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復內網的自由軍團秩序井然,進退有度,輪流開路防禦,浪潮似的,一層一層往基地方向逼近。
林靜恆方才掃了一眼反烏會基地防護罩的損傷情況,就大致明白了自由軍團的打法,正好,有個自由軍團的小機甲在方才斷網中被己方大傻子誤傷擊落了,於是指點著陸必行悄無聲息地混進去,該開火開火,該撐防護罩撐防護罩,步調把握得十分精準,能以假亂真。
可見此人長得一本正經,坑蒙拐騙的經驗還是很豐富的。
林靜恆做這種事相當坦然,夥同一幫海盜毆打另一幫海盜,他也沒什麼心理障礙,陸必行就有點不踏實了,嘰嘰咕咕地問湛盧:「我們這樣賊頭賊腦地混進來,萬一被發現怎麼辦?」
湛盧友好的建議說:「您可以把機甲精神網權限轉給先生,他會用飛彈想辦法的。」
陸必行「嘖」了一聲:「怎麼老是想著使用暴力?我們是來偷東西的,和平解決不好嗎?比如我可以自我介紹,就說我是個推銷醫療保險的,這些改造人一堆後遺症,肯定很需要這款產品。」
湛盧敏銳地辨認出了這句話的玩笑性質,自信地回答:「哈哈哈。」
林靜恆:「……」
林將軍頭一次見識到能跟機甲聊出一台晚會的「兵」,這會也不知道是因為發燒耳鳴,還是被他倆吵的,忍無可忍:「要不你把精神網還給我,要不你同步匯報實時戰事,哪那麼多廢話?」
「林先生,看我的臉,」陸必行把自己的眼角和嘴角同步往下一扒拉,對林靜恆說,「這個表情叫『余怒未消』,咱倆帳還沒算清楚呢,少跟我擺譜。」
不過他嘴上這麼說,還是很靠譜地開始實時匯報:「現在通過精神網,已經能看見反烏會基地了,方才我捕捉到基地射出來的遠程通訊,很可能是在對外求援……唔,等等,剛說完就被自由軍團攔截了,遠程通訊沒發出去。反烏會基地在全線收縮火力,他們可能是想集中力量突圍。」
林靜恆皺眉:「全線收縮火力,你確定?」
陸必行氣結,感覺今天自己只要是不把精神網交出去,不管說什麼,林先生都要合理懷疑一下。
沒完了!
陸必行拿出學者風度,儘可能心平氣和地問:「將軍,這麼多年,你信任過自己的戰友嗎?」
林靜恆想了想:「我沒有戰友,只有下屬。」
陸必行:「白銀要塞永遠單獨行動嗎?就沒有配合其他部隊執行聯合任務的時候嗎?」
「偶爾。」林靜恆找了個地方靠著,為了省力氣,他說話聲音很小,讓人有種此人忽然溫柔起來的錯覺。
「溫柔」的林將軍輕聲細語地說:「聽我調配,或者滾蛋。」
陸必行:「……」
「反烏會基地現在集中火力很奇怪,」林靜恆低聲說,「他們的干擾水平其實相當高,聯盟已經領教過了,不止剛才那點伎倆,如果他們真想突圍,合理的做法,應該是先給出一個強幹擾,讓自由軍團內亂,再從漏洞裡分頭突圍。自由軍團里雖然大部分是不辨敵我的改造人,但也有少量的『牧羊人』,如果……咳咳……」
陸必行聽見他咳嗽,心裡一沉,頓時忘了冷戰這碼事,連忙接過話茬:「明白了,反烏會現在剩下的火力不強,如果先集中火力再突圍,即使擾亂了對方的通訊,自由軍團也可能會選擇捨棄他們的改造人,直接追擊,這樣風險很大——所以他們是打算掩人耳目?湛盧,我們來找找他們想掩蓋什麼,先從躍遷點找起。」
他一點就透,給林靜恆省了好多事。
湛盧匯報:「周圍尚未發現未知躍遷點。」
「一定有,只是被加密了。」此時,自由軍團越來越逼近反烏會基地,陸必行的語速快得像舌頭上裝了彈簧,「躍遷點三種加密方式,引流式、路徑式和單向屏蔽式,其中路徑式需要較大空間,這裡條件不足,他們如果要加密,只能用另外兩種方式——引流式需要周圍其他躍遷點提供能量屏蔽,而如果是單向屏蔽式,地面應該會有接收器,湛盧,咱倆分頭行動,你來排查躍遷點的異常能量波動,我來搞定他們地面內網。」
林靜恆愣了愣——陸必行連著精神網,和湛盧溝通,其實是不用張嘴說話的,更何況湛盧的資料庫非常強大,只要名詞動詞組合在一起沒有歧意,任何命令都可以直接讓他去做,根本不需要解釋這麼多。
陸必行是怕他這條操心的命又要廢口舌問,特意條分縷析地說給他聽。
林靜恆遲鈍的神經輕輕撥動了一下,忽然之間有了種被人照顧的感覺……怪怪的,有點不自在,非常窩心。
就在這時,反烏會集中的火力突然開始最後的狂轟濫炸,同時,機甲上接到命令,自由軍團讓人全速進攻。
陸必行明顯被變換的環境干擾了,似乎猶豫著要不要跟上。
林靜恆斷然道:「別理他,撤出自由軍團隊伍。」
「啊?」陸必行一邊下意識地聽了他的命令,一邊心想:大庭廣眾之下說叛變就叛變,不會被人打成雨後沙坑嗎?
他們混進來的時候,是自由軍團被/干擾,所有機甲都在亂竄,因此並不突兀,然而此時,整齊列隊的小機甲里突然出現一個不聽命令的,立刻就好像禿子頭上的虱子,頓時引起了自由軍團的警覺。
一時間,無數炮口指向他們,然而還沒等陸必行做出反應,比方才更複雜、更強大的干擾突然從反烏會基地里釋放出來,瞬間把自由軍團沖刷成了「腦殘軍團」,改造人們頭上的天線被掐斷了,又成了無頭的蒼蠅,誰也顧不上誰了!
與此同時,湛盧那邊率先匯報:「陸校長,定位到了一個用引流法隱藏的躍遷點!」
林靜恆:「緊急躍遷。」
陸必行一把將可變形的冰袋拉下來,把原本的「懶人沙發」形狀拽成了一個河蚌形,嚴嚴實實地把林靜恆裹在裡頭,隔著冰袋摟住他,機甲隨即緊急躍遷。
保護氣體雙倍釋放出來,全部湧向林靜恆,他像是被裹進了琥珀,嚴絲合縫地定格在時光中,緊急躍遷過程里急劇變化的重力與震盪居然幾乎沒什麼感覺。
下一刻,機甲從混亂的自由軍團里越眾而出,直接穿過了那隱藏的躍遷點,而他們前腳剛離開,機甲里隨即就響起了警報聲。
湛盧:「一個航行日內有劇烈能量波動……」
陸必行驀地抬頭——反烏會基地炸了!
那不是幾台機甲自爆武器庫的水平,而是整個基地成了一團火球。
作為反烏會老巢的基地空間站非常大,足有近千萬平方公里,遠不是臭大姐那芝麻大的小玩意可以比擬的,幾乎就是一座空中要塞,此時突然從中心開始往外爆炸,化成了一顆人造的太陽,巨大的火舌沖天而起,張開血盆大口,將人工大氣層像薄薄的錫紙一樣撕開,直卷向自由軍團。
冒進又混亂的自由軍團此時已經離得太近了!
反烏會方才集中火力,竟然是在用生命挖陷阱,整個基地壓根沒打算逃脫,就這麼和入侵者同歸於盡。
通訊信號被切斷的改造人機甲沒有任何反應,轉眼就被吞噬了,而混在改造人中的一部分「牧羊人」正好在包圍圈最外圍,從難以置信中回過神來,掉頭狂奔,潰不成軍。
與此同時,一架近乎於灰頭土臉的小商船卻輕巧地穿過陸必行他們方才用過的躍遷點,快速逃逸——
陸必行一愣之後立刻反應過來,反烏會基地自殺式的同歸於盡,不是走投無路,而是為了掩護這隻小「商船」!基地里所有人、所有機甲都為了這幾個人當了誘餌。
這算什麼?為特權犧牲嗎?
他們誘餌當得那麼心甘情願——到底是被欺騙了,還是已經被洗了腦,認為自己是在為全人類做出偉大而悲壯的犧牲?
炸都炸了,無從考證。
林靜恆猛地把糊了一身的冰袋和凝固的保護氣體推開,可是突然站起來,卻一時感覺不到自己的腿,膝蓋以下一片麻木,突如其來的無力感讓他第一步就沒邁好,直接跪了下去,陸必行嚇得一把抱起他:「林!」
林靜恆:「精神網。」
他話音沒落,已經強勢地闖進了湛盧的精神網,陸必行雖然偶爾和他耍光棍,但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與他爭個兩敗俱傷,立刻主動撤出了精神網。
林靜恆一伸手越過他,直接從變形冰袋裡摸了個注射器,沒等陸必行看見,就扣在了胳膊上,陸必行聽見動靜猛地回頭,空的舒緩劑注射器已經自動從他胳膊上脫落了。
林靜恆輕輕哼了一聲,周身無力的肌肉收縮得太緊,牽連得骨頭都開始響,他抽了口氣,痛苦地僵成一團。
湛盧的精神網鋪天蓋地地卷了出去,剛剛逃離反烏會基地的小「商船」明顯是架機甲偽裝的,猝不及防當頭撞上,像只自投羅網的蚊子。
駕駛員直接被掃下了精神網,隨即,林靜恆不給他們反應的機會,接管小機甲後立刻關閉了所有平衡系統與仿重力系統,剛剛穿過躍遷點的機甲恰好正在高速旋轉,機甲里的人好像誤闖了滾筒洗衣機里的耗子,細胞膜差點被成套地甩出去,七葷八素、人事不省,失去了一擁而上重新奪回精神網的機會。
林靜恆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咬牙挨過了一分鐘的舒緩劑威力,無處著力,奄奄一息地靠在陸必行身上,有那麼一瞬間,陸必行甚至覺得自己看不見他胸口的起伏,連忙慌慌張張地去確認他的心跳,好不容易從他頸動脈處摸到了急促且微弱的動靜,陸必行一口吊在嗓子裡的氣轟然落地,砸得他差點崩潰:「你找死嗎!」
林靜恆的嗓子啞得說不出話來,帶著兩架機甲,再次通過躍遷點躍遷。脫離了自由軍團的屏蔽圈後,立刻放出了遠程通訊信號。
通過自由軍團通訊頻道上的信息得知,反烏會基地里的主力武裝似乎只是被引走,沒有被消滅,而方才自由軍團又那麼急躁冒進,很可能是他們怕對方主力隨時回來,因此這裡並不安全。
然而饒是林靜恆縝密到這種程度,也架不住時運不濟,就在他們剛剛離開,一隊反烏會機甲就突兀地出現在了他們逗留過的躍遷點,前後時間差沒有一分鐘,要不是反烏會基地已經炸成了碎片,他們簡直像事先埋伏好的!
湛盧:「先生,俘虜機甲上的追蹤定位器被激活了。」
陸必行吃了一驚:「怎麼會這麼快?」
林靜恆立刻鎖定了俘虜機甲上所有的追蹤定位器,卸載下來,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湛盧將自己的精神網全面鋪開,開啟遠程掃描,範圍蔓延到相當大的區域,囊括了他們周圍所有可選擇的躍遷點情況。
此時,他們的坐標明顯已經暴露,對方礙於他們手裡的人質,投鼠忌器,沒有貿然追上來,但已經兵分幾路,把林靜恆他們此時所有能選擇的躍遷點全都控制住了。
如果畫成地圖,他們應該像被團團圍住的小飛蟲,天羅地網,四面楚歌。
雙方短暫地僵持住了。
林靜恆攥住陸必行的肩頭,掙扎著扶著他站了起來,對戰鬥中一切不利意外都十分習以為常:「把俘虜給我對接過來。」
被俘的「商船」緩緩飄過來,跟他們的機甲對接到一起,重力氣壓迅速調節完畢,一排機器人小兵衝過去,片刻後,把被俘機甲上的所有人都用鎖得結結實實,屍體似的挨個搬運出來。
一共七八個人,統一都穿著樸素的棉麻布長袍,頭髮理得很短,身上竟然找不到個人終端等一切科技製品,長袍的背心處畫著反烏會的標誌——纏繞的藤蔓捲成一個圓環,中間包著一個人形的剪影,很像早年反烏會傳教小冊子上畫的「先知」形象,應該是反烏會組織的核心人物,只是不知道怕不怕變種的彩虹病毒。
「他們出逃一定攜帶了反烏會的核心資料,」林靜恆通過精神網,控制著機甲上的廣播代為發聲,對陸必行說,「你先去找找,一發現彩虹病毒的變種信息,立刻想辦法建立遠程通訊,傳給圖蘭。」
「哦。」陸必行冷冷地答應一聲,隨後不由分說地強行把林靜恆的胳膊架起來,半帶強迫地把他擄走了。
林靜恆:「你……咳咳,你幹什麼?」
「忽悠我去那邊,然後把對接的兩個機甲斷開,是吧?用過一次的招數還用,有沒有誠意?」
林靜恆剛要辯解,陸必行立刻充滿不信任地打斷他:「不用解釋,你的信用在我這早就破產了——要不是因為湛盧能打開一切電子鎖,我就把你銬在我手上。」
湛盧對他一攤手,身在曹營心在漢地回答:「抱歉陸校長,推薦您使用人手牌手銬,那個我無法干預。」
林靜恆:「……」
反烏會領頭的是一架重甲,緩緩地從距離他們不遠處的躍遷點裡露出頭來,與他們遙遙相對,一排飛彈炮口鎖定了他們。
對方打來了通訊請求。
林靜恆:「湛盧,替我接。」
湛盧接通了通訊,代替林靜恆站在鏡頭前,由林靜恆在通訊網裡控制他說話,跟身後人事不省的幾位俘虜合了個影,讓反烏會的人能一眼看見。
反烏會的代表大概把他們當成了自由軍團,上來就興師問罪:「我們的兄弟在聯盟里浴血奮戰,解放全人類,同為域外人,你們就在背後趁火打劫?」
湛盧那張人工智慧臉拗出一個仿真度很高的冷笑:「隨便怎麼說,你們的人現在在我手裡。」
反烏會臉上露出強忍怒火的隱忍神色:「我知道你們想要什麼,女媧計劃的資料我可以做主共享,但你們必須立刻釋放人質,把『方舟』還給我們!」
陸必行小聲說:「原來這偽裝成小商船的破爛機甲叫『方舟』。」
林靜恆臉色有些凝重,通過湛盧的嘴,他說:「別糊弄傻小子,女媧計劃的資料就在方舟上吧,現在也在我手裡,你拿我的籌碼下賭注,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想留著你們這幾位先知的命嗎?想,就立刻讓路,不然我一分鐘殺一個,你覺得哪個先死合適?」
反烏會代表咬牙切齒地說:「我們是為了全人類而奮鬥的,必要時候,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犧牲,你別以為這樣就能要挾組織!」
林靜恆婆頗為無所謂地說:「好啊,開火吧。」
這時,陸必行已經翻開了「方舟」的核心系統,隱藏的文件夾像透明的一樣,從他經過的地方挨個跳出來,他破解加密的速度快得驚人,緊緊地拖著林靜恆也沒耽誤進度:「找到了,等等,這裡面有一個非常複雜的加密文件……唔,用的是『阿勒托加密』,麻煩了……」
他話音未落,被觸動的加密系統發出警報,而詭異的是,同樣的警報聲也在反烏會的通訊頻道里響起來了!
陸必行:「我是碰到重點了嗎?」
林靜恆心想:「糟了。」
剛才還一臉流氓地讓對方開火的林靜恆瞬間把防護罩拉到最大,同時將速度推到了極致,原本在原地靜靜自轉的小機甲疾風似的沖了出去,驚險地和反烏會的飛彈群擦肩而過——對方居然真的不在乎人質的命了,看來是為了防止核心機密泄露,寧可把人質和「方舟」一併炸飛!
重甲後,無數中型戰甲紛紛鎖定了不自量力的小飛蟲,通訊已經自然斷開,接著,鋪天蓋地的粒子炮夾雜著飛彈轟然而止,填滿了空間!
避無可避。
就在這時,發出的遠程通訊信號終於有了回應,和啟明星基地的雙向連結建成。
千鈞一髮間,陸必行連圖蘭的人影都沒看清,想也不想把彩虹病毒的所有資料打包發了過去——哪怕他們倆炸成飛灰,起碼第八星系不至於第二次遭到瘟疫的蹂/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