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很久很久以前,這裡的人就自稱中原天下。
有史料記載以來,似乎最早提出中原之地這個稱謂的,可追溯到四千多年前的夏國。
大周立國之後,將中原天下這個說法,從豫州一帶延伸至整個國家控制範圍。
可在豫州百姓們心中,不管是何朝代,不管是何人為帝,中原指的就是豫州。
哪怕有人與豫州人辯駁,說豫州人對於中原之概念太過狹隘,但也不得不承認,豫州為中原之中。
豫州萬里沃野,歷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
此時此刻,在冀州的城牆上,唐匹敵雙手放在城垛上,手指輕輕的有節奏的敲擊著。
在他身邊,烈紅色的寧軍戰旗隨風飄揚。
雖然如今從整個豫州之地來看,寧軍所拿下的範圍不過四成左右。
可既得豫州,就相當於宣布整個豫州已經歸入寧王治下。
州治大城已插寧旗,治內諸城,縱有反抗也成不了氣候。
李叱與唐匹敵這兩個年輕人,正在創造的不是奇蹟,而是神話。
小侯爺曹獵背著手站在唐匹敵不遠處,他沒有如唐匹敵那樣看向遠方,而是抬頭看著那面猶如烈焰在空中燃燒一樣的大旗。
雖然看起來,曹家是耗費千萬巨資才保住家業。
可實際上,只要曹家的產業不動,這流水的銀子相對來說還算重要嗎?
「小侯爺在想什麼?」
唐匹敵忽然問了一句。
曹獵笑著搖頭:「說不得。」
唐匹敵道:「莫非還是在埋怨我王下手太狠了些?」
曹獵道:「實話說,其實不狠。」
唐匹敵笑問:「下手不狠?那小侯爺這又是埋怨的什麼?」
曹獵道:「不是下手太狠,而是下手太黑。」
距離狠還差了些,畢竟不傷人命,說不上多狠,但確實說的上黑。
唐匹敵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回頭看向曹獵說道:「我倒是有個辦法,可讓小侯爺從我王手裡把銀子賺回來一些。」
曹獵道:「那就請大將軍賜教。」
唐匹敵認真的說道:「從今日為我王做事,拿我王發給你的俸祿。」
曹獵嘆道:「還果然是能˙賺回來一些。」
一些兩個字,發音稍稍重了些。
唐匹敵道:「其實據我所知,小侯爺要準備的千萬巨資,真正出自曹家的其實並不多,而且小侯爺給去我往手中領俸祿,可多帶些人,就多領一些。」
曹獵道:「這銀子出於何處,也說不得。」
唐匹敵道:「我不與寧王說就是。」
曹獵笑道:「寧王跟曹獵要錢,曹獵不敢不給,是因為寧王強,我和豫州商賈要錢,商賈不敢不給,是因為曹家強。」
他停頓片刻,聲音稍稍放低了些後說道:「不過是都是欺負人。」
唐匹敵笑起來。
曹獵有些怨氣,這是任人之常情,畢竟那不是一星半點的銀子,那是千萬之巨。
有了這筆銀子,在豫州經營兩年,得豫州沃野良田,萬萬百姓,再訓練出來二十萬精銳甲士,也不成問題。
「大將軍和寧王的感情真好。」
曹獵道:「寧王放心讓大將軍領兵,沒有絲毫掣肘,能得這樣的主上信任,料來大將軍也很開心。」
這話說的,其實並不是褒美之意,只是他在發發牢騷。
有些時候,發發牢騷,放放怨氣,不會惹人厭惡,反而還會讓人覺得是已經沒有什麼隔閡。
曹獵在這樣的家世中長大,耳濡目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和什麼樣的人相處,他不陌生。
唐匹敵笑道:「其實寧王更在乎小侯爺這個人。」
曹獵道:「那如果讓寧王選擇,寧王是要我,還是要那千萬兩白花花的銀子。」
唐匹敵道:「小侯爺這話說的,好像寧王會選似的。」
曹獵道:「寧王不會選?」
唐匹敵道:「寧王當然不會選,寧王全都要。」
曹獵:「......」
他沉默片刻後說道:「我聽聞,如今豫州城內已經有一些對大將軍不利的流言蜚語。」
唐匹敵道:「我也聽了一些,只是不知道和小侯爺聽來的一樣不一樣。」
曹獵道:「城中有些人在私底下亂說話,說大將軍現在兵精糧足,又得千萬巨資,更得豫州大城,萬民百姓......怕是大將軍要甩開寧王以自立,畢竟寧王的軍隊大多在大將軍手中,且寧王的軍隊,大多也以大將軍之令為尊。」
唐匹敵笑道:「小侯爺的意思是,寧軍只聽我的將令,而不尊寧王號令?」
曹獵道:「大意如此。」
唐匹敵問:「那小侯爺可曾聽聞,寧軍聽我將令,寧王也聽我將令?」
曹獵的臉色微微一變。
唐匹敵道:「剛剛小侯爺說的那些話,與我所聽聞也相差無幾,可是嘴長在他們身上,我總不能不許人家說話。」
曹獵道:「難道大將軍就不怕這樣的流言傳的多了,便會真有人相信......三人成虎之事,並非危言聳聽。」
唐匹敵道:「他們在豫州說這些,太難傳到寧王耳朵里了。」
曹獵道:「總是會傳到的。」
唐匹敵指了指城外:「小侯爺你可知道,我今日為何請你來城牆上閒聊?」
曹獵道:「不知為何要到城牆上說話,但知大將軍卻沒什麼時間與我閒聊,應該是有要緊事。」
唐匹敵道:「你來看過就知道。」
曹獵上前幾步,往城下看了看,就看到不少隊伍在出城,車馬如龍。
唐匹敵笑道:「他們這些人啊,在豫州想挑撥我和寧王之間關係,太遠了些,所以我決定幫他們一下,把他們送到冀州去,在寧王面前說,當面說是不是就好很多了?」
曹獵怔住。
這些傳言的出現,其實也是出自曹家授意。
因為這種事,其實最傷人心。
曹獵的二爺爺曹贊松之前說過,他從不相信這世上的君主,會無條件的信任手下臣子。
只要手下臣子的力量超過君王,一句謊言一句挑撥,就能讓這懷疑在心裡紮根。
李叱要南下離不開唐匹敵,說寧軍致銳,其實是唐匹敵致銳。
若能讓寧王與唐匹敵心生間隙,逐漸生疏,最終寧王在懷疑之下罷免了唐匹敵的兵權,那寧軍還有什麼可怕的?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唐匹敵的應對之策,居然是把這些人全都送去冀州。
唐匹敵笑著問道:「小侯爺,你覺得我如此處置,可還得當?」
曹獵微微俯身道:「大將軍心胸坦蕩,處置得當,我對大將軍無比欽佩。」
唐匹敵繼續說道:「這些人啊,也怪可憐的,我請小侯爺來之前,還特意見了他們之中的幾個。」
「詢問之下得知,這些人,多多少少,都在商業上與曹家有些牽連。」
曹獵的心一緊。
唐匹敵道:「我新來豫州,和他們不熟悉,但也願意為他們做一些實事。」
曹獵心說大將軍你做的實事,就是把人都送到冀州去嗎?
這可真實在。
但他當然不好當面說出口。
從唐匹敵語氣來聽,大概是已經知道此事和背後的曹家有關,所以來敲打他。
「他們確實和我曹家有生意上的往來。」
曹獵笑道:「可是這要看從什麼方面去考慮......曹家的產業,遍及民生,每一個豫州百姓的吃穿用度,都離不開曹家的生意,所以也可以說,豫州的每一個百姓都和曹家的生意有所牽連。」
他說到這之後,又故意加重語氣說了一句話:「又何止是有所牽連,簡直就是密不可分。」
唐匹敵嗯了一聲:「那小侯爺為什麼不幫幫他們?」
曹獵心說我幫什麼?
唐匹敵道:「看來小侯爺沒有理解我的意思,我一個新來之人,都願意為他們做一些實事,小侯爺與他們都是故交,那更應該做些實事,我派人護送他們到冀州,這路費軍資,小侯爺來出,應該也不算為難吧?」
曹獵:「?????」
唐匹敵笑道:「我聽手下人來匯報消息,說是小侯爺家裡人已經決定,過幾日就送武王妃離開豫州了?」
曹獵回答:「是。」
唐匹敵道:「我已經安排將軍澹臺壓境,親率一萬精騎,護送武王妃車駕到豫州與京州交界之處。」
曹獵的眉頭皺了起來,卻連忙俯身一拜:「多謝大將軍,也多些寧王的安排,只是護送姑母一事,其實也不必動用大軍,我曹家還有能力保護姑母安然返回京州。」
唐匹敵道:「我知道曹家有不少高手,也有私兵隊伍,要護送武王妃到京州的話,應該也不會有事,可是曹家的高手再多,私兵再多,分開兩路走的話,應該也會人手不夠。」
曹獵怔住:「為何要分開兩路走?」
唐匹敵道:「因為曹家的另外一支隊伍,要護送小侯爺到冀州。」
曹獵的眼睛驟然睜大。
唐匹敵道:「我王說過,小侯爺若是願意贈送家產資助寧軍,我王對小侯爺感激不盡,所以還要請小侯爺往冀州,我王要當面致謝。」
曹獵重重的吐出一口氣:「寧王好手段。」
唐匹敵道:「你看城外這些人,就將要去冀州親見寧王,對寧王給我告狀,說我有自立之心。」
「小侯爺不久之後,也可到冀州,親自對寧王說......寧王好手段。」
曹獵沉默下來。
良久之後,他還是壓不住心中的怒氣。
語氣有些憤懣的說道:「派一萬精騎護送我姑母返回京州,寧王能得美名,派人把我送到冀州,就能讓曹家不敢有二心......」
他看著唐匹敵認真的問道:「我只是想知道,這真的是寧王的心意,還是大將軍心意?」
唐匹敵笑而不語。
這種態度,讓曹獵更為惱火。
他看著唐匹敵問:「若曹獵不願離開豫州呢?」
唐匹敵道:「那就曹獵留下,曹家搬去冀州。」
曹獵的表情猛的一僵。
唐匹敵的雙手扶著城牆,手指有節奏的輕輕敲擊。
「小侯爺,我記得前些日子和你說過一句話......我王不在軍中,小侯爺,剛剛我也和你說過一句話,你去領寧王俸祿,可多帶一些人,領的多些。」
曹獵嘴角抽搐了幾下,轉身而行。
「多謝大將軍美意!待我到了冀州,自會當面感謝寧王。」
唐匹敵站在那,也不回頭,看著城外那出城的隊伍排成長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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