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再遇灰狼三兄弟1
吻別
不過很顯然,呂競男高估了卓木強巴放鬆的能力,在長時間的精神緊張之後,突然放鬆,連手臂也輕輕顫抖起來,在剪除一塊壞死組織時,一剪刀下去,「滋」,一股液體高高噴起,射了卓木強巴一臉。
卓木強巴還沒來得及反應,「滋」,又是一股,但那熟悉的血腥氣息,使他馬上意識到自己幹了件什麼蠢事。
呂競男也道:「嗯?
你剪到我的動脈了?」
卓木強巴登時又緊張起來,胡亂用手臂蹭了蹭滿臉的血,慌亂地拿紗布、止血鉗,什麼順序,什麼步驟,又忘記了,更糟糕的是,高位加壓包紮術持續時間不能過長,若是長時間缺血的話,呂競男整條腿都可能壞死。
慌亂間,卓木強巴瞥見呂競男的臉,她的臉色灰白,汗水順著髮際成股流下,嘴角微微顫嚅著,卻極力保持著微笑。
他這才猛然想起,那麻藥的效力早該過了,也就是說,在剪除損傷組織的後半程,呂競男竟然是保持著絕對的清醒。
她能實實在在地感受到,自己每一刀剪下去,自己每一次觸碰到傷處;她不僅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還依然保持著身體一動不動配合自己完成手術。
那剛才自己觸碰到神經時呂競男全身激震,也並不是什麼身體的應激反應,而是她實在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受到如此強烈的刺激,天哪,自己究竟都在做些什麼!
呂競男見卓木強巴慌亂得似乎都準備用手指來堵住傷口了,仍用微弱的聲音安慰道:「並不是最大的那根動脈,我還能堅持得住。
如果加壓包紮無法止血,就用止血帶,動脈的血管壁是很厚的,你先找到它,用動脈夾將血止住,用針縫合,如果不行,就做橋架吻合,實在不行,就結紮……」
卓木強巴六神無主道:「我……我做不到,我沒做過……」
「你做得到,你的自信哪裡去了?
你是卓木強巴,你一定能做到。」
說著,呂競男又道:「和我說話,別讓我睡著了。」
「說……說什麼?」
「隨便什麼都行,要不你來問,我來答,你想知道什麼……」
「你為什麼會唱那首歌?」
「你忘了我是密修者?
我也是從小在西藏長大的,這首歌,也是小時候常聽常哼的,自然也就會了。」
「你是怎麼成為密修者的?」
「這其實與我父親有關。
我父親是一個虔誠的密修追隨者,他崇尚密法,一心想成為一名密修者,曾在日本進行過千日回峰的修行,獲得阿闍梨尊者稱號。
但他一直信奉的密宗正統藏密修者,卻一直不認同他,認為他資質不夠,難以成為密修者,當時我父親在大佛寺外求法,寺僧不允……」
卓木強巴奇怪道:「大佛寺在什麼地方?」
呂競男道:「許多密修法門寺,往往建於深山密林人跡罕至處,就如倒懸空寺一般,不為外人知。
我父親當時也自忖有幾番身手,與寺僧一言不合,動起手來,其結果不用多說,他被一位格果三拳五腳便趕出門外,從此對密修更是痴迷。
或許是他心誠所致,一次偶遇,一位密修大師發現我很有密修天賦,所以,我就成了密修者。」
呂競男的語音開始喃喃:「你不要覺得,我有多厲害,格西在密修者中的意思,就是入門學徒的意思,如果……如果是你的話,應該可以做到更好吧……」
「喂,喂!呂競男!呂競男!」
卓木強巴道:「你別睡啊!」
他手持器械,卻是一動也不敢動,按部就班地進行著吻合術,見呂競男聲音漸弱,不由得大聲提醒。
片刻,呂競男似乎緩過一口氣來,悠悠睜開眼,道:「似乎,太累了,容許我休息一下。」
「不行!你不能睡!我不……」卓木強巴話音未落,只見呂競男不知哪來的力氣,忽然微微抬頭,雙手捧住了卓木強巴那近在咫尺的臉,那殘紅漸褪的唇,封住了卓木強巴的嘴。
卓木強巴清晰地感覺到,那冰冷的手和那冰涼的唇,微微顫動著,生命可以漸漸消逝,卻帶不走那熱烈的渴望和無盡的求索。
時間在那一刻停止,無數雪白的精靈至空中紛紛灑灑地飄落,落在兩人的髮際,落在兩人的肩頭,圍靠過來,簇擁著他們,仿佛也要感受那火熱的情懷。
「強巴少爺,這是我與你的最近距離,心意已足,此生無憾。」
那一個吻似乎耗盡了呂競男所有力氣,也抽空了卓木強巴心中的所有雜念,呂競男在他耳邊輕輕道:「我相信你,你能做到的,你是卓木強巴,強巴少爺。」
卓木強巴只覺得天地一片空白,四寂無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直到呂競男的身體又軟軟地靠回石壁,舉目望天,最後說道:「下雪了,好美……」再無聲息,他才回過神來,將所有的想法感受都拋諸腦後,繼續手中的工作。
「我相信你,你能做到……」時不待人,沒有時間去猶豫了,卓木強巴把心一橫,訓練時是怎麼練習的,照著做就是,沒有人幫助,沒有人指點,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雪花無聲無息地落下,一觸地面,倏地不見,時間在靜靜地流淌,四周陡然增添了幾分寒意,卓木強巴渾然不覺,只聽到自己手中的器械「咔嚓」作響。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欣喜地叫道:「止住了,血止住了!」
抬眼來看,只見呂競男安詳地躺著,肌如雪,膚賽霜,面唇烏白,四肢冰涼,卓木強巴的心仿佛懸在了半空,向她的頸項摸去。
「一定要有脈動,一定要有脈動啊!」
卓木強巴幾乎向所有所知的神佛暗中祈禱,待手指距頸動脈不足一厘米時,竟是不敢向前,他閉上眼睛,將手搭了上去——
「呼……呼……」卓木強巴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仿佛剛才整個手術過程也沒有手指按下去這麼累——還有脈動,鐵娘子不是那麼容易死的。
他靠近呂競男耳邊,悄悄道:「你嚇死我了,競男。」
呂競男一動不動,就像那熟睡的白雪公主。
卓木強巴繼續道:「我做到了,謝謝你。」
剛欲起身,忽覺面頰有異,猛地想起一事,將手往呂競男額角一拂,燙!卓木強巴心中又擰緊了,糟糕,是失血過多的反應,就好像敏敏在倒懸空寺一樣。
最好的辦法是輸血,可是卓木強巴翻遍了背包,他的背包里沒有人造血漿,那只能補液了。
呂競男的血管是癟的,卓木強巴連試好幾針,都沒有回血,好容易輸上了,呂競男的情況卻沒有好轉。
在這天寒地凍的地方,卓木強巴想來想去,還有一個辦法,就是餵血了。
雖然不是直接輸入血管,但血液中含有大量的營養物質,容易被人體吸收。
對自己動手,卓木強巴倒是毫不猶豫,拔刀一划,血如牽線般滴入呂競男的嘴中。
卓木強巴臥身躺下,將呂競男攬入懷裡,一手高舉輸液袋,一手擱在呂競男嘴前,用胸和肩讓她的頭微微抬起,以防嗆住。
不知過了多久,血流漸漸止住,卓木強巴又換了只手,再割一刀,如此反覆數次,呂競男的面色,漸漸紅潤起來。
那雪,卻是下得愈發的大了。
貼耳傾聽,呂競男心跳漸漸有力起來。
卓木強巴將引流條、消毒紗布等後續工作做好,扯出睡袋,將呂競男緊緊摟抱,一同鑽入睡袋,仿佛又回到了雪山上那個冰洞中,只是這次,只有他和呂競男兩人。
大量失血後,卓木強巴的身體也有些吃不消,昏昏欲睡起來。
終於,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他也睡著了……
「咿?
真的下雪啦?
那個什麼軟體,還挺準的。」
馬索拉開帳篷門帘,大聲道。
「根據氣象雲圖預測,今後幾天,還會持續下雪。」
岳陽道。
遠處,莫金和索瑞斯早已站立在雪中多時。
索瑞斯看著周圍一片迷霧茫茫,又伸出手接住空中飄落的雪花,這種天氣對動物極為不適,他也分外討厭。
莫金看出索瑞斯的不快,對馬索大聲道:「快點把東西收拾好,我們要出發了。」
馬索對岳陽哼哼道:「該死的迷霧已經夠讓人討厭的了,如今這種霧雪天氣更是糟糕。
嘿,來幫我一把,岳陽。」
岳陽進入帳篷後卻道:「等一下,電子工作檯有反應,這是……」
馬索看了一眼,就急匆匆地出去叫莫金了。
莫金看了電子工作平台後,卻沒有什麼反應,只是對馬索道:「收拾東西,我們出發。」
藍天白雲,溪邊草甸,妹妹穿著素色的藏袍,頭戴著花環在草地上奔跑,卓木強巴在身後追趕,他一把抱起妹妹,大聲道:「捉住了,捉住了!」
妹妹就咯咯地大笑。
抱著妹妹仰躺在草地上看白雲,忽然妹妹的小手撐著他的胸膛翻坐起來,後退一步,眼神憂鬱道:「你忘記我了嗎?」
那淒楚含淚,泫然欲泣的表情,讓卓木強巴猛地一驚,趕緊站起:「敏……敏敏!不,我沒有,我怎麼會忘了你呢?」
敏敏站在卓木強巴身前,忽然一分為二,左邊那人是敏敏,右邊……右邊那顧影自憐,卻又顯得孑然獨立的,不是呂競男又是誰。
「競……競男!」
卓木強巴的眼神在敏敏和競男間游弋,終於落到敏敏的身上,敏敏撲入他的懷中。
卓木強巴不敢去看呂競男的臉,卻聽到呂競男在一旁輕輕唱,唱的是妻子英那時很喜歡哼的一首老歌:「讓青春吹動了你的長髮讓它牽引你的夢……看我看一眼吧,莫讓紅顏守空枕,青春無悔不死,永遠的愛人……」
那聲音如此清晰,迷迷濛蒙中,是真的有人在耳邊清唱,「競男怎麼會唱這首歌?
我是在做夢嗎?」
當卓木強巴開始這樣想的時候,那歌聲變得縹緲起來,越去越遠,仿佛那個卓木強巴不敢正視的呂競男的身影也在漸漸遠去,而懷中敏敏的身體,也變成一個影子,越來越淡。
「不!別走!」
卓木強巴猛地一驚醒來,懷中空空蕩蕩,沒有溫暖如玉,也沒有冰冷如鐵,什麼都沒有!仿佛是幾天前那夢境的再現,卓木強巴下意識地看了看周圍的岩壁,潛意識中希望看到呂競男又像幾日前那樣,在一旁做著體術,傷已經好了。
可是這次,環顧四周,篝火熊熊,迷霧茫茫,殘雪未消,哪有人影,四周依然空空如也,一無所有!莫名的巨大恐懼瞬間侵占了卓木強巴的全身,冷汗自額頭頸後湧出,被風一吹,冷得四肢發抖!卓木強巴猛地翻身而起,撫著胸口,胸前還殘留著體溫和那熟悉的氣息,剛才那首若有若無的歌仿佛還縈繞在耳畔,她一定沒走遠!卓木強巴大步跨出,一面呼喊著呂競男的名字,一面在四周尋找起來。
轉了兩圈之後,一無所獲,卓木強巴的思緒混亂了,恍惚中竟不知該怎麼辦,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她拖著一條傷腿,能去哪裡?
怎麼會不見?
怎麼會不見了?」
卓木強巴用盡全身的力氣去呼喊,不知疲倦,直至聲嘶力竭,也沒有得到任何回音,而那個被呼喊的人,就在不遠處一個隱秘的地方。
聽到卓木強巴那一聲聲呼喊,看著迷霧中茫然無措的朦朧身影在雪地里徘徊,心底的酸楚漸漸爬了上來,呂競男只感到自己的偽裝在一層層被剝落,她猛地用手指掐住了傷處,那劇烈的疼痛才能讓她從迷亂中清醒。
「原諒我,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了,我怕我失去控制與理性……」
「競男,不要走。」
忽然,卓木強巴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呂競男心中狂跳,猛吸一口氣,險些窒息過去,若是那強有力的臂膀,再將自己擁入懷中,自己毫無辦法。
可是片刻之後,沒有感到身後狂亂厚重的呼吸,也沒有那遮天蔽日的高大身影,驀然響起炸雷般一聲厲吼:「呂競男!你在哪裡?」
聲音卻漸漸去得遠了。
「對不起,強巴少爺,我的腿傷很重,短時間內是無法復原了,你必須獨自前行,才有可能,趕在莫金他們前面……」呂競男悠悠地想,眼淚緩緩滴落。
卓木強巴明明看到霧中有人影晃動,疾奔而至,卻只看到一棵枯樹,隨風飄搖,似在嘲笑,又似在嘆惋,他不甘地怒吼,向遠方尋去。
就這樣,兩人在迷霧中,擦肩而過,越離越遠……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卓木強巴頹然回到篝火旁,篝火已熄,輕煙裊裊,融入迷霧,落雪飄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冰冷氣息。
他無力地靠在石壁上,只覺四肢百骸都被人抽空一般,一縷暗香猶存,是了,昨夜,她也是這般靠在石壁上。
回想起這幾日與呂競男相處,她拼命地傳授自己,教自己在迷霧中確定方位,教自己一個人如何在野外生存,教自己特殊的格鬥技能,她仿佛早就預感了這一天……
「她不會去幹什麼傻事了吧?」
卓木強巴猛然一驚,想起呂競男昨日那種同歸於盡的搏擊法,心道不好,匆匆收拾好背包,朝著迷霧深處,獨行而去。
岳陽跟著莫金等人走了大半天,忽然聽莫金叫停,心中困惑,以往每天都是走到天色漸黑,莫金才停步選宿營地,今天天色尚早,而且此地開闊空曠,不是宿營的好選擇,為什麼停在這裡?
他如此想著,便問了出來。
莫金神秘地一笑,道:「你不是擅長推斷麼?
你猜猜!」
馬索在一旁高興道:「這次肯定猜不出來。」
岳陽當真道:「那我姑且猜猜,看你們都很高興的樣子,顯然將發生的事情對我們是有利的。
但是此地距帕巴拉神廟尚遠,按行程怎麼也得再走一兩個月才能抵達目的地;而且周圍的地形地貌我都已經偵察過了,這附近也沒有什麼古代的遺蹟珍寶;更不可能是強巴少爺他們出了什麼問題,如果他們跟上來,我早就該有所察覺。
沒有抵達目的地,也沒有出現意外驚喜,我們的對手也沒有遭受損失,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我們有了新的助力……」
岳陽話未說完,馬索已經鼓起掌來,連說厲害。
「你以為帕巴拉神廟那麼容易進出?
就憑我們四個人就去闖帕巴拉?
我可沒有那麼笨。」
說著,莫金對馬索一點頭,馬索從背包里取出一個小匣子,上面的紅燈一閃一閃的,莫金道:「反饋信號很強烈,他們已經開始傘降了。」
岳陽恍然道:「真的還有幫手?
怪不得要停在這空曠地帶……」他昂頭看看天空,這個地形不適合宿營,但極為適合傘降。
他回憶了一下他們曾經掌握的資料,愕然道:「是柯夫的人?
俄羅斯傭兵!」
這次,輪到莫金等人驚愕了,莫金道:「沒想到,你們連這條線索也查到了?」
馬索高聲道:「這怎麼可能!」
莫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罵道:「笨蛋,肯定是你去聯絡時被盯上了!」
頓一頓又道:「不過,似乎沒有引起你們足夠的注意?」
岳陽嘆了口氣,沒錯,在呂競男最初給出的資料中,就提到了柯夫和俄羅斯傭兵,只是後來,他們發現莫金使用的是他自己招募的亡命徒包括狐狼等人,而且與柯夫再無聯繫,這條線從中截斷,再也接不上了,誰曾想,他們竟然一直保持著聯絡。
岳陽不禁道:「難道,你就不怕人多口雜,將消息漏出去?」
莫金道:「人多口雜?
不……不,不,很少有人清楚我和柯夫之間的關係,他是一個我絕對信得過的人。
這次行動,他帶領的都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傭兵,絕對服從命令,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裡、要做什麼,只是服從命令,跟著柯夫而已。
而且就是柯夫,也只是按照我給出的坐標,來與我會合,他也不清楚我要找的東西,泄露消息……呵呵,根本就沒有人知道消息,怎麼泄露?」
岳陽心中一涼,總算明白了莫金的計謀,表面上他帶著一群亡命徒和他們周旋,實際上,他真正打算動用的力量還是俄羅斯傭兵,所以到最後,那些亡命徒,是註定要被捨棄的。
而俄羅斯傭兵呢,莫金只需要和傭兵組織的頭目暗線聯繫,而且以他和柯夫私人的關係,取得對方的絕對信任,說服對方,只需按時到指定地點集合。
那些傭兵,在抵達目的地之前,甚至抵達目的地之後,都不知道要去哪裡、要做什麼,沒人知道消息,泄露又從何說起。
岳陽最後道:「為什麼沒告訴我?」
莫金的瞳孔忽然收縮,那蛇一般的眸子盯住岳陽,道:「我再重申一遍,我們是合作關係,該讓你知道的,我自然會讓你知道,如果我覺得有什麼你暫時不需要知道……你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麼做。」
馬索在一旁得意地想:「老闆到底還是信任我多一些。」
莫金接著又道:「不過你的表現,我都看在眼裡,我不是功過不分的人,我會根據你的表現給予你相應的信任,雖然不是絕對的,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相信我們之間的信任,都會逐步得到加深。
我喜歡和聰明的人做朋友。」
說著,他很是友好地將手搭在岳陽的雙肩,面容和藹可親。
岳陽道:「我知道該怎麼做。」
兩人相視而笑。
馬索的得意變成不忿,扭頭望天。
僱傭兵團
過了十來分鐘,馬索擰著仰得酸痛的脖子,嘟囔道:「怎麼還沒落下來?」
莫金道:「不急,兩千多米的距離,傘降還是需要一點時間的。」
索瑞斯道:「這裡在迷霧中,等你能看到的時候,他們距我們就極近了。」
話音剛落,霧中就出現了一個小黑點,在他們眼前迅速擴大,很快岳陽就看清,那是一個特種兵專用的可分拆的貨櫃,正在制導儀的指引下,晃晃悠悠向這邊飄來。
第一個貨櫃出現之後,接著又是第二個、第三個,很快上空就出現了十來個那種貨櫃。
岳陽暗暗心驚,那種貨櫃一個可以分拆為八人用的裝備箱,不,這種貨櫃比他們先前看到的要大,估計是十人用的,他不禁問道:「要來多少人?」
莫金道:「如果路上沒有人手摺損的話,大約在五百人左右吧。」
「五……五百人……」岳陽一面笑,一面將手伸到莫金等人看不到的地方擦汗,「那將帕巴拉神廟清空都沒有問題了吧。」
莫金不滿意地搖搖頭,道:「不,要想將帕巴拉神廟清空,別說五百人,就是來五萬人都不夠,唉……能拿多少算多少吧。」
緊隨貨櫃之後,第一個傘降的人出現在霧氣中。
岳陽舉起望遠鏡,一看之下,也不由得一愣。
那人一身雪白的連體無縫防化服,好似飛行員使用的抗干擾電子頭盔,黑色的電子視頻眼罩,下頜下伸出的呼吸軟管,說明這套服裝帶自動呼吸循環系統,說它是一套太空服也毫不過分。
而且它沒有太空服那樣臃腫,如緊身衣一般包裹著傘降兵,使那個傘降兵看起來魁梧又健壯,體格不輸給莫金。
一個又一個的傘降兵出現在視野之中,岳陽心中估計著,他們平均身高在一米八五以上,平均體重應超過一百公斤,臂力恐怕足有兩百多磅。
這樣一群人,一下子來了五百個!
那些傘兵落地之後,飛速疊傘,用電子磁鎖從貨櫃中取出自己的裝備背包,列隊站立,一切都有條不紊。
岳陽從他們的身手和動作,看出了與先前那批亡命徒截然不同的戰鬥力,這批人……竟然都是擁有巴桑大哥或西米那種身手的戰鬥人員,尤其是當他們集結成隊時,戰鬥力將變得更加可怕。
岳陽看著那些已然列成方陣,整整齊齊背手站立的士兵,清一色的白色連體防化服,金屬頭套,黑色電子視頻眼罩,伸出體外的呼吸循環系統軟管,一樣的高矮,一樣的體魄,使他們看起來不像是一群士兵,更像是從工廠里生產出來的同一型號的殺戮機器。
這是一群怪獸!
幾百人列陣完畢,站了一大片,連馬索也不由感慨道:「太棒了,這才是真正的戰鬥部隊!」
其中一名怪獸傘降後並沒有急著去取裝備包,而是快步走來,按動耳邊按鈕,黑色電子視頻眼罩升起,接著大笑著與莫金熊抱在一起。
岳陽注意到那人額際的花白頭髮、眼角深深的皺紋、深凹的眼眶、淡藍的眼睛、微塌的鼻樑,再與記憶中的照片一比對,那人就是柯夫。
他僅比莫金略微矮一些,身體橫向卻更顯硬實,那雙久經殺戮的眼睛,連微笑都帶著殺意。
柯夫一面和莫金熱情地擁抱,一面詢問:「我的老友,現在可以告訴我,我們將要去向何處了吧!」
莫金笑道:「還記得幾年前我向你提過的?」
柯夫眼神一黯,隨即大放光明:「神廟……帕巴拉!」
莫金咧嘴一笑,道:「來,向你介紹……」
柯夫卻是名自來熟,不待莫金介紹,操著一口流利的英語,先對索瑞斯道:「索瑞斯,我認識你,你和他是一組的。
馬索,這次你沒給你老闆惹禍吧……哎……這個小伙子是……」
莫金介紹道:「岳陽,中國頂尖的偵察兵。」
「啊……」聽了岳陽的身份,柯夫大感親切,扳住岳陽雙肩道:「很好,很好,我也是偵察兵出身的,我,柯夫·阿莫西斯。」
岳陽點點頭,柯夫指著那些怪獸問岳陽:「看看我的士兵裝備如何?
全新的三維立體成像系統,夜視、紅外和超聲探測三種切換模式,無論在何種條件下都保持可視,頭部連同軀幹全防彈設計,而且使用了超輕便纖維材料,腿部有護板,手套有金屬纖維、高保溫聚合纖維,自體呼吸循環系統,連體無縫防水防化設計,隔絕任何生化侵襲。
可以說,我的這些士兵,他們可以在任何環境下生存,就算是被掩埋進泥石流或垮塌的碎石下,隔絕空氣,二十四小時之內都不會喪失戰鬥力。」
岳陽心中暗驚,這身裝備顯然是針對苯教的機關和蠱毒來的,他不禁問道:「這算是武裝到牙齒了,可是穿脫起來很麻煩吧?」
柯夫笑道:「為什麼要穿脫?
這套連體服在他們任務結束之前,都不會脫下。
你別看我說了那麼多裝備,其實穿上你就知道,比你想像中更舒適,甚至就像裹在睡袋裡一樣,穿著這身衣裳,你可以在任何環境下,以任何姿勢入睡。」
「那……那大小便怎麼辦?」
馬索也沒穿過這樣的衣物。
柯夫不禁呵呵大笑,道:「馬索,這套衣服的總設計師,可是你的老闆,你沒有試穿過?
雖然是連體防化,但排泄還是有辦法的。」
莫金在一旁目測人數,皺眉道:「柯夫,折了多少人手?」
柯夫搖頭道:「大概折了一半左右,本,這山頂的氣候可能是我見過的最糟糕的,一年四季,迷霧和大風從不間斷。
我見你一天兩次發出信號,知道你很急,天氣稍微好轉就命令他們冒死沖頂,那些折了的人手,都是被大風吹走,在迷霧中失散了的。」
見莫金隱有難色,柯夫又道:「不過剩下來這批人,都是傭兵中的精英,他們大多是從戰場上退役下來的老兵,還有不少特種部隊的成員。
現在他們是你的了,他們的戰鬥能力絕對會令你滿意。」
岳陽在一旁悄聲問:「都是俄羅斯人嗎?」
「哦不。」
柯夫道:「雖然稱做俄羅斯傭兵,其實他們來自世界各國,只是在我手下接受統一訓練,安排統一任務而已,有不少老兵以前就跟過本,作戰能力十分強。」
談話間,只見莫金走到傭兵方陣前面。
柯夫一個手勢,傭兵方陣自然列成半弧形,確保大多數人能看到莫金的身影,所有的人都能聽到莫金的聲音。
莫金大聲道:「我是莫金!本·海因茨·莫金!或許你們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或許更多的人不知道,不過沒關係,從今天起,將由我,來帶領你們執行這次任務。
柯夫,我最親密的戰友,已將這次行動的最高決策權,交到了我的手中,我希望你們,能像遵從柯夫的命令一樣,絕對服從我的命令!」
「在行動開始之前,我想問你們幾個問題,大家出生入死,是為了什麼?」
「……誰不想要安逸舒適的生活?」
「在戰場上浴血拼殺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要結束這一切?」
「現在,就有一個機會……」
「不用再過嗜血賭命的日子……」
「……可以擁有你曾經想擁有的一切……」
卓木強巴的身影自霧中鑽出,觀察著周圍的環境,他從莫金昨夜宿營的地方開始追蹤,估算著莫金可能的前進路線,一刻不停地趕了過來。
卓木強巴認為,雖然他比莫金晚了半天出發,但他走直線,而且莫金他們一定會宿營,只要自己晝夜不停地追趕,肯定會找到莫金,或是……截住呂競男。
她拖著傷腿,肯定沒有自己快。
「只要方向沒錯,至少在午夜的時候就能找到莫金。」
卓木強巴正想著,突然聽聞前方一聲呼吼,像是什麼野獸發出的叫聲,而且不是一隻,是一群!緊接著,卓木強巴又在迷霧中發現兩道身影,一左一右向自己靠過來,一灰一黑,是狼,那個操獸師控制的狼!卓木強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一眼就肯定這是索瑞斯控制的狼,那幾乎是一種本能的直覺,直覺還告訴他,這兩頭狼,似乎沒有戰鬥的打算。
是的,卓木強巴長途快速奔襲,體力消耗已快達到極限,以往每天再晚些時候,便是呂競男要求他以古怪的動作配合呼吸來恢復體能的時候。
但大敵當前,卓木強巴不敢貿然休息,狼在這裡,說明莫金他們距離這裡也不遠,他此刻一身大汗淋漓,被冷風一吹,只覺寒意更甚。
那兩頭狼沒有擺出戰鬥的姿勢,也沒有發出警告的咆哮,而是小心地靠近,用鼻端在捕捉著什麼。
卓木強巴大感驚異,自己與這些狼戰鬥過,難道它們會忘了自己的體味?
還是遇到了別的狼?
不!就是它們!它們想幹什麼?
兩頭狼到了與卓木強巴十步左右就不再前進,其中的灰狼「嗚嗚」地告訴黑狼,黑狼向身後看了一眼,搖了搖頭。
灰狼又看了看卓木強巴,對黑狼「狺狺」低鳴,黑狼發出「嗯嗯」的帶有威脅性的鼻音。
灰狼似乎想再靠近些,黑狼抬起前腳擋住了它,接著用頭頂了它一下,喉嚨里發出一長串顫吼,灰狼低下頭,不安地用前爪扒拉著地面。
看著兩頭狼的奇怪舉動,卓木強巴突然想到,這兩頭狼恐怕沒有接到那個操獸師的指令,它們只是循著慣例巡視自己的領地,偶然與自己相遇。
如果說沒有操獸師的指令的話……卓木強巴決定冒個險,試著與這兩頭狼建立起交流,他緩緩地蹲下身來,讓自己的視線與狼等高,注視著狼的目光,輕輕道:「你們不會傷害我的,對不對?」
灰狼警惕地盯了卓木強巴一眼,黑狼則齜牙咧嘴發出低吼。
卓木強巴豎起雙手,攤開手掌,示意掌中無物,他對狼不構成威脅,然後道:「你們不用再聽那個操獸師的指令,我們不是敵人,我不會搶奪你們的食物,也不會侵占你們的領地……」
那頭灰狼別過頭去,似乎在冷笑。
卓木強巴想了想,用古藏語重複了一遍,剛說到一半,遠處又是一陣呼嘯聲。
這次卓木強巴聽得更清楚,那沉悶的聲音,不像是一群野獸發出的,倒像是許多人聚集在一起發出的呼喝聲。
可是,要發出這樣的聲音,得有多少人聚在一起啊!兩頭狼也被那聲音吸引,紛紛掉頭去看。
卓木強巴藉機站起身來,試圖向狼靠近一步,這一舉動,立刻驚動了狼,黑狼猛地掉頭,瞬間加速,朝卓木強巴猛撲過來,灰狼緊隨其後……這如此近的距離,卓木強巴無法避開。
那一瞬間,呂競男這幾天來對卓木強巴的特別訓練顯出了成效,卓木強巴幾乎是無意識地,在第一時間護住了頭、臉、咽喉等重要部位,另一隻手「噌」地拔出刀來。
狼速驚人,卓木強巴剛剛抬腕,黑狼就向他撞去,力道極大,以卓木強巴的身體也被撞得微微後退,緊接著灰狼再撞一次,將卓木強巴撞得向後跌去。
卓木強巴手腕一翻,將彎刀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兩頭狼一左一右,似乎想咬他的肩頭。
卓木強巴心道:「要是被咬中,手臂就再也舉不起來了。」
眼見揮刀不及,手足同時發力,身體往前一縮,兩頭狼同時咬到,一左一右各自撕下一縷布來。
卓木強巴翻身而起,兩頭狼盯著他,卓木強巴似乎看到黑狼皺起眉頭,眼神憂鬱地望著自己,偏頭對灰狼「嗚嗚」輕呼。
卓木強巴心中惱道:「為什麼?
為什麼一定要攻擊我?
難道那個操獸師的藥還有效?」
他不免抬起左右手臂,聞了聞,卻什麼也聞不出來。
兩頭狼繞了個圈,又回到聲音傳來的方向,與卓木強巴對峙而立,似乎在警告他:「不要再向前走!」
那頭黑狼更是試探著一步一步把卓木強巴往後逼,嘴裡低吼不停,吐出紅舌,翻露犬牙,好似在威脅:「回去,回去!」
卓木強巴更是驚愕不解,前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剛才自己也是向前邁出了一步,這兩頭狼就突然發起了攻擊,它們在掩蓋什麼?
阻止我嗎?
我偏要上前看看。
他晃了晃手中的刀,沉聲道:「讓開!」
黑狼當仁不讓地,吼聲愈發急促起來。
卓木強巴的目光變得冰冷,充滿了恨意,咬牙道:「讓開!」
一人一狼對視著,他向前邁出了一步,黑狼後肢掘地,似乎隨時都要撲將上來。
卓木強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它,手中的刀死死握緊,刀鋒對準了黑狼的鼻尖,另一隻手握成拳頭,也對著灰狼,然後,又向前邁出了一步。
灰狼似乎有些害怕了,身體微微向後退讓,鼻腔里「嚶嚶」地叫著,黑狼卻是一步也不肯退,吼聲變得更加低沉、悠長,威脅的意味更重了。
卓木強巴毫無懼色,朝著黑狼的方向又踏出一步,這一步落地時大力一跺,他相信黑狼會感覺到大地的顫動。
如此一來,卓木強巴距黑狼已經極近,雙方都用冰冷的目光盯著對方,都不肯退讓,也沒有先發起攻擊,卓木強巴緩慢而穩健地,繼續向著黑狼走去。
他那高大的體型,加上一個碩大的背包,重量足足是黑狼的四倍以上,終於,黑狼吃不住勢子,在卓木強巴快要發起攻擊的時候,它向一旁跳開了。
跟著一聲招呼,和灰狼雙雙返回霧中,朝莫金的方向逃去。
卓木強巴心道:「是去報信嗎?
那個操獸師,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卓木強巴顧不得考慮更多了,雖然不清楚莫金他們為什麼要停在這裡,不過既然自己都能趕上來,說不定呂競男也已經……儘管昨天呂競男傷勢嚴重,可他絲毫不敢將鐵娘子與常人等同起來,他需要一探究竟,呂競男到底在不在前面,還有,那些聲音是怎麼回事。
就算被發現了,他自信還能逃得掉,唯一能追上自己的狼在狼哨面前將不再有威脅。
卓木強巴大步跟了上去,離聲音越近,迷霧越輕,當真相撥雲見日般出現在他眼前時,他卻反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在那空曠開闊的迷霧之中,一群裝備整齊的士兵列陣而立,擠擠挨挨,一直消失在迷霧深處。
莫金那高大的身影站在陣列之前,正指天說地地高談闊論,不知道他許下了什麼承諾,那些士兵有時會出奇一致地高舉手臂,齊聲呼喝,自己聽到的,便是那整齊的呼喝聲。
然後,卓木強巴才注意到,離他更近的地方,那名操獸師依舊一襲黑衣,他旁邊站著一位穿了白色套裝,帶著頭盔,有呼吸軟管的軍人。
馬索一臉媚笑地對那名軍人談論著什麼,在馬索的左手邊……那人……那個與自己穿著同樣迷彩服的人……那張熟悉的陽光的笑臉……岳陽!那人是岳陽!
卓木強巴兀自不信,使勁揉了揉眼睛,沒錯,那人就是岳陽,他不僅與馬索他們站在一起,還加入了他們的談論,時而露出笑容,依舊是那種充滿陽光的笑意,只是卓木強巴越看越覺得猙獰!怎麼啦?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自己在做夢嗎?
如果是,那這個夢,未免太可怕了!
卓木強巴猛地拳擊身旁的巨岩,希望藉此從噩夢中醒來。
怎麼會是岳陽?
怎麼會是他?
他不是部隊裡的人嗎?
但噩夢終究未醒,卓木強巴那一拳,反而引得操獸師旁邊那名軍人側目過來,那些穿著整齊的軍士似乎共享同一套系統,那名軍人一轉頭,所有的軍人都不約而同轉過頭來,然後,莫金也轉過頭來,看到了卓木強巴。
絕路
莫金露齒一笑,心道:「強巴少爺,還真是不離不棄啊,咿?
那一臉憤然的樣子,難道,呂競男死了?」
見馬索和柯夫都有上前捉拿的想法,莫金打了個響指,制止二人,自己迎身上前,笑道:「喲,這不是強巴少爺嗎?
怎麼,考慮好了,要加入我們嗎?」
卓木強巴遏制住一腔怒火,冷聲道:「呂競男在哪裡?」
莫金把手一揮,指了指身後的大部隊,似笑非笑道:「你說呢?」
卓木強巴全身冰涼,顫聲道:「她……她死了嗎?」
莫金笑而不語,面有得色。
卓木強巴那早已習慣的獨特呼吸瞬間亂了,他大喘幾口氣,死死瞪了岳陽一眼,不怒反笑,手指莫金、岳陽,和他們身後的大部隊,恨聲道:「好!好!我會回來的!你們記住!你們做下的一切!你們準備好承受後果吧!」
說著,向後急退,眨眼就消失在霧中。
岳陽被卓木強巴瞪得抬不起頭來,馬索此時鬥志昂揚地邀功請戰,忙對莫金道:「老闆,我帶人去追他!太囂張了!簡直不把我們放在眼裡!」
莫金想了想,微微一點頭,馬索興沖沖地找人找裝備去了。
岳陽來到莫金身側道:「你答應過我的……」
莫金笑道:「放心,我會留他一條性命,不過,我還是不放心他在暗處與我們作對。
我打算,把他請來,與我們一同前進。」
說著,莫金斜視了岳陽一眼,道:「這樣,你就不欠他什麼了。」
一旁馬索拿著新武器,大笑,柯夫點了十幾名傭兵跟著他。
索瑞斯一聲長嘯,兩頭狼聞聲而至,索瑞斯指了指卓木強巴逃走的方向,兩頭狼吠聲不止,跟了上去。
馬索大聲道:「跟我來,跟著狼走,快,跟上!撕了他!」
莫金笑吟吟地在一旁看著,卻沒做任何指示。
見馬索等人離去,莫金似乎忘記了約定,岳陽平靜地走到莫金面前,道:「我跟上去看看。」
莫金既沒同意,也不反對,直接轉過身,向柯夫走去。
岳陽知道莫金會怎麼想,可是強巴少爺那悽厲的笑容在腦海中怎麼也揮之不去,他咬咬牙,仍朝著馬索的方向跟了上去。
那雪,似乎越下越大了,卓木強巴在紛亂的雪霧中一路狂奔,那顆不安跳動的心冰涼,如那飄零的雪,被飛馳而過的厚重靴子踏碎,反覆地碾壓,發出「吱嘎」的掙扎。
呂競男死了,岳陽是內奸?
那亞拉法師和敏敏呢?
他們是在一起的!就算法師功夫高強,誰能保證他能避開自己人在背後下手?
要是亞拉法師遇害,敏敏絕難倖免!
身後的狼吠聲和喧囂的人喊聲越來越近,不知道有幾百還是幾千人在追趕自己,他們竟然有如此多的人!而自己呢——只剩下自己一個!卓木強巴的心臟開始沒有規律地跳動,他毫無察覺,他的呼吸如重症患者般紊亂急促,他毫不在意,他只想奔跑,跑遠一些,離開這個噩夢叢生的地方。
在極度的混亂迷惘中,他依稀能看見呂競男那充滿希冀的目光,他沒有擇路返回,而是繞過莫金他們的地方,繼續向前,只是身後追趕的聲音,更加近了,四面八方全是敵人,草叢、枯樹、巨岩之後,都有狼蹤。
久奔力竭,卓木強巴腳下一滑,重重地跌在岩石地面上,又滑出去好幾米遠,這一停下來不要緊,他卻突然感覺到心臟狂亂得似乎要跳出胸腔,他想奮力撐起身體,心臟卻猛地一陣激顫,身體如遭雷擊,半邊身子都麻木了!卓木強巴痛苦地按住了胸口,又跌倒在地,卓木強巴勃然大怒,猛地當胸捶了自己一拳:「連你也要背叛我嗎!為什麼?
為什麼——」洋洋灑灑的雪花,冰冷地無情回應著他的詢問。
那一拳之後,卓木強巴總算覺得心跳似乎漸漸平息下來,他全然不知自己已經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那密修的呼吸,豈容他說亂就亂。
卓木強巴掙扎著雙手撐地跪了起來,只感到百骸乏力,四肢發顫,這一日不停地奔襲,透支了體力,怒意沖昏了頭腦,他早就是憑著一股意念在奔跑,這一停下來,就再也沒有繼續奔跑的力量了。
狼聲瞬息即至,那批傭兵果然訓練有素,卓木強巴發力狂奔,竟然沒將他們落下。
馬索氣喘如牛地衝上前來,嘴裡怒罵道:「跑啊,怎麼不跑了?
趴在地上像條狗一樣!」
就在馬索持槍走進卓木強巴身後一米的範圍之內時,卓木強巴猛然直立起身,轉體揮刀,彎刀如一道閃電。
沒有想到,氣喘吁吁的馬索突然變得處亂不驚,將槍管一橫,擋住了卓木強巴這一刀。
卓木強巴已借那一刀之勢站了起來,再度反向轉體,出腿,連槍帶人一起踢,他將那勃然的怒意,轉換成他最後一分戰鬥的力量。
馬索不慌不忙地架起右臂護耳,身體微斜,化解掉卓木強巴那一踢的力量,同時將槍交換到左手,單手持槍射擊。
卓木強巴那一套動作原本就是連環進行,先是左轉,然後右轉,接著又是左轉,馬索的子彈,盡數打在背包上。
卓木強巴刀光霍霍,馬索有招接招,後面的傭兵圍上來,卻因兩人纏鬥得太緊,反不便開槍。
馬索有心在新來的傭兵面前展示自己的實力,那一拳一腳,都使得有模有樣。
槍管當胸對著卓木強巴,槍響,卓木強巴卻是一拳砸開槍口,火線紛紛向外側掃,有幾名傭兵趕緊後退。
跟著卓木強巴的刀光便至,馬索突然鬆開一隻手,單手持槍,另一隻手迅雷般拔出軍匕,以刀架刀,同時右手一翻,衝鋒鎗繞著他手掌旋了半圈,槍口變成了槍托,馬索用它當棍使,朝卓木強巴手腕砸下。
卓木強巴縮手,那槍又旋了半圈,槍托又變成了槍口,馬索繼續射擊。
卓木強巴猝不及防,險些中彈,百忙之中還算有些運道,只覺手心一震,卻是用刀別開了一顆子彈。
兩人拳來腳往數回合後,馬索軍匕脫手,卻握住了卓木強巴拿刀的手腕,卓木強巴也捉住了馬索的槍口,兩相一掙,卻是誰也不能掙脫誰。
馬索笑道:「本能近戰射擊術,你以為就你會啊?」
卓木強巴蓄氣發力,一側身,準備將馬索像扔沙包一樣摔出去。
馬索槍一松,一手按上卓木強巴腰部,卓木強巴氣力一滯,竟然扛不住馬索,反被馬索趁機一腳踢在腳彎處,摔倒在地。
那槍卓木強巴也沒握穩,反拋向天空,馬索一手拖拽著卓木強巴,另一隻手向天空一捉,卓木強巴正待掙扎站起,馬索用槍口抵著他的額頭,把他壓在地上。
卓木強巴心灰意冷,沒想到連這個虛偽、卑鄙的小人,自己也打不過,以前的一切仿佛是鏡花水月,萬事休矣,他閉上眼睛,然後聽到一聲大叫:「馬索!」
馬索的手指扣著扳機,緊了又松,鬆了又緊,一瞬間連變數次,一雙眼睛狐疑地轉動著,終於還是鬆了扳機,朝發喊的那人望去,同時道:「岳陽?
你怎麼來了?」
岳陽喘得彎下腰去,卻一氣不停地道:「老闆說了,放他走!」
馬索看看卓木強巴,又看看岳陽,質疑道:「是嗎?
我出發的時候,老闆沒有這樣說啊?」
岳陽直立起身,拿出一個通信器,對馬索道:「你要不要親自和老闆說?」
馬索遲疑著,他當然清楚,他的老闆常常變化莫測,誰也摸不透他的心思,當下收了槍,訕訕道:「這就不用了,我還信不過你嗎?」
又用槍托拍了拍卓木強巴的臉,譏諷道:「強巴少爺,你運氣好,我的老闆大發善心,饒你一條性命,要是你敢再和我們作對,我把你打得連狗都不如。
哼,自不量力。」
卓木強巴渾身發抖,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偏生一身上下肌肉僵硬,想要翻身而起都做不到。
馬索得意非凡,將槍扛在肩上,向那批傭兵走去。
「剛才那幾式怎麼樣?」
「唉,我們就是相互探討探討,談不上學習,談不上談不上……」「都是老闆教我的,是這樣……這樣……」
岳陽看著連比畫帶鬨笑的傭兵,又看了看在雪地上獨自掙扎欲起的卓木強巴,毅然向著強巴少爺走去。
馬索和一個傭兵虛晃一招後,偏頭冷笑看著岳陽。
岳陽來到卓木強巴身邊,伸出手去,道:「強巴少爺……」卻愕然發現,卓木強巴根本沒看自己,那空洞的眼神凝視著遠處蒼穹,從他的牙縫裡蹦出兩個字來:「滾開。」
岳陽心頭一驚,他從未聽過強巴少爺發出如此可怕的聲音,嘶啞如獸,冰冷似雪,仿佛來自九幽深淵的魔王,平淡得沒有一絲人類的情感,讓人聽了,心驚膽寒。
岳陽的手僵硬在半空,任雪花飄落,融入手心,再難前進半分。
馬索等人看熱鬧似的,都注目過來。
岳陽縮手,兀自保持著微笑,輕輕道:「你放下包袱,就能再站起來了。」
卓木強巴心中一愣:「放下包袱,就能再站起來?
岳陽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他想說什麼?」
馬索耳尖,恰好又能聽懂這句中文,趕緊道:「噢,對!放你走可以,背包你得留下!」
「岳陽,你考慮得還真是周全,呵……」卓木強巴心中明白了,一拉系帶,解開了背包,掙扎著站了起來,踉蹌地晃了兩步,站穩了身形,看著岳陽,他又冷冷地笑了。
岳陽被卓木強巴用那樣的笑容瞧著,不禁駭得小退了半步,正準備轉過身去,卻撞上一個高大的身影,馬索從後面欺了上來,正好抵在岳陽身後,讓他後退不得。
卓木強巴看著與岳陽並肩站在一起的馬索和那群傭兵,轉身欲走,卻聽馬索道:「等會兒,衣服也留下。」
岳陽失聲道:「馬索,你——」
馬索笑吟吟地看著岳陽,道:「老闆只是說放他走嘛,可沒說連人帶衣服一起放走啊。
我想,老闆也不希望這個人留下短槍、小刀什麼的,在暗處破壞我們的行動吧?
你說是不是啊,岳陽?」
岳陽還待說什麼,卻見卓木強巴怔住,開始解開衣扣,每解開一件,就遠遠地拋飛出去,似乎帶著無窮的恨意。
岳陽的手指貼著褲腿,不禁輕顫,就那麼看著卓木強巴,一件一件地解開、拋走,直到只剩短褲內衫,如塑像般屹立在落雪迷霧中。
「夠了吧,馬索!」
岳陽的聲音有些變調。
馬索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兒,樂道:「身材不錯啊,那件內衣挺別致的,像是女人穿的呢。」
周圍的傭兵齊聲鬨笑,馬索揮動槍道:「拿好東西,回去啦!」
見有傭兵上去拾卓木強巴的背包,岳陽冷聲喝止道:「讓開,我來拿!」
他小心地,將卓木強巴拋落的衣物,一件一件整齊地收攏,抬頭時,卓木強巴那高大的身影已經開動,以赤膊之軀,迎著寒風落雪,向遠處前進。
馬索在身後催促:「走啦,岳陽,他死不了,你沒瞧見他長得那麼壯嗎?」
岳陽回憶起踏入軍營時,呂競男給他們上的第一堂課,曾這樣訓示他們:「記住,你們將要做的,是常人不會理解的;你們將要容忍的,是常人無法容忍的;你們將要面臨的,是常人難以想像的;你們將要捨棄的,是尊嚴!你們將和魔鬼簽訂契約,必要時將會出賣除了靈魂之外的一切,還要在橫流的物慾前,克制住本心。
你們的許多前輩,因此墮落了,沒有人責備他們,同樣,我也不會責備你們,我只希望你們能保留住一顆正義的心。
當你不得不沉溺於酒池肉林之時,當你吸食毒品陷入幻覺之時,當你橫刀當街、血肉四濺之時,我希望你不要忘記,你——曾經是一個正直的人!永遠,不要忘記!」
岳陽默然,最後望了一眼那個快要消失在霧雪深處的身影,告誡自己:「不要掉眼淚,不要紅眼圈,你能做到,你必須做到。」
仿佛有一種實質性的情感,自心底深處翻湧上來,直抵喉部,岳陽用牙咬碎,和著唾沫,將它吞咽下去,只靜靜地看著卓木強巴消失的背影,心中祈禱:「強巴少爺,一路,走好。」
馬索帶著卓木強巴的背包凱旋,興致勃勃地向眾人吹噓自己如何三拳兩腳,就打得卓木強巴跪地求饒,岳陽則來到了莫金的帳篷。
莫金似乎正和柯夫討論那些傭兵的人手安排和布置,見岳陽進帳,只淡淡問道:「放走啦?」
岳陽點點頭。
莫金又道:「那麼現在,你和他,應該沒有什麼關係了?」
岳陽又點點頭。
莫金再問:「如果強巴少爺又跟上來,找我們麻煩,你怎麼辦?」
岳陽一怔,原本以為發生了這樣的事,自己絕難倖免,忽然聽到莫金問出這樣的問題,他馬上反應過來,答道:「我會親手,擒殺他。」
「好!」
莫金長笑而起,拍著岳陽的肩道:「我就喜歡你這種重情重義的熱血男兒,你肯這麼幫強巴少爺,想必將來,你也不會做對不住我的事。」
說著又換了口吻道:「其實荒郊無人區,探險求生存,尋寶找遺蹟,哪有什麼國家、民族之分,和則兩利,分則兩敗,強巴少爺,實在不該站在與我敵對的位置上啊。」
接著莫金又問了這次行動的細節,岳陽不敢隱瞞,盡數告知,只是沒有提起卓木強巴內衣衫里有夾層口袋的事。
莫金聽聞卓木強巴背包衣服都被拿回來了,趕緊道:「你去,把那背包衣服都給我拿進來,記住,一件也不能少,還有……告訴那些傭兵,不管是什麼東西,只要是卓木強巴背包衣服里的,統統交出來。」
岳陽出營,見馬索還在那裡唾沫橫飛地演講,忽聽索瑞斯在一旁道:「馬索,我的狼朋友呢?」
「呃……」馬索突然張大嘴發不出聲音,他們的確是循著狼聲追趕過去的,可是到了那裡之後……那兩頭狼呢?
被卓木強巴殺了?
好像沒有注意到它們和卓木強巴有搏鬥啊!事後只顧著高興,他以為那兩頭狼早回來了,現在聽索瑞斯問起,難道狼失蹤了?
馬索想找當時同去的傭兵詢問,可是那些傭兵都戴著頭盔,一混入人群,再也分不出誰是誰,馬索急出了一頭冷汗。
岳陽把東西拿進帳篷,莫金馬上翻找起來,只見他將卓木強巴的背包衣服翻了個底朝天,卻似乎沒找到他想找的東西,他手摁著胸口位置,喃喃道:「沒有?
不可能啊!我明明記得他有的。
難道說……」
莫金抬起頭來,指著那堆東西道:「沒事了,你可以拿走了。」
岳陽就那麼出得營帳,還不相信莫金就這麼放過了自己,他心中對莫金重新做了結論:「這個莫金,要麼,他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邪惡;要麼,他超乎自己想像的邪惡。」
霧雪之中,一片茫茫,無論紅褐山岩,還是枯黃斷木,都鍍上了一層銀白,雪飄飛絮裝點著整個世界,刺骨的寒風也在迷霧中肆意地穿梭。
卓木強巴全身半裸,頂著風雪木然前行,那風,真的很冷,但更冷的地方,卻是他的心。
呂競男死了嗎?
連屍骨都被狼吃掉了嗎?
岳陽,我們是如此信任你,為什麼偏偏是你?
你的心也被狼吃掉了嗎?
難怪沒有發現內奸,去查找內奸的人自己就是內奸,哈……真是絕妙的諷刺,我是全天下最蠢的人?
巴桑也死了,張立也死了,胡楊隊長,塔西法師,都死了……亞拉法師和敏敏,他們還活著嗎?
為什麼我還活著?
為什麼偏偏還剩下我一個?
我一個人,又能去哪裡?
能做什麼?
莫金帶來了成千上萬的軍隊,自己呢,我已經一無所有,僅剩血肉之軀,在這酷寒之地,還能走多遠?
又為什麼,還要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