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世不會有很多人清楚他的故事,後世也許都不會有人清楚他的故事。
所以可能傳之久遠後,這個故事的主角就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把劍。
也許這把劍還會被神話,變成一種聖器,能自己飛躍萬里山河殺了黑武汗皇的聖器。
這個人,這個故事,最終就只剩下一把劍。
好在,還有一把劍的名字會流傳。
因為他說,人無名,但劍有名,不管何劍,皆名楚皇。
其實他真的無名,他只有一個稱號,他是大楚先皇的暗衛撲奴,他可能都已經忘了自己的本來名字叫什麼。
百姓們很少會有人知道,其實皇族楊家分成正外兩家,得承大統一直都是正家,也就是嫡親皇族。
一些外家的孩子,自幼就被挑選出來成為暗衛,訓練的方式格外殘酷。
每一代暗衛,最初都會挑選出至少數十人,千難萬險,最優秀的那個人留下來,而他唯一的使命就是守護皇帝。
真正修成楚皇劍法的人也不是楚皇,而是暗衛。
撲奴是一個異類,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得到楚皇劍譜,直到先皇死去,新皇楊競登基,才把楚皇劍譜給了他。
楊競希望他可以留下來,以楚皇劍譜來換他留下來,然而他做不到,他過不去自己心裡那一關。
他用一年的時間苦修楚皇劍法,只一年便大成。
他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強的天才,只是猶如明珠蒙塵一樣藏在黑暗中很多年。
他一年大成,然後北上。
臨行之前,皇帝問他要去何處,他說要去渡劫。
皇帝問他,何人是你的劫?
他說,我是別人的劫。
皇帝問,你可會歸來。
他搖頭。
皇帝說,若朕強留你呢。
他說沒人留得住,陛下也留不住。
於是他離開皇宮,宮門外,多年追隨他的六名手下跪地不起,也不言不語。
他知道手下人心意,沉默片刻後點頭道:「也罷,若不能帶回我的屍體,也需有人帶回消息。」
七人出都城,一路向北,一路上所見皆為慘像,一路上所聞皆是悲歌。
他心中積鬱難平,胸腹之中,好像有沛然劍意無可釋放,他想著,這就是中原江山送給他的臨別禮物。
但想江山無顏色,便有劍意在心間。
至出關處,他留下六人說,這裡距離黑武都城還有很遠,但若我成功,你們必會聽到我的故事,到時候返回都城即可。
六人沒有阻攔,目送撲奴離去。
撲奴走了之後,六人商議留下一人等消息,其他五人在後邊跟上,若有機會,總是應該把他屍體帶回來才行。
最終六人抽籤,五紅一黑,抽中黑簽者留在邊關等待消息,抽中紅簽的五人追上去。
撲奴早有準備,他知道自己不通黑武人語言,又樣貌不同,必會被人懷疑。
所以他喝下備好的毒藥,毒啞了自己的嗓子,又自毀容貌。
至黑武都城,以他本事,潛藏在商隊貨物中混入並非難事,難的是尋找機會。
進城之後,他知道自己就算修成楚皇劍法也不可能殺入戒備森嚴的黑武皇宮。
兵甲萬千,神仙都不可飛渡。
唯一的機會,就是他知道黑武汗皇也是劍門弟子,每年都要去幾次劍門。
於是他在劍門之外,扮作一流浪乞丐,尋機展現一二分實力,用的是渤海人的反手刀勢。
果然引起劍門的人注意,把他帶進劍門,可他口不能言,又不識字。
劍門的人便要把趕出去,有人說他的刀法很有意思,可留下參考。
於是他就在劍門做了一個掃地奴,每日剩菜剩飯,有一口沒一口,活著就行。
劍門的人,時不時就會讓他展練刀法,讓他練他就練,有人扔給他一塊肉,掉在地上他也不嫌髒,吃的開心至極。
於是劍門弟子,便都稱呼他為渤海狗奴。
他這樣做是故意為之,在修行楚皇劍法那一年期間,他就已有完整的計劃。
一邊練劍,一邊練渤海刀法,又學渤海人的話,只是後來又被他自己否定了這想法。
他知道一年時間太短,只要開口說話就難免暴露。
他還讓人尋來一件渤海人的器物,是一串渤海人習慣佩戴的飾品。
他故意把這件飾品弄壞,剩下的部分也像是磕碰崩壞,每日都用油盤玩,最終看起來髒污不堪。
他用了半年的時間,讓劍門弟子適應了他這個渤海狗奴的存在。
誰都可以把他喊過來,讓他學狗叫,他一開始裝作聽不懂,後來黑武人先學狗叫,再示意讓他學著叫。
他便假裝懂了,學著黑武人的樣子狗叫。
黑武人哈哈大笑,他也跟著笑,雖然叫聲和笑聲聽起來都差不多,都只是沙啞的幾乎聽不到聲音。
因為學狗叫,黑武人眉眼飛揚,他也眉眼飛揚,於是黑武人覺得他可真傻。
黑武劍門的弟子,後來還多了一個娛樂,心情所致,便會找到他,扔出去什麼東西讓他學狗的樣子叼回來。
有時候是木棍,有時候是肉骨頭,還有過分者,扔出去刺球讓他叼,他也毫不猶豫,叼回來的時候滿嘴都是血。
劍門的人也就都知道,這是一個會渤海刀法的傻子,或者是一條會渤海刀法的狗。
撲奴很謹慎也很聰明,他知道黑武人的新鮮勁兒總會過去,難免會被趕走,畢竟他這樣的形象也算有辱劍門的氣度。
所以劍門弟子與他對練的時候,他時不時就會出一招新的刀法,讓劍門弟子落敗。
於是,他就能長久的被留下來。
以至於到了後來,劍門門主都親自來看他的刀法,又找人試探,還找人晝夜盯著他,最終確定他確實是個傻子。
撲奴在劍門時間久了,也知道了黑武汗皇闊可敵大石每個月都要來劍門一次。
每個月的十五左右,劍門都會舉行拜月儀式,這個儀式是為供奉月神。
闊可敵大石每個月的這一天都會到劍門,而在舉行儀式的時候,汗皇的親衛都不能靠近,必須留在場外。
而也是在這舉行儀式的時候,劍門弟子,除了當值的護衛之外,其他人都不可佩戴兵器。
這一天,就是撲奴決定出手的時候。
他在劍門的第七個月,像往常一樣打掃庭院,還學著狗的樣子去追飛蟲。
闊可敵大石到了之後,他就被劍門弟子驅趕離開,讓他滾回他的狗窩裡去。
撲奴回到那狗棚里,坐在那沉默了許久,然後在沒人的時候,朝著南方叩首九次。
三次敬父母,三次敬先皇,三次敬故鄉。
他算計好了時間,在拜月儀式舉行的時候,他起身離開狗棚。
沒多久,他殺死了一名劍門在外圍戒備的弟子,換上白色錦衣,披上白色披風。
沒有人想到,會有人膽敢在劍門對汗皇行兇,也沒有人想到,這個人會是那個渤海狗奴。
如果你對一個黑武人說要在劍門中刺殺汗皇,黑武人會笑的合不攏嘴,對他們來說,這就是天大的笑話。
撲奴讓這件事,變得不是笑話。
他在汗皇走下祭壇的時候出手,一劍刺中闊可敵大石的心口。
可是闊可敵大石內穿兩層軟甲,劍破一層,第二層不可破。
有親衛上前,被撲奴一劍殺之。
闊可敵大石扭身就走,撲奴又殺一名劍師,從背後追上闊可敵大石,一劍刺穿其後腦。
劍門上下大驚。
至此時之前,劍門從無一人敢來挑釁,其地位之高無人可及。
劍門又已經發展多年,高手如雲,參加拜月儀式,劍門劍師一百七十二,大劍師三十六,供奉兩人,以及門主都在。
撲奴殺汗皇之後隨即向外衝殺,那些劍門的劍師和大劍師手中無劍,紛紛避讓。
他殺到外圍被擋住,劍門弟子猶如潮湧而來。
撲奴仰天一聲咆哮,依然沒有多大的聲音,然而在這一刻,那一聲嘶吼便是他的傲然。
他是大楚有史以來最天才的暗衛,如果他能早練楚皇劍十年,那這天下,有誰在他眼中?
他只練劍一年,卻已前無古人,他心中唯有一念,自他之後,楚皇劍不應斷絕,當有後來者。
那個夜裡,自視甚高,人人都不可一世的劍門之人,見識到了那個人那把劍的神威。
那一套楚皇劍法,便遮住了皓月之光,月光下,拜月之人被屠戮,屠月之人盡張狂。
他曾經對人說過,劍不是飾品,文人掛劍再瀟灑,也是對劍的褻瀆。
劍是殺人器,劍招是殺人技。
人說刀是百兵之王,他說劍為萬兵之君,以君器殺人,自當無敵。
那些高高在上的劍門劍師和大劍師,拿了兵器之後上前,卻無一劍能近身。
他殺人如月下飲酒獨舞,哪裡還是那個瘋瘋傻傻的渤海狗奴。
戰至最後,他身中數十箭而死,身上卻無一處劍傷。
他掌中有劍,便不容別人的劍放肆。
沒有一把劍,敢在他身上留痕。
這一夜汗皇遇刺身亡,黑武上下震盪。
黑武禁軍出動,連夜封城,搜尋這渤海狗奴的同夥,可是一無所獲。
第二日繼續搜查,但凡不是黑武人相貌的,不管是渤海人還是草原人,又或是中原人,見人就抓。
其中最慘的就是渤海人,這些真心甘願給黑武人做狗的人,這一次連狗都不如。
第三日,黑武人將撲奴屍體架在城中大街上,潑上豬血,放野獸撕咬。
那一日下午,陽光正好,微風不燥,恰是人間最美時,當配離歌。
五個僕從提刀而來,他們自然知道搶不回撲奴的屍體,可他們也不到視而不見。
他們也善用劍,可他們知道撲奴心意,所以帶的是刀,渤海人慣用的刀。
五人皆死,殺敵上百。
闊可敵大石正值壯年,突然被殺,黑武的皇權一下子就變得動盪起來。
他的孩子尚且年幼,闊可敵大石的兄弟們便虎視眈眈。
六個英雄的屍體,最終都被黑武人放的野獸啃咬吃盡,屍骨無存。
世界以痛吻我,我報之以劍歌。
殺人劍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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