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遙把蔣隨送到球場後,因為得知林嘉文在隔壁排球館看女排的決賽,想要先一步離開,又擔心蔣隨看完比賽沒法走動,猶豫不決。閱讀
蔣隨很識趣地揮揮手,讓他先走,程子遙高興得連蹦帶跳,離開前扔下一句:「好了打我電話。」
蔣隨點著頭,但心裡卻沒打算當這電燈泡,他在球場觀眾席里找到了班上一同學,讓對方回公寓的時候帶一下,同學爽快答應了他,於是兩個人坐在一起看球。
年輕人的戰場,氣氛活躍得很,兩支隊伍的實力旗鼓相當,到下半場,場上比分拉平,比賽進入到焦灼的白熱化階段。
蔣隨看得津津有味之時,手機通知欄忽然彈出一條新消息。
【Free: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正巧此時,一隊有人遠投得分,場內歡騰一片,蔣隨只是匆忙一瞥,沒怎麼在意這條信息。
等到一局結束,隊員們中場休息,他才想起來這條信息,可當他再點進去,系統顯示段灼又把那條信息給撤回了,蔣隨不明所以地回了一條。
【國際級抬槓運動員:咋了寶貝?】
「正在輸入…」的狀態維持了很短暫的時間,又變回段灼的網名,沒有任何消息過來,蔣隨估摸著他剛才可能是發錯信息了,於是鎖了手機,又把注意力放回球場。
緊接在籃球賽之後的是羽毛球的總決賽,都是蔣隨感興趣的項目,由同學帶領著,從一個場館輾轉至另外一個,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溜走,等到全部看完,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
天空不似午後那樣明澈,雲層被風吹散,像飄逸的輕紗,大部分項目都已決出冠亞軍,田徑場的工作人員,志願者都在將器械搬運回器材室,打掃觀眾席,場上一下空了許多。
蔣隨搭同學的順風車回去,路過超市,買了點小吃,結帳前在文具專區轉悠,挑了張順眼的賀卡,扔進購物籃。
在等待算帳的時間裡,他又摸出手機看了眼,系統顯示,段灼撤回了三條信息。
「有病吧。」他笑著咕噥了一句,回語音,「你已經成功吸引我的注意了啊,有事兒就說啊,別吊我胃口。」
邊上同學注意到他寵溺的眼神和語氣,好奇問了句:「你交女朋友了啊?」
「沒有,我舍友。」
臨走前,蔣隨問收銀員要了兩個袋子,給同學分了點零食。
吃人嘴軟,本來打算先去另外一個地方的同學改了計劃,先把蔣隨送回了公寓。
推開房門的那一瞬間,段灼還是平躺著看手機的狀態,但忽然一下,抓起被子將腦袋蒙了起來,蔣隨嘴巴半張著,一句「我回來了」卡在嗓子眼,又給咽了回去。
這充滿了做作成分的裝睡像極了幼兒園小朋友,蔣隨覺得好笑,隨即又聯想到了什麼,滿懷歉意地說:「不好意思,回得有點突然,打擾到你了,我這就出去溜一圈再回來。」
「哎……」段灼立刻叫住他。
從被窩裡鑽出來的人雖然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但雙眼卻亮得有神,一點也不像是犯困要睡覺,或者是剛睡醒的樣子。
蔣隨不知道此時藏在被窩底下的是什麼樣的情形,只能往最壞的地方去猜——可能是赤裸著的,還因為驚嚇而沒了狀態。
為了顧及對方面子,蔣隨用輕鬆的,半開玩笑的語氣問:「怎麼了?還要我圍觀不成?」
段灼的腦袋又往回縮了一點,只露出一對眼睛和鼻樑,被子底下的聲音悶悶的:「真不是你想的那樣,你進來吧。」
蔣隨憑著經驗判斷他這話是真的,因為段灼每次一撒謊臉就紅,講話也總是磕磕絆絆,這會兒雖然藏著半張臉,但眼神並沒有一丁點兒迴避的意思。
鬆了口氣,蔣隨一蹦一蹦地挪到自己的位置上,戳開一袋酸奶喝,順便往段灼床頭扔過去一袋,段灼反射性接著,隨後像過完冬的動物,慢慢吞吞從被窩裡爬起來,抓了抓那一頭蓬亂的頭髮。
他並沒有打開那袋酸奶,而是看著蔣隨,手指來回地摩挲著手中的一根吸管,像有什麼話要說。
蔣隨一拍大腿:「哦對了,你剛才要給我發什麼來著?我在看比賽,都沒留意到你的消息。」
段灼並沒有下床,而是坐在床上,因為天花板的高度不夠,他的脊背微微弓著,雙手抱著膝蓋,維持著一個大概不怎麼舒服的姿勢。
蔣隨見他情緒有些消沉,鬆開了口中的吸管,問:「怎麼了?誰惹你不高興了?」
段灼的整張臉埋進臂彎,又是一聲長嘆,蔣隨眨巴眨巴眼,不明所以,莫名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等了好一會兒,段灼才又抬起頭,但是避開了蔣隨的目光,盯著手中的酸奶說:「有些話,我怕出來會很難聽,我們的關係也不會再像現在這樣和諧,所以我不是很想說的,我想你自己可以意會。」
蔣隨的心頓時沉了一下,腦中閃現許多談不上壞,但有可能導致段灼悶悶不樂的事情。
雖然蔣隨是402的舍長,但一直以來,立下規矩最多的是段灼。
比如衛生間的垃圾桶每三天要更換一次,進門換了鞋要將鞋子放到鞋柜上,髒衣服不可以隨便亂扔到別人床上,熄燈後看電視打遊戲不能發出笑聲,不要在房間吃帶有異味的食物……
而就在今天中午,程子遙給蔣隨帶了份臭豆腐,他們吃得歡暢,臨走前又沒有及時把東西清理掉。
「對不起啊,」蔣隨很抱歉地看著段灼,起身,滿懷誠意地朝段灼床頭挪過去,想離那個生氣的人近一些,「我有什麼做的不好的地方你直接說,我以後會改正的。」
「這不是你的問題……你不用為此感到抱歉,你也沒什麼需要改正的。」
段灼看著一點點向自己靠近的那個人,他的眼裡有讓他丟失掉底氣的東西,聲音不知怎麼的,漸漸弱了下去,像剛入行的演員,麻木地背著準備了好幾個小時的台詞。
「只是我覺得在現階段,學習還是比其他事情更重要一些,更何況,我們才認識很短的時間,對彼此的了解都不夠全面,這個決定太、太突然了,我完全沒有準備。」
「啊?」
蔣隨的語氣裡帶著詫異,嘴巴半張著,眉心也維持著一個很意外,很困惑的狀態,他的樣子就如同剛聽到了一段英語聽力,還是專八級別,連問題是什麼都沒聽懂。
而在段灼看來,蔣隨這純屬受刺激過度——因為現實與預料中完全相反了。
他不知道蔣隨是怎麼想的,竟然會認為他會答應他的追求。
可能這就是體育生特有的自信吧。
擔心對方死纏爛打,段灼換上了更嚴肅一些的語氣:「反正我能做到的就是把這事兒翻篇,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以後我們還是好兄弟。」
饒是反應遲鈍的蔣隨,也終於回過味來了,再低頭一看,果不其然,落在桌上的那張明信片不見了,完全證實了他的猜想。
這是一種挺矛盾的感覺,他既迫切地想要為自己辯解,又很想要逗逗段灼,看他到底還能說出什麼荒唐又好笑的話來,但是最終,前者還是戰勝了後者,因為哪怕門齒緊咬著下唇,也根本沒法抑制住笑意。
蔣隨一手搭在床沿,愉快地敲擊了兩下:「我覺得你可能誤會了什麼,那張明信片,其實……」
後邊的話並沒有全部說完,而他坦蕩肆意的笑容已經讓段灼意識到一件可怕的事——那封信不是要寫給他的。
如果說,那封告白信像巨浪將他整個人推到了半空中,那麼此刻便是巨浪拍岸的時刻,他被重重地摔在沙灘上,粗糙的沙礫正刮蹭著他的皮膚。
兩秒,可能更短,渾身上下的細胞組隊鬧起脾氣,熱度從胸口向外擴散,上升至脖子,耳朵,根本不受控制,到最後整張臉都漲紅了,以至於他瞪著眼半天,都沒能擠出一個字來。
可如果不是寫給他的,那又是要寫給誰的?
這個問題忽然冒出來,把瀕臨奔潰的人的思緒,又拽了回來,並且很神奇的,他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就好像一直牽在手裡,被他掌控著的風箏忽然斷了線,要飄向別的地方。
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段灼擠出一個尷尬的,不太好看的笑容:「那是寫給誰的啊?」
「林嘉文啊。」
段灼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納罕道:「你也喜歡林學姐嗎?」
「當然不是。」
蔣隨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地給他理了一遍,在這過程中,目睹了段灼的眉毛從揪著的狀態,一點點舒展,最後如釋重負般地嘆了口氣。
但他思來想去,還是認為段灼的反應有些奇怪,假設收到那封告白的是程子遙,肯定不會是這樣的情況,多半,程子遙把這當做調戲的手段,罵他傻缺。
段灼之所以會把它當成一封告白信,那麼首先,他在段灼的眼裡是個男同的形象,這一點,讓身為東北人的蔣隨很是意外。
「我看起來很娘嗎?」
段灼果斷搖頭。
「那為什麼覺得我是同性戀?」
蔣隨的問題直白到令人害臊,像是把人最後一層遮羞布給掀了,但同樣,也給了段灼很大的勇氣。
「不是你自己說的嗎?你喜歡男人。」
蔣隨皺眉道:「我什麼時候說過了?」
段灼語無倫次地描述著當時的情況:「當時店裡的東西被偷,你幫我墊了錢,那個阿姨拉著你,說要給你介紹對象,你當時就說你喜歡男的。」
「我瞎扯的啊,你怎麼這麼可愛,連這都信?」
蔣隨用近乎取笑的口吻說著這話,令段灼啞口無言,一頭栽回被窩,被子蒙頭,完全不願意再溝通了。
短短几分鐘,他感覺房間的溫度已經被拔高了好多度,熱得他都要焦了。
蔣隨沒有離開,盯著床上那團被段灼的膝蓋支起來的小山包,忽然聯想到曾經讓他困惑不解的問題,比如段灼為什麼那麼害怕肢體接觸;為什麼不願把他擦防曬;對他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他難以置信地吞咽了一下,扯了扯段灼被子,問:「你該不會……從開學就一直把我當男同對待吧?」
段灼沒有吱聲,但被子動了動,蔣隨判斷他是點了個頭,撲哧樂出了聲,趴在離段灼很近的地方。
「那讓我再猜一下,你該不會還腦補我在追求你吧?」
「你別說話了……」
過了很久段灼才接了這麼一句,且從被子裡傳出的聲音有些發抖,帶著一絲祈求的意味,這一點,讓蔣隨確信了自己的猜想。
被身邊最親近的朋友當成同性戀,這感覺很奇妙,從某種程度上,也算是一種認可——是因為他對段灼足夠友善,熱情,包容,才會讓對方產生這樣的想法。
聯想到這些,蔣隨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怎麼都無法管理好表情,他不在乎被誤解,也不在乎被當成男同,還很好奇段灼一直以來的心理活動。
一開始那麼討厭他,那麼害怕他,但是後來怎麼就不討厭了呢?會不會有那麼一兩個時刻,真的心動過呢?
段灼大概是受不了他的笑聲,掀開被子,嚴肅地解釋:「我並沒有一直這麼認為,只是在某些時刻,覺得你的行為很奇怪而已……如果不是你把明信片放我桌上,我不會這麼亂想的。」
蔣隨眯起眼,好奇得很:「能舉個例子嗎?我的哪些行為讓你覺得奇怪了?」
「沒有直男會喊人寶貝的吧……」
「還有呢?」
段灼又列舉出很多在蔣隨看來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蔣隨邊聽邊笑。
段灼說了幾句便停下不說了,耳廓又有些泛紅,拆開了手裡的酸奶,咕咚咕咚嘬了好幾口。
「算了,不說了,你就知道笑話我。」
順著他的提醒,蔣隨想起自己第一次喊寶貝的時候,雖然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他還能記起段灼聽到這個稱呼時的反應。
繃著臉,目光直直盯著地面,同手同腳走了幾步才切換回去。
「那既然不喜歡我這麼稱呼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啊?」
段灼被口中的酸奶嗆到,咳得滿臉通紅,接過蔣隨遞過來的水杯,灌了好幾口。
與杯子裡的涼水一同被咽下去的,還有那句挺讓人難為情的——「也沒有那麼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