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門會結束後,安南朝廷進入積極備戰之中。
次日,懷德王陳婆列便領著著副使陳邦彥等人,攜帶重禮出使。
他們在升龍城外,乘用一艘可在海上航行的大船,順洮江而下。
洮江,也稱富良江,即時後世的紅河,江闊水深,是安南最重要的河流。
該河其實發源於大理,全長約兩千五百里。
分屬安南的長度還不到一半,但貫穿境內,並支流繁多,衝擊出肥沃的三角洲平原,成為舉世有數的『穀倉』。
安南與大理被重山分隔,而洮江河谷就是聯通兩地的主要通道。
如果兀良合台進攻安南,也絕對是順著洮江一路進軍。
因此安南需要防禦的方向也很明確,相當於在戰略上也具有優勢。
只要在升龍城上游攔住蒙古軍的鐵蹄,那核心經濟區不遭破壞,安南也不會損傷根本。
當然,這還得建立在安南打贏的基礎上。
一天後,陳婆列的座船出江入海,掛滿全帆直奔臨川港。
在北部灣航行兩天,便遇上了宋朝水師的巡邏艦。
經過嚴密盤查後,巡邏艦開始伴航,『護送』使節船駛向臨川港。
陳婆列等人,驚訝於宋朝眼下對周邊海域的嚴格管控。
也通過觀察水師巡邏艦,對宋軍有了一種新奇的認知和感受。
看得出巡邏艦是新造不久的,船型器具等都有不同以往所見之處。
只是升掛了部分船帆,就能輕鬆隨行,如果全速狀態,一定十分恐怖。
艦上兵將行動有序,紀律嚴明,尤其是積極向上的精神風貌,令人耳目一新。
還在吉陽軍外海,就碰見過十幾艘往來的各色海船。
到了臨川港,還沒入港,就被港區景象震撼得目瞪口呆。
陳婆列以前也喜歡出海,也曾經來過臨川港。
但此刻在他眼前的一幕幕,完全顛覆了他腦海中的印象。
港口碼頭比之前大了十幾倍,擁有幾十座棧橋,而且還在擴建完善。
數十艘大小船隻正在停靠,出入港口的船隻更如過江之鯽。
泊灣之中,駐泊著近百艘巨舟,其中有一艘好似飄在水面的小山,尤為顯眼。
岸上,港區也冒出大片形制大小不一的建築,並且還在大興土木。
倉房、商鋪、酒樓、工坊、船塢、住宅、軍營、衙署等等,不一而足。
密密麻麻的商賈、夥計、水手、力夫等人員,像是螞蟻一般,奔忙在港區各處。
還有不計其數,穿著統一樣式簡陋衣褲的勞工,在動工區域擔土推車,添磚加瓦,忙碌不休。
這些勞工,有三萬是『成熟』的占城軍隸,被趙孟啟運到了這裡。
至於占城的建設用工,還有許多後來的戰俘,以及賤民、奴隸、『罪囚』……
而臨川港這邊,還有『僱傭』的真臘勞工,被俘獲的大量海寇,南洋諸國貢獻的役夫奴僕……
也有正常招募的漢人黎人,都編成了不同的建築隊。
工服雖然統一放發,樣式相同,也用了不同顏色區分。
畢竟,用工來源不同,待遇也不一樣,管理方式也會有區別。
除了人力之外,還有數千頭大象牛馬等牲畜。
瓊州是沒有大象的,這些象都是占城『貢獻』。
島上植被繁茂,飼料來源豐富又廉價,所以役用大象做工還是很划算的。
也因瓊州本就適合畜牧業,養牛的數量不少,提供了大部分用牛。
另外一些,則是從占城真臘等南洋小國『引進』的。
趙孟啟有意重點發展瓊州畜牧業,將陸續弄來不同的種牛進行繁育。
至於馬,也不是軍馬,而是本地產的果下馬。
瓊州養馬是宋代才開始的,馬種大概是來源於大理。
所以體型不大,也就比驢稍大,可騎乘卻不耐久,不適合當作戰馬,能用於馱物拉車。
不過也證明島上適合養馬,起碼養殖同屬熱帶亞熱帶的大食馬和天竺馬是沒問題的。
因此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島上都將成為『南馬』的主要繁育基地。
總之,不管是軍事上還是經濟上,瓊州都是趙孟啟戰略規劃中的重要一環,自然是下了大力氣來發展建設。
這是陳婆列等人還不能理解的,所以會對眼前浩大的場面感到震驚和困惑,議論不斷。
「這燕王是想幹什麼?在這遠離中原,天涯海角之地,投入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有何用意?」
「莫非,是他自覺宋朝不敵蒙古,遲早會被奪去江山,所以現在提前準備後路?」
「瓊州與大陸隔著海,相對比較安全,面積也大,破國之後用來棲身苟延,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宋朝已淪落到這個地步了?真就畏蒙古如虎?都還沒怎麼樣就預備逃亡了?」
「嘿嘿,從種種跡象來看,蒙古對宋朝大打出手也就在未來幾年了,若不早做預備,以後怕是臨時想抱都找不到佛腳。」
「你這麼說,這宋朝燕王倒是眼光長遠,懂得未雨綢繆之人?」
「呵呵,我看他不過就是膽小如鼠,未戰先怯的懦弱之輩,和他們的高宗一個德性。」
「若是他真那麼貪生怕死,怎麼敢與咱們共抗蒙軍?咱們此行不就難了?」
「呃……也未必吧,他要把瓊州當後路,那就更該擔心蒙古把咱大越占了……」
見眾人議論得差不多了,陳婆列咳嗽一聲。
「不管有多難,咱們的使命就是讓燕王領兵前往大越助戰,所以必須竭盡全力,也不只是在燕王本人身上下功夫,對他身邊信用之人,也多加結交遊說,不要吝惜財貨,咱們有備而來,帶得很充足。」
「謹遵四大王吩咐,職等必盡心竭力以赴!」
一群安南官吏躬身回應。
惟有陳邦彥面帶猶疑,低聲對陳婆列說,「大王,微臣感覺有些奇怪。」
「有何奇怪之處?」陳婆列不解。
陳邦彥手指往遠處點了點,「那邊軍寨,旗幡稀少,塵土不揚,不像是駐有大軍。」
「嗯?」陳婆列連忙舉目眺望過去。
就在熱火朝天的港區邊上,有數個較大的軍寨,卻都顯得格外安靜,看起來確實像是空著。
看清楚後,陳婆列不由皺眉,「不對啊,那麼多軍船都留在港灣里,軍隊不該不在啊。」
陳邦彥沉聲道,「微臣擔心的是,燕王或許也不在,那咱們如何勸說?」
聽了這話,陳婆列大為詫異,「不在?怎麼會不在?總不能是有意避開咱們吧?」
陳邦彥悻悻,「那倒不至於,升龍城的消息沒那麼快傳到這,燕王應該是不知道的,微臣想的是,宋人在瓊州這麼大動作,勢必要侵犯黎人的利益,搞不好還會激起黎人叛亂,那燕王只能帶兵去平亂……假若被微臣不幸猜中,咱們這趟就註定徒勞無功了……」
其實他並不是很樂意接這趟差使,辦好了是四大王的功勞,辦砸了就肯定是他背鍋。
要是將來仗再打輸,那壓過來的罪責,足以讓他死無葬身之地,所以才無時不刻的尋找甩鍋之策。
他現在說這些,也是為了降低陳婆列的期望值,免得真遇到不順再遷怒自己。
陳婆列果然浮起愁容,「平叛可不是一時半會能結束的,弄不好三五個月也是常事,那咱們的事可就真的難辦了,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或許情況沒那麼糟。」
大半個時辰後,使節船靠上了碼頭。
來了一小隊宋軍,把陳婆列和陳邦彥二人送到了一處衙署。
衙署挺大的,很新也很簡陋。
負責接待他們的是文天祥,「一切初創,屋舍草草而就,不得不怠慢貴客了。」
「文長吏言重……」
一番禮節寒暄後,文天祥發問。
「陳司空貴為安南王室宗親,不知此來是為何事?」
陳婆列回道,「外臣這次前來,首先是代表我王向燕王殿下賠禮,前番殿下致信鄙國,回信後,我王便覺得多有不妥……」
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後,才又道,「此外,還有一道重要軍情要知道燕王殿下,其中關竅頗多,外臣需當面與殿下陳說。」
「哦,這樣啊……」文天祥神情為難,沉吟半響,「說來,殿下致信貴國,多少有些草率了,僅是個人行為,並不代表我朝,而殿下事後也意識到這點,所以也沒有怪罪貴國的意思,貴國也不必說什麼賠禮不賠禮的。」
「至於貴國的軍情嘛,按理而言,殿下不能,也不會插手,陳司空沒必要向殿下稟告……」
這話里話外,全是推脫之意,弄得陳婆列當即就急了。
「文長吏且聽我說,五日前,蒙古人派使者抵達鄙國都城……鄙國拒絕了,所以蒙古大軍不日將犯安南,一旦安南有失,上國腹背便全暴於蒙古人兵鋒之下……」
陳婆列刻意把事情說得無比嚴重,仿佛明天蒙古人就會殺到安宋邊境一般。
文天祥也確實被驚到了,「此事當真!?」
「外臣決無半字虛言。」陳婆列信誓旦旦。
「這如何是好……」
文天祥難掩急躁,站起身不停踱步。
陳婆列和陳邦彥看著他的身影,差點被晃暈。
這就沉不住氣了?看來宋朝的狀元郎也不過如此嘛。
也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再沉穩也有限。
文天祥沒發現自己的演技過於浮誇,反倒令安南人看輕了大宋。
不過也不打緊,反正安南人一向自大。
來來回回走了十幾遍後,文天祥才停下。
「多謝陳司空特意來通報這般重大的軍情,文某自會向燕王殿下稟報,若是陳司空不急著回安南,就請在臨川多留幾日……」
陳婆列一聽,幾乎確認燕王不在本地了。
但他也不想乾等著,於是便說道,「文長吏,請恕外臣冒昧問一句,燕王殿下莫非不在瓊州?」
「這……」文天祥語塞,猶豫了一會才道,「罷了,實話告訴你吧,殿下還在瓊州,但早在五天前,就率兵入山訓練了,短期內是不會歸來的,如今我就算派人去找,也未必能找到他。」
訓練?
蒙誰呢?
果然是黎人叛亂,燕王帶兵去鎮壓了。
這下真有些難辦了。
好不容易爭到一份實事來做,總不能無疾而終吧?
陳婆列心裡十分焦躁,不願就這麼放棄。
「文長吏,你說派人去通知燕王殿下,可就算找到人,這一來一回也耽誤不是時間。」
「外臣其實另有要務在身,便是代表我王,與燕王殿下共商抗蒙大計,軍情如火,實在拖不得。」
「因此,外臣建議,你派人領路,外臣親自前去找尋燕王殿下。」
文天祥聽了就搖頭,「這怎麼行?山區情勢複雜,路途也是艱辛,陳司空若是有個意外,我們也不好向貴國交待,何況,莽莽重山,殿下位置飄忽難定,誰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到,畢竟都走了五天了……」
文天祥的眼神,顯然是不相信陳婆列一個王公貴族,能吃得了這份苦,能受得了這份罪。
陳婆列一心想儘早勸說燕王,又被這眼神激起了好勝心,反而愈發堅持。
「文長吏不必為外臣擔心,外臣自會派人回去稟明情由……」
好說歹說,文天祥最終只得同意。
陳婆列讓陳邦彥和其他人都留守在港口,並與國內保持通信。
而他自己,則帶了幾個親隨,在次日,與文天祥派的人和十幾個宋軍往北追去。
陳邦彥往安南寫了稟奏文書,又等了好幾日,才找到去安南的商船,讓送信人搭乘上去。
等陳煚收到稟奏,已經又過了六七天了,畢竟只是『搭便船』。
看了內容,又和陳守度一起商量後,把決定寄送給了陳邦彥。
大意就是讓他們繼續等下去,務必完成使命,等有了懷德王的消息,再稟報。
若是燕王答應派兵支援,他們便與燕王一道返回安南,也省得還需另外安排人接引燕王。
言外之意,多少有點是,你們要是請不到燕王援兵,那自己也不要回來了。
陳邦彥看了後,只能在臨川老實待著。
有宋軍『護衛』看著,他們這些人最多能在碼頭溜達一下,很多地方都去不了,更別談見什麼官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