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井伊直政端了藥湯過來,義銀親自扶著島勝猛吃了藥。
藥中應該有些安神養胎的成分,島勝猛很快就開始昏昏沉沉,強撐著與義銀又說了些話,便睡了過去。
義銀望著島勝猛在夢中都不忘微笑的俏臉,搖了搖頭,站起身來向外走。
「傳召北條幻庵,大道寺盛昌,北條康成,北條康種入見。」
「嗨。」
義銀揉了揉太陽穴,嘆了一聲,向會客室走去。
島勝猛這邊安撫好了,北條家那邊也不能晾著不管,北條氏政情根深種,他總不好厚此薄彼。
坐在會客室中,義銀看似閉目養神,心中卻是在盤算對北條家的恩賞。
原本,義銀還有壓一壓北條家的想法。
北條家臣團的心思太重,義銀擔心她們跟隨斯波家的意志不夠堅定,未來會出現變化。
但北條氏政懷孕之後,形勢就有些不同了,義銀已經得到了控制北條家的最好抓手,最大保證。
有了這個孩子,北條氏政與義銀的關係將變得無比堅固。
從這次北條氏政反客為主,能夠壓制家臣團,動員整個北條家的情況來看,北條幻庵這些老傢伙們的腦子還是很清醒的。
北條家如果繼續堅持自家的獨立性,收益遠遠不如依靠神裔融入斯波神權更大。
斯波家與北條家的政治互信,因為北條氏政懷上了這個神裔,已經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北條氏政肯定會因為這個孩子,堅定不移始終站在義銀這邊。
北條家臣團會因為這個孩子的存在,安心跟著斯波家混,不必擔心日後被過河拆橋。
而義銀也會因為這個孩子的存在,相信北條家積極融入斯波神權的誠意,願意給予更大的利益。
以血緣為紐帶建立起來的政治聯盟雖然也有瑕疵,但比起爾虞我詐的純粹利益關係,還是穩固些。
特別是在島國這個深信血統論的武家社會,高貴的血統能夠帶來極大的利益,足以令北條家不再猶豫,穩穩坐在斯波家的船上。
這孩子來的太是時候,還沒落地就給北條家帶來了巨大收益。
原本義銀還在考慮,是否要將下總國南部,房總半島的好處,全部打包交給北條家負責。
要知道,北條家已經占據伊豆,相模,南武藏,如果再加上南下總,上總,安房,將坐擁五國。
伊豆國七萬石,相模國十九萬石,下總國三十八萬石,安房國九萬石,南武藏,南下總加起來也有二三十萬,總石高已高達百萬。
而且這些領地環繞著相模灣,江戶灣,整片海域的商貿與漁業收益全部被北條家吃干抹淨,這是一塊挖不完的海上金礦。
以北條家卓越的內政治理能力,遲早會消化掉這些地盤,其字面上的表實力可能一躍成為關東最強。
義銀原本還有些擔心北條家未來有變,但這會兒北條家高調宣傳家督懷上神裔,從某種意義上也是在向義銀輸誠自證。
北條家沒有改弦易轍,轉變戰略路線的想法,融入斯波神權,成就神裔北條家的戰略目標不動搖。
更何況,北條氏政懷著身孕還在強壓北條家臣團全面動員,義銀也不能涼了她的心意,反倒要扶一把,藉此增強她的威望和公信力。
既然如此,那就給吧。
北條諸姬得到召喚,迅速前來,一一進入會客室,恭謹行禮。
為首的北條幻庵忐忑看向聖人,心中帶著一絲不安,一絲緊張,一絲期待。
義銀微笑道。
「剛才島姬孕身不適,我心思急亂,匆匆中止了軍議,這會兒回想起來是有些不妥。」
北條幻庵伏地叩首道。
「外臣惶恐,兒女天性使然,聖人並無不妥。」
北條幾女紛紛出言附和,都表示理解。
義銀微笑道。
「你們能體恤,我很高興。
但因私廢公終究不好,這才找你們過來,把剛才中斷的話說完。
北條家胸懷大義,全力動員,心思至誠,我甚欣慰。
這次下總之戰,北條家立有大功,只是千葉家高城家些許瑕疵,有些難看了。
既然千葉家高城家與北條家親近,就交給北條家管轄,以後不要再鬧出一瀉千里,棄城而逃的醜事來,平白讓別人看了笑話。」
北條幻庵欣喜道。
「遵從聖人旨意,北條家必盡心竭力,維護好南下總之秩序。」
當年,北條家與里見家戰於國府台城,因為越後武家集團發動關東攻略,北條家急於脫身迎戰上杉斯波,所以才與里見家談判停戰。
北條家明明打贏了,但戰後的協議卻是勝而不勝,讓步很多。北條家與里見家都退出下總國,雙方之間的緩衝地區交給千葉家管理。
千葉家雖然是北條家的外圍勢力,但終究是若即若離,下總這塊肥沃之地的好處,北條家是吃不到了,只是占據軍事上的些許優勢。
如今有聖人背書,北條家可以名正言順逼迫千葉家低頭臣服,里見家也沒膽子重提協議之事,南下總這塊地盤,北條家算吃下來了。
義銀嘴上說著不能因私廢公,但一出手就抹掉了北條里見之間的協議,把千葉高城兩家強塞給北條家,偏心到外人一眼都能看出來。
北條幻庵不禁心中感嘆,世上只有爸爸好,有爸的孩子是個寶。
北條家什麼都沒有變,只是因為北條氏政懷上神裔,瞬間就打開局面,眼前一片開朗,賺大發了。
等北條諸姬謝過恩,義銀又說道。
「北條康成,北條康種隨我血戰國府台,有勇有謀,忠肝義膽,像這樣的年輕人,北條家應該好好培養,多給機會。
畢竟,未來是屬於年輕人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責任,家業繼往開來,少不了年輕人的擔當。
咦,我是不是說的太多了?北條家的內務,我不該指手畫腳。」
北條幻庵連忙搖頭,說道。
「聖人願意多提點北條家幾句,北條家感激不盡,求之不得,何來指手畫腳的說法?
北條家的未來屬於年輕人,更是屬於家督腹中的少主,我等殫精竭慮,願為少主效犬馬之勞。
聖人聖言,我等更應該洗耳恭聽,堅決貫徹領會精神。」
北條諸姬一起伏地叩首,連聲稱是,以示真心。
義銀笑呵呵擺擺手,說道。
「都起來吧,我就是隨口一說,你們不用這麼認真。
孩子還沒降生,誰知道日後是個什麼材料,萬一愚笨不堪,硬拉他上位,豈不是害了北條家?
再看看,不急於決斷。」
北條康成出列鞠躬,肅然道。
「少主乃是聖人血脈,神之後裔,豈會愚笨不堪?必然是英明聖武,不同凡響!
我等效忠少主,忠心不二,如有忤逆不忠者,我必親手替天行道,代天誅之!」
北條康成說得激動不已,面色潮紅,竟拉出半截打刀,抵在榻榻米上用刀鞘一擰,脆斷半截刀身。
因為用力之猛,導致自己手腕被斷刃崩裂,滿手血肉模糊,鮮血淋漓,甚是駭人。
一旁的北條康種趕緊拿出傷藥,替她包紮,好在只是割裂了皮肉,沒有傷到筋骨,看著可怕,傷得很輕。
義銀就眼睜睜看她表演,嘴上不輕不重說道。
「過了過了,不必如此。對了,大道寺盛昌大人。
這次我們一起去房總半島轉了一圈,除了拿回被東方之眾奪走的千葉城諸領地,還拿下了里見家的小弓城,你們準備怎麼處置?」
大道寺盛昌恭謹道。
「聖人,這次是您帶領我們出征,戰果纍纍,自然是聽從您的處置,北條家豈敢僭越。」
義銀笑道。
「我要千葉家的領地做什麼,千葉家以後歸屬北條家,自然是你們去處置。
至於里見家的小弓城,也交給北條家吧,我看北條康成忠心可嘉,此次軍功也不小,就交給她打理吧,你覺得呢?」
大道寺盛昌一愣,馬上答應。
「嗨,臣謹遵聖意。」
正在給北條康成包紮的北條康種手上頓了一頓,瞅了眼北條康成面上狂喜,心生嫉妒手下忍不住重了一點,惹來北條康成齜牙咧嘴。
那可是小弓城呀,北條康成一番拙劣演技的表忠心,竟然換來小弓城的控制權,讓北條康種非常眼紅。
小弓城位於下總台地與房總半島的分界點,亦是下總國與上總國之間的重鎮。
里見家控制了小弓城,這裡就成了房總聯軍集結攻入下總國的後勤兵站,出發的起點。
反之,北條家控制了小弓城,這裡就是北條家反攻房總半島的前沿陣地,橋頭堡。
北條幻庵心裡感嘆,義銀看似已經不提防北條家,但卻在不斷給親近他的北條少壯派加碼,扶持北條家臣團中的親斯波力量。
雖然北條幻庵與大道寺盛昌以及她們身後的老臣們已經選擇妥協,但義銀依然要給北條氏政增加實力,尋找可靠的部眾。
義銀不會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唯有北條氏政與她肚子裡的孩子,才是斯波家最可靠最信任的自己人。
對於這一點,義銀始終有著清醒的認識。
與北條諸姬商議了一陣,她們便鞠躬告退,義銀坐在會客室沒有動,腦子裡還在思索得失。
允許北條家拿下南下總,以及未來占據房總半島,並非單純扶持北條家的實力,也是在摻沙子。
北條家的基本盤太穩了,特別是伊豆國與相模國經營四代,完成封建化,已是根深蒂固。
任何想要改變北條家,消化北條家的政治動作,都很難達到理想的效果。
但伊豆國不過七萬石,相模國也不過十九萬石,加起來就二十六萬石,體量其實還不算太大。
義銀大手一揮,給北條家畫了個百萬石的大餅,這也就意味著北條家將要擴張三倍領地,原有的根據地成了整體中的少數派。
伊豆相模兩國武家要麼外派去新領,占據主導地位,要麼新領的千葉,土岐,正木,酒井等地方有力武家就會進入到北條家決策層。
不管是哪種情況發生,北條家姬武士團來源一定會變得更複雜,內部團結就會鬆動。
只要新領的武家認同斯波神權,認定北條氏政懷中的神裔,那麼北條家的轉化就是遲早的事。
義銀有耐心等待,等待北條家壯大,把北條氏康用一生經營捏在一起的核心姬武士團稀釋,摻入斯波神權的沙子,最終鳩占鵲巢。
他始終信不過北條幻庵這些北條老臣,靠人不如靠己,神裔北條的未來必須在他的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