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大將軍唐匹敵率領寧軍從蘇州進入京州,不到一個月連下四城,卻不費一兵一族。
降將周牧,因此而得大將軍重用,連升數級,被提拔為從四品將軍。
寧軍大營,中軍大帳中。
「大將軍。」
周牧俯身道:「屬下來,是有一個請求。」
唐匹敵的視線從地圖上收回來,看向周牧:「是什麼?」
周牧道:「屬下想去天命軍那邊。」
唐匹敵微微一怔,很快就明白過來周牧是什麼意思,他轉身面對周牧:「你可知有多兇險?」
周牧道:「屬下知道。」
唐匹敵:「給我一個你必須去的理由。」
周牧停頓了片刻後說道:「大將軍,原來我在闖軍的時候,凡事皆不會靠前,能躲在後邊就躲在後邊,一步都不往前走。」
他看向唐匹敵,眼神里是一種他在闖軍中不曾有過的光彩。
「闖軍造孽,他們殺人的時候我躲,他們毀城的時候我躲,他們燒村的時候我也躲......我也不想讓人知道我是闖軍的將軍,那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當初加入闖軍也只是為了活著。」
「我在闖軍中從來都沒有想過去用自己的命換什麼前程,我在闖軍做到將軍也不是本意,上了戰場,我不殺敵,敵就殺我,打著打著就成將軍了。」
「我家裡還有一個婆娘,有一個女兒......」
周牧說:「以前我從沒有想過,穿著闖軍的將軍家回村子裡去耀武揚威,可是現在,我每一天每一刻都想著,穿著寧軍的將軍甲回去,讓村子裡的人都看看......」
他看著唐匹敵,無比認真的說道:「屬下也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迫切的想為自己求前程,我加入寧軍晚,若想封侯拜將,必須有奇功才行。」
唐匹敵沉默了片刻後問他:「如果我不答應你呢?」
周牧撩袍單膝跪倒:「還請大將軍成全,如今我大軍正面之敵,唯楊玄機一人而已,屬下若能混進天命軍中,便可想辦法竊取天命軍兵力布置,若能幫大將軍擊敗楊玄機,屬下這功勞,便可上達寧王。」
唐匹敵搖頭:「我不答應。」
周牧怔住。
唐匹敵伸手把周牧扶起來:「寧王的隊伍里,可沒有安排自己人去送死的慣例。」
周牧道:「可是大將軍,這是屬下自己想去,並非大將軍安排......」
唐匹敵笑了笑道:「以你的才能,今日不封侯拜將,他日也會大有作為,我已經向主公舉薦你,也許用不了多久,主公就會調你到他身邊做事,你安心在軍中等候消息就好。」
周牧心裡一震。
大將軍說過,若他再下一城就升他為從四品將軍,也會向主公報功。
可是周牧沒有想到,大將軍會把自己舉薦到寧王身邊去做事。
唐匹敵在周牧肩膀上拍了拍:「先好好活著,再圖功績,別讓你妻兒等回去的,是一套將軍甲和撫恤銀。」
周牧心中觸動,良久之後俯身一拜:「屬下遵從大將軍安排。」
唐匹敵招了招手:「來,我問一件事。」
周牧連忙上前,跟著唐匹敵走到地圖前。
唐匹敵指了指地圖上那些標註出來的黑點:「看得懂嗎?」
周牧仔仔細細的觀察,然後發現了自己設計打下來的幾座縣城,都被大將軍用炭筆標註出來。
他心中一動,再去看其他標註出來的地方,心中就豁然開朗。
「大將軍,這些地方,皆有天命軍駐守,多多少少,也必會有些存糧。」
唐匹敵笑了笑道:「沒錯,所以你看懂我準備怎麼打這一仗了嗎?」
周牧點頭道:「大將軍不是要趁著天命王楊玄機攻打大興城的時候,從背後突襲,而是逐漸收縮,趁著天命軍無暇分心,咱們以蠶食之計,拿下來這些州縣,等到天命軍察覺,他們就不得不分兵了。」
唐匹敵嗯了一聲:「我說過,以你才能早晚都會大有作為。」
天命軍打大興城,那就讓他去打好了。
周牧繼續說道:「屬下明白了,若我們此時去攻打楊玄機,反而是為楚朝廷解圍,不如就這樣讓他們去打著,利用楚朝廷守城來消耗天命軍兵力。」
唐匹敵道:「既然看明白了,那你就去辦這件事吧,在主公調令來之前,我分給你一萬人馬,我不管你怎麼去打,不會幹涉,唯有一個要求......不許吃虧。」
周牧肅立行禮:「屬下遵命!」
唐匹敵笑了笑道:「去吧,你想封侯拜將,自有正途大道我為你安排鋪陳,奇詭之道可用,但涉及生死而又不必要的時候,不要用。」
周牧再次行禮:「屬下謹記。」
不久之後,周牧帶著一萬寧軍出發,他們的目標,就是把天命軍已經控制的州縣一個一個拔下來。
天命軍打大興城,他們打天命軍後院。
與此同時,大興城內。
武親王站在城牆上,看著剛剛退下去的天命軍,總算能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賊兵已經猛攻多日,若非城中兵力不少,且糧草尚有儲備,想擋住百萬大軍攻城,哪有那麼容易。
皇帝就在他身邊,連續多日,皇帝都和士兵們一起在城牆上防守,一直都沒有下去過。
武親王看到皇帝如此改變,心中也多了些欣慰。
扛過這一劫,只要大興城不破,楚就依然還有希望,可是這一劫......
「王叔。」
皇帝靠著城牆坐下來,喘著粗氣說道:「快坐下來歇歇吧,賊兵也許很快就再上來了。」
武親王挨著皇帝坐下來,這才注意到皇帝身上竟有血跡。
武親王連忙要招呼醫官過來,皇帝擺了擺手:「不用。」
他看向身邊不遠處的那具屍體,眼神悲傷。
那是一個小太監,大概也就十六七歲年紀,進宮還沒有多久呢。
就是他,這個本來還不該體會世間艱辛的少年,卻把人間疾苦都體會了一遍。
因為窮苦而入宮,因為忠誠而送命。
天命軍剛才爬上城牆的時候,是這個小太監撲過去,為皇帝擋住了一刀。
「是甄小刀讓他上來的,本來只是讓他來伺候朕在城牆上的飲食起居......」
武親王重重的嘆了口氣。
他本不喜歡這些閹人,一點兒都不喜歡,大概是因為曾經的權閹劉崇信。
「朕,還沒有記住他叫什麼。」
皇帝閉上眼睛。
「這些為朕而死的人,朕都該記住他們。」
武親王道:「陛下不用太過傷神,臣這就安排人將他厚葬。」
皇帝搖頭,自言自語似的說道:「厚葬其實有什麼用......活著比什麼都好。」
武親王一時之間竟是不知道如何應答,皇帝這話說的實在過於頹喪。
「王叔,打到現在,朕還有幾個大敵?」
皇帝忽然問。
武親王思考片刻後回答:「寧賊李叱,逆賊楊玄機,闖賊李兄虎,還有越州賊翟禮,如今擁兵自重之人,也就這幾個了,其他人,暫時不足為慮。」
皇帝睜開眼睛再次看向那具屍體:「如果有機會,朕把他們的人頭做貢品,祭奠為朕而死的每一個人。」
武親王又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還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陛下,休息一會兒吧。」
良久後,武親王勸了一句。
「王叔,朕一直都在思考一件事。」
「陛下請說。」
「朕想著,如果逆賊楊玄機一直不退,咱們還能堅守多久?」
皇帝問完了這句話之後,武親王又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城中現在糧草還不算太缺乏,可也早就開始節省著用,以現在的存糧來看,再堅守兩到三個月應該問題不大,超過三個月,賊兵還不退的話,那就要出大事。
武親王的沉默,其實就是答案。
皇帝問:「王叔不說朕也知道,若賊兵再有三月不退,算日子就又過了一個年,三月後就是正月末,城中無糧,又逢寒冬......王叔也想過很多次了吧,這種局面到底如何破解。」
武親王點頭:「臣,確實想過。」
皇帝再問:「那王叔可有辦法?」
武親王這次回答的很快,因為他確實早已想到了辦法,也是唯一的辦法。
「回陛下,若賊兵三月後還不退,臣就會率軍殺出去,為陛下殺出一條血路突圍。」
皇帝看向武親王,眼神里都是愧疚。
他現在已經不是原來的他,心中也沒有那麼偏激,皇后教會了他如何去體會人心,體會的多了,便也學會了將心比心。
「王叔,朕很感激你,可是朕不能再讓你去衝殺了。」
皇帝抬頭看向天空,語氣有些低沉的說道:「朕也想了個法子,朕知道王叔一定不答應,可是朕想試試......」
武親王怔住,他因為皇帝這幾句話,而有些不詳的預感。
「朕現在什麼都不怕了,自然也就不怕背負什麼罵名,只要能讓大楚得以延續,別說背負罵名,就算是後世罵朕萬年,朕也不在乎。」
皇帝扶著城牆起身:「王叔,你聽朕說完,不要急著反駁,仔細想過之後再告訴朕到底可行不可行。」
他看向武親王:「其實我們都知道,我們沒有援兵了,大楚也只剩下一座都城......若再無人來破楊玄機,都城也守不住,我們沒有自己人的援兵,只能想辦法靠敵人,和敵人的敵人。」
兩天後。
楊玄機正在大帳里休息,手下人急匆匆的進來,俯身道:「主公,抓到了不少夜裡想突圍出去的楚軍士兵,從昨夜到現在,已經抓住了四百多人。」
「嗯?」
楊玄機眉頭一皺:「這區區幾百人,突圍要做什麼?」
手下人道:「每個人身上都帶著一封信,是......是給寧王李叱的。」
楊玄機眉頭皺的更深:「把信拿過來給我看。」
手下人將一封信遞過去,在楊玄機拆信的時候,那人繼續說道:「昨夜裡,應該有不下千人,綁著繩索從城牆上下來,分散逃匿,我們抓了四五百人,還在追捕,但......可能抓不住全部。」
他說著話的時候,楊玄機已經把信拆開了。
看完之後,楊玄機臉色大變,猛的站起來,一掌拍在桌子上:「他才是楊家的逆賊!他到底要做什麼!」
大楚都城被圍困一年多之後,皇帝楊競派遣無數信使突圍,向天下傳訊。
他願意將皇位禪讓給寧王李叱。
還說,待寧王李叱大軍進城之際,他親自手捧玉璽,帶文武百官,開城門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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