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有意思

  節度使府。

  曾凌一直都是一個很自律的人,從少年時候開始,到現在已經自律了幾十年。

  這種可怕的自律在方方面面,他對自己的嚴苛,就好像那些自律的行為指的不是自己約束自己,自己給自己紀律,而是可以解釋為自然規律。

  只要沒有特別重要的事,在什麼時辰看書,什麼時辰練功,什麼時辰撫琴,什麼時辰下棋,都固定的一成不變。

  這種自律一直持續到了他做官才算有了些中斷,可只要有時間他就會把這些補上。

  做官之後的曾凌又多了一條自律,那就是必須每天都要思考三件事。

  我該怎麼樣,我的手下該怎麼樣,我的上官該怎麼樣。

  其實他能來冀州做節度使,正是因為對人心揣摩到了極致,因為一句話,而讓大太監劉崇信把這個如此緊要的位置交給他。

  當時大太監劉崇信正想著要在他老家修建行宮,那已經不算是莊園,規格比皇宮也不差,所以稱之為行宮才算合適。

  誰給劉崇信督建行宮,誰就會賺的盆滿缽滿,所以冀州這邊,一瞬間就被許多人盯上了。

  劉崇信的那些孝子賢孫一個個恨不得排隊跪在劉崇信面前求這差事,可是劉崇信一時之間真的犯了難。

  按理說,當然選派一個他的親信做冀州節度使才最好,可是當時武親王還在朝廷里,他不敢太放肆。

  這個時候,曾凌就想辦法讓劉崇信知道了一句話。

  這句話是......曾凌這個人知深淺懂輕重。

  劉崇信本來就知道曾凌,一個不刻意去巴結誰,但不管是哪位上官安排他做一些事,都會做的漂漂亮亮無懈可擊的人。

  武親王當然也知道曾凌這個人,因為朝廷里當時恨不得人人都說我是劉崇信的門徒,以此為榮,唯獨曾凌哪邊都不靠。

  滿朝文武之中,能讓劉崇信覺得可以也讓武親王覺得可以的人,只此一個。

  曾凌到了冀州之後也表現的並不強勢,所以才會讓冀州府治連功名那些人覺得他可欺。

  連功名是劉崇信的人,他也想做冀州節度使,結果空降過來一個曾凌,他自然不服氣。

  曾凌該溫和的時候溫和,該有雷霆一怒的時候就一定會有。

  等到人們緩過神來才發現,短短几年,曾凌已經把冀州軍政大權牢牢抓在他自己手裡,而和他作對的人,一個都沒有好下場。

  曾凌這樣的人,看誰都是自己的棋子。

  羅境如是,羽親王如是,李叱亦如是。

  此時此刻坐在桌後的曾凌眼睛一直沒有離開棋盤,棋盤上已經落子很多,所以接下來的每一步都變得至關重要。

  在他對面也坐著一個人,可這個人沒有在下棋,他是在看曾凌自己和自己對弈。

  良久之後,曾凌緩緩吐出一口氣,向他自己投子認輸。

  也就是在這一刻,一直安安靜靜坐在他對面的羅境笑了笑道:「曾大人這樣的人,應該沒有無聊的時候。」

  曾凌笑了笑道:「人生,哪有那麼多時間去無聊?」

  羅境語氣很平和的說道:「我和大人你不一樣,我這個人沒有什麼愛好,每天除了練功和練兵之外就無所事事,於是我就有很多時間無聊。」

  這話里,似乎有點意思,仿佛在告訴曾凌,我有的是時間和你耗著。

  好在羅境沒有等太久,他來登門求見,就是想看看曾凌到底會給自己一個什麼樣的解釋。

  然而等到現在,曾凌好像才醒悟過來羅境是來做什麼的。

  「昨天的事,我不方便出面。」

  曾凌放下手裡的棋子,端起茶杯後抿了一口,借著這短暫的時間把剛剛想好的措辭又整理了一下。

  「冀州軍上下有許多是王爺安插進來的人,羅將軍應該也知道。」

  「知道。」

  「所以如果我直接出面的話,冀州軍就會動盪。」

  曾凌看了羅境一眼:「所以我下令冀州軍封營,羅將軍就應該能體會到我的用心。」

  冀州軍封營,可虎豹騎不屬於冀州軍,所以冀州軍封營就和虎豹騎沒有什麼關係。

  「真是要多謝節度使大人了,我今日求見,也是來向大人致謝的。」

  羅境似笑非笑的說了一句。

  曾凌輕輕嘆了口氣後說道:「如果我要對你說,昨天的事其實與我並無多大關係,連你我和羽親王都被一個年輕人算計了,你信不信?」

  羅境笑道:「我向來敬重曾大人,也知道曾大人對我的諸多照顧,將心比心,曾大人說什麼我都信。」

  曾凌嗯了一聲:「我知道世子楊卓最近越發過分起來,所以委託了李叱去除掉楊卓,哪想到他居然利用了你......」

  羅境昨天都不可能想到,這其中還有如此複雜的過程。

  那麼一個瞬間,李叱這個名字就從羅境心裡冒了出來,他想到了那次擂台比試,李叱沒有輸給他。

  在這之後因為出兵的事,他和李叱也再無交集。

  但是他查到那個人是李叱當然也不難,後來又知道李叱協助夏侯琢守住冀州,於是就又多了些重視。

  「被人利用了而不自知。」

  羅境笑道:「倒也無話可說。」

  曾凌心裡想著,李叱能利用羅境除掉世子除掉羽親王,那麼他應該也能利用羅境除掉李叱才對,只是現在還不是最合適的時候。

  當然若羅境現在就去找李叱的麻煩,他也樂於看到。

  如果羅境一時之間難以控制,失手把李叱殺了,那麼這就能把矛盾轉移到幽州去。

  李叱是燕山營的三當家,燕山營現在實力強大,曾凌很清楚,他想拉攏虞朝宗,難道幽州羅耿就沒有想到?

  「少年英才啊。」

  曾凌想了想措辭後繼續說道:「這個李叱的才能確實讓人畏懼,我已經很久沒有覺得一個少年可怕了。」

  羅境輕笑著說道:「少年可怕在表面,一眼就能看到,年紀大了的人可怕在看不到的地方,按照兵法上來說,少年如陽謀,老年如陰謀,所以還是年紀大一些的人更可怕。」

  曾凌想了想這句話的內在含義,羅境大概是要告訴他,你要幹嘛,我猜到了。

  所以曾凌立刻就轉移了話題。

  曾凌道:「這件事終究是我做的不夠好,我會寫信給你父親,向他解釋一下。」

  羅境笑道:「那也不必,我父親教導我,過程並不是很重要的事,結果不壞便可滿足。」

  曾凌點了點頭。

  片刻後他說道:「我約了李叱三天後來我府里喝酒,羅將軍可有興趣?」

  「我就不來了。」

  羅境起身道:「先告辭了,我想和李叱喝酒的話,可以直接去找他。」

  曾凌也笑起來,他以為羅境總算是對李叱有了那麼一點興趣,當著羅境這樣的人一個勁的夸另外一個年輕人,羅境若是能舒服才怪。

  他說要去找李叱喝酒,曾凌想著那這一頓酒一定會有些精彩,他甚至都想跟著去看看。

  羅境出門的時候曾凌親自送到府門口,曾凌看了一眼,好奇的問道:「怎麼不見你的親兵隊正羅枝節,他可是對你寸步不離,今日卻一直都沒有看到。」

  羅境道:「昨日他受了傷,正在家裡休養。」

  曾凌嗯了一聲:「那我回頭派醫官過去看看?」

  羅境點頭道:「雖然我已經安排醫官診治過,並無大礙,若是節度使大人覺得有必要,那也可再派醫官過去。」

  曾凌笑道:「既然你都已經安排醫官看過了,那我就不必再讓人去打擾他修養。」

  這短短片刻,兩個人都賭了一小下。

  曾凌好奇羅境的親兵隊正去了何處,所以他想派醫官去看看是真的還是假的,如果羅境說不用了,那麼這個醫官是一定要派的。

  可是羅境好像很坦然,曾凌也就沒必要讓羅境去覺得他並不信任。

  「告辭。」

  羅境抱拳。

  他沒有騎馬,而是乘車前來。

  馬車緩緩啟動,順著大街離開,曾凌一直看著馬車走遠才回頭,臉色已經暗淡下來。

  「進卒,派人盯緊了羅境,他或是已經派人回幽州去了,羅耿這個人反覆無常,如果他再來添亂的話......」

  說到這,曾凌覺得一陣陣頭疼。

  他第一次有了悔意,他昨夜裡應該出現,當時覺得不出現比較好,現在想想,這算是一招臭棋。

  馬車裡。

  羅境看著對面坐著的年輕人,忍不住嘆了口氣:「他果然把事情都推倒了你身上。」

  坐在他面前的居然是李叱。

  李叱笑了笑道:「推的也沒什麼毛病,畢竟確實是我做的。」

  羅境道:「所以我很好奇,你是哪裡來的這麼大膽子,算計了我,還來登門找我,跟我直說你算計了我,你就不怕我真的一怒殺了你?」

  李叱道:「正是因為怕你去找我麻煩,所以主動來找你,應該會稍稍好一些。」

  「哈哈哈哈。」

  這一句怕你找我麻煩,極大的滿足了羅境的自負。

  他笑道:「原來你也怕我?」

  李叱回答:「我不止怕你,我主要是怕死。」

  羅境笑著搖頭道:「你做的事,一點兒也不像是個怕死的人能做出來的事。」

  李叱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

  羅境問:「所以你來找我,主要是想告訴我,那一箭是曾凌射出來的,不是你?」

  李叱道:「我主要是想告訴將軍,冤有頭債有主。」

  羅境再次大笑起來,他笑的前仰後合。

  笑夠了之後羅境嘆道:「這麼沒水準的挑撥離間,我也是頭一回看到,能如此明目張胆的不要臉,你真是個有意思的人。」

  他問李叱:「你難道就真的沒有想過,若我要殺你,你如何自保?」

  李叱回答道:「想過。」

  羅境問:「如何?」

  李叱回答:「那十萬兩,最多分你一半。」

  羅境第三次哈哈大笑起來,他實在是覺得李叱有意思,那認認真真說分錢的樣子,但凡是個所謂場面上的體面人,都不可能說的出來。

  「銀子就算了吧。」

  羅境道:「你答應我兩件事,我就不再追究你這件事。」

  李叱問:「和銀子有關嗎?但凡和銀子有關,我可能都會比較為難。」

  羅境一怔。

  他笑著搖頭道:「一件有關,一件無關。」

  李叱道:「先說無關的吧。」

  羅境回答:「再和我打一次。」

  李叱沉默片刻後認真的問道:「那你想想,有沒有可能換成兩件都花錢的事?」

  羅境再次怔住。

  「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著說道:「你這個人,真有意思,真他媽的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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