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後,段灼在網上給很多家公司投送個人簡歷,以家教行業的兼職為主,其他的隨便投了幾份,不過最先給他回復的是一家攝影工作室,對方工作人員在查閱簡歷後立刻他打了電話,說是被錄用了。
段灼掛斷電話時還是蒙的,因為他的簡歷上只附了張一寸照,連最基本的身高體重都沒有,直到第二天一早到了工作室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免試了。
這家攝影工作室原來是秦桉的表姐開的,秦桉和林嘉文假期都在這邊做兼職,當時查閱簡歷的就是秦桉。
林嘉文在一旁調侃段灼:「你必須得慶幸是我們家老秦翻的牌,要是其他人估計連看都不看直接就略過了,哪有人應聘模特連張全身照都沒有的。」
段灼解釋說:「我一開始是投了家教機構來著,往工作室投的時候忘記改簡歷了,網站後台沒找到撤回的地方,就只好這麼將就著了,我想你們要是有興趣,大概會聯絡我。」
「笨死了,你就沒想著重發一條啊?」秦桉給他倒了杯熱咖啡,「我跟你說,光我們工作室後台一天收到的簡歷就有五十多條,我們挑人基本上就是先看照片。」
「這麼多嗎?」這點還是挺出乎段灼意料的。
「對啊,你以後要是找兼職一定要記著了,把優勢放大放大再放大,要不然很容易被HR略過去。」
段灼點頭應了一聲。
「那咱們廢話不多說,先熟悉下工作流程吧,」林嘉文起身說,「因為今天還有挺多套衣服要拍的,賣家等著春季上新品。」
「好。」段灼也立刻跟進了攝影棚。
裡邊原本應該是間倉庫,用板材隔斷成幾個小房間,作為攝影棚和更衣室,這會兒還有外模在拍照,動作很是誇張,房間裡的小道具做得惟妙惟肖,要不湊近還真看不出來水果也是塑料的。
「要不要先給他化個妝?」秦桉問。
林嘉文細細打量了一下段灼的五官說:「我覺得他就不用了吧,皮膚底子又不差,你給他把頭髮弄一下,再修一下眉形就沒問題了。」說到這,她又看向段灼,徵詢意見,「給你修掉點眉毛和鬢角OK嗎?」
「當然沒問題。」
秦桉同他招招手:「那你先跟我去化妝間。」
之前不太熟悉的時候,段灼還覺得秦桉是那種不太愛說話的女生,到這兒才發現,原來她和蔣隨一樣,能聊又能吃,幫他修眉時,嘴裡還叼著根棒棒糖,關鍵她也是東北人,時不時飆兩句東北髒話讓段灼覺得特別親切,像在聽蔣隨罵人。
段灼沒有拍攝經驗,秦桉就站在攝影師大哥的後邊,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地教,提醒他下巴再高一些或是眼神更凌厲一些。
一上午時間,他們拍完了十五套,攝影師放下相機時說:「這效率太低了,咱下午估計拍不完。」
雖然這話沒有朝著自己說,但段灼還是能從他的眼神和語氣里感受到無奈和不滿意,於是上前道了個歉,說下午換衣服會儘快。
攝影師像是有些意外,點頭「嗯」了一聲,林嘉文笑著安慰段灼:「沒事啦,你畢竟是第一次拍,只要效果好就可以了,咱們過去看看照片吧。」
攝影師雖然年紀輕,只有二十來歲,業務水平還是很高的,段灼都感覺他拍的不是照片,是雜誌封面。
秦桉的表姐看到成片後表示很滿意:「顏值高就是好,隨便怎麼拍都挺好看。」
秦桉得意地一挑眉:「那是,我眼光一向很高的好嗎?」
林嘉文托著腮,往秦桉嘴巴里推了顆小番茄說:「我是不是能理解成,你在誇我啊?」
秦桉嚼著那顆小番茄,朝她笑開了。
段灼一開始並沒有真正理解她們的這個笑,還以為林嘉文之前也在這邊當兼職模特,一直到這天晚上收了工,才察覺到這倆人關係似乎並不一般。
收工的時間比預期的要早一些,沒到十點,秦桉提議去吃夜宵,表姐很快就應了句:「行啊,今天辛苦大家了,我來請客,地點你們隨便挑。」
說是大家隨便挑,但真正提出來想法的就只有林嘉文,她說想吃燒烤,秦桉立刻說也想吃,攝影師則很無所謂地擺弄他的相機。
「你可以吃燒烤嗎?不喜歡的話可以吃別的。」林嘉文問了問段灼。
「我也不挑食的。」段灼說。
林嘉文挑的這家燒烤店離學校不遠,之前段灼和蔣隨他們夜跑時經過很多次,就是沒進去吃過。
一進屋,暖意融融,看到裡邊客滿,老闆忙得熱火朝天,就知道味道一定很不錯。
段灼和攝影師大哥並排坐著,林嘉文和秦桉坐在對面,表姐坐在攝影師的對角。
等待東西上桌的時間,段灼收到了表姐打來的一筆錢,發現比說好的日薪多了個零,數字也不太對,忙說:「姐你好像打錯了。」
楊思琦喝了口茶水說:「沒打錯,我把接下去兩周的一起打給你了,省得每天打太麻煩。」
段灼看著那串數字,心底高興:「這麼信任我啊……」
「都是桉桉的同學有什麼好擔心的。」楊思琦說,「不過有個事兒得跟你打個招呼,後天……也有可能是大後天,客戶會寄來一批男士內褲,你應該能拍吧?」
內褲?
段灼大概回想了一下自己在網上買內褲時看到的那些照片,鏡頭都是懟著男模下半身的位置,局部放大,還不穿衣服。
一開始也沒說要露點啊。
段灼頓時覺得這筆錢收早了,有些尷尬地問:「內褲是三角的還是平角的?」
林嘉文大概是看出了他的顧慮,笑笑說:「都有,不過你放心,拍攝的時候我和老秦都不會在攝影棚,就你和攝影師兩個人。當然了,你要覺得不好意思也沒事兒,我們能理解,我會再想辦法招個模特。」
秦桉吃著桌上的怪味蠶豆,不甚在意地說:「他是泳隊的好吧,平時不就光膀子晃來晃去的嗎,怎麼可能害臊。」
「哦,他是泳隊的啊?」楊思琦吃驚地看了眼段灼,「那難怪身材這麼好了。」她開玩笑似的說:「以後不想游泳了就來姐這邊當專職模特,你這身材拍內褲絕對吃香,肯定很多商家找你。」
莫名其妙,拍內褲的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老闆娘端上來兩盤燒烤,笑盈盈地招呼道:「慢吃啊,要什麼飲料的話喊我。」
「唔,」林嘉文立刻說,「上回那個酸梅汁還有嗎,我要去冰的。」
「你還敢喝那個?」秦桉一記目光掃過去,「別過兩天又喊著肚子疼。」
「哦……」林嘉文像是想起什麼,改口說,「那就幫我那罐常溫酸奶吧。」
段灼大概猜到了怎麼回事,他也沒法加入不了這個話題,低頭悶聲吃香菇。
林嘉文倒是並不介意現場的男士,不避諱地嘆了口氣說:「當女生真麻煩。」
東西吃得快差不多時,楊思琦問林嘉文今晚準備住哪兒,需不需要送一程。
秦桉嘴裡的肉串還沒啃完,就先搶答:「不用不用,一會兒我載她回家。」
聊到這裡,段灼還在認真地吃著手裡的花椰菜,心說這家店的東西味道還挺不錯,下次一定要帶蔣隨他們過來嘗嘗,而楊思琦的下一句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倆當著姥姥的面可不准再像早上那樣了。」
林嘉文一聽這話,忽然變得很害羞,縮在椅子裡,小口小口地吃著羊肉串,但很顯然,心思已經不在手裡的東西上了。
秦桉好似無奈又尷尬地笑了聲:「放心啦,姥姥腿腳不方便,平時都不上三樓來的。」
段灼還是頭一回聽人聊天聽出雲山霧罩的感覺,又很好奇,這倆人究竟做了什麼,是姥姥不能瞧見的。
他的第一反應是抽菸,可這倆人看著也不像有菸癮的樣子。
「你也知道她年紀大了,身體都不好了,就別再給她精神上的刺激了。」
秦桉說:「其實我覺得還好吧,本來我這身高,我姥肯定也沒指著我能找到對象。」
「啪嗒。」
段灼一口沒咬住,花菜掉進了身前的托盤裡,他趕忙低頭,把它戳起來,重新推進嘴裡。
表面上波瀾不驚,像聽不懂的樣子,但其實一直到回到學校,段灼滿腦子都還是秦桉和林嘉文暗戳戳眼神交流的畫面,還有那番充滿衝擊力的對白。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無從探究,但也不是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們的關係已經確認,他要以一個怎樣的方式告訴程子遙,才能把傷害程度降到最低。
一想到前兩天在寺廟裡,這傻孩子還左一個學姐又一個學姐的祈願,他忍不住嘆氣。
小時候看童話故事,公主和王子到最後都會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這也是段灼對愛情最初的印象,總覺得,如果喜歡一個人,就朝著那個人的方向拼命奔跑,總有一天會摘得那顆星星。
卻不想身邊最親近的朋友,就先跟丟了那顆星。
有點兒幻滅。
蔣隨和程子遙都去上海參加比賽了,寢室就他一個人,刷完牙,段灼實在憋不住,給蔣隨彈了個語音通話,想想,覺得不夠,又切換成視頻通話。
「咋了啊,才一天沒見,這就開始想我了?」
畫面和電波承載了少年人清清亮亮,卻不太正經地調笑,饒是內心百轉千回,段灼也依然被逗笑。
「比賽進展得怎麼樣了?」
「今天比了五百米和一千五的預賽,我五百米第二名出線的,但是一千五沒過,橙子就比較慘,倆都沒過,就盼著他接力賽能不能給點力。」
蔣隨對著鏡頭叭叭講了一堆,段灼卻沒太仔細聽,帶著疑惑地「嗯」了一聲:「橙子什麼沒過?」
「五百米和一千五。」
蔣隨很興奮地跟他聊起賽場上的驚心動魄,還有明天的比賽,段灼很努力地將注意力放到電話那端,不再去想秦桉和林嘉文的事情。
「那你這兩天在宿舍幹嗎呢?一個人無聊不?」
「不無聊啊。」段灼握得手酸,把手機支在蔣隨書桌的支架上,靠坐在椅子裡說,「我在網上找了份兼職,跟一家攝影工作室合作,拍拍平面照什麼的。」
「哇!」蔣隨很興奮,「有照片嗎?快傳給我瞧瞧。」
「我這沒有啊,樣片都在攝影師電腦里存著。」
「是幫哪家網店拍的啊?我回頭去買幾件衣服,給你捧捧場子。」
段灼聽了哭笑不得:「我就是模特,又不是品牌代言人,你捧什麼場子?」
「那也是跟你有關的,我看到就會想買。」
談不上甜言蜜語,段灼卻被他哄得心底發燙,止不住地笑:「我過兩天大概還會拍男士內褲,那個應該便宜,你可以捧捧場。」
「內褲?」蔣隨詫異地瞪著眼,「你要拍內褲照啊?光著身子的那種嗎?」
「大概吧。」
「臥槽!大尺度大尺度!」蔣隨直拍大腿,「你這麼騷啊?」
「騷」這個字,若不是從蔣隨嘴裡蹦出來,段灼真覺得它是帶有歧義的。
知道他是開玩笑,段灼接茬道:「怎麼樣,還要捧場嗎?」
「捧啊,當然捧。等我比完賽,我到現場去給你捧場好不好?」
沒想到蔣隨比他更沒底線,段灼的舌尖抵了抵後槽牙,都不知道該怎麼接了。
「等你比完我都拍完了。」
「那你讓攝影師先拍別的呀。」
聊得正起勁,程子遙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你倆咋跟異地戀似的,屁大點事兒也能講半天,我要睡了,趕緊掛了!」
段灼完全沒想到程子遙就在邊上,愣了愣:「你倆睡一屋啊?」
「對啊,領隊定的都是標間。」蔣隨把鏡頭往另一張床上轉過去,「他今天在冰場摔了一跤,腦門那塊都磕腫了,看到了嗎?」
看到程子遙這副慘狀,段灼實在是沒勇氣把那些話說出口,嘆息了一聲,說:「看見了,時間不早了,你們早點休息吧。」
「嗯,」蔣隨衝著鏡頭笑,「你也是,晚安咯。」
通話過程是愉快的,可當屏幕變黑,映出的卻是一對落寞的愁眉。
不管他們現在多親密,只要是不純粹的友誼,總是會有到頭的一天吧?
段灼爬上床躺下,望著天花板上的笑臉火柴人。
那裡原本是一道細小的裂縫,是蔣隨用鉛筆把它填成了一張笑臉。
那張臉正對著段灼的枕頭,他每天睜眼,閉眼前的那一秒,看到的都是笑臉,可今晚他怎麼看,都笑不出來,且沒由來的渾身發冷。
他一直以為,今晚他是在替程子遙難過,但後來仔細琢磨,似乎更多的,是在為自己難過。
古往今來,有多少段暗戀,到最後都沒有以兩情相悅的結局作收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