留下了一半暴露在外。
而今腳下踏著的平地,顯然當年不是這樣的地形,因為被熔岩侵蝕之後,這些建築的地底,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孔洞。
二狼和小狼熟悉地在孔洞間穿梭,一路下行,沒多久就看不到光亮了。
二狼和小狼那橙黃的眼睛,在黑暗中變成了四盞指路的明燈。
卓木強巴清晰地察覺,他們是逆著暖濕的氣流在向前行,他本想撐起火把,卻被小狼扔掉了,似乎裡面不能見光。
不知走了多久,卓木強巴感覺漸漸到了底,腳下是堅硬的岩面,周圍是環行的管道狀熔岩通道。
通道很空曠,很寬暢,也很長,岩壁滲出水來,四壁濕濕的,又或是暖風與冷空氣交融形成的濕氣太重。
走在熔岩通道里,令卓木強巴想起了他們穿越的地下冥河,當時有一船的人,現在卻只有他一個。
當卓木強巴覺得有些困頓的時候,二狼和小狼的步伐也慢了下來。
他輕輕發出了休息的命令,一躺下就覺得全身肌肉都格外放鬆,只是隱隱聽到遠處有「噠噠噠」的迴響傳來。
卓木強巴明顯感到,伏在自己身上的二狼和小狼站了起來,再聽了一陣「噠噠噠、噠噠噠」的踏水聲,顯然是一種生活在熔岩通道里的多足動物。
二狼和小狼發出一聲歡呼,撲了出去,沒多久,似乎拖著一個較為沉重的東西回來了,一個勁兒地向卓木強巴叫著:「食物,食物……」
二狼和小狼已經餓了一天了,卓木強巴發出了可以進餐的命令,然後才去摸了摸所謂的食物——節肢動物,體外有一層薄薄的殼,六腿,腿部有許多硬刺,有觸鬚,長約半米,寬約二三十厘米。
若說在剛到香巴拉時遇到的那種醬黑色的蠕蟲生物看著難以下咽的話,這在黑暗中只能憑摸索判斷的生物,卓木強巴也不敢隨便吃。
只是二狼和小狼吃得津津有味,顯然也該適合自己吃吧?
卓木強巴選了節肢動物的腿彎處,挑出嫩肉來,果然,味美而多汁,有蟹腿或是蝦腳的味道。
二狼和小狼則吃盡了那動物的腹腔,它們早已知道阿嗚骯不隨便吃內臟,是個嗜好怪異的首領。
美美地吃了一頓,很快陷入了夢鄉。
第二天依然在黑暗中行進,有二狼和小狼出色的嗅覺引導,卓木強巴倒不擔心在這裡迷路,只是沿途多了許多昨天吃過的那種動物,到處都是「噠噠噠」的踏水聲。
它們似乎能感知卓木強巴一行的行動,卓木強巴和小狼們所到之處,那些動物紛紛退避,躲進更深的地方。
卓木強巴此時回想起那些生物的外形,似乎和某種熟悉的生物很相似,而且他們在第二層平台也見過;工布村日誌上則說那種生物很符合要求,所以被引進到第三層香巴拉去了。
卓木強巴知道他吃的是什麼了。
卓木強巴漸漸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了,越往前走,竟然越暖和,他的真皮大衣有些穿不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通過這條黑黑的甬道,到底會出現在什麼地方。
三天後,當卓木強巴身著皮裙,袒露上身,看到那個光明的出口時,他不顧一切地沖了出去。
那洞口很小,但那道光……那道光,是徹徹底底的自然陽光,在須彌界,還從來沒有看到過自然的陽光!自己究竟已到了哪裡?
沐浴到第一縷久違的、大自然恩賜的陽光,縱使卓木強巴做好了心理準備,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所以,當他鑽出洞口仰面看天時,不由發出了這樣的質疑:「那是……太陽?
真太陽?
那是……藍天?
真的藍天?
這不是我的幻覺吧?」
湛藍的天空略帶一抹青色,晴空萬里,一縷薄紗般的絮雲在天際浮掠,明晃晃的太陽刺眼的光芒,全身上下,都能感受到那種暖意,真的,不是在做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