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勝負
「大帥。」
夜色逐漸轉明,十二峒遺址也由此露出了全貌,不少坍塌的石柱路碑上刀痕累累,各處都布滿蜘蛛紋,距離碎裂只差一步。
單只看這一片混亂的交手痕跡,就可以推斷出昨夜的交鋒有多麼激烈,好些充作屋壁的石牆攔腰而斷,明顯是被人一刀劈開,斷處尤為光滑,毫不拖泥帶水,於是這一刀的威勢,仿佛就算是現在,也仍然讓人生寒。
魁甲身上帶了傷,右臂上用碎衣角簡單包紮了一二,傷口處卻依然在向外滲著血,可見他的內力已經消耗的大差不差,已無法自主止血。
他領著其餘九人,對著一背負闊大重劍的偉岸人影叉手而拜。
袁天罡沒有過問其中交戰的細節,只是從十人中間走過,負手來到祭祀台前,靜靜看著李淳風那尊無頭雕像。
魁甲十人,分別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天干作名,取「天魁」中的魁字為姓,世代皆為藏兵谷護穀人,實力出眾,蓋其餘分舵遠甚。
而他們作為第一組十天干,比起第二組十二地支魁丑等人,又要強上一合,精結陣、通卦術、善緝查,最弱的都有小天位的實力,鮮少露面,只聽從藏兵穀穀主的命令,當然,這個谷主若不是袁天罡,又是另一回事。
便是這麼十個人的圍殺,都沒能留下蕭硯,已能說明很多問題。
蕭硯,更強了。
跟在袁天罡身後搓著兩顆珠子的毒公瞳孔泛白,緩緩止步於祭祀台外,眼見此景,默不作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魁甲取下斗笠,面甲後的神色冷靜,叉手稟報導:「屬下等人匆匆趕來,已然晚了一步,李太史留下的東西,確實已被天暗星取走,屬下等人無能,未能奪來李太史之物。然昨夜激戰,依然對天暗星創傷一二,只是屬下等人已然無力追擊,才走了天暗星。」
說著,他又補充道:「機關冢內一應物件,屬下等人未曾輕舉妄動,且天暗星出手之際,似乎也刻意避著此處。」
末了,他從旁邊魁乙手中接過一隻酒葫蘆,雙手捧著獻給袁天罡:「此物似是天暗星遺留之物,屬下斗膽收容,還請大帥示下。」
袁天罡淡然的聽完消息,抬手一攝,那酒葫蘆便落在了掌中。
這酒葫蘆不大,但頗為精緻,里內顯然還存有半數酒水,不過只是剛剛撥開塞子,酒香氣就撲鼻而來,仿若陳年老窖一般,甚是醉人。
袁天罡凝視片刻,負手將酒葫蘆拎在手中,看了眼雕像前的龍泉劍凹槽,抬手反手握住背後劍柄,不見動作,這柄寬長重劍就已自動落下,精準契合在凹槽之內。
在這之後,他才抬步走下一直未曾閉上的石階入口,看那架勢,與參觀遺址無異。
這個時候,大帥顯然不在乎三百年前的老友介不介意他來參觀此地了。
若不然,還能把骨灰聚起來給他袁天罡一拳?
毒公沒有跟上去,他知道自己不配,遂只是在看見袁天罡走下機關冢後,呵呵一笑,抬手拍了拍舊部五人中的一人:「可見到少祀官了?」
「稟巫王,確已見到少祀官,奴等五人與他交了手,少祀官與聖女幾人並不在一處,故被奴等人重創了心腹,奈何聖女隊伍中有一金髮男子,此人有一紅傘,出手時能短暫迷惑奴等,便是他救下了少祀官……」
一手持鐮刀的男子謹慎的瞥了眼守在機關冢外的魁甲等人,小聲稟報導:「其後……奴等便撞見了那個人,在見其身上帶傷後,本想將其攔下,奈何此人輕功頗高,奴等追逐不得……」
毒公笑呵呵的拍了拍此人的肩:「恐怕不是追逐不得,是不敢與他交手吧?」
鐮刀男子臉色一變,急忙解釋道:「不敢欺瞞巫王,那人確實……」
「罷了,目的已達到,你們做的不錯,這點枝末小節還不至於讓本王與你等計較。且要對那個人動手,也不是你等能做的事情。」毒公顯得笑呵呵的,甚是平易近人,不過話音一轉,就已帶了些思索的意味。
「金髮男子,紅傘……呵呵,侯卿老弟,真是許久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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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天罡手拎著那隻盛了不知何處酒水的葫蘆,負手從甬道走進,在第一個密室中,只是意念一動,一股細微不可察的罡氣便向四面盪出,五扇門後的機關變動,便盡數落在他的耳中。
於是,他幾乎腳步不挫,便直接朝著那一扇正確的木門走去。
虛幻的白髮人影站在他身後,笑罵道:「喂喂喂,袁兄這等不給面子?這點小手段,都懶得陪我玩一玩?」
袁天罡腳步一頓,而後冷哼一聲,不過只是抬眼一掃,便立刻彈指射出五點罡風,瞬使五枚風鈴一齊搖晃起來。
四變音,一正音,落在他耳中,可謂清晰可聞。
「五音……」
袁天罡竟是沒有第一時間繼續往裡走,反而停下腳步,略略思索一二。
那虛幻的白髮人影沒有打擾他,只是在其後微笑。
末了,袁天罡冷笑一聲,繼續負手向里,過了一條條甬道、一間間密室,速度不快不慢,仿佛過了許久,才走進最後一間密室內。
那個洪鐘已經被重新擺好,五扇門亦被重新合上,不過在袁天罡踏步入內的同時,便很明顯聽見了細微的機關響動聲,而後就有一石托從壁上緩緩呈現出來。
石托上面,是一本書。
袁天罡沒有立刻去拿那本書,而是繼續拎著那酒葫蘆,一扇門一扇門的拉開,靜靜看著那五句刻在門後的話。
「挫其銳,解其紛……」
「不自見,故明……」
袁天罡負手於後,半點不擔心門後可能會有什麼機關陷阱,只是一句一句看過,但與蕭硯當日站在這裡看了許久不同,他差不多只是晃一眼便看下一句,如此看完,然後才走到那本書前。
書封上只有寥寥幾個字。
七星訣。
在這三個字旁邊,還有幾個蠅頭小字——三十六式。
七星訣也就是龍泉劍訣,但比起李星雲所練的龍泉劍訣前十二式,這裡卻是全套的完整劍訣,尤其詳細,不但帶招式圖,還特別有註解,可見留書之人的用心良苦。
而很明顯的是,這本書,蕭硯沒有得到。
七星訣不僅僅是劍訣那麼簡單,它亦是與天罡訣一般無二的純陽內功功法,至陽至剛,專克至邪魔功。
這世上,除了袁天罡,就已無人知道七星訣的完整修煉口訣,就算是那座李淳風的衣冠冢里,也只有前十二式,卻不曾想到,在這遠離中原數百里的嬈疆機關冢內,留有這麼一篇孤本。
「如何?」
虛幻的白髮人影微笑道:「我比起你,是不是更公平?擁有龍泉劍者,一應機關便會盡數啟動,這本《七星訣》便會被入冢者所得,但沒有龍泉劍強行破關者,卻無法得到這本七星訣,只能得到另外的東西。袁兄啊袁兄,如何?這便是天道順意……」
「愚蠢。」袁天罡冷笑:「公平,於今何用?所謂天道,不過欺人可笑罷了!」
「錯了、錯了。」那虛幻人影攤了攤手:「七星訣很強嗎,有你的天罡訣珠玉在前,再強又能如何。七星訣壯的不過是身,外物爾。袁兄就不想知道,另一東西壯的是何物?」
袁天罡突然氣勢猛漲,仿佛要把那道虛影震碎,事實上也確實如此,那虛影在微笑著說完這句話過後,便立即消散在原地。
但在下一刻,虛影卻又出現在另一處,用手捻著頭髮,笑吟吟道:「袁兄莫要動怒,你看看你看看,三百年前你可不是這樣,那個時候,你就算與我爭論,可也是鮮少動手的。你現在這樣不好,容易傷了和氣。」
說著,虛影來回踱步,唉聲嘆氣:「也好也好,如今這龍泉劍在袁兄手中,這七星訣就送給袁兄好了,這外物,於我學生而言也沒多大的用處了。」
說著,他便指著袁天罡手中的那壺酒嬉笑道:「袁兄這輩子,可喝過學生的拜師酒?嗯……就算是死了,也知這酒是極美的,饞人也!袁兄可莫要給小道偷喝了。」
袁天罡面無表情,似乎早已習慣了這些擾人的話語,他其實從這五句話已經能推斷出蕭硯拿到的是什麼東西。
從三百年前開始,李淳風的天道就與他的霸道相爭,從所悟的道理來講,可謂與霸道處處相駁,如果蕭硯真的領悟到了天道的精髓,那一定就會與李星雲站在對立面。
因為在袁天罡的意識中,李星雲不管如何,終究都是會走上霸道這一條路的,他和李淳風爭了三百年都沒有爭出結果,何論蕭、李二人?
蕭硯愈發勢強,李星雲卻還遠遠沒有成長到可以駕馭諸侯的那一日,兩年時間……袁天罡現在突然認為,兩年時間是否有些太長了些……
「這賭局,還要繼續否?」虛幻人影笑眯眯道:「我說的是十萬大山這場賭局,袁兄可自己答應的,若是你輸了,這兵神劫,可就要止步於此了。若是如此,袁兄拿什麼讓數十掌控天下諸侯?」
袁天罡不答,只是催動內力,緩緩將那本七星訣碾成粉碎。
虛幻人影看在眼中,笑眯眯的,並不阻攔。
直到最後,袁天罡將酒葫蘆的塞子撥開,而後傾斜向下,盡數灑在密室內。
虛幻人影一臉心痛,捂著胸口連連出聲:「袁兄,你這是嫉妒、你這是嫉妒啊!!」
袁天罡唯有淡漠,負手離開此地,只餘留下一句話。
「勝負?」
「呵,本帥眼裡只有勝,沒有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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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動,忍著點。」
南疆地界,姬如雪目光專注,撕開蕭硯背後的衣衫,伸出手。
蚩夢急忙將烘烤過的匕首遞過去,半點不敢耽誤。
蕭硯背後有兩支深入血肉的箭簇,倒三角形,材質很特別,深陷在血肉中,若是用內力逼出,反而會牽扯出更大的傷口。
不得不說,魁甲這批天魁十天乾的實力很不錯,極善破人防禦,蕭硯就算是有護體罡氣,憑藉他們自身緊密配合的功法以及默契,居然能在蕭硯換氣的一瞬間抓住機會,利用特製弓弩給蕭硯留下創傷。
除此之外,對方十人配合無間,對上蕭硯時宛如海浪般,一浪更甚一浪,不論是內力的使用還是功法的運用,都是蕭硯見過的最精湛的一批,仿佛真的就能把李淳風留下的那本書搶過去。
不過正因如此,這一場出手也是蕭硯許久來最酣暢淋漓的一次交鋒,對方極為耐打,陣型默契,幾乎沒有破綻,蕭硯可以確信,這十人就算對上冥帝、女帝這等強者,也有進退的餘地。
他上一次這般酣暢淋漓,還是和耶律質舞交手,不過只是這一次沒有入魔罷了。
昨夜這一場,蕭硯重創了對方四人,把十天干里的魁甲內力都直接打空,若非對方及時全部出手將他攔下,魁甲下半輩子成為廢人不是沒有可能。
雙方都沒有留手,能有出殺招的機會便絕不會猶豫。
在與袁天罡的約定里,這位大帥說了兩個條件:第一,兩年內,他不會幹涉蕭硯對各方的布局。第二,在有生之年,袁天罡會尊重蕭硯身上的血統,不會親自對他出手。
但這兩點明顯有漏洞,第一點,袁天罡只承諾過他不會讓不良人對蕭硯進行干擾牽制,並沒有承諾不會讓其他勢力出手。
第二點,袁天罡沒有承諾不會讓其他人對蕭硯不下死手。
這是蕭硯在從李淳風那座機關冢出來後想通的關鍵,所以便會有天魁對他進行攔截。
而想到這一點,蕭硯便延伸想到了另一點。
他在中原的根基,除了牢牢掌控在手中的兵權,最重要的……
姬如雪面色冷靜,眸中卻泛著心疼,小心翼翼挖掘著蕭硯背後的箭簇,牙齒緊咬,一言不發。
蚩夢也蹲在旁邊抱著腦袋,又自責又心疼。
她真沒用,連舊部都對付不了,更別提和小鍋鍋一起對上那些神秘人了……
侯卿在施展內力照顧著尤川的傷勢,並沒有太大的感觸,反而有些神遊千里之外。
蕭硯神色淡淡,仿佛察覺不到身後的痛感一樣,反而語氣平常。
「雪兒,你的信鴿回來沒有。」
「鳳翔那邊,我想發一封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