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銀坐在室內想著心事,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門外蒲生氏鄉鞠躬入內,問道。
「聖人,天色不早,是否該用晚膳了?」
義銀隨口問道。
「島姬那邊怎麼樣了?」
蒲生氏鄉回答道。
「島勝猛大人還在沉睡,我派了人一直看著情況,醫師也在那裡隨時候命。
聽醫師說,島大人身心太過疲倦,喝了安神湯睡上一夜也不奇怪,膳房替她熱著藥膳粥,隨時可以取用充飢,聖人不必擔心。」
蒲生氏鄉一邊用火摺子點燃燈火,一邊娓娓道來,義銀看著她被燈火照得艷紅的俏麗臉龐,笑道。
「關心則亂,我今天都有些迷糊了,好在有氏鄉你為我拾遺補缺,真是安心可靠。」
蒲生氏鄉笑得有些勉強。
「本分而已,我是您的人,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義銀隱約感覺到蒲生氏鄉的態度有些古怪,一把想拉住她的手,誰知蒲生氏鄉竟然下意識掙脫,讓義銀得而復失,空手愣在當場。
蒲生氏鄉回過神來,趕緊跪坐在義銀面前,伏地道歉。
「非常對不起,臣下孟浪。」
義銀摸了摸她的頭髮,把她拉得近些,柔聲道。
「這裡又沒有外人在,不用講究這些繁文縟節。你今天是怎麼了,情緒有些不對,是病了嗎?」
蒲生氏鄉搖搖頭。
「沒有的事,我的身體非常好。」
蒲生氏鄉咬著下唇,羨慕到有些眼紅,她這會兒寧可自己也在乾嘔,身子不要這麼健康才好。
義銀還沒反應過來,摸了摸腦袋,笑道。
「對了,你帶著三千義軍,孤軍死守小金城,功勞不小,今日軍議虎頭蛇尾,我還沒來得及談到恩賞你的事呢。」
蒲生氏鄉搖搖頭。
「小金城能夠堅持到最後,並非我一人之功勞。
城內,有小田氏治大人與妙印大師出謀劃策,甲斐君一眾將士用命,眾志成城。
城外,藍衣眾的三上桃菜,鬼頭悠亞帶著義軍一直在外圍呼應,牽制敵軍不能盡心盡力的攻城。
這是所有人一起努力的結果,是大家感恩聖人仁德,願意為聖人死戰到底,我豈敢貪天之功以為己力。」
義銀搖頭道。
「奉公恩賞乃是武家義理,她們的功勞我自然會賞,而你的功勞我也不會漠視,一樣要恩賞的。」
蒲生氏鄉咬著牙搖頭。
「臣不要什麼恩賞。」
義銀一愣,笑罵道。
「胡說什麼呢!你是守城主將,你如果不要恩賞,別人怎麼好意思拿?你這是想讓大家都難做人不成?」
蒲生氏鄉側過身子,低著頭,倔強道。
「我就是不要。」
她這副賭氣的小兒女狀,讓義銀更是疑惑。
義銀很少見到蒲生氏鄉這般無理取鬧,這丫頭從小就很懂事,今日是怎麼了?
他也不生氣,湊上前摟著蒲生氏鄉,親親她的小臉蛋,柔聲道。
「早就看出你有些不對勁,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蒲生氏鄉被義銀從後面摟著,滿是男人味的呼吸打在她的側臉上,讓她從臉頰紅到脖子根,遍布玫瑰色的紅暈。
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低聲說道。
「我什麼都不要,如果聖人一定要給,就請給我一個孩子吧。」
義銀面色古怪,用右手食指無名指捏著蒲生氏鄉的下巴抬起,看向她的眼睛。
蒲生氏鄉不情不願被義銀擺正了臉,面上儘是軟惜嬌羞之情。
義銀看著蒲生氏鄉的小臉蛋,想起兩人七年前的相遇。
那時候的蒲生氏鄉還是個不到十歲的小丫頭片子,被蒲生賢秀帶到義銀面前,懇請他收下當小姓。
蒲生家被迫捲入了當時的六角家內鬥,蒲生賢秀護不住女兒,不得已求到義銀這位令六角家上下畏懼的足利軍神這裡,懇請庇護。
七年過去了,當年靈氣清秀的小丫頭,這會兒已經是二八年華。
義銀仔細看著她的臉蛋,這孩子已經長成了美少女,三庭五眼,恰如其分,正是十六歲的花季,明艷秀氣,青春逼人。
即便兩人已經跨過了那一步,但因為日常過於熟悉,義銀倒也沒這麼仔細端詳過。
今日,蒲生氏鄉難得發起小女兒脾氣,義銀倒是看出了別樣的風情,日常里太端莊了,反倒遮掩了她貌美如花的一面。
兩人對視半晌,蒲生氏鄉就臊得吃不消了,強行掙脫義銀兩指的控制,撇開腦袋發脾氣道。
「我自知僭越,不該向聖人求這種事。
但我真的不需要什麼恩賞,離開近畿之時,母親已經與我說過,希望我下次回去能夠繼承家業。
蒲生家的根子在近畿,我不需要關東的土地,還請聖人明鑑。」
義銀見她耍小孩子性子,一副自暴自棄的樣子,忍俊不已,忍著忍著實在忍不住,哈哈捧腹大笑起來。
蒲生氏鄉轉過身,背對著義銀,生著悶氣道。
「聖人笑什麼?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
義銀從背後再次摟著她,嘴巴貼著她的耳朵吹氣說話。
「不可笑,是特別特別可愛。
第一次聽到姬武士說對土地沒有興趣,我的氏鄉真可愛呀,你怎麼不說你對錢沒有興趣,你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
義銀還沒說完,蒲生氏鄉就受不了了。
熱氣從義銀嘴裡,一陣陣往蒲生氏鄉的耳洞裡鑽,讓她燥熱不安,掙脫開義銀的懷抱,嗔道。
「對!我就是個不要土地的傻瓜武家!但我就是這麼想的!我只要聖人的孩子!我就要!」
義銀看到蒲生氏鄉如此失態,更是笑岔了氣,躺在榻榻米半天緩不過氣來。
蒲生氏鄉站在那裡,走也不是,待也不是,紅著臉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義銀知道不能再笑她了,這小妮子臉皮還是太薄,再笑下去,她能一頭栽進門外庭院的池塘里去。
抹了一把額頭上笑出來的汗漬,義銀喘了喘氣,強行不笑又有些停不下了,憋得胸口生疼,還真有些笑岔氣了。
他伸出手,對蒲生氏鄉說道。
「扶我一把,有些岔氣了,胸疼。」
蒲生氏鄉又惱怒又擔心,跪下來攙扶義銀,卻撇開頭不想看他。
義銀見她如此惱羞,又想笑了,胸口一抽一抽,好不容易才忍下去,他拉著蒲生氏鄉的手,慢慢平緩呼吸。
蒲生氏鄉下意識看過來,只見義銀一臉認真,對自己說道。
「孩子,我給你。土地,我也給你。全都給你,不用選的。」
看著義銀一臉正經,蒲生氏鄉心裡忽然湧起一陣慚愧。
自己這是在做什麼。。真是太難看了!太難看了啊啊啊!
「對。。對不起!非常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真是丟死人了!我這難看的樣子給聖人添麻煩了!」
蒲生氏鄉埋在義銀懷中,抱頭痛哭,義銀摸著她的腦袋安慰道。
「沒事沒事,這裡又沒有外人在,不丟人。
孩子嘛,我們慢慢努力,這事情急不來,你也知道島勝猛的事,她也努力了好久才成功。」
「可北條殿下就很快呀。。」
「嘶。。所以我才說這事不准嘛。。盡人事,聽天命。」
「恩,總之我一定會努力盡人事的。」
「其實也不用太努力。。哎,算了,隨你開心就好。。」
義銀抱著蒲生氏鄉,思索著說道。
「既然你母親想著讓你繼承家業,那我就不在關東為你配置知行地了。
你家那塊領地有些敏感,日野城位於南近江的緊要地方,如尖刀頂在安土城軟腹。
安土城已經成為織田信長的居城,織田家的政治中樞。
你是我心腹愛將,若是你繼承了日野城,織田信長會不安的,這傢伙疑心重,回頭給你小鞋穿就麻煩了。
你與你母親商議一下,等你繼承家業之後,蒲生家的領地可能需要改封置換。
如果你們母女願意,我親自與織田信長交涉,讓出日野城這塊要地給她,她必然會有所表示,給予蒲生家更多補償。
織田家的核心領地在尾張美濃近江三國,織田信長不會捨得放手,你覺得伊勢國怎麼樣?
伊勢國土地富庶,兼有伊勢灣海運漁業之利,蒲生家遷去那裡,家業必然更上一層樓。
再者,伊勢國與伊賀大和兩國都有邊界,貼著近畿斯波領,更靠近我的居城多聞山城,你以後做事也好兩頭兼顧。」
蒲生氏鄉被義銀抱著,聽著聖人一句句為自己考慮的軟話,快樂得心都要化了。
她乖乖說道。
「我全聽聖人的,您說什麼就是什麼。母親也是明事理的人,蒲生家自當唯聖人馬首是瞻。」
義銀笑了笑,伸出食指颳了刮蒲生氏鄉抬頭翹立的小鼻子,湊到她耳邊低聲說道。
「既然事情都解決了,那麼現在我們是先吃飯?還是先吃。。」
蒲生氏鄉驚呼一聲,就要起身。
「我是來提醒聖人用晚膳的!」
義銀一把拉住她,嘿嘿一笑。
「既然是晚膳,晚一點再用膳也不遲嘛。」
義銀隨手揮滅蒲生氏鄉剛點燃的燈火,天色又暗了一些,室內朦朦朧朧,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