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說,沒法及時聯繫到趙孟啟。
這自然是騙陳婆列的。
事實上,見完陳婆列不久,文天祥就送出了一份詳細匯報。
陳婆列動身一天後,趙孟啟就收到了這份『急遞』文書。
此時,他正在一處大黎峒進行親切慰問,黎人正舉行盛大的晚會以款待。
既然是緊急文書,趙孟啟便直接在酒席上拆開閱覽。
細細看過後,證實事態發展與自己所料無差,於是心中大定。
沒想到這陳四還挺執著啊,居然不懼艱辛追來了。
嘿嘿,你追我,如果你追到我,我就……
趙孟啟不懷好意一笑,收起了文書。
領座的黎峒峒首見此,不由好奇,用熟練的漢話打問。
「這信來得急,該是大事,殿下自可離席去處理,無需在意我等……」
趙孟啟的笑容瞬間爽朗起來,擺著手。
「沒事,就是尋常公文,不耽擱大家歡聚,今夜也算難得,當與黃夫人及族佬們一醉方休。」
黎人沒有自己的文字,使用漢姓也很常見。
這黃夫人不僅是這處黎峒首領,而且也是附近三十六峒黎人的大統領。
此處大約是後世保亭縣域,距離吉陽縣城和臨川港都不算遠,與漢人接觸較多。
而且一兩百年以來,官府屢有興學之舉,所以黎人也陸續會送一些子弟進入官學中。
許多黎峒之中,身份越高的人,往往漢話說得越流利。
趙孟啟這次練兵,『順道』經過黎峒,便帶著近衛營來拜訪。
上門自然沒有空手的道理,趙孟啟更是歷來就出手大氣。
除了吃穿日用的物品外,還額外賜贈良弓二十,箭矢五百,鋼刀五十,矛頭皮甲若干。
當時就把黎峒幾十個族佬給震麻了。
以前官府倒是也有送過東西,但遠不會有這麼多,更不會有任何軍械。
燕王這麼做,表明對黎峒親善的態度,也信任黎峒不會造反生亂。
更說明燕王有底氣,根本就不怕黎人造反。
隨後,近衛營那些將士,又幫忙加強黎峒的防禦措施,教習武藝。
甚至還幫黎人修葺屋舍穀倉,擔水劈柴等等,大秀漢黎一家親,軍民魚水情。
於是,雙方相處越發融洽,晚宴上的熱情全是發自黎人內心。
黎人能歌善舞,吹奏著鼻簫口弓等獨有樂器,青年男女對唱歌謠,老幼齊跳雙刀舞打柴舞……
場中氣氛熱烈詼諧,所有人的神態都是爽朗而活潑。
黃夫人和一眾族佬則是頻頻向趙孟啟敬酒,表達敬服及感激之情。
趙孟啟則來者不拒,酒到杯乾。
黎人好酒,也善於釀酒,得益於瓊州物產豐饒,黎人的酒也有許多種類。
有山蘭酒、椰子酒、芭蕉酒、荔枝酒、木薯酒、山果酒、檳榔酒……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山蘭酒,以旱糯稻米為原料,多種植葉做酒餅,醇釀而成。
品起來清醇可口、味美甘甜,可補血氣延年壽,是黎人用於滋補及招待貴賓的上品。
趙孟啟喝了不少,也確實感覺很不錯。
又幹了一杯後,感嘆道,「山中自有珍寶啊!此山蘭酒別有風味,若是販往泉州臨安等大城,必令酒客趨之若鶩。」
黃夫人卻笑了笑,「我們也自是希望能有值錢的貨物,用來換取外面那些好物件,但這酒終歸是要用糧食釀造,我們也沒那麼多餘糧來用,也就釀製少許以解口饞。」
「黃夫人說得也對,凡事都當以填飽肚子為先,不過也不是沒有解決之道。」
「是麼,不知殿下有何妙策?」
黃夫人目光閃閃,知道燕王大概又有扶持黎人發展的新方案,而一眾族佬也側耳傾聽。
趙孟啟坐正身子,侃侃而談。
「在農產方面,官府會派人向你們傳授更好的耕作技術,也會提供足夠的優質農具鐵器,以後增產將是必然。」
「當然,我也清楚,你們目前能夠賣錢的物產有限,所以窮得很,買不了太多農具,官府也不可能無償贈送,畢竟只有雙贏的事才能持久。」
這句帶著一點調侃的話,引來黎人的大笑聲,「殿下說得對,咱們也不能一直占官府的便宜……」
趙孟啟接著說,「你們或許也有所耳聞,臨川港開了一個皇家銀行,聽名字就知道,這是我家的產業。」
又是引來一陣笑聲,「殿下富有四海,區區產業算不得什麼……」
「好吧,攤牌了,我就是大宋最有錢的人,論現錢,我父皇都沒我多。」
趙孟啟半是說笑,半是認真,「說回正題,這銀行呢,主要就是三個業務,存錢,借貸,交易結算,以後你們都用得著。」
「我是這樣想的,你們黎峒可以在銀行開設帳戶,銀行會先期借貸一筆資金給你們,用於購買生產用具等。」
「至於如何還錢,我也幫你們想好了,關於棉花的種植,和棉布紡織方面,我兩個妹妹也跟你們說過,你們的黎錦原本就不錯,得到全面改進後,將會成為一項重要產業,相信你們也有了考量。」
「另外就是,你們可以大量種植甘蔗,無論有多少產量,都由糖業公司敞開收購,不要擔心他們會壓你們收購價,因為這是我妹妹的產業,而且我的銀行還等著你們還錢,不會讓你們吃虧的。」
「你們還可以種植其他經濟作物,養殖牛羊豬馬等等,也可以讓人出去做工,甚至參軍……」
「港口建得差不多後,官府會繼續修橋鋪路,讓你們以後出行方便……」
「我還打算直接在你們這裡建立學堂……也不是為了科舉,就是讓你們的孩子認字識數,長大後能多一些出路……」
趙孟啟一邊和黎人族佬們喝酒,一邊聊著這些設想。
也不知道是酒喝得太多,還是燕王描繪的未來太過醉人,黃夫人和一眾族佬全都被灌醉了。
差不多在同一時間,距此地正北方近一千八百里的靖州城裡,一座小樓仍然燈火明亮。
站在小樓窗邊仰望星空之人,身材魁梧,面容粗獷,正是湖北安撫使呂文德。
兩年前,朝廷命他兼任鄂州知州,並節制鼎、澧、辰、沅、靖五州軍事,可謂大權在握。
隨著蒙古占領大理,西南逐漸危急,朝廷先移他到常德,最後又換到了靖州,以防禦蒙古滲透進犯荊湖。
數個月前,兀良合台攻伐烏蠻,而且看起來還會進攻思州播州。
於是播州安撫使、雄威軍都統楊文向朝廷告急,請求援兵協助防守。
播州也就是後世的遵義地區,主要人口是西南夷的一支,唐貞觀年時置為羈縻州。
唐末時,南詔趁火打劫進攻唐朝,占領了播州。
大唐朝廷無力奪回,只好發詔令號召天下勇士帶兵征討南詔。
於是太原人楊端應募,召集了家鄉的其他七個家族成軍,收復播州,從此世代據守,成為土司。
一百五十年前,楊家首領獻地附宋,雖然實行州縣行政制度,但官長依然是楊家人,具有高度自治權。
播州與大理,隔著烏蠻諸部,主要是羅氏鬼國。
羅氏鬼國由羅氏部和鬼國部聯姻結合而成,依附於宋朝,其南邊的羅殿國則依附於大理。
蒙古攻略大理後,羅殿國也被征服。
迫於形勢,靠近大理一方的羅氏部向蒙古納款表示臣服。
但鬼國部很生氣,便指責羅氏部沒骨氣,如果不改邪歸正,就彼此翻臉。
本來羅氏部向蒙古低頭就是權宜之計,於是乾脆毀掉了蒙古賜授的虎符金印,重新回到宋朝的懷抱。
今年年初,兀良合台從北方回到大理一看,好你個反覆無常的羅氏鬼國,找揍是吧。
所以兀良合台想著乾脆把烏蠻諸部都教訓一遍,就集結了麾下大部分兵力開始掃蕩。
雖然由於烏蠻都是山區,蒙古人的征伐起不到實質作用,卻把播州和思州都嚇壞了。
朝廷收到楊文的告急後,一來擔心蒙古穿透播思二州,進犯荊湖,二來也考慮到和羅氏鬼國共抗蒙古之約。
因此便命令呂文德從靖州率軍往援播州。
呂文德不是很想去,向朝廷回覆說擔心播州的糧食不夠,大軍過去要挨餓。
然後,京湖宣撫大使兼夔路策應大使趙葵聽說後,就上奏朝廷,說沅州有糧食可以運過去。
還有四川宣撫制置使蒲擇之也表示,播州本地有足夠的糧食。
呂文德最初是趙葵發掘重用才漸漸出人頭地的,恩主的面子不能不給。
而且,他又聽到一個消息,說思州的田應寅也向朝廷上奏了。
田家在思州,其實就如楊家在播州,也是世鎮土司。
田應寅上奏倒不是直接求援,而是提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這個想法就是化守為攻,由四川、京湖和思播三處聯合出兵三萬。
分三路經由烏蠻烏蒙部一帶,進攻大理。
再派一萬人,表面是加強廣南西路的防禦,實則暗中準備策應夾擊大理。
這看起來是個很天才的想法,朝廷有些動心,於是便發函去詢問廣南制置大使兼知靜江的李曾伯。
呂文德對這個想法是嗤之以鼻的,覺得太過想當然了。
四川距廣西五六千里,兩方面的軍隊根本就很難配合。
而蒙古軍機動性又比較強,搞不好會被各個擊破。
加上還有其他問題,基本沒有成功的可能。
想必李曾伯也能看出其中的問題,應該會向朝廷表示拒絕的。
反正,相比于思州田應寅的異想天開,呂文德覺得援助播州防守還是比較實在點。
於是他已經著手準備好了前往播州,動身的日子都選好了,就在三天後。
只是沒想到,今天又緊急送來了一份朝廷的詔命。
依然是要他前往播州。
但是!
不是讓他去防守。
而是到了播州後,再等待京湖及四川的軍隊到達。
等待的時間裡,呂文德還需去聯絡羅氏鬼國及其他烏蠻諸部以共同防守為名會盟。
最終任務則是,從羅氏鬼國的地域,南下進攻大理,時間都定好了!
這就很離譜……
所以呂文德心情很複雜,正陷入沉思之中,連門外的腳步聲都不聽到。
敲門聲響起,才將他喚醒。
「誰?」
「父親,是孩兒。」
「進來吧。」
呂師夔推門而入。
呂文德略微奇怪,「剛回來?」
原來呂師夔十幾天前出城,幫呂文德巡視靖州地方上的堡寨。
正常來說,就算回來也不會在這夜深時刻,畢竟城門都已落鎖。
當然,呂文德是當地最高軍政長官,呂師夔硬要半夜進城,也沒人敢攔著。
「本來預計著天黑前能回到的,不料播陽河上的橋塌了,一時又沒找到渡船,繞路耽擱許久……」
「……本打算明日再給父親請安,只是見這邊還亮著,索性便過來了。」
聽了呂師夔的解釋後,呂文德稍稍教訓了一句。
「以後這類壞規矩的事少做,免得被那些大頭巾拿住話柄,聒噪起來也是煩人。」
「兒子記下了,日後當謹言慎行。」
「嗯,記下就好,巡視的情況如何?」
「大致都還算過得去,……」
呂師夔將這十來天所見所聞及自己做的督促措施,大略講述了一遍。
細細聽完,呂文德點點頭,「做得不錯。」
他有十幾個兒子,卻對呂師夔最寄以厚望。
呂師夔得了嘉許,倒也沒有沾沾自喜,而是關心起老爹來。
「父親這麼晚還不歇息,可是還在憂心播州之事?以孩兒之見,那裡崇山峻岭,並不適合大舉用兵,何況蒙古軍大多是騎兵,不大可能將這個方向當做突破口,父親過去,未必會和蒙古人交手,只需擇幾處緊要之地築城,再招撫一下蠻夷部族,也就完成朝廷的差事了……」
呂文德搖頭苦笑,「我原本也是如此做想,不過,朝廷突然改弦更張。」
「改弦更張?」
「是啊,朝廷採用了田應寅的策略,命為父領軍。」
「啊!?」
呂師夔很是驚詫,「田應寅那算什麼狗屁策略?蒙古人豈是那麼好打的?還什麼兩面夾擊,可笑!朝廷是吃錯藥了吧,居然如此兒戲,而且朝令夕改的……不行,父親當上奏反對這一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