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是為盛唐
局勢驟然變得愈加詭異起來,當然,這是對於石瑤來說,她幾乎已經是孤立無援了。
看著旁邊一臉糾結模樣的上官雲闕,她也不想抱什麼希望。特別是在意料之中卻又是情理之外的降臣出現,讓她不由有些又氣又驚,便略沉下了臉。
「妾身自是比不得降臣屍祖,不過,屍祖這伶牙俐齒的本事,倒也還是與幾十年前一模一樣。且屍祖當初厭煩俗世,遂隱居於世外,而今怎的也摻和進這種瑣事來?」
降臣見好就收,並沒有過多的口嘲與她爭論,只是下意識瞥了一下蕭硯,才蹙眉道:「年輕人自有打算,你又何必過多糾纏?」
石瑤被氣笑了,道:「我不良人的事,何時輪得到玄冥教的屍祖管教了?奉勸屍祖莫要多管閒事的好,妾身來此,可不是我個人的意思。」
降臣的狐媚子臉倏的稍稍一變,繼而桃花眼微眯。
「休要拿不良帥來壓我。」
「妾身當然知道降臣屍祖與大帥的交情匪淺,」石瑤先是掃了一眼幾無波瀾的蕭硯,進而看著降臣,不動神色道:「但這份交情,能讓大帥容忍屍祖這般的放肆嗎?」
降臣略有些氣惱,還欲出聲,蕭硯卻已攥住了她的素手,繼而將她向後拽了拽。
御姐用塗有豆蔻的指甲狠狠剜了剜他的手心,不滿道:「做什麼!」
蕭硯不理她,只是在稍稍沉吟後,對著石瑤一揖到底。
「天佑星是前輩,蕭某是晚輩,確不該對天佑星如此失禮。不過蕭某仍然認為,『忠於大唐』與『忠於大帥』並不相悖,難道在天佑星的認知里,這件事一定要分出個先後才肯作罷?」
石瑤深深皺眉。
當時在藏兵谷,袁天罡的指示是:「蕭硯若忠,可活。若不忠,可死。」
她自從成為不良人後,便對袁天罡忠心了幾十年,在她單純的看法裡,這一個『忠』字,該是對大帥忠。對於她來說,大唐滅於不滅、皇位是哪個李姓人,壓根就沒有意義。
她的眼裡,只有不良人,也僅有袁天罡,所以也就談不上對大唐忠了。
對於三百年數代不良人言,袁天罡的帥令,便是聖旨。
可,大帥也忠於大唐……
石瑤擰眉不語,一旁的上官雲闕卻已搶著出聲:「然也,然也!蕭郎說的不錯,忠於大唐也沒差不是?我不也是對大唐忠心耿耿?」
他一邊擦著汗,一邊勉力的想要讓氣氛緩和,乾笑著捏著蘭花指,向石瑤建議道:「要不,咱們先回去見見大帥?」
「瞎講究。」蕭硯身後,降臣翻了個白眼,不屑一顧。
不過待她想到方才蕭硯護她的動作,又是輕哼一聲,懶得再上前與石瑤爭論。這會只是細細打量著這小子的背影。以前還未發覺,這回湊得這麼近,才知道蕭硯的肩膀真是極為寬闊健碩。
「切。」
御姐再次不屑,她當然不需要人護在身後,不過既然是這個蕭賊嘛,倒是可以勉強接受。
對面,石瑤慍怒的盯了一眼上官雲闕,只是思忖不語。
蕭硯依然平靜,但因為石瑤方才威脅降臣那一句,姿態放低了不少,道:「天佑星若不能做主,不妨先將蕭某之言稟於大帥,請大帥定奪一二,如何?」
「是啊、是啊。」上官雲闕急忙附和。
「住嘴。」石瑤叱了他一聲,進而猶豫片刻。
她掃了一眼堂上兗州分舵的一眾,以及在蕭硯身後說不出什麼態度的降臣,知曉今日已無法可為。她倒是不懼會被困在此處,就算不敵蕭硯等人,她也有法子自保脫身,加之付暗等人,恐怕也沒膽子對她動手吧?
當然,對於最後這一點,石瑤秉持懷疑的態度。她看的出來,這些年輕的不良人對蕭硯很是信服,甚而已能達到忠心護主的程度,便是背負『不良人叛徒』的罵名,居然也願意跟著蕭硯一路走到黑。
她不由懷疑,蕭硯是不是會什麼洗腦的手段,才能讓付暗等人死心塌地的跟著他。
「……」
石瑤思量許久,才緩緩出聲:「天暗星言之有理,妾身會毫不偏駁的盡數稟於大帥。方才之事,妾身亦有不妥之處……不過,對於漠北一事,還望天暗星能謹遵帥令,莫要擅自插手。」
這一次,蕭硯卻是出乎她的意料,沒有立即反駁,也沒有假意答應,而是在思忖良久後,才應道:「勞請天佑星替蕭某向大帥帶上一句話……」
石瑤眉頭輕皺,「天暗星請說。」
「復唐大業,一經撥動,便如浪濤滾滾,不可制止。世間戰亂不止,大唐人心不復,非一人一力可挽之,天下萬兆百姓,所嚮往的,非李姓人,而是大唐、是可以結束亂世的大唐。
我輩若再無所為,『李唐』便很快就會被世人摒棄,將這兩個字踩在腳下,去追尋真正的『大唐』。現今,朱溫治下,黎民已是皆知『梁』而不知『唐』。」
石瑤蹙眉,深深將這番話記下。
「還有嗎?」
蕭硯沉吟了下,再次肯定開口:「不管是河北、漠北,還是汴梁——
蕭某所為,是為盛唐,而非爛唐。」
「……」
付暗等人已是愣住,似是聽懵了。上官雲闕咬著指甲,暈暈乎乎的。
降臣桃花眼一亮,只覺這蕭賊說話一套一套的,但這最後一句話真是具有大魄力,竟讓她有耳目一新的錯覺。
石瑤深深的看了一下蕭硯,抬手一攝,那插在大堂石壁上的鎏金令牌便重新收於她的掌中。
她虛掩了下眼睛,道:
「還有一件事,大帥想見見你。」
「請天佑星稟於大帥,此間事了,蕭某必會親上藏兵谷,面見大帥。」蕭硯再次一揖而下。
降臣輕哼一聲,負手施然上前:「還有我,多年未曾拜見大帥,也需去山上討一杯茶喝,敘敘昔日交情了。」
石瑤忌憚的瞥了一眼降臣,也不再對蕭硯多言,折身邁著不那麼妖嬈的步伐,匿於雪中。
「嗯?」
上官雲闕正還在咬著指甲,有些沒反應過來。
「這這這……」他大為窘迫,暗惱石瑤竟然棄他而走,又自知無顏面對蕭硯,打算悻悻退去。
這時候,蕭硯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了笑,道:「上官兄不必如此,我方才確為惱。但我也知藏兵谷的命令,上官兄必是無力違抗的。我既然當時在洛陽肯與上官兄實言告之,就不懼今日此景。夜深了,上官兄早些回去歇息吧。」
已打算鬱悶退回藏兵谷的上官雲闕猛地一驚,愕然的抬頭看著蕭硯。
蕭硯如常一般的拂了拂手,示意他不要說廢話。
上官雲闕眼眶一紅,還想扭扭捏捏的說幾句,蕭硯卻已不理他,與付暗等人商議完幽州分舵的事宜。他不需要對付暗等人如何許諾,一切盡在無言中。
從曹州到中原,再到這河北,兗州分舵已知蕭硯對他們如何信重,不需要許諾,他們已有底氣跟著蕭硯一條路莽到底。
說起來,這也是因為付暗等人較為年輕,在這短短一年的時間裡,已過慣了跟著蕭硯大殺四方的日子了,互相早已有了默契,豈能輕易背棄之?
不過若是換成舵里第八代不良人,說不得今夜的態度不會這麼強硬,畢竟老一輩與新一代不良人的隔閡是非常大的。第八代不良人,正好處於大唐最後一抹餘暉中,見識過了真正的不良人到底如何強悍。
而新一代不良人,便就是付暗,都沒有趕上最後一趟末路車。更別說有人面見過袁天罡了,他們連藏兵谷在哪都不知道。
說白了,新一代不良人,有遠超於老一輩不良人的銳取心,之前可能還不會察覺出來。但甫一被蕭硯點燃,便如濤濤烈火,蓄意向上,急於重振不良人的赫赫威名……
……
天色已蒙蒙亮,付暗等人扶刀大步離去,興致很高,今夜聽到的消息很難不讓人振奮。說來也奇怪,愈是處於危局中,反而愈讓人腎上腺素飆升,激亢不已。
「走吧。」
蕭硯很平靜,他好似這一晚上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只是簡簡單單送別了述里朵、議定了養寇自重一事,最後再接見了石瑤,一如既往。
降臣正無趣的疊腿坐在位子上,捂嘴打了個小呵欠,「陪你熬了半宿,知不知道,女孩子不可以晚睡的。」
「不睡不就行了。」蕭硯理所當然道。
「?」
御姐白了他一眼:「喂,不要說一些歪理行不行?」
蕭硯不答,放肆的伸了個懶腰,走到階前,舉目看著遠處微亮的天際線。
降臣桃花眼狡黠一閃,上前,捏著他的下巴挑起。
「你剛才,是不是怕姐姐我吃虧?」
「倒沒有。」
「嗯?怎的沒有?」
蕭硯想了想,應道:「因為你廢話太多了。」
「?」
降臣眨了眨眼,恍覺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但片刻後,她卻反常的沒有氣惱,反而俏臉上存著得意的笑色,輕哼著不知哪學來的古謠,用手指輕輕抹掉蕭硯唇上的胭脂,負手盈盈離去。
「本姑娘心情好,不與你計較。」
蕭硯愣了愣。
進而,他便不由失笑,上前,一把攔腰抱起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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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尉。」
滄州遠郊,兩個玄冥教鬼卒馳馬而來,遠遠的就落馬而下,單膝跪地。
一身紫裳的石瑤負手而立,淡聲道:「傳信藏兵谷,務必要快。」
一個鬼卒接住丟來的信封,俯首應令。
「還有,告訴冥帝,就說蕭硯實力不俗,如今位高權重,我沒有機會對他下手。」石瑤沉吟道:「若是其動怒,便與他說,我尋到了屍祖降臣。」
兩個鬼卒一人接一個命令,旋即奔馬而退。
石瑤立在原地,久久不語。
「……」
許久後,一拄拐老嫗,緩緩行於雪地中,消失在了雪霧裡。
……
秦嶺,終南山,藏兵谷。
一歲再過,千峰翠竹,再披素雪。雪勢連綿,將整片建築群,盡數染為素白。
「李存勖確實是慘敗……」
大殿裡,鏡心魔彎腰而下,細聲細語道:「當時在高梁河,晉軍一潰千里,便是屬下,險些也被那天暗星一併擄去。」
袁天罡一襲青衫,戴著皮質手套的雙手負於身後,一下一下的敲擊著。
鏡心魔見他不出聲,乾咳了一聲,繼續道:「且正如大帥所料,天暗星能勝,確實是借了漠北之兵。李存勖正中其計,腹背受敵,潰勢不能制,方才大敗。且最為奇怪的是,與李存勖正面決戰的,卻是漠北軍……
彼時漠北軍亦是損失甚重,死傷比晉軍還慘。屬下以為,那漠北王后只要不是傻的,定然不肯將自己的部將交給天暗星硬抗李存勖,若沒有意外,天暗星應確實是與那位漠北王后達成了不為人知的交易……」
「你認為,是何交易?」袁天罡頭也不回,沙啞發問。
鏡心魔猶豫了下,小心翼翼道:「漠北王耶律阿保機敗於天暗星手中,塞外也來信,言漠北大亂……屬下認為,天暗星應是欲助那漠北王后重掌大權。」
袁天罡繼續不雜感情的詢問:「漠北大亂,理應統合乎?」
「自是不能的。」鏡心魔先是應聲,而後思忖了下,猜測道:「不過屬下在太原聞及一傳言,說是漠北欲與晉國交好,天暗星許是不想促成此事?」
「呵。」
袁天罡發出一聲漠然的笑聲。
鏡心魔略有些忐忑,不知自己回答的是否妥當,又覺今日的大帥,似有些讓人更加恐懼、害怕。
他昔日是不像上官雲闕那般懼怕大帥的,但今日不知是不是沒有上官在旁邊,或還是什麼旁的原因,他竟莫名體會到了上官雲闕的感受。
須臾,袁天罡折身轉來。
「大帥。」鏡心魔的腰彎的愈低,只敢用餘光瞥著那個偉岸的身形。
前者走至大殿門口,負手眺望著萬千雪景。
良久。
「鏡心魔。」
「屬下在。」
「去一趟兗州,替本帥尋一個人。」
鏡心魔有些愕然,下意識道:「兗州,不是天暗……」
但他馬上頓聲,俯首而下。
「屬下必定促成此事。」
……
大雪瀰漫,袁天罡一人獨立於廊下。
「盛唐、爛唐……
不是龍種,汝必死之。」
清風拂動,捲走案上的一面信紙,飄蕩在飛雪間。
片刻後,信紙無火自燃,於雪中盡數化為灰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