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三千院
殿內甚為靜謐,蕭硯提起燭燈,以火摺子引燃。
淡淡燭光映出,照亮了塌邊身形偏壯碩一些的人影。其此時單手拎住眉心,蕭硯便見他的整個麵皮開始抖動起來,而後自額頭再至頸口,一整塊臉皮霎時被拉扯而下。
其後,一張最是尋常不過的臉顯露出來。這張臉五官普通,屬於那種一被丟進人群里,便再也記不起什麼特徵的相貌。
但蕭硯並不認為這就是他原本的樣子,遂也沒有刻意去記,此時湊著燭光上去,看清了那張栩栩如生的臉皮。這會眼見被其拎在手中,心下竟有一種新奇的怪異感。
「事實上,你若再晚些,我也快扮不下去了。」
三千院的嗓音略有些粗粒感,確實與他現下中年男子的模樣對的上,他這會將那麵皮放在燭火上略一烘烤,點點火光便緩緩騰起。
待他以內力催動,將地面的灰燼拂去,便道:「你遣人傳來的消息太過倉促,這假面終究不是真的人皮,雖能每日夜裡保養,但材質略差,效果不能維持過久。」
蕭硯由衷感謝道:「這幾日已是足夠,若無總舵主救場,且還讓我習得了一點易容之術,此次我可沒機會在外晃悠。」
但三千院卻只是眯著眼打量起蕭硯臉上的肌膚,然後饒有興致的圍著一轉。
「你這臉倒是稀奇,若我猜得不錯,該是由人自幾年前開始就慢慢動刀,改變臉骨,以促皮肉向預計的模樣生長。這般能力,確能當得上林聖手一稱。」
「確實如此,三年前,家父便與林叔開始籌劃此事。」蕭硯思索道:「彼時,林叔還言及過『天罪星』,卻不知他們是何關係。」
三千院摩挲著下巴,思忖了下,道:「鏡心魔那廝,多年前確和林聖手有些交集……」
蕭硯聞之凝然,於他的記憶中,這三千院的存在一直是個謎,今日觀之,其閱歷恐怕亦有數幾十年。
卻不知他所做這一切是否也是由不良帥授意。
他遂問道:「自不良人解散伊始,總舵主可還有接收過大帥命令?」
三千院卻若有深意的看著他,「怎麼,伱有什麼想法?」
「確實如此,如今朱溫篡唐,天下半數諸侯受其淫威,不得不上表稱臣,但卻也因此讓其備受各鎮口誅筆伐。去歲,朱溫初稱帝之時,便有蜀王建、淮南楊渥發表檄文,共約岐晉兩鎮伐梁。」
蕭硯將燭燈置於桌上,繼而雙手撐在卓檐,眸光微閃:「此時,大帥若肯露面,天下不良人定會群集響應,屆時也能鞭策各路藩鎮,復立天子,首誅大梁,未嘗不能徐徐圖之,重至天下太平。」
三千院曬笑了聲,繼而搖頭道:「大帥行事,向來認一不看其二,當初昭宗令大帥解散不良人,便是想令大帥不得插手朝政。而今十數年已過,大帥依還遵守此詔,始終未與我等聯絡過。」
然後他又道:「不過,大帥遣散不良人,未嘗不是留的一招後手。天下不良人雖因此隱至水下,其中卻依有不少人心向大唐,仍奉行著解散之前所做的事,亦默默等待著復起之日。」
「這麼說來……」蕭硯虛掩起眸子,問道:「不管我們做什麼,大帥也不會幹涉,對吧?」
「嗯?」
三千院愣了愣,似乎覺得蕭硯的思維有些跳脫。
他皺起眉,問道:「你此去洛陽,難不成做了什麼?」
「不過只是結交了天速星及洛陽分舵的一眾同僚,」蕭硯笑道:「占用總舵主的時間,為的還是幻音坊的那塊肉而已。」
三千院實則有些狐疑,但他也並未多問,只是道:「你現下以廢天子的身份居於這大梁之中,幾乎是必死之棋,若要弄險,大可不必拉扯上如此多人。」
「大勢碾壓之下,若無人逆流而上,便會一直被水勢壓住不得翻身。」
蕭硯看著三千院,神色平靜,問道:「便是總舵主,難道也想一直這般蟄伏下去?」
言罷,他的聲音又起。
「不良人自太宗朝開始,便是整個天下逆亡起伏的幕後推手,可現下李唐既歿,天下萬民亦仍遭烽火吞噬,不良人的存在又有何意義?」
「待今後,直至大勢已無法逆轉,天下終無法再興貞觀、開元那般太平盛世,那時,不良人再復起,又何談意義?」
殿內空間已被兩人用內力隔絕,以讓交談之聲不得被外人聽去。
此時,蕭硯的聲音在室內迴蕩,令三千院深深蹙眉。
他道:「你尚年幼,未曾經歷過不良人曾經的巔峰之際。大帥實則早已布局,李唐不會亡,不良人也會一直存在下去。」
「我不懷疑大帥布局的能力,可事實卻是,待不良人復起之際,大唐恐怕再無崛起之日。眼下各路諸侯已成氣候,待那時,天下依還是四分五裂,烽火四起。」
「大帥若出,各路牛鬼蛇神恐怕只會尊奉大唐。」
「依總舵主言之,大帥憑藉威勢壓服眾諸侯,但就算如此,面子雖安穩,里子卻依還是爛的。」蕭硯眯了眯眼,道:「況且,若大帥死,天下豈不是再成散沙?」
「大帥怎可能會死。」
三千院鎖眉道:「小子,你莫非不知大帥已於這世間長生了三百年?大帥布局,乃三百年之最。向來只有他算人死,豈有他自己身死的道理。」
「可若大帥自己求死,誰又能攔得住?」
此語落下,三千院似是忽地被打通了念頭,他霎時一愣,目光怔然。
蕭硯俯視著手邊的燭光,道:「這世間,或許真能被一人獨掌乾坤。但這天下若真是這樣,又何至於現今的藩鎮割據,烽火連天。」
「萬世皆有不可控的因素,總舵主若真為不良人所念,便也應當不要再蟄伏下去。事有所為,或行霸道天道,也好過今後的飄渺之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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偃師縣城外,漫天雪影中,三千院的身形漸遠。
他眉頭緊鎖,有些沒想到蕭硯於他不過第二次見面,居就能說出這些話來。
大帥身死……
他極力去想,卻也想不通大帥會因什麼破事求死。
那小子真是一派胡言!
三千院沉著臉,但身形卻緩緩止住。
風雪掩住了北面的道路,他思量了下,最終折身,向西面洛陽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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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