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入股(二)
四人被王彥章拉扯著,一路朝著南面直去。
在途中,不知王彥章幾人到底在賣什麼關子的牛知謙四人唯只能幹笑,半推半就的便隨著一行人出了南熏門,在這秋風習習中向著蕭氏別業過去。
自古以來,但凡名城、大城,特別是都城所在,向來都是北貴東富、南貧西賤。
這在唐朝時坊市分割極為嚴苛的長安、洛陽二都表現的淋漓盡致,如今長安已焚,洛陽格局仍在,便能看見以洛水相隔的洛陽南北城裡,紫微宮坐落於西北邙山,故整個北城坊市也多是達官顯貴與府衙倉儲所在,南面臨洛水沿岸則更多是城市普通居民與經濟活動場所。甚至過了洛水的南城,就幾乎是貧民區的存在了,可謂是天壤之別。
雖然汴京對於坊市制度並不嚴格,整座城也比長安、洛陽小的多,但終究也是坐北朝南,內城居北,坐落有皇城、各個衙門,倉庫、侍衛親軍軍營等等要地,也都設於北城。
外城居南,便多是普通居民和潦草的各個街巷,布局沒有講究,官府也不會多加干涉,貧民也確實只能限於南城活動。
所以像牛知謙這種將門子弟,平時花天酒地也著實不會來南城,不單單是因為南城的質量水平比北城差了好幾個等級,也有南城中魚龍混雜、江湖人士、地痞流氓、槽幫等幫派、玄冥教等等摻雜於其中,亡命徒也多藏在其內,在這裡擺出紈絝威風,被什麼路過的阿貓阿狗宰了才真是不值。
故眼看著王彥章領著他們一路向南,幾人的臉色便有些難看了起來,對那所謂的什麼『搏戲』更是沒什麼期待。蹴鞠這東西,本就不是什麼新鮮玩意,他們玩都玩膩了,蕭硯這個外來人或許打仗是一個好手,但謀劃產業這方面,估計真就只能算是一個小白。
揣著這個心思,四人雖然一路沉默,心中卻是都已經有些不以為然起來,只是想著趕快脫離王彥章而已。
但尤自讓人驚訝的是,從南熏門出去行了數里,愈是接近蕭氏別業,竟是愈加熱鬧了起來,頗有人聲鼎沸之勢。
坐近莊子裡的莊客,附近市集裡的商販,蔡河沿岸的漕夫,似乎全都蝟集在了此處,一股熱氣沖天不提,間或爆起的喝彩聲,簡直是聲震四下。
甚至在莊園門口,還不乏停有奢華的馬車,一些僕從女婢正從車上運著自家主人所需的物件,一件件往莊子裡運。
直到往裡去,幾人才恍然明白過來。
這名為蕭氏別業的大莊園,竟是要比尋常富貴人家的別業擴上整整一倍,其中竟然設有酒肆、客棧、澡堂、食肆……應有盡有,且都立著安樂閣的酒旗,分明就是一個完備版的擴大型安樂閣!
或者說,簡直就是一個度假勝地、旅遊山莊!
牛知謙四人隨著王彥章眾人向里,一路眼花繚亂,能看見穿梭在各式建築中的青石小路,路旁還設有花圃,甚至還有莊客正在植樹,無非是要把還未完全擴建完成的莊園進行最後的補充、收尾。
而這些小路大道上,不時就有一團人來來往往,觀其模樣,竟然不少還是在外廝混的禁軍漢子!
這些人或興奮或沮喪,口中說著什麼猜球、什麼賠率、什麼青隊給他的本錢翻了整整兩番等等,甚是亢奮激動。
四人已經懵逼了,紛紛下意識去看王彥章,後者卻只是咧嘴大笑而已。
需知道,就算是蹴鞠或者是相撲角力,雖然每一場都或多或少的有人頭攢動,看起來人擠人的樣子,其實大多數人也多是看個熱鬧,真正下注博彩的終究是少數,有也不過一點點本金,對於莊家來說不過只是塞牙縫罷了,少有真正當回事的,看一場熱鬧就忘記了,恐怕連踢蹴鞠的是誰都分不清。
但現下這裡的漢子,那些擠在前頭一處開闊地帶的人群,那副全神貫注、咬牙切齒的專注模樣,哪裡能是在看蹴鞠?
就算是放一個搔首弄姿的小娘子在那裡,也不至於是這副入迷到了極點的樣子!
……
眼見幾人在一路上遠遠眺望就已經有了大興致,一改路上沉默不語,忍不住想要詢問的姿態,王彥章卻並不解釋,只是引著幾人從被上千人圍著的場地進去,而後給他們在看台上安排了座位。
「哈哈,幾位兄弟且在此處坐著,觀上一場再說。」
小有頭腦的賀光圖左右一觀,卻見這環了大半個球場的看台上不說是人滿為患,卻也差不多是座無虛席了,一股子熱氣、汗味擋都擋不住。
不過這方的主人似乎早就想到了這一點,竟是在看台後面的高處,還建有以竹木搭建的雅間,雖然還未徹底完工,但似乎已經在使用,樓梯上下有不少人在走動,明顯就是為了給一些大主顧在遮蔭的同時隔絕氣味的。
他掃了一圈,眼睛突然一眯,而後扯了扯旁邊牛知謙的袖子:「牛兄,你且看看,那是不是郢王府上的宮仆……」
「什麼郢王。」不料,幾乎恰才看了半刻鐘的牛知謙卻是頭也不轉,一雙眼睛只顧著興致勃勃的看向場中正在交鋒的紅藍兩隊,臉上有亢奮之色:「啖狗腸,賀老弟,這搏戲真比他娘的蹴鞠有意思!奇了怪哉,怎生半點風聲都沒傳出來?」
賀光圖張嘴欲言,但看了一會後,竟也瞬間沉迷了進去,懶得多想了,一雙眼睛只放在場中不轉。
旁邊,眼見四人已被吸引其中,王彥章眯眼發笑,而後對著遠處的韓延徽點了點頭。
後者持扇輕笑一聲,招手喚來一不良人,詢問了蕭硯所在,便登上了那三四樓高的閣樓。
……
閣樓上很開闊,一排排房間都是兩面開窗,還有延伸出去的平台,與尋常的酒肆無異,明顯是花了大價錢建造的。處在其間不但有酒水供應,還能一覽整座球場,視野開闊,甚至室內還專門有放置冰塊用以降溫的布置,不過現在入秋,用不著便是。
在天字號房間中,蕭硯一襲闌衫,手掌輕輕搭在窗上,目光只是靜靜看著下面正在交鋒的兩支球隊,眸光深邃,沉思不語。
在他後方的帘子後面,姬如雪著了一件馬面長裙,不過只是淡淡而坐。
於她身側,則是一副溫婉模樣的妙成天,這會按著茶水,正在捂嘴笑著講了一個笑話。
少女不過只是一個多月,似乎又成長了不少,清冷氣質愈加出塵,但也多了一分沉穩氣息,與身前人對談間,不時掠起笑色,頷首附和。
不過她身前的人,並不是妙成天,而是那所謂的郢王妃張貞娘,其帶了宮女服侍,但都屏退在外間,所以方才賀光圖偶然一瞥,才能認出幾個郢王府中的宮仆。
這會張貞娘正被妙成天的言語弄得咯咯直笑,頗有自得之色,儼然是沉迷於其中不可自拔。
「妙娘子真是大才,若非王府那管事是跟隨了我多年的老人,還真想請妙娘子到王府來……」
「還有雪兒姑娘,也真是個小美人兒,還未開臉就如此乖巧,我見了都喜歡,也難怪冠軍侯要隨時帶在身邊。」
說罷,她看了眼帘子外的蕭硯,自以為極為嫵媚的笑了下:「就是不知我若是討要這麼兩個美人兒,冠軍侯肯不肯賞臉了。」
姬如雪面上波瀾不驚,心下卻是鼓鼓的,若非提前得了妙成天的囑咐,又成熟了不少,說不得是要把吃味的心情擺在臉上的。
妙成天則是捂嘴一笑,剛要替蕭硯開脫開脫,後面卻已傳來了蕭硯的淡笑聲:「王妃是大人物,想要什麼得不到,便是我這球市子,王妃看上什麼了都可直接帶走,不過嘛……」
他笑了笑,道:「我是俗人,什麼都不喜歡,就愛錢財和美色,雪兒和妙娘子,都是我愛煞了的,對此只能說一聲抱歉了。」
一言中,姬如雪在人前還有些羞怯,不自然的捂嘴咳嗽了下,用餘光瞥了一下蕭硯。
便是平時溫婉大方的妙成天,明知道蕭硯這是客套的說辭,也是下意識的心中一動,雖然仍然言笑晏晏,玉頸處卻不可控的呈出一抹不可察的緋紅,便只能不動聲色的扯了扯衣領。
三女中,唯有張貞娘一時吃味,有些懊惱,但反而不好發作,更沒理由發作,只能發笑:「那著實是不好奪人所愛了……」
蕭硯洒然一笑,卻聽外面有人敲門,便只是坦然的吩咐讓姬如雪和妙成天陪好張貞娘,而後告辭而去。
——————
門外等候的,自然便是韓延徽,王彥章和余仲皆在下面陪那幾個將門子弟看球。
「韓先生,你觀之如何?」
蕭硯一面淡笑,一面引著韓延徽走進另外一個房間,同時親自給後者沏了一杯茶。
「有勞主公。」兩人已然相識一年余,韓延徽也不客氣,只是笑著接茶,與蕭硯一同坐在外面的平台上觀球,道:「主公此計可為。這四人的禁軍家世勾連於一處,在禁軍中已經有了根基,便就是冥帝也不易輕動。且這四人,也確實是在家門內不受重視的人,主公如此許之以利,便不怕勾不起他們那股心氣。」
韓延徽捧著茶杯,緩緩一笑:「屆時,這四個志大才疏的公子哥下場,只要能獲得大利,恐怕就算是家門干涉,也定然不肯輕易脫手了。不提此四人各自的家門,單只是四人在禁軍中的差遣,也著實值得放利,更不用說這四個公子哥得了大利,他們身後的家門就不得不捏著鼻子與主公有了利益牽扯……
以屬下觀之,主公這球市子只要運營得當,每年計有上百萬貫的收入許也是可能的,這般大的利益,他們咬著牙都要上船。」
蕭硯平靜發笑。
之所以邀這四個幾乎可以稱作衙內的紈絝來,當然不是因為看重了這幾人的才能,他們也沒有才能值得高看,無非是想借他們手撬動他們各自身後的幾個禁軍將門。
牛知謙這四人,蕭硯特意調查過。這幾人志大才疏,但又沒有作為,放在外頭是一方人物,在自己家裡卻是說不上什麼話,在這種情況下,當然多多少少有些憋屈。
畢竟,就算是紈絝,也想在家裡有自己的話語權,這從他們在禁軍中掛了差遣就能看得出來,不然就真成了鐵廢物了。
不過他們自己又沒有本事,又哪裡能有話語權?皆是三十上下的人,卻只能承受各自家裡長輩恨鐵不成鋼的喝罵,以及兄弟間的調侃取笑,為之奈何。
這個時候,若是蕭硯站出來,讓他們能夠憑藉自己的本事每年給自己家裡帶去數十萬貫的利益,焉能不喜?焉能不從此在家裡挺直了腰杆說話?到那時,這些人還聽不聽自家長輩的言語,就不是當下能知道的了。
畢竟,堂堂冠軍侯蕭硯,總不可能平白害他們,是吧?
而蕭硯的目的,便是讓這幾個將門與自己有牢牢的利益牽連。以前這些人想要拉攏歸德軍,讓歸德軍隨他們安排,現下反過來的是,蕭硯要讓他們不得不維護歸德軍的利益,才能吃下自己的那一口利益。
拖著這幾個將門下場,鬼王或者說冥帝再有能耐,短時間內也是不敢輕易動這個龐大的團體的,畢竟禁軍是整個大梁掌控局面的倚仗,就算是朱溫也不好輕動,甚至每年還不得不捏著鼻子花費全國一大半的財計來供養和維護這個團體。
「大梁……」
蕭硯翹著二郎腿,仰靠在特意搭在這平台的躺椅上,面無表情的一笑:「這副繁華局面,看起來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似乎有一統天下之勢。然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皇帝看似足以依靠威望統御四海,但人老昏聵,壓制不住朝中的黨爭,不得不利用義子去制衡親子,卻還功虧一簣,全然不知。
禁軍間盤根錯節,不是被冥帝插手,就是為將者不知該忠心於誰,冥帝明面上看似勢弱,不過只是麻痹朱溫的假象,暗中操縱官員,以讓知情者不敢直言,朝廷糜爛至此。老將凋零,後繼者無人,為一李亞子於河東稱無敵,何其謬也?」
韓延徽放下茶杯,攏手恭敬作聽。
蕭硯便輕笑一聲:「這大梁衰頹,就只差一場大敗了,幾個蠢貨內鬥不止,如何不為晉國可趁?」
韓延徽捋須頷首,深以為然。
事實上,若沒有蕭硯,去歲就算朱溫下定決心伐歧或者北進河北,也都是功虧一簣。甚至在原定的歷史進程中,晉梁為了爭奪河朔地區,會在一年後於河北伯鄉展開一場激戰。
那一戰,大梁侍衛親軍盡出,幾乎是舉國之力,然一戰被李存勖打的損失殆盡,禁軍精銳亦被全殲,由此元氣大傷,不得不放棄整個魏博以北的地區,導致梁晉局勢直接逆轉,呈晉強而梁弱的局面。
伯鄉之戰的第二年,朱溫便死於冥帝手中,此謂一敗盡失威嚴。
內鬥,從來都是決垮大堤的中堅力量。
不過,這一次,就是鹿死誰手,猶未可知了。
蕭硯虛眸思忖良久,按著腰間女帝贈送的玉帶起身,看著整個球場,眸中淡漠,臉上面無表情。
從這一小小的球市子開始,不需兩年,這大梁的根基,便能盡數落於他的手中。
他無意去爭那所謂的、無聊的、莫名其妙的天命。
但他能帶來天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