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十六,姓名未知。
在一次商店搶劫里,他被橡皮子·彈擊傷肋骨,遭到逮捕,異能人身份才得以曝光。
從他身上只搜出一包帶血的香菸,一隻彩色塑料打火機,一張公交卡,半盒奶糖,還有一角發黃的剪報,是八個月前的,上面刊載著異能者進行的一次引發了流血·衝突的大型游·行。
他沒有任何身份證件,自稱姓魏,叫魏十六。
檔案庫里查不到與他相關的任何信息,不知他是偷渡客生下的孩子,還是某個窮苦山村里走出的黑戶。
最後,他的姓名被登記為魏十六。
經過初步試驗和他的口頭描述,他的異能為拋擲骰子,從而獲取持續時長達五分鐘的隨機異能,每天限制次數為十次,從第十次後,搖出的就只能是空白面的骰子。
機構官方人員,他的「主理人」,在一次隔離試驗中找到了他。
「主理人」拿出一張照片,放在魏十六面前。
照片中是一個死在自家的異能者。她是一名家庭主婦,戴著項圈,頸部被折斷,仰靠在客廳沙發上,雙目圓睜,氣絕而亡。
「主理人」問:「這個人你認識嗎。」
魏十六看了一眼,笑嘻嘻道:「不認識,哪位呀。」
「主理人」把手提電腦的屏幕對向他,按下視頻的播放鍵。
那是一段家庭裝載的監控,共分四屏,分別安裝在門口、客廳、臥室和廚房,時間顯示,是下午三點三十分,天色不算早也不算晚,是個讓人安全感十足的時間點。
剛才在照片中毫無生機的女人,此刻還活著。
她的家是一幢獨門獨棟的小別墅。
她穿著家居服,去離門三十幾步遠的垃圾處理站丟垃圾。
因為路近,她沒有關上大門。
而不知何時潛入她家後院的魏十六,像蛇一樣貼著外側牆壁,無聲地從敞開的門滑進了屋。
他的衣服、皮膚,變色龍似的與牆壁和周遭景物混為一色,難以辨識。
他沿著進入客廳,蹲在了客廳陽台擺放的一排裝飾盆景之中。
女人倒完垃圾,轉頭回來,關上了門,不知不覺間,和一個闖入者同處了一室。
魏十六沒有立時下手,而是蹲踞在翠綠的植物間,歪著頭,靜靜冷觀,看她抹桌,拖地,哼歌。
……直到五分鐘的能力極限過去。
等她發現,自己家中多了一個男人,甚至還來不及發動能力,她的脖子已經被猝然擰斷。
看完視頻,魏十六「啊」了一聲,略有遺憾:「居然在自己家裡裝監控啊。」
「據記載,她的能力是『置換』,也即可以和最遠距離一百公里外的某樣物體或人進行地理位置上的交換,但必須要確定物體和人的具體位置,才能交換。」
說到這裡,「主理人」將手上收來骰子的其中一面轉向他:「現在,請你解釋一下,你骰子上『置換』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你骰子上現有的16個能力,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主理人」湊近了他:「……還有,你為什麼叫『魏十六』?」
魏十六被禁錮在膠囊內,又注射過a球類蛋白抑制劑,按理說,他無法發動能力,手中也沒有骰子,看上去毫無危險。
但他眼裡卻有一股子冰涼的暗火,一與人的視線相碰,就要往對方的心尖里燒去。
「主理人」與他不含任何感情的漆黑眼睛對視一會兒,手心掌心竟都發了潮。
就在他渾身毛髮直立時,魏十六突然笑開了,眉眼一起彎起來,笑得簡直像是發自內心一般:「你猜。」
「主理人」努力逼迫自己保持平靜。
「我猜,你的能力,是吸收別人的能力。」他舉起骰子,「這個骰子就是你的媒介。」
既然被拆穿了,魏十六也沒再裝傻隱瞞:「在我進化之前,是的。」
「主理人」一顆心更沉了,卻又不感到意外。
如果他真的殺了16個異能者,不可能察覺不到,殺害異能者這件事會讓他的能力進化。
「那進化之後呢。」
魏十六:「我可以吸收他們的命。」
說著,他竟自顧自的笑了起來:「所以,如果你們要對我執行死刑的話,可能是白費功夫哦。」
「你也知道你犯的是死罪?」
「我只是想把這個骰子填滿。如果你擁有這麼一個骰子,不會覺得如果不把它填滿,才是真正的犯罪嗎?」
「你知道你在殺人嗎?」
「……你們居然把異能者當做人?」魏十六仿佛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這個社會都把異能者不當人了,我殺一兩個,有什麼大不了的。打個比方,你殺雞殺豬,會考慮它們的感受嗎?」
「主理人」承認,這是他生平最難熬的一次審問。
在問完最後一個問題後,他合上了筆記本電腦。
魏十六問道:「你們會殺我嗎?」
「主理人」問道:「你想為政·府機構旗下的特殊部門服務嗎?」
就這樣,魏十六成為了「鲶魚」,他的任務是對比賽節奏進行控制,混入新手異能者間,通過殺戮調動起「氣氛」來。
……的確是一項非常適合魏十六的工作。
以前,能拿到最後存活名額的,多數是「鲶魚」。普通異能者要麼是不懂得怎麼殺人,要麼是異能不適合殺人。
「鲶魚」選擇的基本上是有著攻擊性異能、甘心為機構服務的異能者,相當於專吃紅利的內定冠軍。
在比賽開始前,魏十六拿著代表「鲶魚」身份的小小鐵牌,在手中端詳。
他的「主理人」叮囑他:「要保存好這個牌子。你可以用它和其他『鲶魚』確認身份,互不相殺。如果遇見危險,你只要拿著鐵牌,默念密碼,就能傳送回膠囊里,可以保你一條命。但這個功能不要在賽程後期使用,會引起別人注意;而且只能使用一次。記住了嗎?」
「我不用聯絡。」魏十六戴上腕錶,把鐵牌隨手揣入口袋,「我又不怕死。貓有九條命,我有十六條。」
說罷,他主動鑽入膠囊,戴上頭盔。
再睜開眼時,他坐在一輛顛簸不已的車上。
在他正對面的膠囊里,坐著一個戴金絲眼鏡的年輕人,手腳纖細,是很清秀端正的長相,也是剛剛醒來,正四下打量。
魏十六看了看他貼在膠囊外的姓名牌。
白安憶。
沒有標明異能是什麼,真麻煩。
魏十六就是想為自己的骰子多添幾種異能,不弄清楚別人的異能是什麼,胡亂引來,除了白占地方,沒有別的用處。
於是,他詢問起白安憶的異能來:「兄弟,你是什麼?」
這個問題一經出口,便走向了兩條全然不同的支線。
上一世,白安憶對眼前的現狀雖是迷茫,但仍很有風度地回答他:「對不起,我也不知道。」
魏十六以為他在開玩笑:「這麼神秘啊?」
白安憶苦笑一聲,也沒說什麼。
這反倒更勾起了魏十六的興趣。
但在比賽開始後,髒辮男爆頭葉歡,人群混亂一片,他一回頭,發現白安憶狼狽慌亂間竟鑽到了車下,懵了一瞬,想,他不會是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異能吧。
於是魏十六就沒有再想去找他的念頭。
與白安憶的再次碰面,就是偶然了。
魏十六接連殺了兩個人,找了個小水塘洗手。
好容易把手洗出肉色後,他不經意扭頭,竟見白安憶身披一件白大褂,趴在一個人的背上,因為距離太遠,看不清前頭那人的臉。
二人一同前行,看上去很是親昵。
……他居然還沒死?
魏十六著實好奇,便跟了上去。
他對白安憶不感興趣,因為他基本可以確定,白安憶真是個廢物點心了。
但是那個願意背著他的人,說不定很有趣。
他尾隨著白安憶走入一片林子,逡巡一陣,打算進入打個招呼,卻見白安憶雙手插兜,自內走出。
因為無意隱藏自己,魏十六和他在林外撞了個面對面。
雖只是一面之緣,但魏十六覺得他有些古怪。
他身形、樣貌都與自己在車上見到時一模一樣,氣質卻迥然兩異,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諷笑:「這位先生,你跟了我們一路了,有什麼事情嗎。」
慣性隱藏的魏十六見到這樣虛假的笑容,自然以為是遇到了同類。
當然,他不需要同類。
他只需要同類的性命,以及他的異能。
兩人相遇太急,魏十六根本來不及搖骰子,搖了也來不及看。
好在,他還有武器。
他手握一個尖銳的木舂,背在身後,面上卻如有春風:「白先生,你還記得我嗎?」
對面的人挑眉:「你是誰?」
「你不記得我了?」魏十六跨前一步,「在車裡,我就坐在你的對面,我叫魏……」
話未說完,他便搶上三步,揮舞木舂,想將木尖搠入他的胸口。
以他的經驗而言,正常的異能者,在危急時刻反倒會忘記要使用異能。
畢竟做了那麼久的普通人,遇到生死之關,頭腦空白,才是本能。
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白安憶根本沒有容他把話講完。
在他距離白安憶還有兩步之遙時,就無法再寸進分毫了。
魏十六有點不可置信地抬手,撫上額頭。
在他額頭正中,釘著一把甩刀。
刀鋒盡入腦中,只剩刀柄。
白安憶冷聲道:「……我對你叫什麼不感興趣。」
在劇烈的疼痛中,魏十六帶著滿面的詫異,朝後倒下,斷絕了聲息。
白安憶俯身,試了試他的呼吸,又摸過他的心跳和脈搏,確定沒有問題,才伸手拔下他額上的刀,拉過他的衣襟,把紅白之物擦拭乾淨,又發現了他掛在腰上的鐵牌,眉頭一皺,信手扯去,打算回去再做研究,最後收刀入袖,轉身欲走。
白安憶的確謹慎,能提防一切,卻唯獨不會提防一個死人。
於是,當一把尖銳的木舂自後穿透他的心臟時,白安憶只來得及低頭看了一眼穿透前胸的木尖,便被一隻仿佛被燒熔了皮的粉色小手捂住了口鼻。
魏十六用膝蓋抵住穿透白安憶後背的木舂頂端,把生滿木刺的木舂一點點完全捅·入他的身體。
他口中發出尖細的聲音:「……真疼。」
魏十六殺了十八個人,吸取了十八條人命,這還是第一次被人殺。
死的滋味並不好受,現在他渾身火燒火燎,宛如渾身吸滿螞蟥,表面的皮膚龜裂開來,白色的皮膚碎成屑狀,紛揚而下。
很快,他褪去了一層皮,只剩下粉紅色的肉後,表面才重新凝起皮膚來。
丟了一條命,魏十六的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
更讓他煩躁的是,他發現自己並沒有吸到眼前人的命,而他所持骰子的空白面上,卻多了「分·身」兩字。
……這是什麼情況?
魏十六掂來倒去地試驗了很久,
他並不知道眼前的這個「白安憶」實際上是個什麼東西。
因為他沒有雙重人格,所以這個能力對他來說,沒有任何用處。
魏十六很快收拾起心情,打起了與白安憶的那名同路人的主意。
白安憶把屬於「鲶魚」的鐵牌死死握在左手掌心間,魏十六一是手上鮮血粘膩,二是怕林中人逃跑,索性把鐵牌暫時丟下,晃著尚在滴血的手,向密林深處走去。
等處理掉那人,再來回收不遲。
林中靜謐,靠呼吸聲辨認出哪個樹洞裡藏著人,並不困難。
魏十六頂著一張速凍豬肉般的臉,往樹洞內望了一圈後,便在一旁坐下,並不急於動手了。
吃過一次虧後,他想等著那瓮中之鱉自行探出頭來。
沒想到,他正等著時,空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蜷縮著的透明的白安憶,像是初中物理試驗中的透鏡投影。
那張寫滿恐慌與無措的大臉,反倒將魏十六嚇了一跳。
他追出幾步,待確認那東西是幻影后,他便猜到是誰在搞鬼了。
先前,他一直不敢確認樹洞裡的藏身人異能為何,現在被他猜到,他也不必再害怕了。
「我還以為是多厲害的異能,原來是障眼法?」
他失了耐心,把臉探進樹洞,對那隱沒於暗處的人笑道:「……你果然在這兒呀。」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就超出魏十六的理解範圍了。
那人不知是狗急跳牆還是怎樣,把他狠狠拖入樹洞,並用絲線一類的東西纏住了他的脖子。
呼吸不得,痛苦難當,猝不及防的魏十六拼命掙扎,但對方也被逼到了極限,使了死力。
魏十六眼球暴突,眼裡的世界仿佛充了血一般。
在布滿慘烈夕照的世界中,他借著從樹洞外透入的微弱光線,看到了讓他心臟差點停跳的一幕。
勒住他脖子的,竟然也是白安憶。
魏十六剛做了半個小時的魏十八,就被外面的「白安憶」殺掉一回,又被樹洞裡的白安憶用矢量線勒死了一回。
剛剛恢復一點呼吸,他就被去而復返的白安憶抹了脖子,又一刀扎中腦袋和心臟,又丟了一條命。
……他居然在白安憶手下死了整整三回。
他身心俱疲,等到恢復氣力、從樹洞裡爬出後,他撫摸著仍然緊繃著、還沒有生出完整皮膚的臉頰,再摸摸空蕩蕩的腰間,跌跌撞撞走出林間,發現他殺死的那個「白安憶」已是不知去向,唯留一灘半乾的污血。
……連同他的鐵牌一起,不知所蹤。
魏十六舔著還散發著血腥味的嘴角,坐在地上,想,這筆生意他可真是賠慘了。
樹洞裡的白安憶不見了,他自然是要尋找新的獵物。
而迷惑獵物的最好方式,就是拉人入伙。
殺掉一個隊友,比殺掉一個敵人要更簡單。
幾天後,他撿了一具屍體,背在背上,隨後在沙漠裡碰見了一個會馭火的姑娘。
他告訴這個姑娘,背上的屍身是他的隊友,因重傷而死,他答應會找一個水草豐茂的地方,把他掩埋,不能讓他死在沙漠裡。
事實證明,女人果然是感性的生物。
他帶著他的新獵物,背著他的道具,準備找一個好地方,讓女人死得其所。
連他也未想到,他會在沙丘中,再次遇到白安憶。
白安憶在離他很遠的地方站住了腳,顯然是戒備的,但看上去對他沒有多少敵意。
也是,上次他躲在樹洞裡時,自己還是一副蛻皮相,他認不出自己,也是正常。
「我們這邊剛剛沒了一個隊友。」打過招呼後,魏十六主動邀請,「你的能力是什麼?要不要加入?也能有個伴?」
不出意外,白安憶拒絕了他。
魏十六也沒有再邀請。
他到現在還沒有摸清白安憶的底細,帶他一起上路,萬一到了動手時,他和這個女人聯合起來,可夠自己喝一壺的。
不貪刀,慢慢來。
先殺了這個女人,再找白安憶,拿回鐵牌。
其實,他對鐵牌並不很熱衷。
他只是想在白安憶那裡扳回一局。
他很快處理掉了那個愚蠢的女人。
在那之後,魏十六背上她的屍身,按記憶裏白安憶離開的方向出發。
他已打好了腹稿,一旦有人問起這具屍體的來歷,他就向別人介紹,這是我的女友,我要為她找一個安葬地。
沒想到,他這次有了意外之喜。
他竟然釣了一隻「鲶魚」出來。
這隻「鲶魚」,有讓人產生幻覺的異能。
辨認隊友並不困難。在無意中瞥到新隊友的鐵牌後,為了避免自相殘殺,魏十六主動亮明了自己的身份,說自己的鐵牌被人拿走了,請求她幫助自己,取回鐵牌。
至於白安憶的人頭,算致幻女的。
儘管他們來自不同的組織,但既然魏十六知道鐵牌和「鲶魚」的秘密,致幻女還是選擇相信他,和他一起出發,去找白安憶。
在找到白安憶前,他們又殺了三個異能者。
兩夜後。
魏十六又殺掉了一個人。
他死亡時,身上的皮膚會融掉一層,疼痛難忍,渾身肌肉縮水,布滿粉皮,看上去異常可怖,活像一隻剛生出來的老鼠,說話聲音也尖細得很,像是鼠叫,但很快,他就會長出新皮,恢復本來的面目。
而他殺人時,身上的皮膚也會發生同樣的異變,只是沒有死去時那麼痛苦。
這是他性命數量增減的重要儀式。
他正在反芻時,突然,致幻女碰了碰他的胳膊肘。
「戴眼鏡,個子高,又瘦。……是不是那個人?」
讓白安憶死在水裡,沒有花費什麼心力,全都是女人的功勞。
白安憶站在水邊,看著不斷冒出碩大水泡的水面,興致勃勃道:「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麼。」
致幻女自信道:「他想看到什麼,我就能給他什麼。你確定牌子還在他身上?」
白安憶說:「等會兒把他撈上來就知道了。」
說著,他蹲下身來,按住試圖浮出水面的白安憶的發頂,狠狠將他往下按去——
殺死白安憶的人情,他送給了致幻女。
因此,他很遺憾,直到最後,他也不知道白安憶究竟是什麼異能。
……
第二條線,就簡單很多了。
「兄弟,你是什麼?」
當魏十六在車上,向對面的白安憶問出同樣的問題時,對面的人微微挑眉,反問道:「不如你先告訴我,你是什麼?」
魏十六意識到,這是一個有心機的人。
這種人的異能,往往危險而有趣。
所以,在髒辮男爆掉葉歡的頭時,注意到瞬間消弭無蹤的白安憶後,魏十六還有一瞬的失望。
瞬移?
……只是瞬移而已嗎?
但即使如此,他還是忍不住起了跟隨的心思。
他殺掉了最後一個女人,吸取了她「物體置換」的技能,類似於「瞬移」,卻又不如瞬移方便快捷。
……拿一個瞬移,好像也不差。
他觀察著腕錶上不斷閃現的彈幕,在紛紛的議論中,收穫到了兩條有效信息。
「有人瞬移到d20區了誒。」
「哈哈,瞬移,垃圾技能。」
魏十六扔了兩次骰子。
這骰子他盤了無數次,比兒子還聽話,技能面還都是固定的,不過搖了第二次就得到了「置換」技能,他利用五分鐘的技能發動時間,與視線之內的物體進行置換,在五分鐘內就完成了百次遠距離跳躍,成功抵達d20區附近。
魏十六並不急於靠近,在d19區安下身來,想要在第二天再來d20區,製造一次偶遇。
沒想到,偶遇的機會沒等到,反倒等來了兩個莫名其妙的人的追殺。
魏十六用一枚隨機出來的手榴·彈炸死了其中一個,又隨機出變色龍技能,在這五分鐘內迅速消化反芻掉吸收到的上一個人的「鐵拳」技能以及他的性命,正要對付那僅剩的一個人,就因為奔跑,手上失了準頭,搖出了一個空白面。
好在,天不絕人之路。
魏十六以為吾命休矣時,白安憶和他的隊友出現了,不僅幫他殺掉了追殺者,還主動邀他入隊。
魏十六自然是滿口答應,張口便編出自己是「程式設計師」的謊話,並主動交代了自己的技能。
「每個異能的持續時間是5分鐘,一天只能搖10次。」魏十六說,「第二天骰子每一面上顯示的異能會有更新,而且一般會存在三到五個的空白面。」
實際上,加上他剛剛吸收的那個人,他的骰子有17個技能面,7個白面。
之所以要說半句話,是他覺得,如果殺了白安憶和池江雨,填補了兩個空白,豈不是就只剩「三到五個的空白面」了?
至於第二天技能會更新的事情,他更是信口胡謅。
因為他根本就沒打算讓這兩人活到第二日。
但往後的情況,就完全超出他的掌控了。
池江雨與白安憶聯手,殺了目前賠率最高的髒辮男。
池江雨有從異空間取物的能力。
池江雨竟然還會致幻術,讓兩個異能者自食惡果,把自己活活燒死。
不僅如此,他們竟然號稱要帶著所有的異能者逃出去。
平平無奇的白安憶再也不能讓魏十六產生任何興趣。
「多異能者」池江雨奪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他一個人,就是一座寶山,一座金礦。
如果能吸收池江雨的異能的話……如果能夠……
魏十六是如此興奮,以至於當他睡在帳篷里,被注入毒·液,渾身蛻皮,痛苦難忍時,他滿懷的欣喜,簡直難以言喻。
天啊,機構為了保護池江雨的安全,竟然要殺掉「鲶魚」?
在機構看來,哪怕池江雨有一點點是多異能者的可能,他們就能毫不猶豫地犧牲三條「鲶魚」!
他真的這樣有這樣的價值,值得機構這樣做!
埋設在腕錶里的毒針只有一根,因此機構只奪走了他的一條命。
原因不難推想,多異能者的存在還是秘密,不會下放給看管他們身體的分機構知曉,最多是下發一個「殺」的絕密命令。
他的「主理人」,以及知道他能力的分機構上級,都對他獲勝有著絕對的信心,悄悄地把不少錢都投在了他的身上。
不出意外,他們是不會捨得讓自己死的。
而機構果真沒有對他趕盡殺絕。
唯獨有些糟糕的是,白安憶是個聰明人。
魏十六能感受到他對自己的戒備,為了不引起懷疑,他直接把鐵牌吞入了肚中,以免被他發現端倪,無法解釋。
他儘量不往白安憶身邊湊,而是竭盡全力親近池江雨,渴望從他身上得到更多情報。
可是,讓魏十六沒有想到的是,池江雨也不是一個簡單的角色。
在以多異能者的名義召集來其他異能者、且招呼大家用過午餐後,池江雨找到了他,在他身邊坐下。
池江雨不請自來,魏十六暗自欣喜,剛想刺探些消息,便聽池江雨溫和道:「你的骰子,能不能借我看看呢?」
面對突如其來的質詢,魏十六倒是淡定,神情絲毫不變,遞過骰子:「池哥,咱倆誰跟誰啊,說『借』也太見外了吧。」
池江雨含笑,拿過24面的骰子,在手裡翻覆一陣:「我記得你說過,骰子上的異能每天都會變。」
魏十六:「是啊。」
池江雨把其中一面朝向他:「那為什麼昨天的『變色龍』還在呢?」
魏十六:「……」
「剛才你在玩骰子的時候,我遠遠瞄了一眼。」池江雨嗓音溫和,好像真的是隨口一問而已,「看到這三個字,我有點吃驚,就想找你來問問。」
魏十六不大相信,這世界上有人的動態視力能強悍到這個地步。
但他的反應能力絕不算弱,立時笑逐顏開:「池哥,我只進化出了那幾個技能,每天的異能面會變位置沒錯,但異能大部分都是重複的。」
這解釋,他自認為圓滿。
池江雨哦了一聲:「……那隨機性是挺強的。」
魏十六:「可不是。」
池江雨:「……那為什麼在『變色龍』的旁邊,還是『鐵拳』呢。」
魏十六:「啊?」
池江雨:「我昨天看見你的骰子時,沒有細細看。但我記得,『變色龍』的西南角側,是『鐵拳』沒錯。這麼巧嗎,位置也沒換?」
魏十六一記馬屁就拍了上去:「池哥牛逼,記性和眼睛都好。」
池江雨不卑不亢:「不敢當。」
他這口吻,顯然是要等一個解釋。
魏十六一副不把這事兒當回事兒的口氣:「我都不記得了,池哥你還記得?我就那幾個異能,換來換去,不也就那樣嗎。」
池江雨從上到下地打量了他一遍,看眼神,像是在掃描某樣物品。
魏十六心跳正常,笑容燦爛,毫無異常。
……只是一心想著挖出他的眼睛而已。
確認過一遍,像是沒有發現異常,池江雨就收起了目光,客客氣氣地和他寒暄幾句後,就又和其他異能者說話去了。
魏十六卻無法再平靜下來。
……池江雨發現自己的「鲶魚」身份了?
自己方才掩飾得好嗎?博取他的信任了嗎?
還有,池江雨所謂的「救所有人出去」,究竟代表著什麼?
他是要把人集合起來,聚而殺之,吸取能量?
還是他真的有什麼辦法,能救人出去?
魏十六越想越不安,心念轉動間,竟冒出了一個李代桃僵的主意。
……幾乎所有異能者都到齊了,只有一個膽小鬼龜縮在h1區的某處山洞裡。
拜彈幕所賜,那名異能者的位置,坐標,魏十六了解得清清楚楚。
在池江雨站起身的瞬間,魏十六拋動骰子,「置換」能力立時到手。
他和那h1區山洞裡藏身的人交換了位置。
這樣一來,他算是逃離了那塊是非之地。
不管池江雨是要殺人,還是要帶異能者們逃離,同時清算自己的臥底罪責,魏十六都能全身而退。
魏十六打開腕錶,卻被鋪天蓋地的問號彈幕刷得暈了頭。
好容易從隻言片語中拼湊出真相,魏十六不禁冒了一身冷汗出來。
……所有的異能者憑空消失了?
幸虧他狡兔三窟,提前為自己預備了一條生路!
可偏在此時,他又隱隱不甘心起來。
這時候,池江雨以為自己殺了所有的人,精神放鬆,有所懈怠,豈不是得手的最好機會??
電光火石間,魏十六便下了決斷,抓緊「置換」異能的五分鐘時限,將意念集中在c3區露營地的一塊石頭上,置換同時,凌空拋起骰子,再信手一抓,「鐵拳」技能再次落入他手中。
在距離池江雨只有幾步遠的地方,他取代了一塊原本靜靜躺在地上的岩石,一步奔襲,鐵拳直入,準確洞穿了池江雨的心臟。
他在d20區殺了一個人,又在c3區丟了一條命,現在,魏十六終於變成魏十七了。
對面白安憶的表情,真是令他賞心悅目至極。
青年滿面慘白,膝蓋微微抖了一陣,像是不堪重負似的,一寸寸彎曲,最終落在灰泥地上。
從池江雨體內流出的鮮血濃稠,一路蔓延到他膝蓋下壓出的小土窩,形成一處有著細小渦旋的小血潭。
魏十六笑露出了一排牙齒,緩緩將手從他親手打造的血洞中抽了出來。
池江雨的身體重重摔落在地,也將額頭上疼出的一川銀河似的碎汗紛紛摔落在地。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朝白安憶的方向抬起手臂,像是挽留,又像是阻止。
白安憶甚至來不及起身,就著雙膝著地的狼狽姿勢,一步一血印地爬上前來,趕著想去握住他抬起的手。
但他終究是沒來得及。
那隻手,只來得及與他伸出的指尖相擦而過,就垂落在浸滿血的泥土中。
白安憶,或者說池小池,沒有再嘗試去握那隻手。
他跪在原地,沒有抓住任何東西的手放回到了膝上,端端正正地跪坐著,仰頭望向與他近在咫尺的魏十六,目光堪稱平靜。
沒有仇恨,沒有怨毒,只是歪著頭細細打量他,像在看一件極新奇的物件。
殺過無數人的魏十六,還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不過這不重要。
他沉浸在獲得無盡異能的喜悅里,喜形於色,難掩得意:「小白,不是你魏哥想殺你,實在是置換的異能太不好用。麻煩你,配合一下,好不好?」
說著,魏十六拿起骰子,細細端詳:「到底什麼異能才適合你呢,讓我想一想……就用池哥的異能來殺你吧。池哥的異能,新的異能……」
然而,他翻遍骰子,竟沒有找到一樣新增的異能。
魏十六以為自己看走眼了。
誰想再找一遍,仍是一無所獲。
魏十六正驚疑間,突然聽得那跪坐著的青年開口了。
他問:「我的能力,我給你,你會用嗎。」
他又問:「我哥說,檢測不到你身上有鐵牌。所以你把鐵牌藏到哪裡去了?」
池小池抬手扶住脖頸,向邊側輕巧有力地一歪,發出一聲清脆的拉伸骨響。
旋即,他對著距他只有三步之遙的魏十六,伸出了沾有婁影血跡的右手,抬停在空中:「……我來找找看吧。」
皮膚剛剛恢復一點正常形態的魏十六,陡覺呼吸困難,仿佛周圍氧氣盡皆流失,化為真空,而肺里僅存的氧氣也被迅速消耗一空。
他竭力呼吸,卻無法呼吸到哪怕一點點氧氣。
魏十六這下慌了,俯下身來,痛苦地用光禿禿的指尖划動著自己粉紅色的頸部肌肉,抓撓出一道道血痕,眼中迅速充血翻白,頭部劇烈疼痛,手裡握住的骰子想要拋起,但他身體的末梢神經已經全部失去官能,只剩下垂死之魚的掙扎。
他口中迅速湧出白沫,嘔出胃液,滾倒在地,不顧一切地在自己身上亂抓亂撓。
池小池的手仍停在半空。
他操縱著白安憶可見的一立方米的粒子,把魏十□□周的氧氣抽絲剝繭,盡數剝離。
所有直播觀眾都被這接二連三的驚變弄傻了。
彈幕區鴉雀無聲。
專門負責在最後鎖定賭盤的部門連操作鎖盤都忘了。
應急處理部的部長還未從池江雨突然死亡的打擊中清醒過來,就被魏十六這副便溺齊流,雙目暴突的慘相驚得喉頭髮塞。
……到底發生什麼了?怎麼回事?需要立刻傳送嗎?
還是要繼續觀察一下白安憶突然爆發出的能力,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池小池耳邊血流轟轟,宛如萬江奔流。
他隱約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迴蕩在他腦中,在喊他「小池」,叫他「不要」,只是那聲音實在太虛弱,根本無力壓抑和撫慰他此刻的瘋狂。
……他要魏十六死。
在缺氧之中,魏十六,亦或是魏十七的身體,終於走向了衰弱的末端。
他身上不斷脫落下粉紅色的皮屑,看上去像劣質蛋糕上灑下的蛋糕粉,而他躺在自己的脫落物上,已無力掙扎。
他剛剛賺來的一條命,殞損當場。
他癱軟在地,氣息全無時,池小池放下了手,神情仍看不出什麼狠戾之色,只垂頭低望著地上躺著的人,像在等待著什麼。
很快,魏十六停止的心跳再度搏動起來。
在確認那搏動聲變得雄沉有力後,池小池再次抬起了手。
地上的人很快又痛苦地蜷曲起來,掐脖子,抓撓臉部,雙手無意義地在空中摳撓。
池小池仍是端莊地跪坐,目光冷淡。
他說:「我自己會找你的牌子,我會把你一層一層剝開,讓你從魏十七變成魏零。」
池小池依約而行。
他跪在池江雨的屍身旁,冷眼旁觀,看著魏十六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他早已被自己身體內分泌出的各種□□污濁了全身,但池小池不一樣,每殺一個「魏十六」,他就覺得自己更強了一分。
「魏十六」就像是一個吃得腦滿腸肥的怪物,被他一層層拆解,又一分分融為己用。
池小池能操控的空氣粒子以幾何倍數向外擴散,明明看不見,摸不著,他卻能清楚地感知到力量的增長。
池小池沉默且執拗地獲取著能量,不知道魏十六在自己手下死去活來了多少個來回,直到他的精神體被一雙突如其來的手臂自後擁入懷裡。
那懷抱很冷,是失血過多後才有的溫度,但那雙手臂,卻在竭盡所能地環住他,抱緊他。
他聽到一個聲音在一遍遍叫他「小池」,安撫著他的後頸,說,好了,好了,可以了。別難過,我沒有死,我不會死。我是061,我是……系統。
池小池恍惚地想,對啊,婁哥現在是系統,就算死了,也不過是回歸數據啊。
……他真傻。
池小池閉上眼,緩緩倒在那人的懷裡。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婁影走後的第三年春節,鄰居們聚在一起打麻將,聊天嗑瓜子時,一個姓張的大爺突然道:「不知道咋的,我昨天夢見婁家那個小子了,嘿,邪門。……東風。」
陪大爺打牌的池小池聽到後,愣了很久。
他打出一張牌,又沉默許久,才小心翼翼地問張大爺:「他過得好嗎?」
池小池把臉枕在沒有任何溫度的手臂上,沉浸在似夢非夢的氛圍里。
他夢囈似的詢問:「每個亡靈,如果能回家,是不是都會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因為現實中的身體死亡,婁影的精神體很是虛弱。
他恨自己明明發現了魏十六的不對,卻只顧著旁敲側擊,沒有細細掃描魏十六的身體內部,且在確認收集滿了75個鎖靈瓶就放下了心了,以為魏十六就算有不對,進了這瓶子,也翻不出浪花來。
他真是大錯特錯。
婁影認為,自己死不死真的不重要,他是系統,哪怕被碎屍萬段,只要做好備份,及時複寫數據,就不會死亡。
但是他見不得池小池這副模樣。
婁影以前覺得,心痛是一種誇張式的描寫和表述,但直到今天,他才意識到,心痛是一種切實的身體體驗,心臟會縮成一團,隱隱地發出真真切切的刺疼。
池小池靠在婁影的精神體上,輕聲道:「你還記得我剛才說,我有一個想法嗎。」
婁影一下下順著他的後背,哄孩子似的:「不要想了,什麼都不要想,好嗎。」
「本來是實現不了的,以白安憶本來的能力,也不可能做到。」池小池堅持要說下去,「但是,殺了他這麼多次後,我發現,可以了……」
他緩緩道:「我讓你買白安憶贏的一百注,確定都買下了?」
婁影應道:「是,買了。在池江雨……過後,他們為了防止突變,馬上鎖盤,現在白安憶的賠率是一比八。我開的是假帳戶,只要出去,這一大筆錢就會歸入白安憶名下。」
「錄像,都錄下了?」
「是的,錄屏軟體,把大逃殺里發生的一切和彈幕區的言論鼓動,都錄下來,也剪輯好了……但最後一段我會刪除。視頻資料全部可以立刻發表。」
「所有大逃殺遊戲賭博者的歷史id,也全部記錄下來了?」
「……記錄下來了。他們雖然使用了各種外鏈和代碼,但是我能破解他們的具體位置,知道他們都是誰,住在哪裡。」
話說到這裡,婁影隱約猜到池小池想做什麼了。
池小池說:「我想送這裡的亡靈離開。他們有權去報仇,也有權……去見家人最後一面。」
直到感知和操縱能力大幅增強,池小池才意識到,空氣中居然還飄散著異能者殘存的意識體能量,也許正是因為身為異能者的緣故,他們中大多數還承載著較為完整的記憶。
這裡本身就是一個意識體的屠宰場,在無限的虛空中,冤魂無聲啼哭,逝者悲鳴不已。
婁影沒想到,池小池居然到這時候還有餘力思考與任務有關的事情,甚至……還能照顧到這些昔日枉死之人的魂靈。
他強忍著心疼,問:「就算把他們帶出去,讓他們離開了這個世界,他們凝聚的能量也會很快消散,最多只夠他們去做一件事情……」
池小池閉上眼:「……這就夠了。」
婁影提出了一個更重要的問題:「這些散碎的『亡靈』……我們有辦法帶出去嗎?哪怕是低級鎖靈瓶,也只能捕捉完整的靈魂吧。」
「有。」池小池點一點頭,「或許可以用公式……白安憶的能力,嘗試進行捕捉。」
池小池拉開自己的衣服領口,內側密密麻麻,都是婁影連夜默出的公式。
他反應了一下,才重新閉掩領口:「我忘記,那個公式是我在別的書上看到的。因為它的別稱,我記得很清楚……」
「……它叫『消逝量的鬼魂』。」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魏十七從魏十七變成魏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