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水那瞬間周戎只有一個感覺——好冷。
地下水冰冷刺骨,他奮力上游兩下,活動開筋骨,借著頭盔照明燈的光,看見腳下不遠處張英傑兩團慘白巨大的影子纏住了,左衝右突都掙不開喪屍的糾纏。
周戎怕擊中張英傑,感覺瞄準喪屍後才開了一槍,但水下射擊令子彈角度產生偏斜,只擊中了喪屍的後背!
根本無濟於事!
劇烈動作令氧氣消耗加劇,張英傑那口氣終於憋不住了,肺里空氣被擠出一連串氣泡,無聲無息向下沉去。
周戎心裡罵了聲娘,果斷下潛,一頭被水浸泡出巨人觀的喪屍返回來抓他,另一頭卻衝著張英傑向下追。
周戎反手用槍托將喪屍重重擊退,反作用力讓他的背一下撞上電梯壁,繼而反彈回來。喪屍大張著幾乎已經被泡融化的嘴又湊上前,被周戎用槍口抵住上顎,一梭子彈將頭爆得粉碎!
喪屍拖著烏黑的血線迅速下沉,周戎感覺氧氣已經到頂了,但此時容不得分毫遲疑,一頭扎向張英傑消失的方向。
在諸多溺水的情形中,跳井是最不可能施救的。因為井壁光滑沒有受力點,狹窄的空間內也很難掙紮上浮;像周戎這樣往加速下潛會導致水壓驟升,耗氧量瞬間就達到了極限。
肺部急劇抽搐,周戎咬緊牙關憋住最後的氧氣,突然身側水流劇烈涌動,先前追逐張英傑的喪屍浮了上來!
——我操!
周戎腦子裡只剩下這最後一個念頭,血性頓起,一拳狠狠擊出!
這要是在陸地上,周戎的右拳衝擊力最高四百公斤,上擂台起碼能幹倒個小拳王。然而缺氧和水流遏制了相當大一部分打擊力,喪屍胸膛被打得整面塌陷,隨即又搖搖晃晃撲向他。
周戎眼前陣陣發黑,掙扎著端起槍,扣下扳機!
胡亂射出的幾梭子彈把水底打得一片渾濁,喪屍頭顱身軀爆出無數棉絮狀組織,終於徹底漂了開去。
這時周戎甚至已經感覺不到自己四肢的存在了。他收回槍,機械地往下沉,雙手竭力摸索,終於在底部碰到了一隻動也不動的腳。
硬底軍靴,腿,武裝帶戰術包……是張英傑!
簡直就像強心針瞬間打入體內,周戎拼著最後一點力氣把人托起來,竭力蹬腿向上浮。
——緊接著他腳一沉!
兩隻冰冷僵硬的手從電梯井底部伸出,抓住了他的腳腕。
水流向上斜沖,一頭被泡得噁心鬆軟的喪屍幽魂般升了起來,隔著迷彩褲對周戎的小腿一陣猛咬!
「……!!」
周戎瘋狂蹬腿,水流嘩嘩作響,但極度缺氧造成的暈眩令他眼前發黑,甚至無法掏出手槍。掙扎中他一張口,這個微不足道的小動作差點就此結束了他的生命——
因為咽喉鬆懈,肺部最後的空氣瞬間被絞了個乾淨,大量氣泡一下噴了出來。
這就是……結束了嗎?
嘩——
強光自上方打下,一道人影迅速下潛,霎時與周戎擦肩而過!
周戎真正已到強弩之末,渙散的視線幾乎看不清什麼了。昏迷前的最後一幕是那人口中咬著一把匕首,直直撲向喪屍,照明燈映出他冰冷俊秀的面容。
——是司南。
周戎閉上眼睛,終於徹底失去了意識。
·
「還有脈搏……」
「撐住!……」
「動了!他動了!」
周戎猛地睜開眼睛,掙扎坐起,嗆出一大口水。
這一咳簡直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差點把肺撕成碎片從喉嚨里絞出來。半晌周戎終於狼狽不堪地止住咳嗽,不停粗喘,沙啞道:「英傑他……」
春草驚喜道:「戎哥沒事!——哎,司小南?!」
周戎一抬頭,只見司南跪在自己身側,在聽到「沒事」兩個字的那一刻無聲無息向後軟倒。
周戎這一驚不小,慌忙伸手抱住,卻只見司南全身濕透、臉色蒼白,已經昏了過去。
「體力透支了,」春草臉上寫滿了疲憊:「咱倆換著手給你倆做了十多分鐘人工呼吸和心肺復甦。」
周戎靠在牆角,把司南的頭枕在自己腹部,精疲力盡打量周圍。他們已經到達西B區了,這裡應該是某個工作人員辦公室,混凝土牆面上濺的都是血,滿地文件紙張散亂,合金門緊閉,走廊外隱約傳來喪屍們沉悶空洞的吼叫。
張英傑一動不動躺在他身側,乍看像死了一樣,仔細看胸膛卻在有規律地輕微起伏。
周戎開口先嗆咳了兩聲,嗆水後喉嚨劇痛,勉強問:「這是怎麼回事?」
「電梯井空間有限,我跟司小南怕你倆施展不開,然而等了兩三分鐘都沒動靜,只能跳下去找。結果發現你被喪屍纏住了,司小南用匕首絞爛了咬你那頭喪屍的腦子,然後我爆破電子雷管,我們一道被水衝出了電梯井……」
「不過爆破時衝擊力太大,你跟英傑都撞到了頭,」春草擔憂地望著張英傑:「該不會傻了吧。」
周戎想起什麼,低頭一看自己小腿。
迷彩褲管已經被咬得破破爛爛,然而托全身式防彈衣的福,皮肉並沒有受傷。
「英傑他有沒有被喪屍……」周戎低聲問。
「沒有,他被衝出來的時候戴著防毒面罩,肯定是被喪屍拽下水的第一時間就護住了頭臉。不過他衣服被咬爛完了,全身多處擦傷挫傷,一時半刻也來不及檢查。」
周戎翻身探了探張英傑的脈搏,雖然微弱但還平穩,這才鬆了口氣。
突然他發現張英傑鼻腔下有一絲沒完全抹掉的血跡,驀然意識到什麼,抬手一摸自己鼻子,果然也被水壓爆出了滿手的血,登時頭就大了:「怎麼回事?!剛才司南——」
司南側臉枕在周戎結實的腹肌上,昏昏沉沉,人事不省。
「爹,你今兒走了大運。」春草有氣無力道,「你沒看到搶救你的時候司小南那狀態,他已經不行了,神智都不清醒了,體外心臟按摩時我都懷疑他能徒手把你肋骨摁斷。我叫他休息一下,讓我來換手,結果對著耳朵吼他都聽不見……」
周戎聽得呆了。
「而且,」春草真誠道,「你倆跟喪屍跳了那麼久的貼面迪斯科,那味兒也是夠感人的,話說回來司小南可能是被你倆熏昏的也說不定……」
周戎終於徹徹底底鬆弛下來,背靠著牆角,長長出了口氣。
司南雖然沒有意識到Alpha信息素,但生理上到底還是被影響了,昏睡中顯得有點難受,一直在不安的輾轉反側。周戎抱著他往上挪了挪,讓他身體側著依偎在自己有力的臂彎里,一邊輕輕拍打他的背,試圖用這種方法進行安撫。
良久後司南終於略微安靜下來,呼吸漸漸深長,然而眉心還是不自覺地皺著。
他面相還十分年輕,因為混血的緣故,眉目較常人更為立體一些,膚色浸水後有種寒意逼人的白。
但他眉間卻過早地有了紋路,仿佛總是微微皺著,心事重重的樣子。
周戎給他餵了些水,用大拇指腹拭去水跡,在唇角邊留下了輕微的紅印。
「我疏忽了,在電梯井裡沒看到轎廂的時候我就該想到的。」周戎低沉道:「避難所病毒爆發斷電的那一瞬間,電梯轎廂直接摔到最底部了,裡面有個別人沒摔死,傷口被含有病毒的地下水浸泡後感染變成喪屍,一直在電梯井底部活動……幸虧大家都沒事,否則。」
他聲音一頓,沒有再說下去。
「否則怎樣,你賠命嗎。」春草懶洋洋笑起來:「別傻了戎哥,生死有命,這種事大家都懂的。」
周戎失笑起來,不再提這個話題,司南在他懷裡不安地打了個哆嗦,慢慢睜開了眼睛。
「……」
周戎俯身湊近,只聽他小聲呢喃:「……你有味道……」
周戎頓了頓,笑著拍拍他的臉:「地下水裡都泡過了,你還指望聞起來像香奈兒五號嗎?有味道是正常的好不好。」
司南閉上眼睛,片刻後又睜開,重複幾次後終於清醒過來,坐起身問:「幾點了?」
春草正靠在對面用譴責的目光注視她的便宜爹,聞言點了點夜光錶盤:「十一點半,距離我們進入基地已經五個半小時了。」
「很好,休整完畢,準備出發!」周戎一腳踹上張英傑的屁股,後者紋絲不動兀自酣睡,甚至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周戎無可奈何,只得讓春草把張英傑扛著,自己背春草的裝備,搖搖晃晃站起身。
「我們現在基地通訊處入口,緊急衛星通訊室在這裡。」周戎在地圖上做了個紅色標記,說:「直線距離二百米左右,需穿越兩道走廊加一道合金安全門,小司同志負責爆破。」
「發送衛星通訊後,預計兩小時內可轉移E區,生物病毒研究所在這裡……這是高危區域,不要戀戰,一旦確認無法攻堅則立刻撤離。撤離路線按我們之前計算好的,中心區域輕軌站入口集合,如果顏豪那組沒有全軍覆沒的話,回去我們就可以坐新裝甲車了。」周戎把平板電腦晃了晃:「——有什麼問題?」
沒人舉手。
春草艱難地拖著張英傑,後者兩腳只能拖在地上。司南盤腿坐著揉眼睛,揉得眼角發紅,明顯還沒完全清醒。
「不錯,大家都非常鬥志昂揚!」周戎一拍掌,意氣風發道:「下面請大家跟著我,向著勝利的曙光進發!」
周戎啪一轉身,突然司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戎哥。」
「?」
周戎回過頭,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被緊緊擁抱住了。
司南的臉幾乎埋在周戎頸窩裡,不說話也不動作。他維持這個姿勢足足過了十多秒,終於抬起頭,如釋重負地拍了拍周戎繃緊如岩石般、精悍又火熱的背。
「太好了,你沒死。」
司南退後半步,看著周戎的眼睛,認真道:「我不會讓你們任何人死的。」
然後他彎腰撿起戰術背包,繞過周戎一動不動的身體,逕自走了。
空氣凝固了很久很久,周戎的眼睛終於一眨,就像開關通上電一樣總算活了過來。
「……草兒,」他仿佛整個人飄忽在雲端里:「爸爸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顏豪和爸爸,你到底站誰?」
然而春草卻同情地打量他,慢慢搖了搖頭:
「我只知道將來他發現自己被我們欺騙了之後,你一定會被日得很慘,一定會比顏豪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