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紫麒麟猜想
岡日點頭道:「是,光軍在吐蕃時代就是一個謎,沒有人知道他們在什麼地方經歷怎樣的訓練,就連那些權貴大臣甚至是藏王,也只能看到已經合格的光軍。
同樣,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用什麼方法來馴養戰獒,我們只能猜測。
不過,剛才那種假設並不是突然靈光一閃憑空想像出來的,也是前人們經過無數次猜想和反覆考慮之後才得出的結論,它的確可以解釋今天我們看到的一些珍稀獒種的非常之處。」
紫麒麟猜想
岳陽也是格外震驚,他們一直在研究光軍和戰獒,卻從未將九狗一獒的故事和戰獒聯繫在一起,或許是潛意識裡,只把故事當做故事。
他一面暗罵自己思維狹隘,一面道:「原來挖個大坑,將十條幼獒扔進去,只讓一隻獒活著出來,竟然是真的,真有這樣的馴養方法?
戰獒,竟然是從乳獒開始就進行淘汰,太殘酷了!」
「殘酷!」
岡日冷笑道,「殘酷的是戰爭!光軍和戰獒,都不過是戰爭的犧牲品。
你們可知道,那些戈巴族人,不僅在對戰獒的選拔上如此,他們對自己也是如此。
相信你們都聽說過,在雪山上有這樣一個部落,當他們的嬰兒剛生下來,只要是男孩,就用一條普通的羊毛氈子一裹,便扔到冰天雪地里過夜,能熬過這一夜的,才被承認是合格的族人……」
岳陽驚得從座椅上跳了起來:「你,你是說……」
岡日冷冷道:「那,就是戈巴族,那,就是光軍!」
他有些哀嘆道,「如果說其他軍隊是統治者手中的棍棒、鐵錘,那麼光軍,就是統治者手中的一把劍。
初時,這把劍厚重無鋒,隨著戰爭的需要,這把劍變得越來越薄,但卻越來越尖銳,越來越鋒利,劍鋒所指,無人能敵。
但誰又知道,在那無敵之名的背後,藏著怎樣的殘酷與辛酸。」
看了看眾人變了臉色,他緩和了語氣道:「雖然說這個傳言或許誇大了事實,但就我所知,在吐蕃解體前夕,戈巴族對光軍的挑選,的確是從嬰兒就開始抓起。
具體怎麼操作的我不清楚,不過無敵軍隊這個稱號,可不是隨便加上去就可以的。」
卓木強巴聽得入神,忘記了給岡拉撓痒痒,岡拉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又發出短促的咪嗚聲,卓木強巴撫摸了幾下,它才愜意地眯上眼。
岡日看了看岡拉,又對卓木強巴道:「嗯,還有一個關於紫麒麟的觀點。
記得以前你向我提過,紫麒麟是由於隔代大遺傳而產生的。」
卓木強巴道:「是。」
岡日道:「其實,對於這一點,我還聽說過另一種觀點,只不過當時不知道該如何跟你說。」
卓木強巴探了探身,道:「哦?
也和光軍有關?」
岡日點頭道:「那種觀點認為,紫麒麟,有可能是光軍人工繁育出來的產物。」
卓木強巴震驚無語。
岡日接著道:「你知道的,除了神話傳說中,紫麒麟在歷史上僅出現過一次,就是藏王朗達瑪狩獵遇襲那次,你應該記得……」
卓木強巴點頭,岡日道:「不過就我所知,那次藏王朗達瑪出巡,並非狩獵,而是得到了準確的線報,發現了光軍的蹤跡。」
卓木強巴道:「你是說……」
岡日道:「那紫麒麟,有可能是光軍放出來威懾追兵的。
你想想,作為吐蕃的最高統治者,一直有一隊光軍組成的親衛軍守護在身邊,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光軍的可怕,這樣一支軍隊突然失蹤,他能不擔心嗎?
要是這支隊伍哪一天掉轉槍口,恐怕任何一位知情的藏王都會寢食難安的。
所以,除了光軍,還有什麼力量能讓一位藏王臥病不起?」
岳陽道:「怎麼會?
難道說,當時光軍是反叛?
他們不是只忠於最高統治者嗎?」
岡日笑道:「誰說他們忠於最高統治者?
雖然他們的信仰符合最高統治者需要,但他們並不對統治者效忠。
據說,這個約定是藏王松贊干布收服戈巴族時就許下的承諾,他們只聽命於最高指揮官,但保留自己的信仰和精神領袖。
而他們的最高指揮官,是來自象雄的兩大貴族,娘氏和韋氏;他們真正效忠的,是他們的精神領袖,也就是他們族裡的大苯波,據說是四大巫王的一支後裔血脈。
那次光軍失蹤事件,一定和那位大苯波有關,因為除了他,沒有什麼人能讓所有的光軍突然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過要說反叛,那倒談不上,畢竟他們沒有對藏王或當時的吐蕃軍隊做出任何不利的舉動。
他們只是消失了,從這個世界上,徹底地消失了!」
岳陽又道:「這次我是真的糊塗了,不忠於最高統治者的軍隊,最高統治者敢用嗎?」
岡日道:「這個事情解釋起來就太複雜了,這牽涉到最高統治者的力量權衡之術,我只能說其情形與清軍入關時分封三大藩王有些類似。
要讓外來的家族為自己賣命,如果那家族能征善戰的話,就得給他們軍隊和一些自治權,但是又要讓他們不會造反。
這需要統治者不僅要有足夠的自信和魄力,還要有相當精妙的手段。
你想想,娘氏家族和韋氏家族聽命於藏王,光軍又聽命於娘氏和韋氏,而光軍的最高統帥是在兩大家族中輪番選任,也就是說藏王隨時都可以撤換兩大家族對光軍的最高統帥。
如果你想造反,對不起,光軍真正絕對效忠的只是他們的大苯波,但是大苯波又沒有實權,不直接領導光軍。
因此藏王、光軍的最高統帥、光軍的精神領袖,這三者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形成了微妙的權力平衡,最終的結果就是,後兩者都必須搶著向藏王效忠。
但就光軍失蹤一事,顯然問題也是出在三者之間,我們唯一能知道的就是,當時發生了某件事,那件事足以影響每一位光軍成員,注意,是每一位。
因為要是其中有一人告密,光軍都不可能做到毫無聲息地消失,還要帶走四方廟的全部珍寶啊!就我所知,藏王朗達瑪對此事是絕不知情的,因為守護在他寢宮門口的光軍一夜消失,這件事對他的震撼比任何人都要大,否則他就不會命人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光軍的下落,也不會親自帶兵去追查光軍的線索。
就是他在死前,都還在懷疑是否自己滅佛太徹底才導致了光軍的離開,甚至準備反省,重新考慮佛教在國家中的位置。
至於娘氏和韋氏家族與光軍的關係,在吐蕃時期有過傳言,一是說娘氏與戈巴族訂有秘密協議,畢竟是他們提出招撫戈巴族加入光軍的,而另一說法則是韋氏利用藥物控制了光軍和戈巴族的族長苯波等等。
這些傳言,在光軍消失的那一夜也就不攻自破了,但是有一點,他們似乎對光軍的離去知道一些內幕。
畢竟光軍離去後,他們不像藏王那樣著急尋找,而是在藏王去世後,直接加入了新的權力爭奪之中,他們似乎並不擔心光軍成為他們的威脅,不知道他們究竟掌握著什麼秘密。」
岳陽道:「那,韋氏和娘氏還有後人嗎?」
「沒有。」
岡日沉聲道,「熱衷於權力的人,最終都將被權力所摧毀。
就我所知,昔日輝煌的兩大家族,最後都灰飛煙滅在戰火的硝煙中,而他們所知道的一丁點兒內幕,也被帶入了墳墓。
再沒有人知道光軍的下落和他們消失的原因,此後凡是想探知帕巴拉和光軍秘密的人,都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他口氣突然嚴厲起來,卓木強巴等人都是一愣,岡拉也從卓木強巴腿上直立起來。
岡日自知失言,又緩和了口氣道:「說遠了說遠了,我本來是想說紫麒麟的,你瞧,扯到哪裡去了。」
岡日又給自己灌了一口酒,但顯然沒有平息下來,大口地咳嗽起來,一張臉更紅了。
岡拉柔聲低鳴著靠了過去,兩隻前爪搭在岡日後背一陣輕輕拍打,就像丫頭在給老爺捶背。
胡楊隊長和岳陽被徹底震驚了,岳陽忍不住暗想,岡拉,真的只是一隻獒嗎?
要是我有這樣一隻獒,該多好!
岡日揮手示意不用,好一會兒咳嗽止住了,才開口道:「你們都知道,戈巴族與狼同居這種生活方式,幾千年來從沒改過,就算後來,戰獒加入了他們,狼的地位也沒有絲毫變動,只是將獒也納入了與狼同等的地位。
那麼,就帶來了一個新的問題……當獒與狼在一起的時候,它們是如何生活,如何相處的呢?
此外,因為戰爭的需要,原本的獒無論是從體型還是力量或速度上,都不可能完全達到標準,光軍需要他們的戰獒擁有更大的體型、更快的速度、更鋒利的爪牙、更敏捷的身手等等,要如何才能做到呢?
於是,在此基礎上,我們就有了一種假設,或許一開始,只是一個偶然,那就是,獒與它們共同生活的狼,產生了下一代,當光軍發現這樣的物種擁有更強的戰鬥力,就開始人為地培育一些……」
卓木強巴驚訝得忘記了給懷裡的岡拉梳理毛髮,愣道:「你是說,那紫麒麟……」
岡日點點頭,道:「根據這種假設,那紫麒麟,或許不僅是紫麒麟,還有其他一些聖獸靈獒,它們也許就是一種狼獒,或者是獒狼,就好像今天的獅虎獸一樣。」
岳陽道:「為什麼是假設?
你只是猜測,沒有證據?」
岡日點頭道:「是,光軍在吐蕃時代就是一個謎,沒有人知道他們在什麼地方經歷怎樣的訓練,就連那些權貴大臣甚至是藏王,也只能看到已經合格的光軍。
同樣,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用什麼方法來馴養戰獒,我們只能猜測。
不過,剛才那種假設並不是突然靈光一閃憑空想像出來的,也是前人們經過無數次猜想和反覆考慮之後才得出的結論,它的確可以解釋今天我們看到的一些珍稀獒種的非常之處。」
岡日頓一頓,又道,「比如說岡拉……」
岡拉一聽叫它的名字,伸著舌頭望著岡日。
岡日捧著岡拉的臉龐道:「我的岡拉,它祖先或許就是一頭狽獒,或者是獒狽。」
「狽獒?」
胡楊隊長對這樣的提法大感新鮮。
岡日指著卓木強巴道:「強巴拉知道,他應該可以理解。」
卓木強巴已經想到了,這種假設比他提出來的隔代大遺傳假設,可靠性要高很多。
的確,如果是狽獒的話……卓木強巴欣喜不已,這是一種全新的思考方式,以前岡日不告訴自己,顯然是因為光軍的事情。
他突然發現,光軍和戰獒竟然有著這樣緊密的聯繫,這些領域,都是他從未涉及的。
岳陽見卓木強巴低頭不語,面色時喜時訝,忍不住道:「強巴少爺,別一個人偷著樂啊,說說,狽獒是怎麼回事?」
卓木強巴道:「狽,是狼的變種,也有人說是完全不同於狼的一個物種,但它們與狼生活在一起確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在今天,從沒有人見過。
在歷史記載中的狽,通體雪白,前肢天生殘缺,需要別的狼背負著它走,但是它擁有極高的智商,在狼群中擔任軍師的角色。
一旦某個狼群出了一隻狽,那麼這群狼的狩獵能力將提高數倍,就算是進入農耕時代的古人,都遠不是它們的對手,只能痛罵狼狽為奸,這個成語就是這麼來的。
如果說,海藍獸就是狽獒的話,就能解釋它們為什麼如此聰慧了,的確,是個很有可能的假設……」
岳陽看著岡拉道:「岡拉,很聰明嗎?」
沒想到,他剛說完,岡拉很高傲地一昂頭,竟然發出「哼……」的一聲,岳陽又是一陣愕然。
岡日又給大家盛滿飄香熱酒,道:「我能告訴你們的,就只有這麼多了,其餘的線索,你們多半能從別的資料中查到。
當然,如果你們能找到戈巴族的後人,或許他們能告訴你們更多。」
岳陽訝然道:「戈巴族的後人?
他們不是全都去了香巴拉嗎?」
岡日道:「誰說的?
小伙子,你要搞清楚光軍和戈巴族的關係,光軍是由戈巴族人組成的,但並不是光軍就代表了全部戈巴族人!當年戈巴族加入吐蕃王朝,就被分作了三支,最強壯的士兵挑選加入光軍,普通士兵則留在普通的軍隊進行混編,其餘的族人依然是百姓。
帶著四方廟珍寶一夜消失,後來又建立帕巴拉的,只是光軍!而戈巴族人,依然輾轉生活在高原,不過,他們也不得不隱匿行蹤,過著躲躲藏藏的生活……」說著,岡日露出一絲悲愴的笑意,道,「就在解放前,還有人見過戈巴族人呢,說他們就像那些達瑪人一樣,生活在喜馬拉雅山脈腹地,過著最原始的刀耕火種、逐水木而棲的生活。」
「他們為什麼不跟著光軍離開呢?」
岳陽震驚道,「難道說,連他們也不知道光軍去了哪裡?」
岡日點頭道:「是的,光軍的消失是很突兀的。
那些戈巴族人在光軍走了之後,生活很是悲慘,他們自詡為被流放的民族,原本該保護他們的士兵——戈巴族和吐蕃王朝的最強支柱,就那麼消失了。
王朝大廈傾覆的同時,戈巴族也遭到極大的打擊,能夠殘延至今,也算是一個奇蹟。」
岳陽心中充滿了疑問,只聽卓木強巴道:「謝謝你,這些信息對我們來說,真是太重要了……」
「等一等!」
岳陽突然打斷,他滿臉疑慮,看著岡日,嚴詞詢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卓木強巴和胡楊隊長都是一愣,看向岳陽。
岳陽道:「強巴少爺,這裡面有問題。
你想想,為什麼他會知道這麼多事情?
這些事,我們研究調查了這麼久,可是卻從未聽說過的!在那些前人研究的資料中,也沒有提到過。」
他又面向岡日道,「你是從哪裡得到這些消息的?
你為什麼會住在我們上山的路上?
你究竟是誰?
你……」
卓木強巴制止道:「夠了,岳陽,不要胡亂猜疑,你……你太沒有禮貌!」
他不知道該怎麼批評這個愛刨根問底的小伙子,更糟的是,他也產生了和岳陽同樣的疑問。
岡拉一見這個年紀不大,又不是很熟的小伙子敢質疑岡日,它霍地就站在了岡日身前,這次,眼裡閃過凌厲的殺氣,明明站著沒動,卻給人感覺它隨時會撲上前來。
不知道為什麼,岳陽竟然感到有些害怕。
岡日一抬手就按住了岡拉,哈哈笑道:「小伙子,你們調查研究帕巴拉和光軍才有多少年?」
岳陽一時語塞,岡日道:「我聽說,當年探聽到帕巴拉神廟的人,不過是從說唱詩人口中聽到了一段傳說,真正追溯起來,還不到兩百年歷史,而我們國人得知帕巴拉的時候,已是清末民初,堪堪百年而已。
你可知道,我們家族和光軍糾纏在一起的時間,已經超過了一千年!一千年哪!從他們失蹤的那一天起!」
岳陽突然想到了什麼,肅然起敬,道:「你……你就是戈巴族後人!」
岡日微笑搖頭道:「小伙子,別那麼自信,這次你就錯了,我不是戈巴族後人。」
他難掩臉上的蒼涼,嘆息道,「但是我們家族,卻背負了和戈巴族後人同樣的命運,所以,我能感受到那些被遺棄在高原的戈巴族後人的遭遇。
他們經歷的一切,和我們家族的經歷,應該是很相似的。」
岳陽道:「你們究竟是?」
岡日露出悲痛的神色,岡拉嗚嗚著,用大腦袋抵在岡日胸口,輕輕地蹭著。
胡楊隊長道:「夠了,岳陽,每個人都有他的秘密……」岳陽停止了詢問,突然回憶起呂競男曾經指導自己時說的話來:「記住,岳陽,每個人都有他的秘密。
你在詢問時,必須分清楚什麼時候是在審訊敵人,什麼時候是在和朋友對話。
詢問,也需要很高的技巧!」
就在卓木強巴不知道怎麼向岡日表達歉意時,岡拉突然自岡日懷裡站起,警惕地望著門外,耳朵也豎了起來,微微轉動,似乎在捕捉空氣里的信息,忽地對岡日吠了一聲,聲音如此響亮,連卓木強巴都被嚇了一跳。
岡日從悲痛中猛地醒來,對岡拉道:「要開始了嗎?」
岡拉回應了兩聲,岡日手一撐從床榻上跳下,對卓木強巴道:「現在不談這些,我帶你們去看場大戲,保證你一輩子沒見過。
我拿點東西,岡拉,把門打開。」
靈獒海藍獸
岳陽靠門最近,原本打算去開門,沒想到岡拉輕輕將他擠開,搶先一步撲到門前,身體一躍,立起來,把門閂一扒拉就打開了門,沖向了那廣袤的綠野。
岡拉歡騰著奔跑了幾步,回過頭來,只見那雪白的身體輕快地行走在凜冽風中,直與那青草藍天白雲融為一體,岳陽腦海中竟閃現出一個詞來——「英姿颯爽」!
沒錯,英姿颯爽!此時的岡拉氣宇軒昂,銀白色的皮毛閃現出緞子一般的光澤,緊緊地包裹著流線型的身軀,沐浴著陽光,就如同天空的雲朵輕輕掠過草場。
那輕快的步伐好似貴族馬踏起的盛裝舞步,更似捧著潔白哈達的藏族少女在草原上翩翩起舞。
好俊秀的一頭藏獒,岳陽一時看得痴了!
卓木強巴輕輕拍在岳陽肩頭,道:「很漂亮吧!」
岳陽嘆息道:「我真不敢相信,世間還有這麼美麗的犬,真是天工造物!」
岡拉奔跑過來,繞著卓木強巴的腿邊轉了兩圈,岳陽看它,它卻扭過頭去,不拿正眼看岳陽。
岳陽道:「它好像不喜歡我呢。」
卓木強巴笑道:「誰叫你一見面就說人家很拽,岡拉可是記著你說的話呢。」
「不會吧!」
岳陽睜大眼睛道,「『很拽』這麼抽象的詞它也聽得懂?」
卓木強巴道:「你沒看過科學家的分析報告嗎?
普通成年寵物犬能擁有人類三四歲孩童的智商,像獒、狼犬這些大型犬科動物更是擁有人類六七歲兒童的智商,如果加以訓練,它們可以達到人類十一至十二三歲的小孩智商水平。
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你認為她還有什麼聽不懂的?
特別像岡拉這樣的靈獒海藍獸,它的智慧,恐怕比你想像的還要高,和它接觸久了,你就知道它能帶來怎樣的驚喜。」
說著,卓木強巴微笑起來,似乎想起了往事。
岡拉蹲坐在他旁邊,眺望著遠方,不時扭過頭去朝屋裡一長一短地嗚鳴。
岳陽看岡拉的樣子,似乎在催促岡日,他想了想,又道:「我記得我說的是普通話,難道它還能聽懂幾種語言?」
卓木強巴道:「如果是簡單的命令,哪怕再多幾國語言,岡拉也記得住。
不過平常說話,它未必只用耳朵聽,它可以靠觀察你的動作、表情,傾聽你的語調語速,還有,它能嗅到你說話同時身體散發出來的信息素,捕捉你的心跳頻率和汗腺分泌,就好像測謊儀一樣。
它能觀察到你的真實心態,是輕視它,讚美它,討厭它,或喜歡它。
在神話傳說中,靈獒海藍獸是一種可以猜測人內心世界的通靈動物,甚至你還未開口說話,它就已經知道你想的是什麼了。」
岳陽忍不住又看了岡拉一眼,岡拉早早地就換了個方向蹲著,背對岳陽,神態昂然地將目光投向遠方。
卓木強巴道:「你真心誠意地向它道個歉,岡拉會原諒你的。
是不是,岡拉?」
岳陽好一陣愕然,在強巴少爺鼓勵的目光下,他試探著道:「那個……岡拉小姐,這個……,是我不對,我,我,我,我前面說的話,太沒禮貌了……你能原諒……」
話音未落,岡拉站起身來,對著石屋又叫了兩聲。
岳陽看著卓木強巴道:「這……」
卓木強巴笑道:「好了,它已經原諒你了。
岡拉不是小氣鬼,是吧,岡拉。」
岡拉嗔怒地望了卓木強巴一眼,鼻腔里「嗯嗚」一聲長鳴,分明在說:「你這人,怎麼竟幫著外人說話。」
岡日拎著一個小包風風火火地跑出來,嘴裡念道:「催,催,催,再急也要把傢伙帶齊不是?」
胡楊隊長緊隨其後,語氣誠懇道:「你再考慮考慮?」
岡日卻好似沒聽見,對岡拉一揮手,道:「我們走。」
岡拉帶著大家繼續往南行。
「我們這是要去哪裡啊?」
岳陽問道。
岡日神秘地一笑,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你們一定會感興趣的。」
他向卓木強巴遞了個眼色。
岳陽沒想到這位大叔還玩神秘,老大沒趣地不再追問。
胡楊隊長似乎還氣不過岡日拒絕他的邀請,也沒說話,氣氛一時沉悶,他們四人就靜靜地跟在岡拉後面。
岡拉速度極快,它似乎不願意停下慢慢踱步,總是飛快地向前跑一段距離,然後飛快地跑回來,好讓大家能跟上。
看著它那縱橫馳騁的身影,岳陽突然生出一絲感悟,他也想像岡拉那樣在藍天白雲下自由地奔跑,盡情地呼吸這自由的空氣,然後躺下來,身心都舒展開,與大草原融化在一起。
沒多久,岡拉的毛色就開始起了變化,那種令人心碎的顏色,如夢如幻,那驕傲的,自由的,奔跑著的身影,仿佛隨時能踏雲而起,直衝雲霄。
那一刻,它的確是從天界不小心流落到人間的神獸。
岳陽贊道:「好美的顏色。
這,這究竟是一種什麼顏色啊?」
岳陽搜腸刮肚,卻找不出一個好的形容詞,只能沉醉於那種美麗的色彩。
胡楊隊長也驚嘆道:「從來沒見到會變色的獒,它是怎麼做到的?」
卓木強巴道:「導師說,這或許是和汗血寶馬差不多的生理機能造成的,就像人生氣了會面紅耳赤一樣,當海藍獸開始急速奔跑時,那皮毛下的皮膚會因運動而使毛細血管充盈,皮膚改變了顏色,影響到銀色的毛髮,加上天氣、光線的反射折射等多種因素共同作用,就呈現出我們看到的這種色澤了。
海藍獸善於奔跑,它們喜歡奔跑,在所有犬科動物中,除了紫麒麟,它們就是跑得最快的,而且它們能將這種急速持續下去,耐力可以像戰馬一樣持久。
傳說里的雪山女神賜予它們三種祥瑞:賜予它們妖冶的海藍色皮毛,比那藍寶石還要誘人;賜予它們雲朵一般輕巧的身體讓它們能自由地奔跑,成為追風的精靈;賜予它們一顆聰慧的心,使它們可以讀懂世間一切語言。」
岳陽咂舌道:「我也想養一頭海藍獸啊。」
卓木強巴笑道:「這是可遇不可求的。
在小獒長大之前,沒有人會知道這是只什麼獒,甚至無法和普通的小狗區分開來。」
說到這裡,他不禁憐憫地看了岡拉一眼,想當年,岡拉也是一隻人類棄獒呢。
又走了一段路,岳陽開口問道:「岡日普帕大叔,我們要去的地方是不是很危險?」
岡日道:「沒錯,是有些危險,不過只要小心就不會有問題。」
胡楊隊長道:「這裡風和日麗,也沒聽到有什麼野獸嚎叫,你怎麼知道有危險?」
岳陽道:「胡隊長你忘了?
來的時候,瑪保說過有的地方危險。」
岡日道:「嗯?
你們是從瑪保的村子裡來的啊,我還以為是強巴拉直接帶你們來的。」
岳陽道:「不是,是瑪保帶我們來的,不過半道他就折回去了,不知道什麼原因。」
卓木強巴微笑道:「我看他有些怕岡拉哦。」
岡日笑了笑,道:「是,幾年前他家裡丟了羊,在還沒有調查清楚的情況下他來質詢過我,當時爭辯得很激烈。
岡拉可不允許別人到家門口來吵架,我一時沒喝止住,就讓瑪保受了點驚嚇。
後來我幫他把羊找到了,他也道了歉,但是他見到岡拉就一直有些……呵呵。」
「岡拉很厲害嗎?」
岳陽看著前方飄逸的身影,總不能將那個把頭埋在卓木強巴懷裡撒嬌的大狗與厲害二字聯繫起來。
岡拉好像聽到了風聲,掉過頭來,對著岡日不滿地吠了兩聲。
岡日道:「別小看我們家岡拉,人家都說母老虎發威怎樣怎樣,要是岡拉生起氣來……」
岡拉一聽急了,衝上去咬住岡日衣擺,不停地甩動,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喉鳴,那威脅的意味更濃了,分明在說:「不准再說!不准再說了!」
岡日大笑道:「好了,好了,不說,不說了。
其實岡拉溫柔起來,沒有人比它更知心了。」
岡拉這才鬆口,一溜煙跑遠了,岡日凝望著岡拉的背影,眼中飽含深情。
看著岡日眺望岡拉的眼神,岳陽似乎有些明白了,難怪強巴少爺借不走岡拉,岡拉就是岡日生命中的一部分啊,別說一天,哪怕一刻,他也離不開岡拉。
沒有岡拉,那岡日怎能獨自在這孤寒的雪山腳下一待就是十幾年呢。
又南下走了十幾分鐘,他們漸行漸高,已踏入大山溝壑之中,不知身在何處了。
岳陽看了看周圍的環境,辨認著方位道:「我們好像一直在向南行。」
胡楊隊長道:「沒錯。」
岳陽道:「不知道會不會遇到亞拉法師他們。」
「嗯?」
岡日道,「你們還有人?」
卓木強巴將他們分作三組前往三個方向探查上山路徑的事情說了一遍,岡日嚴峻道:「他們有危險了!」
卓木強巴想了想,亞拉法師、巴桑、張立,這三個人在一起,他們能遇到什麼危險?
他道:「他們不會有事的,他們三人的身手比我都好。」
岡日搖頭道:「人們不懼怕危險,是因為人們不知道危險的可怕。」
岳陽突然踮著腳尖望了望,大聲道:「咦,那不是亞拉法師他們嗎?
張立!巴桑大哥!亞拉法師!這裡!我們在這裡!」
岡日這才鬆了口氣,道:「還好。」
岡拉也跑了回來,看著遠遠的四個生人。
亞拉法師等人走近了,岳陽迎了上去,詢問道:「怎樣?」
巴桑搖頭,看樣子他們也沒找到合適的攀登路徑。
隨即,他們就看到了岡拉,那通體的海藍色正淡淡隱去,看起來就像綴滿了時隱時現的藍色星辰。
但是岡拉看到他們,卻沒有多少好感,它警惕地盯著巴桑,不怒不吠,爪子也小心地收了起來,但那眼中蘊涵的氣勢,竟連巴桑都有些吃不住。
岡日也收起了笑意,不等卓木強巴介紹,徑直向前走去,目標直指巴桑,岡拉不動聲色地跟在後面。
巴桑警覺起來,出於一種本能,他的手握在了匕首刀柄上。
不料,岡日僅僅是從巴桑身旁穿過,淡淡扔下一句:「你身上的殺氣太重了,岡拉不喜歡你,小心點。」
岡拉瞟了他一眼,也從巴桑身邊走過。
巴桑不經意地發現,這一人一獒靠近自己時,那種氣勢上的壓迫,竟然令自己的呼吸都顯得困難起來,這可是連強巴少爺也做不到的。
岡日和岡拉最後站定的地方,竟然是亞拉法師身前。
岡日露出冷酷的笑意,低聲道:「很久都沒遇到真正的高手了,是吧,岡拉,你也迫不及待想與他較量一番了吧?」
岡拉精神抖擻,四肢站定,與岡日一左一右面對法師,兩人一獒呈品字形站立。
亞拉法師還沒弄明白,疑惑道:「你是?」
驀然,他看到了岡日刀柄上的紋飾,大聲道,「你是——」
話音未落,岡日的刀已出鞘,憑空划過一道銀弧,直削法師面門。
亞拉法師心隨意動,不退反進,在鋼刀削落的一瞬間探出手去,空手入白刃,竟是直接要去擒拿岡日握刀的手腕。
此舉早在岡日意料之中,他手腕一翻,改為下切,若法師不收手,就等於自己將手往刀鋒上湊,若是收手續勢再打,那麼岡日的刀馬上會變切為刺,法師就陷入被動了。
好一個亞拉法師,在千鈞一髮之際,竟然不收手,跟著刀口變動,也是順勢翻腕,同時手掌一揚,拍擊在刀身側面。
岡日只感到手中一麻,那刀差點拿捏不穩,等他重新握刀變招時,亞拉法師已將他手腕罩在五指之下了,只要五指一聚,就將鉗住岡日的手腕。
關鍵時候,岡日輕喝一聲:「岡拉!」
命令一下,岡拉動了,那離地而起的身影,比起方才岡日划過的那道刀光竟是不遑多讓,一口森然白牙對準了法師的手臂。
如果這次法師再不縮手,只怕難以保全。
法師想也不想,將手抽回,避開岡拉的利齒,跟著又從岡拉頭上將手探了出去,這一縮一伸,竟然快得好像根本沒動過一樣。
沒想到,岡拉躍在半空中的身體,仿佛被韁繩拉得直立的馬,說停就停,突然將頭扭了回來,仍然是對準了法師的手臂,而此時岡日也重新握緊了刀,從岡拉的腹下重新刺了出來,亞拉法師避無可避,只能收手,同時退了一小步。
岡日那一刀明明已刺不到法師了,但他卻沒有絲毫猶豫,一刺到底。
就在亞拉法師認為這是一個老大的破綻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那岡拉在空中的身體一扭,蹬在岡日伸直的手臂上,借力變向,突然向亞拉法師面門撲了過來。
面對這麼一個龐然大物直撲過來,電光火石之間,亞拉法師將自己所學的招式都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卻依然找不到一種適合出手的姿勢。
銀光再現,那岡日的刀像毒蛇一般緊隨岡拉而至。
亞拉法師剛退了一小步,立勢未穩,此番無計可施,只能順勢再退,這次,法師「噔噔噔」退出三步,才避開岡拉一撲之勢。
岡日和岡拉也不追擊,呵呵笑道:「不知上師法號。」
亞拉法師道:「亞拉格果。」
岡日肅然起敬,道:「果然是密修者,厲害。」
亞拉法師看了卓木強巴等一眼,低聲道:「想不到,在這裡竟然會遇到——白銀末裔。」
亞拉法師和岡日岡拉交手,瞬間勝負即分,總共也就是眨兩下眼的工夫,然後就看到法師大步後退,卓木強巴想出聲制止,還沒喊出口就已經結束了,而忙著與岳陽說話的張立更是連看都沒看到。
卓木強巴趕到二人身邊,此時氣氛已經融洽,他給二人稍作介紹,然後困惑道:「阿果,法師,你們剛才……」
岡日對卓木強巴笑道:「沒什麼,岡拉剛才察覺到,這裡面有一個很厲害的高手,我一時手癢,驗證了一下。
呵呵,沒想到竟然有密修者幫你們,這一路上,你們應該不會遇到太大阻礙的。」
亞拉法師苦笑道:「密修者也是人,剛才我不是就敵不過你和你的雪……海,海藍獸!這是一頭海藍獸!」
法師這才看清岡拉的神韻,不禁嘆息道,「難怪能有這樣的速度和如此巧妙的變化,竟然是傳說中的靈獒!」
他微微點頭,似乎剛才那一敗,也敗得不冤。
卓木強巴雖然曾和岡拉一起生活過很長時間,但他也從未見過岡拉戰鬥的一面。
剛才岡拉在空中騰挪翻轉,那一招一式竟是精妙獨到,與岡日心意相通,更是配合得嚴絲合縫,這又豈是普通獒能做到的,恐怕只有傳說中的戰獒才有如此本事。
他有些埋怨道:「阿果,岡拉是一頭戰獒吧,你竟然一直沒告訴過我!」
岡日摸了摸岡拉的額頭,冷笑道:「戰獒嗎?
哼哼,如果岡拉是一頭戰獒的話,恐怕剛才,這位亞拉法師已經躺下了。」
卓木強巴驚訝道:「你說什麼!」
此時岡日正在看與法師同來的人。
這位亞拉法師剛交過手自不用說,旁邊那位冷酷得不用化裝就可以去演殺手,也不知道殺過多少人,顯然是從戰場上活下來的;另一位和岳陽說話的小伙子也是長得精壯結實,一看也是受過訓練的好手。
他對卓木強巴道:「你們等我一下。」
徑直向帶亞拉法師他們過來的那位達瑪小伙子去了。
狼
亞拉法師仔細打量著岡拉,點頭道:「沒錯,戰獒它們不需要人來下達命令,它們會自己根據戰場的情況判斷出敵我交戰雙方的實力。
如果剛才那次交手,旁邊守護著的是戰獒,它就會在我招數用盡、變化已窮的瞬間出手,攻其不備,一擊致命。」
不知為什麼,看到岡拉戰鬥的身影,又聽到法師說起戰獒,卓木強巴卻不自覺地想起了在可可西里遇到的灰狼三兄弟。
分開快兩年了,也不知道那三兄弟過得怎麼樣,他的手摸到了那個貴重的袋子,骨笛靜靜地躺在那裡。
岳陽和張立也趕過來了,岳陽問道:「剛才是怎麼了,我好像看見大叔和法師打起來了?」
「沒什麼。」
法師淡淡道,「這位岡……岡日普帕是一名武士,方才我們切磋了一下。」
他看了岡日一眼,只見岡日和那個叫堅增的達瑪小伙子說了幾句,那小伙子面色一變,一個勁兒地搖頭,又往這邊看過來,然後不停地點頭……
「各位,各位!」
岡日大聲道,「各位,我打算帶強巴拉去一個地方,但是那裡呢,有些危險。
我看大家都是受過訓練的人,不知道你們是否願意與我們一同前去?
如果不願意呢,堅增要回村子,他會帶你們回去。」
張立已經聽岳陽說起這事,大聲問道:「大叔,是去什麼地方啊?」
岡日朝岳陽和張立道:「小伙子,你們怕不怕狼?」
岳陽未答,卓木強巴的眼睛卻是一亮,就像六七歲的孩子突然聽到要去看迪斯尼一樣,忙道:「狼!這裡有狼?
什麼時候發現的?
上次我來時可沒有聽你說起?」
岡日道:「我說過你一定感興趣的。
這些狼是你走了之後才來的,前後來了三批,特別是這最後一批,我保證你沒有見過。
它們今天有一次大動作,怎麼樣,要不要去看看?」
岳陽道:「什麼大動作?」
岡日道:「前幾天有一群野氂牛從狼的領地經過,被狼群包圍了。
今天,它們就要展開決戰。
岡拉已經嗅到了硝煙的氣息,現在趕快些,剛好能看到。」
「什麼,狼群和野氂牛群的對決!」
岳陽激動得聲音都變調了,他們聽過亞拉法師說起獸戰後,就一直感慨晚生了一千年,如今眼前就有這麼一幕,想來比獸戰也差不了多少吧。
岡日一看岳陽這樣激動,馬上又道:「我先說清楚,那群狼與你們在電視上或別的什麼地方看到的狼都不一樣,一旦被它們發現,就有九死一生的危險。
你們自己考慮好噢!」
卓木強巴看著大家,岳陽和張立是叫嚷著一定要去,亞拉法師無所謂,胡楊隊長思索片刻,道:「也好,順道去勘測勘測地形。」
巴桑似乎在回憶什麼,嘴角抽動著,沒有說話,岳陽望過來,他又堅毅地點了點頭。
大家商量了一下,都願意去,堅增就提前回村去了,大家繼續跟在岡拉身後,向南爬坡。
岡日看了看,連自己共八名成員,不由喃喃道:「八個,有點多了,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他看到張立手中的勘測儀器,忽然想到了什麼,對卓木強巴道,「你們是不是有即時通訊儀器?」
卓木強巴點頭,岡日連聲道:「關掉,關掉,會被發現的。」
卓木強巴愣了愣,不知道電磁波傳遞會不會引起狼的警覺,既然岡日如此擔心,他向呂競男講明了情況後,大家就關掉了通訊設施。
走了一會兒,卓木強巴問道:「這些狼是什麼時候遷徙到這附近來的?」
岳陽也在問:「一共有多少野氂牛?
剛才大叔的口氣,好像狼群更具優勢?」
岡日看了看左右二人,先對岳陽道:「那群野氂牛大概有五六十隻。
不過狼群是野氂牛群的天敵,有時三五頭狼就可以把一群野氂牛嚇得驚慌失措,更何況這次,氂牛群在數量上並不占優勢。
我認為它們的失敗是一定的,就看狼群是怎麼個贏法。」
聽到氂牛群在數量上不占優勢,卓木強巴不禁望了岡日一眼。
岡日知道他想說什麼,答覆道:「你去看了就知道了,這群狼,和你以前見過的狼群都不一樣。」
然後他看了一眼,見岡拉在遠方奔跑,才回答卓木強巴的第一個問題,道,「我前面說了,前後來了三批狼,第一批大概是你走後不久就遷徙到這裡來了,是岡拉發現它們的。
以前的首領我沒見過,不過現在那群狼的頭領是一匹白狼,一匹白眼狼!」
岡日恨恨地說著,聲音卻放得很低,接著又道:「第二群狼是四年前到這裡的,它們與第一批狼分山頭占了,一直沒什麼衝突,領頭的狼應該老了吧,那背就和野生氂牛有些像,我管它叫駝背。
這前面兩批狼,都和普通狼群沒什麼區別,一群是家族狼,數量在十五隻左右;第二群是集團狼,大約有二十七八隻,據我觀察大概是四個家族組成的,若不是岡拉,我或許都不會去關心它們的存在。
但是這第三群狼就有點古怪了,如果我幾次統計的結果正確的話,它們總數大約在兩百隻左右。」
胡楊隊長瞪大雙眼,道:「這不可能啊!」
岳陽好奇道:「怎麼不可能?」
胡楊隊長道:「你不了解狼,雖然狼是群居動物,但群居不代表無限度的集結,這是由環境、食物、家族等多種因素綜合決定的。
通常一群狼,就是一個家族,由一對夫妻帶領數個子女集體狩獵,數量以七到十二隻為最優,極少超過二十隻。
只有到了冬天,獵物減少,需要圍捕大型獵物時,相互熟識、領地相鄰的幾個家族才會組合成一個大的集團,不過最多的時候,數量也就是三四十隻左右,由最優秀、經驗最豐富的一對夫妻作為集團的領導。
兩百頭狼聚在一起,至少我沒見到過,小說里才會這樣寫吧。
這裡面牽涉了一個獵物數量和分配問題——狼群狩獵時,那是每一頭成年狼都要加入戰鬥的,而且必須保證每一頭成年狼都要分配到足夠的食物。
要知道,狼是以肉食為主的雜食性動物,而就生物學家們計算,當一群狼的數量超過二十隻時,獵食的效率不僅不會提高,反而會大大降低,整個狼群的生存就很難維繫下去。
兩百頭狼要一起生活,除非它們學會了開荒種地,吃大米還差不多。」
岳陽想了片刻,似懂非懂,張立卻是聽得莫名其妙,喃喃道:「我還是不懂,不管怎麼說,一個種群,總是數量越多越好嘛。」
岡日開口道:「胡隊長說的狩獵最有效團隊組合我也聽說過,那是有先決條件的。
那是指,在食物數量有限的情況下,狼群與狼群之間差別不大,各自都有各自的領地,被限定了捕獵範圍,為了保障自己的族群能繼續生存下去,那才需要限定狼的數量。
當數量超過這片領地可以供養的最大值時,狼群會自動驅逐體弱的狼,就和大公司在經濟不景氣時裁員是一樣的道理。
不過,這套理論是在紙上論證出來的,那些生物學家實在太小看狼了。
你也知道,在冬季食物稀缺時,家族與家族之間會放下成見,組合成大的集團進行集團狩獵。
那麼,你知不知道,狼的家族與家族之間,是靠實力的強大來劃分領地的範圍;你又知不知道,狼的家族與家族之間,除了組合,還有驅逐和吞併,你知道兩個相鄰的家族是如何談判、挑釁,繼而發動起戰爭,進行埋伏、圍堵,對敵方的家族首領發起斬首行動,或挑唆對方年輕的狼離群,或去找那些獨行狼,讓其成為安插進敵營中的釘子,這些你都聽說過嗎?」
胡楊隊長等人聽得目瞪口呆。
岡日一口氣說這許多,站在山坡稍許歇息,才跟上岡拉的步伐,對胡楊隊長道:「事實上,因為觀察狼群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加之狼群本身不易被追蹤,數量又越來越少,別說是你們,我守著兩群狼這麼多年,也只在暗中看過幾次。
所以我說,這次帶你們去看的狼,和你們想像中的完全不同。」
岳陽呆立片刻,追上來道:「大叔說的,都是第三群狼嗎?」
岡日暗贊這小伙機警,僅憑自己說的前兩群狼都很普通就猜到了後面所說的都是第三群狼所為,他點頭道:「是的。
你不知道,原本狼的領地觀念是很強的。
一是依賴性,畢竟是自己出生成長的地方;二是它們不會在自己不熟悉的環境中作戰,每一頭狼,可以說對自己家族的領地都了如指掌,這對它們來說,是狩獵必須掌握的技能。
但是,狼的領地也並非一成不變的,如果遭遇天災,比如乾旱、酷寒,導致食物無法維持生計,這時候,就會出現一種罕見的情況,也就是我們將要看到的。」
「是什麼?」
岳陽急不可耐地問道。
岡日看了看卓木強巴,微笑道:「這些都是強巴拉告訴我的。」
「遷徙狼!」
卓木強巴接著道,「這需要有先決條件的。
首先,得出現一個特別強大的家族。
狼和人一樣,也講天賦的,有時候,某個家族會突然出現一位特別強壯,或是特別有謀術的族長,在它的帶領下,那個家族肯定會比周邊的家族強大。
當那個狼家族強大到可以無視周邊的家族時,同時它們也就會無視所謂的領地潛規則。
在這個家族面前,將不再有領地的邊界,它們會霸占別的家族的領地,那些弱小的家族,只能選擇順從或是被驅逐,這個時候,整個狼群已經開始由家族轉變為集團,聚集在這個優勢家族周邊的附屬家族將會漸漸增多。
所不同的是,它們不是單純的合作集團,而成為一種有階梯關係的等級分明的戰略型集團。
第二個條件,就是環境改變。
物資豐裕的領地不會出現強大得可怕的家族,只有在那些物資匱乏、領地無法維持生計的地方,家族與家族之間反覆地戰鬥,才會突然有某個家族崛起。
當它們聚集成集團,而那巨大的領地內依然沒有可養活它們的食物,那麼,整個集團就將發生質的改變,它們會從領地狼轉變為遷徙狼。
它們將被迫從自己世襲居住的地方遷徙幾千乃至數萬公里,以尋求可以生存的環境。
領地狼和遷徙狼最大的區別就在於數量,在長途的遷徙中,未知的困難是無法估量的,沒有足夠的數量來維持,狼群根本就不敢大範圍的遷徙。
遷徙狼是狼群為了生存下去而被迫採取的手段,這時候狼就不是幾十頭、幾百頭,多的時候甚至會出現上千頭狼聚集在一起。
不過,這些現象只會出現在沒有人的地方,你們沒看到過類似報導,那是因為沒有人見過,見到的人,存活的機率幾乎為零。
而且,今天我們國內的狼,已知的也就幾千頭,能看到上百隻狼聚集在一起,恐怕都將是我們這一生唯一的一次。」
張立驚呼道:「上千頭狼聚集在一起的遷徙,強巴少爺你是從哪裡知道的?」
卓木強巴道:「如果你再大三十歲,又是生活在西藏、新疆、內蒙古等地,你有可能看得到。」
岳陽道:「這麼說,強巴少爺親眼見過遷徙狼。
跟我們說說,你見到的遷徙狼是什麼樣的?」
卓木強巴道:「就算我沒親眼見過,我起碼也該聽說過,你們和我在一起這麼久,該不會忘記了我是動物學犬科專業的吧。
要說遷徙狼,裡面涉及面太廣,得先和你們說說狼的基本知識,這樣就好理解了。」
卓木強巴娓娓道來,讓同行的人對狼群有了一個基本的了解。
狼群通常採用家族式群居,數量從三五頭到十幾頭不等,最常見的方式有兩種,一是一對夫妻帶幾個子女,另一種情況是兄弟姐妹幾人,和大家的孩子一起。
有時候狼對愛情顯得很忠貞,一夫一妻維持終身,通常情況下,夫妻子女型的家族,那對夫妻會成為家族首領;兄弟姐妹型的,雌雄不論,誰的經驗豐富,誰的捕獵技巧最好,大家就聽誰的……
狼的等級制度十分森嚴,在進餐的時候尤為明顯,頭狼最先享用食物,等它們吃完,其餘的狼才敢靠近食物;就算一同進餐,也要分清頭、身體、腿,不同等級的狼吃不同部位的肉,只有那些懷著幼崽的母狼有時會有優待,不過很少。
通常狼在初冬發情,寒冷地區的狼則在四月,懷胎四五月,產崽六七隻,多的也有一次產崽十幾隻的,只有頭狼夫妻享有隨時交配的權利,其餘的狼則需要請示頭狼,經過批准才可以交配。
那些兄弟姐妹型的家族狼,往往大家的狼崽都集中餵養,每頭母狼都有做母親的機會……
狼的領地大多是世襲的,建立在生物群落豐富的平原或是遷徙動物必經的交通要道上,一群七匹狼組成的團體,通常需要一塊直徑五十公里以上的領地才能維持生計,稍微大一些的狼群領地直徑,甚至超過一百公里。
狼群除了捕獵和休息,往往在自己領地邊緣巡邏,就像小狗一樣,選擇一些標誌性大樹或石塊撒下排泄物,那些石塊和大樹就成了領地與領地之間的界碑,不同家族的狼群一般不會越界。
狼群的領地往往不會直接相連,領地與領地之間有緩衝地帶,當獵物進入那些公共區時,往往會引來兩個不同家族的狼群爭鬥……
狼是學習型生物,和記憶遺傳型不同,需要母狼教會小狼如何捕獵。
捕獵的時候,由頭狼鎖定目標,其餘的狼都有各自的線路和位置,從各個方向圍追堵截獵物,通常這種默契,經過幾次實戰演練就能配合嫻熟,許多家族狼都是從小就一起配合捕獵的,其默契程度非同一般。
當獵物數量眾多時,狼群就驅趕獵物,造成獵物群的混亂,跑幾圈下來,它們會將目標鎖定在跑得最慢、有疾病殘缺的獵物,或是失去成年獵物保護的幼崽,然後緩慢合圍,集中優勢力量對付單一個體,這就是後來演變成經典戰例的狼群戰術。
當獵物落單時,特別是那些大型獵物,或是年老獨自離開族群的獵物,狼群反而不急,它們會遠遠地跟在獵物身後,追尋獵物留下的足跡,看獵物是否有殘疾;嗅獵物的糞便,看獵物是否消化不良;觀察獵物啃噬過的青草和樹葉,看它們的牙口是否還好……
狼群的狩獵成功率很高,它們是最講究效率的團隊,能不費力的時候它們不會窮追猛打,能避開危險的時候也絕不貿然突進,如果它們發現一頭垂死的獵物,而那種獵物又能對它們構成威脅的話,它們就會一直跟在後面。
十幾頭狼,圍成一個弧形,距離獵物十米左右,如果獵物反擊,它們就退散開來;等獵物繼續向前,它們又圍上來,保持隊形,只要不是飢餓到極點的狼,它們都很有耐心。
它們會一直等待,等到那些大型獵物老死、病死,或是被活活嚇死……
談到自己的專業,卓木強巴信手拈來,已經儘量精簡內容,還是讓岳陽張立他們聽得入神,都說如果當年老師講課能講這麼精彩,他們也不會成績低下了。
說完狼的基本習性,卓木強巴才告訴他們遷徙狼的事情。
遷徙狼是由於物資匱乏,才不得不離開世襲領地,只有在出現大面積饑荒時才會形成遷徙群落。
它們是由某個狼集團率先發起,沿途走過的地方往往會有新的狼群加入,因為在饑荒年代,不加入別的狼群,唯一的下場就是被別的狼吃掉。
它們仍然以家族為最基本的作戰單位,在整個遷徙部落中,狼群自發排列出金字塔式的等級制度,最下層的是最後加入的狼群,也就是遷徙部落所處地域的本地狼。
在遷徙過程中,不戰而降的狼群幾乎不存在,所以那些本地狼是以俘虜或奴隸的角色出現在遷徙群落中,它們往往走在整個遷徙群落的前面,一是帶路,二是抵禦別的部落或大型猛獸的襲擊,但是如果前方有獵物出現,它們又得停下,讓身後的狼前去獵食,就算捕到食物它們也不能自己享用。
在金字塔中部是那些早一些加入遷徙部落的狼群,相處一段時間,或是離開了它們的領地之後,它們就不用扮演開路先鋒的角色了,而是護衛在狼群的最末,防止別的猛獸從後面偷襲。
金字塔的高層,是以發起遷徙的狼集團為首,加上它們周邊的數個家族或集團,它們是第一批遷徙跟隨者,所以獲得高規格待遇,而在這裡面,又以正中的遷徙集團為尊,在遷徙集團中,那個最強大的家族占據了金字塔最高層,而這個家族的族長,就是金字塔的頂點,整個遷徙群落都由它指揮。
卓木強巴告訴大家,他們管一個狼家族的最高領導叫頭狼,在數個家族合併成的集團里,最高領導他們稱狼頭領。
只有在遷徙群落中,才會出現真正的狼王。
最後,卓木強巴長嘆道:「狼群的遷徙,就像長征一樣,是一段悲壯的歷程。
在遷徙的過程中,會上演無數幕征戰,幾乎每一匹狼都傷痕累累,任何資源都不會被浪費,在遷徙中倒下的狼,馬上就成為同伴們的食物,實在沒有食物的時候,它們連草皮都啃。
在遷徙途中,母狼的發情期會推遲甚至消失,狼群自發減少交配次數,低等級的狼會被禁止交配。
它們不會笑,缺少語言和肢體語言,彼此間交流的次數變得極為稀少,它們走路的姿勢都和普通狼不同,尾巴夾得很緊,耳朵始終是豎立著的,邁步時小心翼翼,儘可能用最輕的步伐跟上大部隊,眼睛會像狐狸一樣隨時四處張望,那鼻孔里哪怕只嗅到一個血液分子,都能讓它們的眼睛變成紅色。
沒有見過遷徙狼的人,就不會知道,當貪婪、飢餓這些詞加在狼群身上時,究竟是怎樣一種可怖的場面。」
獸戰
卓木強巴的話一直都是那麼低沉,卻給人震撼,連岡拉也放慢了腳步,一面帶路,一面豎著耳朵傾聽,時不時回頭看一眼。
張立正想問為什麼遷徙狼裡面才會產生狼王,卻聽岳陽搶先問道:「不對啊,強巴少爺,你說在大饑荒年代才會出現遷徙狼,可是現在不像是饑荒的樣子。」
卓木強巴點頭道:「這也正是我困惑的地方,照理說不應該聚集這麼多狼才對。
而且附近的村子裡人畜無恙,這群狼不像是為了食物而聚集起來的。」
岡日道:「大家小聲,我們到了。」
他低聲囑咐大家,看見岡拉趴下就趴下,如果岡拉調頭,大家就跑,能跑多快跑多快。
大家現在所站之處在半山腰上,前方那道山脊像刀刃一般一直延伸進高山雲霧處,不知道山脊背後是什麼。
卻見前面帶路的岡拉突然貓下腰,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匍匐前進,岡日雙手拼命下擺,讓大家都蹲下,半蹲著或是趴著朝山脊高處挪移。
在山脊當風處有幾叢雜草,卓木強巴辨認出幾叢紅柳和一些水泊枝。
岡拉趴在草叢後往外瞅,岡日也讓大家慢慢靠過去,路過時將一株不知名的草連根拔起,咒罵道:「這些瘋草,竟然長到這裡來了!」
岳陽小心翼翼地探頭一望,只見山脊背後是一道道冰川侵蝕留下的巨大深溝,後來冰川消融,這裡則成為了布滿卵石的河床,如今這些溝壑已被蒿草和地衣裝扮得黃綠相間。
岳陽張口道:「這面山坡好怪,長這麼多褶皺。」
「這是冰蝕地形。」
胡楊隊長的手掠過那稜角分明的山脊,道,「這些褶皺,都是冰川融蝕出來的刃脊,下面被U型槽谷環繞的是古冰斗遺蹟。」
正如胡楊隊長所說,從他們的位置往下看,那一道道冰川溝像台階一樣逐級往下,放眼望去,像是奧運場館的看台,他們就在看台的最頂端。
可岳陽瞪大了眼睛,別說是狼,連氂牛那麼大的塊頭都沒看到,他懷疑自己的視力是否出了問題,揉揉眼再看,還是沒有啊?
不過風中似乎隱約傳來狼嚎牛哞。
岡日張開五指,將手伸出山脊,然後道:「好極了,我們是迎著風的,只要小聲說話就不會暴露。」
岳陽道:「狼呢?」
岡日道:「別急,用這個看。」
說著,從他準備的包袱里取出一架炮筒似的觀鳥鏡。
岳陽一看標誌,放大30—80倍,岡日正不斷將放大倍率調大,他頓時就傻眼了。
如果是這种放大倍率,那目標最少也在兩三公里外,那氂牛落在眼裡恐怕比螞蟻大不了多少,那岡日還讓他們小聲說話,又趴著前進,弄得好像狼近在眼前似的。
岡日小心地調試著焦距和方向,神色凝重。
岳陽等人也紛紛拿出望遠鏡,不過他們的摺疊望遠鏡,只能看到遠處有幾個模模糊糊的黑影。
張立抱怨道:「大叔真是的,隔這麼遠,怎麼可能被發現嘛。」
正打算舉著望遠鏡站起來,被岡日一把按住。
岡日惡狠狠地威脅道:「你看不見它們,不代表它們看不見你!如果不想送命的話,還是乖乖地趴著吧,說話都給我小聲點!還有,別被石頭什麼的劃傷了,要知道,狼能捕捉到十公里以外的血腥味。」
胡楊隊長沒有往下看,他的目光順著山脊往上,看著那冰川留下的巨大溝槽,喃喃道:「這個地形……」他馬上取出背包里的儀器,開始勘測山上的路徑,亞拉法師在一旁幫忙。
岡拉也圍了過去,對這些它沒見過的儀器充滿了好奇。
卓木強巴從望遠鏡里看到,「U」型槽下段坡勢稍緩,經過冰川河流的長期沖刷,形成一大一小兩個深坑,連在一起,遠望去像個葫蘆。
葫蘆里有一群芝麻大小的黑點,時而出現移動的痕跡,顯然就是被堵在裡面的氂牛群了,而狼群在什麼地方,他的望遠鏡里卻看不到。
岳陽也從望遠鏡里看到了下面的地形,暗嘆好狡猾的狼。
他已從卓木強巴那裡得知,狼群善於將要捕獲的獵物趕往不利於獵物行動的地方,比如冰面,或是湖旁。
像現在這個地方,從大處看,兩壁陡峭,難以攀爬,葫蘆嘴狹窄細長,恐怕兩頭氂牛也難並排通行,狼群只需要在葫蘆底部一堵,這群氂牛就如瓮中之鱉;從細處看,葫蘆里全是長滿地衣的大塊卵石,氂牛體重,踏入卵石堆中就會陷蹄,而且這些地衣將地面弄得又濕又滑,氂牛根本跑不起來,這簡直就是砧板上的魚肉,只能任由宰割了。
岡日調試好第一架觀鳥鏡,對卓木強巴道:「你來看。」
跟著,又從包袱里取出第二根炮筒,跪在地上搭支架。
卓木強巴湊近一看,觀鳥鏡將遠處的景物拉近至眼前,連氂牛臉上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只見幾十隻野生氂牛圍成一個蛋形圓弧,公牛面對這葫蘆底,母牛在尾段,將小牛護衛在中間。
這群野生氂牛也算野氂牛家族中的翹楚了,那些公牛個個生得高大威猛,牛角又尖又長,眼睛犀利兇狠,一看就是在高原上橫慣了的主。
那氂牛頭領正值壯年,毛長肉多,背踵高高墳起,一對牛角就像在磨刀石上磨礪過的鋼槍,站在牛群尖峰位置,只看那塊頭就能與其他氂牛明顯地區別開來,卓木強巴見過的野氂牛不少,不過這種體型的倒是少見,那體重估計得接近兩噸。
只是此刻它怒視前方,多少又顯得有些無奈。
觀鳥鏡視場有限,不知道氂牛群正對著的狼群又是怎樣的。
卓木強巴輕輕挪移鏡頭,對準葫蘆底部,定睛一看,卻是大失所望。
只見與氂牛距五十步的地方,有十幾頭狼稀稀拉拉地臥在草地上,眼裡充滿了戲謔,有的悠閒地晃來盪去,有的蹲坐在地,用前爪整理著嘴邊的毛,在那裡搔首弄姿,有的追逐嬉戲,全然沒把那群隨時準備魚死網破、拼命一搏的野氂牛放在眼裡。
高原狼體型本身就小,卓木強巴眼前這群更是瘦弱不堪,恐怕這十幾頭狼加在一起,都沒有那氂牛頭領重。
那岡日所說的上百頭狼聚集的場面,與眼前這種景象,完全就是天壤之別。
這十幾頭狼,連葫蘆底的缺口都堵不上,那些野氂牛集體向西南方做一次衝擊,完全有可能突圍的。
不對,狼群怎麼會留下這麼明顯的破綻呢,肯定有後招。
卓木強巴想到這裡,趕緊將鏡頭移向缺口位置,沿著狼群留下的缺口向外望。
果然,在缺口後的凹地里,還潛伏著一支隊伍。
這群狼約有二十來只,以氂牛的位置應該看不到它們。
不過它們也是一副哈欠連天、昏昏欲睡的表情,趴在草叢裡,慵閒懶散,給卓木強巴的感覺,這些狼都不像是來狩獵的,倒像是來郊遊的。
卓木強巴愕然地抬頭向岡日看去,岡日也正微笑地看著他,仿佛在說,告訴過你,是你絕對沒看過的狼,它們的行為,也是你絕對猜測不到的。
岡日架設好第二台觀鳥鏡,對岳陽道:「小伙子,來,用這個看。」
岳陽喜滋滋地一把抓住鏡頭,卻見岡日像變戲法一般,居然又從包袱里取出一根炮筒來。
岳陽驚訝道:「大叔,你一個人住在這山上,準備這麼多傢伙什幹什麼?」
岡日解釋道:「強巴用的那台,是早些年他送給我的,他說這裡山高人稀,野獸群多,要是走丟了牛羊什麼的,用這個方便。
後來那群狼來了之後,我常用這望遠鏡看,那時我就想,什麼時候他和教授再回來,我好帶他們一起來觀狼,就又準備了兩根,沒想到,還真派上用場了。
你先看著,可別亂叫亂動。」
說完,開始搭第三台觀鳥鏡。
岳陽也是先看到氂牛群,他很快辨認出,有二十三頭成年公牛,十七頭母牛,七隻小牛,看那些野氂牛的樣子,雖然成年氂牛腹部還有些膘,但小牛卻餓得「哞哞」直叫,那兩三頭更小的牛犢子想去叼母牛奶頭,卻被母牛凶暴地趕開了,看起來這群氂牛被堵在這裡不是一兩天了。
接著他也看到了狼,同樣也是大吃一驚,差點就叫出聲來。
他曾做過多種假設,可怎麼也想不到,居然看到的是這麼弱的狼。
難道那幾十頭看起來彪悍的野氂牛,就是被這樣的狼圍困住了?
怎麼也說不過去啊。
岳陽看了兩眼,見張立守在一旁,又讓張立來看。
卓木強巴也讓巴桑來看,但巴桑猶豫了一下,搖搖頭,拒絕了。
胡楊隊長和亞拉法師正忙著調試觀測儀,一時也不會來看。
「這是什麼狼啊?
這樣的狼有……有戰鬥力嗎?」
張立一看,心直口快地問了出來。
岳陽擠開張立,附和道:「就是,就是。」
這時候,岡日已調好最後一台觀鳥鏡,他將眼睛湊近目鏡,問道:「你們說的是哪一部分狼?」
岳陽道:「正對著氂牛的那群,就在那葫蘆地形的底部。」
「看到了,看到了。」
岡日肯定道,「嗯,這一定是故意示弱。
這才幾隻狼啊,別的地方一定還有埋伏。
這群狼,我們不能用看狼的眼光去看,我們得用看獵人的眼光去看它們。
大家在附近找找,看看別的狼都分布在哪裡。」
「看到了!」
岡日剛說完,岳陽就有了發現,「就在正對我們的山脊上,好大一群!」
卓木強巴和岡日都調焦鏡頭,很快就發現了,在對面的高處,的確有一群狼,不過那是十幾頭母狼,帶著二三十隻小狼崽,顯然那群狼的目的和卓木強巴他們一樣,居高臨下,是來觀戰的。
岡日道:「唔,那群狼是不參加戰鬥的,是母狼帶著小狼來學習的。」
「嗯?」
岳陽一錯愕。
卓木強巴告訴他道:「狼就是這樣,在觀察中學習,在實踐中磨礪,它們的捕獵技巧都是這樣練就的。」
岡日道:「再找找,還有。」
不過這山頭如此之大,與狼群隔得遠了,又不見狼群有什麼大的動作,要想找到散布在山間的狼還真不容易。
沒多久,岳陽又道:「有了,氂牛西側,順著葫蘆地形的腰身往上大約兩百米處,這應該是主力部隊了。」
他一有發現,就讓開讓張立來看。
卓木強巴和岡日都發現了岳陽說的那群狼,這群狼的毛色深暗,和其餘的狼比起來果然要強壯不少,數量在二十頭上下。
岡日道:「這就是駝背的隊伍。
它在隊伍的中央,看到沒有,那隻背有點駝的就是,青灰色的狼。」
卓木強巴循聲找去,果然在隊伍的中央發現一頭背有些弓的狼,毛色青灰。
旁邊一頭狼稍有異動,它一齜牙,那頭狼就乖乖地伏了下去。
岳陽奇怪道:「大叔,我們看到的究竟是第幾批來的狼?
那駝背你不是說它們是第二批……」
岡日道:「怪我沒說清楚,現在這裡只有一群狼了,那駝背和白眼帶領的狼群,都加入最後來的第三批狼了。」
張立道:「那第三批狼,就是那些懶洋洋沒氣的狼?」
「懶洋洋沒氣,照我說,那應該是勝券在握,胸有成竹才對。」
岡日道,「那駝背和白眼狼兩個,在這裡相互爭鬥了三四年,誰也不讓誰,誰也不服誰,但是第三批狼一到,它們就全投降了。」
「有這麼厲害?」
張立兀自懷疑。
岳陽若有所思,似乎有些相信了,忽然對張立道:「讓我看看。」
沒多久,聽岳陽一聲嘆息,道:「這第三批狼,果然厲害啊!」
張立道:「你看到什麼了?」
岳陽緩緩道:「在葫蘆嘴的方向,兩壁上方各有一群狼,在葫蘆底部西線延伸百米開外還有一群狼,再延伸百米,又有一群,兩百米外,還有更大的一群。
這些狼加起來,應該和大叔所說的數量,差不多了。」
卓木強巴、張立、岡日三人紛紛掉轉鏡頭,果然,與岳陽說的一絲不差。
張立道:「這是怎麼回事?
這些狼就是你說的很厲害的狼嗎?
它們厲害在哪裡了?
你是怎麼發現的?」
岳陽道:「沒錯,正因為我發現了它們,所以才說它們厲害。
我一開始,是打算從山脊往山下進行地毯式搜索,所以一來就發現了那些觀戰的母狼。
後來我發現,這樣搜索不行,範圍太大,目標太小,於是我就改變了策略,我在想,如果我是被困在中央的氂牛群,我要怎麼脫困,如果我是狼,那麼我又應該守在哪裡?
首先,我看到葫蘆底部的西面山坡,坡度不高,氂牛奮力應該可以爬上去。
一旦爬上去了,那裡是一條南北走向的寬闊溝谷,到時候朝南或者朝北,都可以離開狼群,以氂牛群集體衝刺的力道,狼群不敢正面抵擋吧,但是……」
岳陽語音一重,道:「但是就在山坡與溝谷的交匯關鍵處,我發現了駝背帶領的狼群,只要它們從半山坡殺出來,那爬坡的氂牛群將不戰自亂。
後來,我又想到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葫蘆嘴地勢狹窄,只容單頭氂牛衝過,但是,如果野氂牛頭領帶頭衝擊,只要衝出葫蘆嘴,前面就是開闊地。
一開始我是在葫蘆嘴的外面尋找狼蹤,沒有發現,後來我才想到,那葫蘆嘴兩壁高不過十米,如果在那裡埋伏一隊狼,當野氂牛排隊衝出葫蘆嘴時,從上往下攻擊,那氂牛群還不任由宰割?
這樣的布置,還能讓狼群避開氂牛頭領的鋒芒,只攻擊後面的母牛和小牛,那野氂牛頭領或許能逃走,但它的族群,就全軍覆沒了。
這樣一想,果然,我在葫蘆嘴的兩岸發現了另外兩群狼。」
岳陽有些口舌乾燥,卻依然一口氣講下去:「最後,我不得不考慮野氂牛群最不願面對的問題,就是與狼群正面交鋒。
這時候,那些故意示弱的狼,就顯得至關重要了,雖然它們很弱小,雖然它們數量很少,但它們畢竟是狼,氂牛群要正面衝擊,需要多大的勇氣?
而這群狼旁邊露出的空隙,顯然會讓氂牛群心動。
攻城之時,圍其三面而網開一面,本來就是戰術的要旨,這樣做的目的正是為了全殲敵人。
想到這裡時,我心裡已經有了準備,在這空隙的外圍,肯定有狼!所以,我在百米開外發現了第一群狼,但是它們數量也只有二十來只,我就想,如果氂牛發了狂,也未必不能衝破這第一道防線;於是,我很快又發現了第二道封鎖線,那群狼有四十多隻;說實話,我已經沒敢再往遠處想了,那第三群狼的發現,純粹是因為數量太多,無意中進入我的視野的。
不敢想像,它們竟然布下了三道封鎖線。
你想想,如果你是氂牛群中的一員,當你衝破第一道防線遇到第二群狼,再衝破第二道防線遇到第三群狼時,你會怎麼想?
狼群越來越多,你的體力卻越來越弱……」
岳陽吸了口冷氣,沉沉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在那種情況下,氂牛群哪裡還能有作戰的勇氣,要麼被趕回葫蘆里,要麼橫屍草甸上。
換言之,如果被圍在那裡的不是野氂牛,而是我們,我能想到的突圍法子,都被狼群堵得死死的,我是沖不出去了。
你說,這些狼厲害不厲害?」
聽完岳陽如此分析,張立驚出一身冷汗來,那感覺就像曹操敗走華容道時,每次他躊躇滿志、放聲大笑時,諸葛亮早已埋下的伏兵就殺將出來,直嚇得曹操屁滾尿流。
張立手拿離觀鳥鏡,一手的冷汗,喃喃道:「這是……一群什麼狼啊!」
此時他才明白,岡日早先告訴他們的,這是他們絕沒見過的狼,究竟指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