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遮蔽了月光,廠區內靜悄悄的,遠方風聲裹挾著時隱時現的哀嚎。顏豪順著鐵梯上了兩步,從後車廂邊緣探出頭,一眼瞥見司南坐在車頭頂上:「怎麼了?下來!」
話音剛落,他看見司南的身影動了動,似乎偏過頭瞥了他一眼,但看不見是什麼表情。
緊接著司南把腿一收,抓住駕駛席側窗邊緣,乾淨利落地來了個後空翻,直接從車頂翻進了駕駛室!
顏豪被那一瞬間他後腰弓起的弧度震了下:「司南,喂!」
下一刻裝甲車突然發動,穿過前院,眾目睽睽之下向後廠房駛去了。
顏豪險些被甩下車,幸虧落地時打了個滾才站穩,愕然道:「他這是……怎麼回事?」
熱水譁然灑下,浴室里很快騰起白汽。
掌心的血跡被水流帶走,傷口微微泛白,不再出血。司南長吁了口氣,正要把水溫打低,突然宿舍門被推開了:「你沒事吧,受傷了?」
司南猛一回頭,顏豪站在門口。
「你受傷了?」顏豪又重複一遍,這次語氣帶出了明顯的緊張。
「……」司南往花灑下退了退:「沒有。」
隔著浴室玻璃他能感覺到顏豪狐疑的視線:「生氣了?」
「沒有。」
「……那你跑什麼?」
司南沒有回答。
顏豪疑竇頓生,隔著布滿水汽的玻璃看著司南,突然感覺到對方的姿態異常緊繃。
其實在這樣的可視條件下很難看清什麼,但在嘩嘩水聲中,他的視力好像突然變得格外敏銳,甚至突然注意到司南從脖頸到肩部的弧度很細緻,這麼側身站在水裡的時候,背部顯得很薄,形體瘦削,整個人都不太剽悍。
但他的爆發力是很強的,應該是肌肉纖維很緊的關係。
剎那間顏豪有些分神,心想他這個體型,即便在Beta中都太單薄了吧。
那他之前是做什麼的?他對自己的經歷絕口不提,是有怎樣的難言之隱呢?
「……我說,」司南緩緩道:「你看夠了沒?」
顏豪:「?」
「能出去了嗎?」
顏豪:「……」
顏豪突然反應過來什麼,全身血液同時衝上了頭頂,轉身同手同腳地出了浴室。
「喲,」周戎叼著根煙推開宿舍門,迎面瞧見顏豪,含混不清道:「人呢?」
司南這間單人宿舍的門是不能好了。顏豪站在床頭櫃邊,只覺自己心跳得有點快,但又不知道那異樣刺激的感覺是什麼,聞言下意識往浴室方向指了指。
周戎扔給他半包煙:「那幾個傻逼上貢的。」隨即走進宿舍,打開了浴室門:「餵你這……」
司南背對浴室門,還以為顏豪又進來了:「我說你……」
下一刻他回過頭,與周戎來了個四目相對。
霎時司南神經末梢警鈴大作,從未有過的性別意識在此刻全面復甦;如果面前沒有玻璃阻擋的話,也許他已經抄起毛巾,三下五除二把周戎絞死了:
「給老子出——去——!」
周戎一個哆嗦,啪地關上了浴室門。
「你是女人嗎?!」周戎莫名其妙吃了一鼻子灰,對門吼道:「還有,誰准你這麼用熱水了!老子都多少天沒洗澡了知道嗎?!」
「他犯病了還是怎麼著?」周戎余怒未消,指著門問顏豪。
「……剛才對我挺溫柔的。」顏豪慢吞吞道,「可能是你比較粗暴。」
·
「那伙人留下了,」十分鐘後,周戎大馬金刀式地坐在床沿邊,抽著煙說。
顏豪後腰靠著窗台站在那裡,以一模一樣的姿勢夾著煙,單人宿舍里充滿了尼古丁的味道。
司南一邊拿毛巾擦濕漉漉的頭髮一邊來回打量他倆,心裡不明白這倆人有時間為何不去搞一發,為什麼三更半夜要擠在自己屋裡。但他習慣性地並不問,簡短地「啊」了一聲,示意自己知道了。
「你剛才跑什麼?」周戎皺眉道:「我本來想讓那小子給你磕頭的,要不明天讓他當眾磕?」
司南說:「不用。」
周戎和顏豪對視一眼。
「……你生氣了?」周戎試探道。
司南:「?」
「Alpha不都是那樣的嗎,」司南平淡道,「又不是第一次了,還能怎麼著,扔出去自生自滅?」
他背過身去對著鏡子呼嚕頭髮,沒看見周戎和顏豪的表情都瞬間變得一言難盡。半晌周戎咳了一聲,似乎想勸解什麼,但抬起手又欲言又止地放下了。
「哥知道你不想讓他們待在這裡,但也不能一刀殺了。放出去的話總是不安定因素,搞不好他們故意跑回來搗亂會更麻煩……」
司南莫名其妙地點點頭。
「而且,」周戎頓了頓又說:「那伙人是這家化肥廠的股東。」
這下連顏豪都沒想到:「有這回事?」
「唔,那帶頭的叫馮文泰,」周戎說了個B市非常有名的財團名字:「——是這家少東家,確實在工業園區有投資。據說他以前遠遠見過祥子一面,剛才認出來了,立刻賠禮道歉抱大腿,還主動表示願意把化肥廠上繳國家作為臨時避難所。」
顏豪「我去」了一聲:「祥子真好用。」
「看在祥子的份上,這夥人暫時不會成為不穩定因素。」
周戎非常珍惜地抽了最後一口煙屁股,突然只見司南從浴室回過頭,狐疑地打量他們:「……關那個下輩子想做公雞的什麼事?」
「他爺爺是國安副部長郭柏,他自己是個正經的官三代。」顏豪解釋道,「眼下時局亂,那姓馮的想抱政府大腿,暫時應該不敢給我們添麻煩。」
聽見郭柏二字時司南心中突然升起一絲熟悉,但那感覺極其隱約,稍縱即逝。
他默默思忖片刻,仿佛在心裡重新評估郭偉祥這個人。半晌後他終於在周戎和顏豪的注視中「唔」了一聲,若有所思問:
「那他爺爺知道他跟公雞的事麼?」
·
馮文泰和他手下六個保鏢就此在化肥廠安頓下來,正如周戎的判斷,他們並沒有立刻開始作妖,相反還頗為自覺,第二天主動找到周戎,硬是上繳了口袋裡所有的……錢。
周戎哭笑不得,摟著一把鈔票回來:「這是怕我們冬天柴火不夠燒還是怎麼著,要不趕明衛生紙沒了,就讓大家湊合拿這個擦?」
「多好呀,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多現金呢。」春草翹著腳坐在窗台上,順手摺了個紙飛機,欣賞道:「這幫人可真壕……你說他們逃難怎麼還帶著這麼多錢?」
顏豪在邊上坐著擦洗槍械,笑道:「因為病毒剛開始爆發的時候沒人想到會持續那麼久吧,都以為是限定範圍內的,只要逃出這片地區就能回歸正常社會。但受災地區電子交易受限,很多人怕物價飛漲……」
他話說到一半,春草擲出鈔票飛機,嗖地飛出宿舍門,正巧砸中了走廊上經過的司南。
「司小南!」春草哧溜一聲滑下窗台:「來來來,咱們分錢!」
司南正跑步回來,穿一件修身黑背心和迷彩褲,脖子上掛著條被汗浸透了的毛巾,聞言腳步略停,往宿舍里看了一眼。
周戎站在床邊,顏豪坐在書桌後,兩人同時回頭看向他。
半秒鐘後,司南對春草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向前走去。
「哎,司小南!」
春草硬生生停在半路,看著司南頭也不回的背影,半晌奇道:「你們說他這人,最近怎麼老這樣,吃錯藥了還是……」
春草話音未落,周戎放下錢,轉身出了宿舍門,大步流星穿過走廊,按住了司南的肩。
他的動作非常利落且不容置疑,司南回頭想說話,但還沒來得及發出聲,周戎突然把他攔腰打橫一抱,輕而易舉抬了起來。
「……」司南愕然道:「你幹什麼?」
周戎置若罔聞,三步並作兩步回到宿舍,在顏豪目瞪口呆的注視中,把司南往床上一扔!
「你!」
司南迅速用手肘支撐起上半身,但剛擠出一個字,只見周戎隨手摟起鈔票,說:「喲呵——」緊接著紛紛揚揚撒了他一身。
這舉動實在是太驚世駭俗了,司南這輩子從沒躺在床上被人用鈔票甩過,剎那間竟不知道該作何言語。
他微微張著嘴唇,似乎有些生氣,瞪視著周戎。
從側面看去,他那因撐起身而格外凸出的蝴蝶骨、半懸空的後腰,以及十分修長又略微分開的腿,形成了異常引人遐思的側影。
——任何人只要稍微注目,便很難挪開視線。
但周戎沒覺察,一下撲倒在床上,撐著床單從上而下俯視司南:「你躲什麼,嗯?這幾天鬧啥彆扭呢?」
司南:「……」
周戎剛想順口教訓幾句,突然在咫尺之際聞到了什麼,仿佛是從司南被汗水浸透的皮膚和髮絲中傳出的。
——他很難用語言來描述那味道,並不是單純的香;硬要形容的話,仿佛是某種隔著重重迷霧、晦澀又隱秘,卻讓人無端開始心猿意馬的氣息。
那只是一瞬間的事。
司南猝然伸手把他推開,倉促間周戎踉蹌退了半步,只見司南翻身下床,冷冷道:「你想打架?」
「……」周戎用力咽了口唾沫,喉結隨之上下滑動,突然忘了自己想說什麼。
「幹啥呢司小南!」一道靈巧的人影從身後閃出來,活潑潑勾住了司南的脖子,差點沒把他撞回床上去。緊接著春草抓了把錢,隨手塞他懷裡,無比豪爽道:「什麼打不打的,喏拿著!昨兒那幾個傻逼死活非要給我們錢,你屋裡衛生紙還剩多少?湊合著用它吧。」
司南低頭看錢,嘴角微微抽搐。
春草這麼一打岔,周戎終於從短暫的混亂中回過神,用拳頭堵著嘴咳了一聲:「行了別鬧了,哥跟你開玩笑來著。」
他伸手拍拍司南的肩,就勢把他肩膀向自己一勾,又沖顏豪招了招手,笑道:「過來,找你們可不是為了玩的——」
「五分鐘時間回屋收拾,後院車庫集合,帶你們去打家劫舍。」周戎嘴角一勾,痞兮兮道:「哥幾個今天註定要發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