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突發的叛亂面前,義銀在最初的慌亂之後,變得興奮不已。
他這輩子打得最多的仗,就是擔當尖刀角色,帶少數精銳與人多勢眾的敵人周旋,以弱勝強。
讓義銀倚強凌弱,打碾壓局,他未必出彩。但要是讓他逆風開局,還真是如魚得水,這活他熟。
義銀聽完小田氏治的情報,略略沉思,便果斷開口道。
「把井伊直政喊進來。」
「嗨!」
片刻,井伊直政入室鞠躬,義銀徑直下令道。
「直政,你立即帶三五得力幹將出發,多帶戰馬,日夜兼程趕回越後國御館。
你替我給那些正在大評議的統治眾帶句話,就說東方之眾突起叛亂,我惟恐亂局外延,生靈塗炭,決心在下總國與叛軍周旋到底。」
井伊直政一愣,追問道。
「聖人,就這麼一句?」
義銀點頭道。
「一句話就夠了,她們喜歡錙銖必較,就讓她們在大評議慢慢談吧,我替她們擋著叛軍便是。」
井伊直政面色一肅,鞠躬道。
「聖人心懷天下,體恤萬民艱辛,不願關八州戰亂擴大。
大評議諸姬都是關東武家,自然分得清輕重緩急,她們若是沒了良心,犯了糊塗,哼哼,公道自在人心。
我這就立即出發,早去早回,懇請聖人替我留個側近位置,鞍前馬後,為君先驅。」
義銀點點頭。
「去吧,回來的時候,去國府台城一帶與我匯合。」
井伊直政鞠躬告退,轉身就走,在場諸姬心頭都冒起一個問號,國府台城?
義銀掃了一眼諸姬,說道。
「叛軍兵分兩路,一南一北。
我不能給她們匯合的機會,必須搶先出擊,先擊潰一路。
北線叛軍是由佐竹義重親自領軍,她的威望高,再加上常陸下野兩國聯軍人數眾多。
我有意避其鋒芒,先打南線的房總半島聯軍。」
義銀心中已經有了計算,東方之眾內部依然有疑慮顧忌,他就要先聲奪人,先找個軟柿子捏,用一場勝利加劇東方之眾內部的分歧。
下總國是連接關八州東西部的中央之國,北面的古河城直面下野國常陸國,南面的國府台城阻擋上總國安防國。
下野國與常陸國都是大國,實力強橫,佐竹義重出身名門,文武雙全,也算一員悍將。
有她坐鎮北線的叛軍,義銀即便僥倖勝了一場,一時也難以動搖叛軍的戰鬥意志。
但南線的里見家不一樣。
里見家是安房國名門,早年間衰敗,是依靠北條家的扶持,才能再度崛起,重新統治舊領。
安房小國,實力不濟,就算加上上總國,兩國實力依然不夠看。
所以,里見家這些年一直對下總國垂涎三尺,還與北條家反目成仇,在下總上總兩國之間拉鋸。
可偏偏里見家志高才疏,內部也亂,一直被北條氏康吊打。每次兩家交戰,里見家都是內憂外患,鬧個灰頭土臉。
好在上杉謙信南下攻略關東,讓北條家暫時顧不上房總半島,里見家總算是苟延殘喘下來。
這一次,里見家又跳出來,跟著東方之眾叛亂。義銀一時收拾不了佐竹義重,自然要去南線捏軟柿子把里見家擊退,震懾東方之眾。
這個想法雖好,但義銀這次出遊,身邊只帶了五十幾個同心眾。即便里見家軍力偏弱,也不是依靠幾十號人就可以打垮的。
蒲生氏鄉忍不住問道。
「聖人,您想南下國府台城與里見家交鋒?可我們手中無兵呀?」
北條家與里見家的上一次交鋒,被上杉謙信的南下之勢打斷。
北條家勢力一度收縮,退出下總國。里見家在國府台城附近吃過大虧,也退回了上總國。
國府台城地區一度成為真空區緩衝區,由北條家外圍勢力的千葉家重臣高城家支配。
像高城家這種牆頭草,根本沒有實力長期支配國府台城這樣的重鎮,只是在兩大勢力之間暫時填充真空。
斯波家在下總國幾乎沒有影響力,義銀要南下拒敵,兵從何來?
義銀搖搖頭,先不理會蒲生氏鄉的問題,轉頭看向簗田晴助。
「簗田姬。」
「外臣在。」
「今夜,我就會帶同心眾悄悄離開古河城,你要對外擺出一副我依然駐蹕在此的樣子,明白嗎?」
「嗨!謹遵聖人旨意!」
「佐竹義重的先鋒三天之內就會到這裡,十天之內大半軍勢抵達。
我不管你用什麼手段,替我拖住她二十天。你能做好的話,這次的事我就不和你計較了。」
簗田晴助肅然鞠躬說道。
「請聖人放心,我一定拖住佐竹義重!」
義銀從頭到尾都沒有對足利義氏提要求,因為他不可能重罰關八州名義上的主人,自己一門族親。
但簗田晴助不一樣,她是古河領的實際控制者,這次義銀受騙南下,差點被佐竹義重套進口袋,簗田晴助是難辭其咎。
現在,義銀給她一個機會將功贖罪,她自然要使勁渾身解數,戴罪立功。
義銀也不要古河領的兵,只要簗田晴助故布疑陣,拖延時間,簗田晴助當然樂意。
叛軍十天後才有攻城的能力,簗田晴助只需要假裝義銀還在城內,然後被叛軍圍城十日,就可以完成任務。
只要拖過二十天,每多一天都是賺的,實在拖不下去,大不了談好條件和平開城,佐竹義重難道敢對關東將軍不敬?屠城泄憤?
義銀的要求對於古河領來說,是有利無害,何樂而不為呢?簗田晴助自當竭盡全力,做好這件事。
說完此事,義銀朝足利義氏點點頭。
「我要回去準備晚上的出城事宜,先走一步。」
足利義氏如釋重負,鞠躬恭謹送別。
「聖人請自便,祝武運昌隆。」
等義銀離開,足利義氏與簗田晴助對視一眼,皆是面色慘白,頭上冒汗,又是一臉如釋重負。
足利義氏低聲罵道。
「東方之眾這些混帳,她們自己找死,還想拖我下水。
簗田姬,聖人吩咐的事一定要辦好,不能讓聖人失望呀。
否則。。」
簗田晴助輕輕點頭。
「我心中有數,鎌倉殿放心。」
———
剛走出茶室,義銀就把霧影才藏打發走,三天時間很短,別跟著自己浪費時間。
回到自己的院子,義銀座下蒲生氏鄉與小田氏治分坐。
義銀說道。
「蒲生氏鄉,距天黑還有兩三個時辰,你馬上把武協的名單翻出來,讓空閒人手全部進來,一起寫信。」
蒲生氏鄉鞠躬出去,召集除了收拾行裝之外的所有人。
小田氏治在旁遲疑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
「聖人這是要向誰借兵?」
小田氏治連領地都不顧,鐵了心跑來給義銀通風報信,這會兒已經是把全部籌碼壓在了義銀身上,自然關心義銀下一步的策略。
義銀也不想瞞她,小田氏治已經死死綁在自己這邊,沒必要遮遮掩掩,坦白說道。
「關東侍所春季大評議已經召開,這次評議原本就是針對東方之眾的利益分配,統戰眾踴躍參與,大多不在自家領地。
我有心借兵,卻不知道誰家能能立即決斷,動員起兵,只能找武協的名單,多發書信,尋覓義兵。」
義銀這話,半真半假。
大評議召開,統戰眾未必都去了,有些人只是派遣能夠代表自己的重臣,即便自己去了,領地內一樣有留守重臣可以定奪突發事件。
武家制度不是天朝,無皇令不敢妄動。真有大事發生,家臣團的主觀能動性還是很強的。
但義銀這一次,就是不想借那些大藩強兵。
他真想借,下野國的佐野領就有上杉的關八州駐軍,西武藏的河越領也是北條家重鎮,常年駐軍。
再加上北條家與上杉家的外圍勢力,十幾天集聚一批人馬,並不是什麼難事。
但義銀真要依靠上杉北條的人馬,第一戰擊潰了里見家,只會讓上杉北條兩家的家臣團居功自傲。
她們會認為聖人對關東的統治離不開她們的協助,在之後戰勝東方之眾的領地分配,她們肯定會提出更貪婪的政治要求。
義銀冒著風險,不肯離開下總國,一定要與叛軍周旋不退,是為了奪回御館那邊大評議的主動權。
如果借了上杉北條的強兵,就會製造出新的不平衡,那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所以,義銀要借兵,就只能向中下層的小武家借,向村落的地頭地侍借。
這樣的話,即便戰後恩賞豐厚,也不會動搖關東侍所內部的政治平衡。
還會讓中下層姬武士感恩戴德,覺得聖人是按照奉公恩賞原則辦事,慷慨仁慈,以後更積極向斯波家靠攏,踏實斯波神權的根基。
所以,義銀要武協的名單,要蒲生氏鄉準備大量人手寫信,向中下層數量眾多的小武家討要兵馬。
武協是簡稱,全名為武家協調機制,是武家義理促進會用於慈善事務溝通的平台。
武協一開始是三方協調,也就是上層的統戰眾,中下層的地方眾,以及男性的兄弟會。
後來,留學斯波領的關東少女姬武士自發組織武家復興會,在近畿參與三好之戰,得到義銀的正式承認,加入武協。
因為義銀授意武家義理促進會給每位留學生贈送一套藍衣和服,所以武家復興會又被稱為藍衣眾。
現在的武協,就是由統戰眾,地方眾,兄弟會,藍衣眾,組成的聯合協調機構。
一邊負責監督武家義理促進會在關八州進行的慈善事業,一邊幫助武家義理促進會滲透地方村落,更大範圍協助關八州水利,助學。
武協人員普遍受過義銀恩惠,是關八州之地最親近斯波家的地方勢力,也是義銀現階段能找到最好的外援。
等蒲生氏鄉準備妥當,帶著人回到室內,義銀說道。
「把利根川中下游的地方眾,兄弟會,藍衣眾名單找出來。」
「嗨!」
利根川中下游是武家義理促進會最早做慈善,修水利,助留學的地方,三年功夫,地方武家男女子嗣皆受過義銀大恩惠,感激不盡。
而且,下總國就在利根川東岸,中下游武家沿河南下國府台城附近,就近可最快速度集結兵力。
義銀閉目養神,前方十幾張臨時擺放的案牘上,同心眾正在用心整理名單。
半晌,蒲生氏鄉送上一張紙,義銀擺擺手說道。
「我口述,你帶人照著名單寫信,我來畫押壓印。」
「嗨!」
一眾姬武士準備就緒,一起看向義銀。
義銀思索半晌,緩緩說道。
「威脅和平的敵人出現了,她們就在我的前方。來吧,到國府台城一帶,我在這裡等你們。
為了守護來之不易的和平,為了丈夫孩子的平靜生活不被打破,帶上你們的兜胴刀槍弓箭,來為我而戰,我在國府台城一帶等你們。
斯波義銀入道謙信津多殿。」
義銀說完,蒲生氏鄉首先放下筆,吹乾墨,雙手奉到義銀案前。
義銀提筆畫押,壓印,交還給蒲生氏鄉,說道。
「按照名單寫,你們只有兩個時辰,能寫多少就寫多少。
兩個時辰之後,我們天黑出城,你分出二十名同心眾,帶上信件,分發利根川中下游的各村落。
協調古河領,討要十天隨身糧草,其餘人等,隨我前往國府台城一帶,固守待援。」
蒲生氏鄉低聲道。
「聖人,這樣的話,就只剩下不到三十護衛了,您聖體尊貴,是否太過冒險了?」
義銀傲然一笑。
「不過一群烏合之眾,怕什麼。
小田姬,你願不願意隨我一同前往國府台?殺賊!」
小田氏治伏地叩首。
「外臣願追隨聖人!奮勇殺賊,死不旋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