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有些相逢,盡在無意間
蕭硯帶著姬如雪離開了長沙,但並不徑直向南走,而是折向西南,從湖南轉入黔中,花費了七八日的時間,進入了黔南地界。
因為按照情報顯示,南平王劉隱雖然已然建國稱王,但在接到大梁的聖旨後,不管情不情願,依然還是第一時間遣人進入嬈疆地界交涉,為的就是那一批高達數萬批的金絲楠木,畢竟不論是買也好,強取也罷,在行動之前最好都要先看一看主人家的臉色不是。
雖說在中原人的眼中,嬈疆就是一片化外之地,里內民眾都是過著飲血茹毛的生活,那片地盤除了山便什麼也沒有了。
不過劉隱作為嶺南地區的主人,嬈疆的鄰居,顯然是知曉一些內情的。就算不給嬈疆面子,但也不能無視那位創立萬毒窟的蠱王,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這些年,天下所出現的蠱師,十個有九個都是出自萬毒窟,嬈疆里的大小寨子,也大半臣服,已經可以稱作一個實力不可小覷的王國存在。
在這種情況下,劉隱遣使去與萬毒窟交涉,反而是非常合理且妥當的行為。
但最為奇怪的事情來了,按照南平國遞來的情報顯示,劉隱遣人去萬毒窟是在月前,可之後的進展,卻毫無所知,不曉得是就此斷了,還是南平國沒有傳遞過來,亦或者是被楚國攔截了,甚而從始至終壓根就是南平國傳的假消息。
所以蕭硯認為,直接趕往嬈疆探查,應當要比去韶州得到的收穫來的更多。
姬如雪當然沒有意見,不過只是跟隨而已。
……
透過層層綠蔭望天,只覺雲迷霧鎖,烏雲蓋頂,壓在遠處那座最高的山峰之上。
姬如雪收回目光,眉頭緊鎖,執著韁繩猶豫問道:「這條路真能通往嬈疆?」
「我哪裡能知道。」
蕭硯正在前方揮動著手指,操控著一柄唐刀懸在空中一路披荊斬棘,生生順著原有的點點殘跡掃出了一條寬敞道路來,同時小小的嘆了口氣:「要是知道,就不會被那指路的老爺子哄騙來走這條爛道了。」
姬如雪難得看見蕭硯這副模樣,便強自壓住笑意,反而來勸蕭硯:「那位老先生說幾年前伐樵時這條道路還能遇見去嬈疆學蠱術的江湖人,理當只是道路荒蕪了而已,應該錯不到哪裡去。我只怕待會會有一場大暴雨,這林中霧氣彌散,恐會失了方向。」
蕭硯聽見這番話,更是無奈,索性翹腿仰躺在馬背上,而那前方飄蕩的唐刀無需操控,一路裹著罡氣斬盡遮攔道路的荊棘,順帶把路邊的一些大小毒蛇一併砍了,以讓兩人所乘的坐騎不受驚嚇。
他雙手枕在腦後,隨著身下坐騎的前行顛顛倒倒,閉著眼睛道:「這座大山遮天蔽日,海東青在北地草原暢快慣了,反倒不習慣這地界,不然倒是沒有這麼麻煩。」
姬如雪抬頭望著那些參天古樹,確實只能透過點點縫隙看見天空。
林中霧氣很濃,尤其是在這種陰沉天色下,宛若黑夜一般,就算真放海東青出去尋路,恐怕也不見得能有什麼作用。
之前蕭硯甚而還掠上過一株古樹頂端,想尋一尋路數,但哪怕是蕭硯的目力,放眼望去,都只能看見四面都是林海,所以在進入大山前,蕭硯便索性讓那隻隨行的海東青去了東面韶州尋游義,之後有需要了再想辦法聯絡就是。
所以當下之際,反而只能依照之前進山時一個老爺子的指派,順著一條已經被遮掩住的道路向南。且尤自怪異的是,在那老爺子所在的村莊裡,哪怕蕭硯出重金請人做嚮導,也沒有人願意接下這門差事,再看這條道路數年未有人跡的樣子,這裡顯然是有一些當地人才知的古怪事。
好在那個老爺子到底是個厚道人,雖然極力勸蕭硯二人不要進山,但見二人態度堅決,還是依然邁著一把七老八十的老骨頭送了蕭硯二人一程,讓二人一路循著舊跡也算是不至於瞎轉。
作為答謝,姬如雪悄悄放了一株蕭硯半途發現的老參以及兩貫銅錢在那老爺子的背簍里,不算少,但也不多,足以改善老爺子的生活,卻又不至於讓旁人眼饞嫉恨。
「入了嬈疆,若是情況和猜測不符,我們又該如何?」姬如雪再次詢問。
「這有什麼如何的。」蕭硯拍著鞍韉旁的酒葫蘆,睜眼看著遮住天幕的古樹綠蔭:「如果游義那邊傳來的消息也是無礙,自然皆大歡喜。楚國沒有掀起戰端,南平國也相安無事,那就沒有這般麻煩了,下面的百姓也能少受些無妄之災。我們直接去嬈疆交涉,正好省事。」
姬如雪皺了皺眉,聽起來好像是這個理,但總覺得好像和事先預計的計劃有些出入。
前頭的蕭硯倏地一笑:「還記得我之前和你們說過的麼,我此行想要去親眼見一見某些東西。」
「記的。」姬如雪沒有多想,答道。
「所以嘛,去嬈疆本來就是我最終的目的,宜早不宜遲,正好順路了。」
姬如雪略略頷首,其實按照她和妙成天的想法,蕭硯確實沒有此行的必要,那上萬根金絲楠木固然珍貴,但犯不著讓蕭硯親自走這一趟,汴京那裡的事情顯然更重要。
不過只要蕭硯認為有這個必要,她就只會毫無保留的支持到底,正如他需要她那樣,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心裡下意識的不會想那麼多。
且她也明顯感覺的出來,此行蕭硯的心情很不錯,或者說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格外的放鬆,頗有了青年人該有的愜意姿態,少了那麼幾分在河北時的成熟穩重,反而真像是來遠遊的一般,絲毫沒有將什麼朝廷要事放在心上。
比如現在其仰躺在馬背上悠哉游哉的模樣,妙成天等人恐怕想都想不到,因為在她們的心目中,蕭硯就是理性的代名詞,更是那擔有復國重任而不得不臥薪嘗膽的前朝太子,往往會下意識忽略掉蕭硯的年齡。
在姬如雪眼中,蕭硯則只是那個蕭硯而已,那個在河北大放異彩,一言決斷數萬人生死的是他,在汴京鬧得滿城風雨,翻手便撈得百萬家財的是他,現在躺在馬背上嘆氣抱怨的,依然是他。
不過自始至終都是那個即將二十歲的雪中少年而已。
想到這裡,姬如雪的心情大好,連帶著心裡都甜滋滋的,只覺蕭硯什麼也沒變,一路走來平平安安,就已勝過所有事。
在前頭的蕭硯不理解跟在後面的少女為何突然輕笑起來,便好笑的回頭去看。
但恰在他起身之際,在他身下的那匹坐騎卻是突然有些躁動不安起來,跟著開路唐刀前行的速度也戛然而止,馬蹄不安的刨著泥土,打著響鼻,不肯向前。
蕭硯咦了一聲,手指一招,那唐刀便飛回入鞘,而後直身眯眼掃著前路密林,摩挲著酒葫蘆,下意識沉吟起來。
血腥味,若有若無的撲面迎來。
後方的姬如雪用拇指推出一柄普通長劍,警惕掃了眼四面。
「奇了怪哉。」
蕭硯直接下馬,把那隻酒葫蘆別在腰後,竟是直接走上前,用手指捻了捻一株樹幹上的烏黑血跡,進而蹲伏下去,面不改色的翻開樹根下的一具死屍。
團團蒼蠅伴著惡臭嗡聲四散,卻被蕭硯隨手揮死一大堆。
後方,姬如雪用衣袖捂著鼻子,皺眉走近,進而才看見那屍體面目乾癟,脖子上有一個頗大的發黑傷口,已經被蚊蟲爬的發爛。
「這邊還有一具。」隨即,她又走向遠處,用劍鞘撥開樹枝,回頭喚道。
「這裡也有……還有那邊……」
最後,兩人得出共十四具死屍的結論,但分布很散,最遠的兩具相隔數百米,都已有不同程度的腐爛情況。
「這些人為何都如此乾瘦。」姬如雪從馬背上取下兩塊面巾,遞給蕭硯一條。
蕭硯雖然用不著,但看著姬如雪那謹慎起見的慎重模樣,便也繫上,同時翻看著那些傷勢分布不均的死屍。
除卻第一具屍體的脖子像是被猛獸撕咬的傷口外,其他的死屍上還有腹部被掏空的,心臟被洞穿的,臉被啃爛的,死狀都極慘,不過那些咬痕倒是明顯可以看出是人類齒痕,直接排除了猛獸作怪的猜想。
且無一例外,這些人的裝束和中原樣式大不相同,雖和山外那些村莊裡的人差不多,但似乎也有不同之處,衣裳間花紋繁複,看起來更像是嬈疆那邊的打扮。
「是被吸乾了血。」蕭硯抓來一大片水霧淨手,同時下定論道:「殺人者應當沒什麼意識,但本能使然,讓他們極力攻擊人體最薄弱的地方,然後不同程度的吸取了這些死屍的人血。」
他拾取了一枚樹枝,翻著第一具屍體,分析道:「這具,應當是被人從後抓傷,吃痛之下,在回身之際被撲倒,然後如野狼鎖喉般被人咬住了脖子,甚至被那兇手吸血時,應該掙扎著半跪了起來,不過沒有掙開,直接被活活吸死,所以此人是面目朝下。」
姬如雪在旁邊連連點頭,配合著屍體周圍的環境聽蕭硯講解,只覺茅塞頓開,甚而腦海里已經有了此人死的時候那副場景。
她蹙了蹙眉,猶豫的掃了四周一眼,小聲道:「是殭屍?」
蕭硯哈的一笑,丟開樹枝,搖頭道:「不提有沒有這東西,真有,也不該是如此模樣,按照故事裡的說法,殭屍對上這些普通人直接能夠一爪了事,哪裡有這般麻煩,把屍體弄成這般鬼樣子。」
他摩挲著下巴,念道:「死者為大,入土為安吧。」
進而,他一刀劈斷一根粗如手臂的樹枝,用刀將其削尖,用內力三下五除二刨了一個大土坑,把十四具屍體分別埋入其中,最後添土掩蓋,不過並沒有立墳包,看起來毫無痕跡。
姬如雪在旁邊不時搭把手,並沒有多問。
蕭硯盤坐在馬背上,把唐刀橫放在膝上,看著密林里幾處向南去的粗糙痕跡,思索道:「看來,這變故確實和嬈疆有幾分關係了。」
姬如雪還不忘殭屍的猜測,繼續追問:「那兇手為何要吸人血?會不會是因為吸了人血能讓他們增長實力?」
蕭硯對此不置可否,只是拍著刀鞘,兀自道:「按照那老爺子的說法,邁過這座大山,就能進入嬈疆地界。這些害人者棄屍於此,復又折返向南,如果不是刻意為之,或許就是被人操控著只能活動在這個範圍內……倒是有意思。」
姬如雪若有所思。
蕭硯則繼續思忖道:「就是不知這等手法需要什麼條件,被操縱的對象是活人還是死人,代價是什麼,操縱者實力如何……」
他看向東面,又皺眉道:「如果代價極低,那麼想要挑起什麼事端,用這個方法是最簡單不過了。」
「你的意思是……」姬如雪驚訝抬頭。
蕭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都是猜想,做不得真,得親眼見過才對。」
說罷,他手指一挑,那唐刀復又出鞘,直直向南開路而去。
「繼續趕路,說不得路上能碰上三兩隻,到時候再慢慢研究就是。」蕭硯笑著捏了捏姬如雪的小臉:「看來這一行,沒有想像中那麼輕鬆啊,若是滅國之戰再加上這些魑魅,還真是棘手。」
「只管放馬過來。」少女難得豪氣,眸中有藍光閃爍,儼然是已在小天位站穩了腳跟。
蕭硯便哈哈大笑。
…………
順著大山向南,過牂牁江,有一座牂柯寨,內有百來戶人口,向來傍水吃水,安居樂業。
這日,年近七十的寨主在竹樓里佝僂著身子,面有悲苦之色,只是不斷念念有詞,說著中原人士聽不懂的土話。
在他身前,戴著白色紗巾的紫衣少女一臉不耐,對著滿屋子的重傷寨民忙活不停,雖然額上汗水直冒,但仍是安慰出聲。
「曉得了、曉得了,窩這麼大個聖女,這點小事,還不是手到擒來!」
……
往東,一個白髮青年擦拭掉嘴角血跡,死死持著手中彎刀,一面護著身後的南平國百姓緩緩後退,一面看著身前的十餘萬毒窟侍衛,沉聲道。
「我沒有勾結南平國,是有人陷害我……我要見義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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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霧氣彌散,久久不褪,似有未斷絕的時候。
在強行被開出的道路間,山歌遙遙迴蕩,遍傳林海。
「頭不低來腿不分,走影浮火隔凡塵,葬久不腐魂滯魄,內明外陰趕屍人~」
本已被掩蓋起來的屍坑前,數具動作僵硬的人影正飛快的徒手刨土,須臾,就將十四具屍體盡數搬起來。
腰別紅傘的俊美男子走下轎子,在屍體邊蹲伏下去,嘴角有笑色。
「嗯,是這個味。
蠱的味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