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得像不像你?」(結尾小修

  讀完郵件,段灼靠在椅背里笑,嘴角小小的旋渦吸引著蔣隨的目光,他的笑容和他人一樣,矜持的,淺淺的,像夜晚柔軟的月光。

  獨自傻笑了一會兒,段灼忽然轉過頭,看著蔣隨的眼睛,這突如其來的對視可把蔣隨嚇蒙了。

  難道是被發現了?

  不應該啊,他又沒有用自己的郵箱和段灼聯絡過,難道是時間上太湊巧了,讓段灼聯想到了?這孩子有這麼聰明?

  他心虛地關掉網頁。

  「你的藍牙鍵盤可以借我用一下嗎?」段灼問。

  原來是要回郵件,蔣隨頓時鬆了口氣,把鍵盤遞了過去:「當然可以,以後你要用什麼東西不用特意打招呼,儘管拿去好了,我桌上的東西你都可以用。」

  段灼接過東西時愣了愣,大概是很意外他會說出這樣的話,隨即笑了笑,頂著那倆小梨渦客客氣氣說了聲謝謝。

  段灼很少用鍵盤打字,到現在還沒有學會盲打,脖頸略彎,指尖貼准按鍵後,一邊輸入,一邊抬頭看看界面。

  蔣隨看著他就想起自己的姥爺,老人家用電腦搜電視劇時的姿勢簡直和段灼一模一樣,每輸入一個字母都得瞧一眼鍵盤。

  雖然看起來腦袋好像不太靈光的樣子,但對待眼前的事情,都是認真且謹慎的。

  鍵盤噼噼啪啪響了一會兒,停了下來,段灼起身,拿上充好電的手機,一聲不響地走向衛生間。

  「咔噠。」

  程子遙光顧著在網上跟人聊天,沒有在意發生了什麼,但蔣隨卻真真切切聽見了這鎖門聲,忍俊不禁。

  他們寢室的衛生間是背光的,進去就得開燈,一眼就看得出有人在,所以沒有人會特意鎖門,而且段灼從來沒有上洗手間還帶手機的習慣。

  這會進去是做什麼的,蔣隨心裡有了數。

  想像著此刻段灼正對著鏡子搔首弄姿,琢磨怎麼拍才能把腹肌拍得好看一點,他再也憋不住,趴在桌上,把臉埋在臂彎里笑。

  笑聲放肆,驚動了程子遙,他回過頭,眯縫起眼,無奈嘆氣:「哥,你是吃笑藥了嗎?一個晚上了,有完沒完?我這聊天的思路都被你給打斷了。」

  蔣隨背著他,擺擺手,斷斷續續說了聲:「你聊你的,別理我。」

  「我能不理你嗎?」程子遙急了,指著他,「我跟你說,你這症狀再下去真的很危險,我有一個高中同學,他下巴笑脫臼過,這事情我跟你說過嗎?他脫臼前的情況跟你一模一樣。」

  蔣隨倒不擔心自己的下巴脫臼,只覺得兩頰和腹肌酸得厲害,他挺直脊背,深呼吸,又使勁揉了揉腮幫,活動牙關,總算是不那麼僵了。

  等了得有半個小時,段灼終於捨得出來了,蔣隨有意問:「你在裡頭幹嗎呢,都好半天了。」

  不等段灼張口,程子遙先說:「你管天管地還管人在廁所拉屎還是放屁?」

  蔣隨氣到皺鼻樑:「你話咋這麼多呢。」

  程子遙朝他做鬼臉。

  段灼沒說什麼,他先是看看程子遙,又看看蔣隨,感覺平板無論是朝向哪個角度都不夠安全,於是拿起來爬上床,縮在角落。

  不多會兒,蔣隨收到了回信。

  內容並不長,但能從字裡行間感受到少年人真摯熱烈的情感,以及對「J先生」,這個由蔣隨虛構出來的人物的尊敬。

  得知段灼是因為他才填報南城的學校,蔣隨的心尖被觸動得一片綿軟,那些在他看來微不足道的事情,影響到了段灼的選擇。

  而他的選擇,只為了能夠離他更近一點。

  段灼大概是真的把「J先生」當成了父母長輩,有想要孝順的心思,在最後,很客氣地詢問一句——「不知道叔叔是否居住在南城,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想去看看您,因為我總覺得這樣的書面的感謝不夠正式。」

  在郵件的最後,果真是附上了一張圖片。

  打開前,蔣隨有種預感,段灼可能是把衣服脫了秀身材,於是回頭看了一眼,確認程子遙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才把電腦拉到身前,儘量用身體遮著屏幕,點開了照片。

  段灼微微傾斜著站在鏡前,單手握著手機,目光略垂,盯著手機屏幕,寬鬆的衛衣被他撩至胸下,露出一截腰腹,流暢的線條,緊實的肌肉,在暖黃色的燈光下一覽無遺。

  按下快門前,段灼自己大概也覺得害臊,嘴角是翹著的,耳廓紅得奪人眼球,笑意一直延伸到眼尾,就這樣被定格了下來。

  他的眼神里又帶著小小的驕傲,好像在說,我真的吃飽喝足,長開了,腹肌的事情也不騙人。

  蔣隨笑彎了眼。

  一米九都多的人怎麼能可愛成這樣?

  段灼的性子,讓拍腹肌就是腹肌,多餘的什麼都沒有,可偏偏就是這麼一張騙來的,遮遮掩掩的照片,讓蔣隨莫名感覺臉熱,渾身的毛孔都張開了。

  鏡頭裡的段灼好像在對著他笑。

  他順手拿起桌上的馬克杯,送到嘴邊才發現裡邊已經空了,喉結滾了一滾,另一隻手滾了滾滑鼠,將照片放大,拖動到段灼小腹的位置,再慢慢往上。

  要不是這照片,他還真沒發現段灼鎖骨這麼漂亮,他現在一點也不覺得當初錯把段灼當女生是丟臉的事情,反而要感謝當時顏控的自己。

  他很想問段灼要小時候的照片看看,想知道一個小美女究竟是怎麼長成一米九的,但冷靜想想,這樣的話題太突兀,會讓段灼覺得奇怪。

  他果斷把段灼這性感腹肌照保存下來,雲端同步到手機,挪進隱藏相冊。

  這天之後,段灼又陸陸續續地收到了許多J先生的郵件,他們的聊天內容從資助延伸到學校、興趣愛好,且頻率越來越高,由剛開始的一天一封,變成一天三封,五封……後來因為麻煩,還添加了對方的企鵝帳號。

  J先生的頭像是在海灘邊照的,橙紅色的夕陽勾勒出一道英挺的背影,透出一股高級精英的味道。

  只不過這個高級精英與段灼的想像中的截然不同,不僅不高冷,反而很能聊,好像不需要工作一樣,每逢段灼課間休息,褲兜里的手機保准嗡嗡振。對話框裡是攢起來的搞笑段子和視頻連結。

  絕大多數時候,他們的話茬都是由J先生牽起的,段灼的打字速度也因此提升許多,學會了盲打。

  雖然聊得來,但讓段灼覺得遺憾的是,J先生始終不願告訴他地址,也不願和他語音溝通,說是小時候發燒沒及時治療,聲帶受損,不能講話,當年之所以會資助他,就是因為自己本身受到過別人資助,要報效社會。

  段灼也不再強求,彎彎繞繞這麼多年,找到了恩人,且知道對方日子過得幸福,一顆心也算是落了下來。

  年末,南城的氣溫急轉直下,直降到了負的,下午出門時,段灼忘看天氣預報,沒有帶傘,在健身區鍛鍊到一半,忽然聽見有人喊:「外邊在下雪哎!」

  他緩慢下蹲,把肩頭的槓鈴放回架子上,轉頭看見好幾個同學擠在窗邊拍照。

  南方的雪下得不純粹,都是夾著雨水一起落下來,俗稱雨夾雪,能看見半空中飄著輕盈的雪花,同時,雨水拍打玻璃,淅淅瀝瀝。

  一直生活在小島上的人,連這點雪也沒有見過,覺得稀奇,錄下來發給重要的人。

  等小視頻傳送出去,才猛然想起,他們在一座城,相隔不過三十多公里,漫天飄雪,屏幕對面的人,總歸也是能看見的。

  【J:這雨也挺大的,出門帶傘了沒?】

  【段灼:沒有,不過沒事,我可以在這邊多練一會兒,等雨停了再走。】

  【J:一會兒有什麼安排嗎?】

  【段灼:還不知道呢,如果雪下得很大的話,可能跟同學出去堆雪人,我長這麼大,還沒堆過雪人。】

  冰場裡,蔣隨剛滑完一個三公里,坐在椅子裡休息,收到這條消息時笑起來,心說雨夾雪怎麼可能堆雪人。

  他最近訓練時頻繁看手機的行為引起了程子遙的注意,最後一圈結束,程子遙悄咪咪地躲到他身後,偷窺屏幕。

  蔣隨機敏地反應過來,鎖屏,收起手機。

  這動作欲蓋彌彰,程子遙指著他咋咋呼呼:「你是不是戀愛了!是不是!」

  還不等蔣隨回應什麼,程子遙又下定論:「我早就發現你最近不對勁了,動不動就對著個手機嘿嘿嘿傻笑,你談對象怎麼都不告訴我,你這樣我很傷心,我都把我的隱私暴露出來了,你對我卻守口如瓶。」

  蔣隨拿他沒辦法,只好敷衍說,在看澀圖,沒想到程子遙更來勁:「快快,發給我發給我,咱們一起品鑑品鑑。」

  幸好主教練走過來,坐在蔣隨邊上喝茶,這事兒才揭過去。

  這場雨夾雪連續下了兩個多小時,天色由明轉暗,路燈亮了起來,地面雨水充沛,雪粒子卻消失無蹤,這是段灼萬沒想到的事情。

  對堆雪人的期待落了空,他坐在健身房門口發愁。

  抬頭看看時間,已經過了吃晚餐的點,肚子很餓。

  來這邊鍛鍊的同學大部分都走了,只剩下幾個和他一樣沒有帶傘的,他們之中,有的打電話給同寢的舍友,有的在給對象打電話。

  段灼猶豫了一會兒,正準備給宿舍群發消息時,一道身影,逆著人流衝進他的視野。

  他一愣,隨即站了起來。

  哪怕有碩大的黑傘遮著半身,只露出兩條褲腿,他也不會認錯向他迎面走來的人。

  雨水伴隨著狂風,頗有種要把人掀翻的架勢,蔣隨弓著身,將傘壓低,一面抵抗暴雨,一面不知道保護著懷裡的什麼東西,走路姿勢有些古怪。

  段灼敢肯定,雨傘撐成這樣的角度,怕是很難看清前邊的路。

  他隔著雨幕喊道:「走路怎麼不看路啊?」

  黑傘被人抬起了一些,視線撞在了一起,傘下的人加大步伐,朝他飛奔過來,一腳便是一朵水花。

  段灼迎到雨絲綿延的屋檐下,咧嘴笑:「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猜的唄。」蔣隨扔下輕飄飄的三個字。

  一路都是走過來的,他的褲腿、鞋襪都已經被雨水浸濕,凍得直打哆嗦,哪怕是縮在衣袖裡的手指也沒了熱度,連收傘的力氣都沒有,直接把傘遞給了段灼。

  「你撐吧。」

  指尖相觸,段灼感覺冰涼刺骨。

  「你手怎麼這麼涼?」說話時,他的目光凝著蔣隨茶色的瞳仁,雨水從蔣隨的眉角滑落,他趕緊從兜里摸出一包紙。

  東西還沒遞過去,勾著塑膠袋的手指卻先伸到了他眼前。

  蔣隨吸了吸鼻子說:「這個送你。」

  「什麼啊?」

  段灼一邊說著,接過了那個冰冰涼涼的塑膠袋,以為是什麼整蠱的東西。

  低頭打開,裡邊裝著不知道哪來的,拳頭大的雪球。

  等他完全地把東西拿出來才發現是個胖乎乎的小雪人,下邊稍大一點的雪球插了兩根樹枝,上邊的嵌了兩顆藍莓當眼睛,嘴唇是個凹陷的對勾,像在對他笑。

  段灼忽然想起之前校運會的時候,蔣隨在冰場給他鏟刨冰,瞬間就明白這雪人是從哪裡來的。

  蔣隨看著他,又看看雪人,也不管臉上的雨水都快流到脖子裡,傻笑著說:「我攥得像不像你?」

  「哪裡像啊?」

  蔣隨戳著那個小對勾:「你笑起來就是這樣的啊。」

  段灼抬手幫蔣隨抹掉了下頜的水跡。

  「你就這麼一路托著過來的啊?手冷不冷?」

  「沒知覺了都。」蔣隨攤開手掌,皮膚上沾著水,手心和手指凍得通紅,他垂下手在褲縫上擦了擦乾淨,「不過沒事,我冬天不長凍瘡的。」

  段灼把雨傘收起來放到一邊,握住他的手,放到嘴邊哈了兩口氣,慢慢搓熱。

  正巧這時候有對情侶經過,朝他們這邊看了一眼,女生的嘴角掛著意味不明的笑。

  蔣隨趕緊把手抽了回去:「人肯定把我們當同性戀了!」

  「你又不是,急什麼。」

  段灼笑著把傘撐開,又端詳起那個笑眯眯的小雪人,他的掌心還是熱的,發覺小雪人在他手裡有了融化的跡象,心疼地裝回了袋子裡,只敢隔著一層塑料攥著它。

  南城的冬季很漫長,在蔣隨握著雨傘沖向他時,他沒理由的討厭這個季節,而現在,他又希望這樣的冷天可以再維持一段時間,好讓他的雪人在他身邊多待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