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希望
蒙蒙的亮色,瀰漫於各個帳頂間,為肅殺的大軍營寨,籠罩了一層靜謐的氣息。
列在架上的長矛上,還懸有夏夜的露水,鳥鳴聲從遠處的樹梢間傳來,終於讓蕭硯緩緩甦醒,全身好似疲憊不已,腦門也是極為脹疼,隱隱散著一股不適感。
待完全清醒,便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清香。
抬頭,能看見少女潔白圓潤的下頜,帳中雖還幽暗,卻好似能看清她臉頰上特屬於少女的絨毛,長長的睫毛在眼帘邊輕顫,卻不知是不是做了什麼噩夢。
而此時,他才發現,自己是被姬如雪擁在懷中的,臉頰邊有些硌得慌,卻是正抵在她已頗有規模的胸口前,硬且冰的鐵甲,便隨著呼吸而輕輕起伏,硌得他臉疼。
再環顧四面,卻不知在何時,兩人已橫躺在堅硬的板床上,正呈互擁的姿態,如此靜靜貼合著。
蕭硯沉吟了下,想撐起身子,卻發覺自己稍稍一動,少女攬著自己的手便也下意識擁的更緊,使他全然不得動彈。
「……」
直到此時,姬如雪也霎時驚醒。
四目相對,碰撞在了一起。
少女先是驚慌,待見到蕭硯的雙眸清明,臉上的憂色便瞬間轉為清冷,一把將他推開了去。
而後,她便瞬間直起身,下榻,走到大帳中間,靜默不語。
但就在這麼一剎那,蕭硯能很明顯的看見,她玉潤的頸口,交領素衫下,有一道很明顯的鮮紅吻痕,在起身而起的一瞬間,恰好顯露出來。
蕭硯的眉角霎時一挑。
不過他也於此時,才發現自己的手掌傳來痛感,抬手來看,卻發現是因手指死命攥在掌間,而促從的幾道傷口,雖已沒再滲血,但整個手掌看起來卻如血肉模糊一般。
很明顯,這是他昨日夜裡,因克制殺意而留下的傷痕。
沉吟了下,蕭硯攤開手掌,一縷縷的黑霧湧出,霎時瀰漫在傷口間,原本顯得血肉模糊的手掌,旋即便在呼吸間開始恢復原樣。
而後,便半開玩笑道:「昨日夜裡,你應當離開的。」
「因為,我是真的能做出讓美人香消玉損的事來。」
姬如雪卻不應他,只是用領口掩飾著紅印,半晌都不轉身來。
蕭硯蹙眉而起,能敏銳發覺,少女的兩條胳膊都在微微輕顫。
他便大步過去,一把將她按回了木塌。
少女冷著臉,掙扎著就要起身。
「別碰我。」
但她在蕭硯手中,弱的幾乎毫無還手之力,後者三下五除二,先解甲冑,再捲起衣袖。
原本白淨的小臂乃至胳膊肘上,竟早已被勒的滿是淤痕,遠遠觀之,似若全是血痕。
蕭硯的目光五味雜陳。
很明顯,他若真的發狂,姬如雪是決意攔不住他的,但偏偏眼前這個蠢人就這麼堅持了一夜,一刻都未鬆手,就算手臂要斷裂,也好似無所畏懼一般。
心底里的殺意雖並未減去多少,但比之昨夜,已能重新壓制。
此時,一股柔情,便不禁緩緩自起。
「蠢不蠢?」
蕭硯回身,從帳中的藥箱裡,取出了一隻小瓶。
營中是有隨行醫士的,但他們的醫術未必能比得上他。半年前被他在曹州弄死的林大郎,雖武力不行,但一手醫術已能算得上是老練,單論醫術而言,其可不是泛泛之輩。
而後,他蹲在塌邊,也不去看少女,只是自顧自的就開始撒下藥粉。
姬如雪抿著唇,只是冷眼看著蕭硯把手放在她的胳膊上,而後以內力催動,替她化去淤血。
兩人都只是沉默著。
半晌,蕭硯長舒一口氣,道:「不管你是厭我也好,恨我也罷,我都得好好謝謝你。若非是你,我昨夜或已在這場戰事上,做出了什麼錯誤的決策來。」
當時他殺心大起,說不得就要立即領兵直衝漁陽城下,屆時他或能殺爽了,但後面的發展必然也會脫離他的控制。
但姬如雪只是偏開頭,不看他。
蕭硯摩挲著下頜,想了想。繼而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扭轉過來,而後湊了過去。
少女的美眸瞬間瞪大,眸中,儘是不可思議。
兩唇輕輕貼合過後,旋即就要分開。
但蕭硯的眼睛也陡然睜大,只因嘴角傳來了劇痛,一股血腥味,瞬時就在唇間彌散開。
霎然,他擦拭著嘴角的血,站了起身。
「抱歉,昨夜說了氣話。但你可以相信,我並非始亂終棄的人。」
他一臉坦然的模樣,好似全然沒有半分覺得不妥。
但姬如雪雙手環在胸前,只是盯著他。
蕭硯皺了皺眉,而後想了想,又要俯身下去。
「啪。」
少女拍開他的臉,力道卻只是輕輕的。而後撇開了頭,終究是沒再掩藏住耳尖的緋紅,小聲道:「天亮了。」
但她故作從容,又馬上轉過來,盯著蕭硯的眼睛,以顯示自己沒有就因這麼廖廖一句話,就稀里糊塗的任由他欺負。
後者笑了笑,大步走出帳篷,開始傳喚夜裡的游騎主將,以及斥候主將。
姬如雪看著他的背影,手指只是攥著衣角,輕輕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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廝殺的聲音,又一次如潮水般的翻卷了起來。
漁陽城牆,比起之前,又殘破了幾分。
城外環城的護城河,早已被填得七七八八,間雜著亂石巨木、土袋、被燒焦的器械,乃至是人的屍首,都一股腦的填了進去。數十道可過人的通道上,密密麻麻全是舉盾撲來的人影。
城牆根下,全是被砸毀、燒爛的攻城器械,這些攻具左近,又全是屍身。多半都是被裹挾強征來的百姓,如填命似的堆在了這城下,其他的也都是義昌軍(劉守文時任義昌軍節度使)士卒,屍身腐爛,滿目瘡痍。
但劉守文此舉不是沒有成效,漁陽的城牆,已是牆磚剝落,夯土所制的城基,也已經垮塌一部分,露出了一道巨大的豁口來。守軍雖用柵欄去堵、沙袋去填,但密密麻麻的攻軍,都只是不要命似的向這沖。
這豁口內外的泥土,都早已變成了暗紅的顏色,一腳下去,仿若都能滲出血水來。
城牆頭,一堆堆的死屍已堆成了山,不住的人影跑動,都是軍官在不斷的嘶吼,傳達各式各樣的命令。
「扔滾石!打退這一波,缺口就能重新補上!」
「金汁!金汁燒好沒有,趕緊他娘的抬過來!」
漫天的廝殺聲中,無數甲冑精良的義昌軍迎著箭雨,終於撞進了豁口處,但沖在前面的人,馬上就被惡臭、滾燙的糞水澆的慘叫,在地面打滾。
後頭,繼續攻來的士卒只是一臉猙獰,仍然不住的衝擊豁口處的守軍。
這場攻城打到現在,好不容易有了進展,劉守文已然發狠,不斷的用自己的精銳往裡沖,期望能一波衝垮守軍的意志,結束這場殘酷且又血腥的河北內戰。
但城內的盧龍軍亦是咬牙發狠,人人都知道城若破,守了這麼久的他們必然沒有好下場,縱使已是精疲力竭,也一波波的擋住義昌軍的撲城。
城頭上,劉守光被人持盾護在身後,只是面色鐵青。
守城之初,他還不必登上城樓,只管在城內遙控指揮。但而今城破在即,他幾是日日夜夜都住在了城頭上,半步都不敢離開。唯恐哪天晚上還在榻上,就被劉守文亂軍捉起。
短短一個多月,他已暴瘦了幾十斤,這會臉頰乾瘦、顴骨突出,滿臉鬍子又長又亂,已完全沒有在幽州時的豪氣風采。且望著城外的大營,只是瘋了也似撲來的攻軍,他的神色愈加難看。
「節帥,守城器械已經不足,城中的民屋都已拆盡了!劉守文那廝發了狠,今日已是派他的主力第三次攻城了!」
「兒郎們精疲力竭,完全沒有換下來的時間!」
「城北漠北軍似也有所騷動,他們按捺了一個月,如今眼見城南大肆攻城,恐怕也不會再等下去了!」
紛亂、嘈雜、鋪天蓋地的聲音一個勁的往劉守光耳朵里灌,令他的臉色愈加灰敗、難看。
直到最後,千言萬語彙聚成了一句話。
「節帥,俺們突圍吧!」
已有將領泣聲道:「漁陽,真的守不住了……幽州的援軍,直到現今都還未來,恐怕……」
「如今突圍,往哪邊?」
劉守光咬了咬牙,怒聲道:「咱們派出去的斥候一個都沒回來,豈能隨意突圍?咱們的人累,劉守文的人不累嗎?民屋拆完了,就拆節度使府,外城守不住,就退守內城!」
「李小喜那廝受某大恩,豈敢不支援?幽州尚有大軍,豈能畏懼漠北宵小?」他重重按著刀柄,眼中儘是血絲,似是安慰眾將,更似安慰自己:「他們必定是被阻礙住了,咱們再守一守,守一守,或許援軍就到了……」
眾將卻是全然不看好,這句話這些時日已聽了多少次,而今再聽,都只是悲意上涌。
劉守光繼續勉勵眾人:「城北有元行欽替某坐鎮,漠北軍野戰尚可,攻城豈能有義昌軍強悍?諸位只管安心守在此處,某亦在這裡,與諸位共存亡!」
話已至此,眾將除了效死,還能如何?
都是跟著劉守光一條路走到黑的,當時反劉仁恭、追殺劉守文,甚至把後者追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能惶恐請漠北援助,才稍稍保下一條命來,必然是將他們恨到了骨子裡。
而今恐怕就算獻城投降,後面在劉守文麾下也是一個死。
何況,還有漠北軍一直在旁虎視眈眈……
……
但話雖如此,漁陽已是千瘡百孔,豈是一兩句振奮之言就能守住的。
守城器械幾已用盡,城中存糧早已吃絕,已落得殺馬充飢的地步。
城內城外,廝殺聲好似要讓山崩地裂,守軍近萬眾,已在多日的慘烈消耗下損失過半,下邊的義昌軍卻還好似源源不斷,一波打退,便又馬上逼著老弱青壯填命,待盧龍軍的力氣用盡了,又馬上大肆攻城。
城頭之上,甚而多次被義昌軍的步卒登上來,若非劉守光險之又險的將最後的替補親軍壓上,城頭都要不保。
而那道豁口,一直說著要填補上,但在一條條人命的消耗下,仍然在不斷擴大,成為義昌軍主攻的地方。
這一日直直殺到落日,守軍的血幾已流干,城外才鳴金收兵。
但眾人看著幾面城牆裡,疲倦得直不起腰的寥寥守軍,都能猜得到,不過一日,這漁陽的下場——
唯有陷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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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城北,漠北大營。
幾十騎隆隆馳入寨門,左右的漠北兵卒皆是匆忙立盾持矛,將他們結陣擋住。
「滾開!」
年過四旬,面相儒雅的劉守文難得窩了火氣,這會全身穿了甲冑,只是騎在馬上按著刀柄,沉臉喝聲。
護在他周圍的幾十騎亦是不懼,他們作為劉守文的親軍,是正兒八經的百戰之兵,可不像泃水那邊自詡「精銳」的人馬那般窩囊。
他們這會身處漠北大營,也完全不懼漠北人,甚而還有幾分輕視。
當年動輒出關打草谷的,便就是他們這批人。
寨門的動靜鬧得足夠大,馬上引得耶律阿保機親自出帳。
「哈哈哈,劉大哥突訪大營,怎麼也不提前打個招呼?兒郎們不識貴人,衝突了劉大哥,大哥有氣不過的地方,權且撒在小弟身上,出出氣,如何?」
耶律阿保機的漢話說得很流暢,雖說帶了些口音,卻也顯得親切豪爽,且還不顧那幾十騎充滿殺氣的眼神,親自走到劉守文身前,替他牽馬。
劉守文卻仍然還是臉色鐵青,也不入大帳,沉聲道:「今日某幾次遣使,欲讓大王配合攻城,大王為何一直未動?漁陽本可一日而下,而今一拖再拖,這又要拖到何時?!」
他心裡窩了火氣,也完全不給耶律阿保機面子,以往喊得極親切的「賢弟」也不喊了,只是大聲道:「某費心請大王南下,可不是讓你們在一旁坐山觀虎鬥的!而今大王若是揣著什麼別的心思,可別怪某沒把醜話說在前面!
「你漠北軍入了長城,再想出去,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耶律阿保機一愣,而後苦笑了下,搖著頭道:「大哥還真是冤枉小弟了……」
說罷,他便苦笑道:「往常,確實是小弟未曾打造好攻城器具。現今,器具雖打造好了,但我們漠北人又習慣待在馬背上,豈擅長白日裡攻城?」
劉守文目光一轉,「你的意思是?」
耶律阿保機拉扯著劉守文的衣袖,請後者稍稍俯身,而後低聲道:「小弟已經想過,城中守軍早已力竭,而今在夜裡,更是人困馬乏,正是小弟大舉攻城之時……」
「伱們?夜戰?」劉守文一臉狐疑,全然不肯相信。
須知,塞外漠北可不比中原,中原現今,百姓苦而供養兵卒,基本上各鎮的大頭兵都是吃好喝好,對於夜盲症幾乎皆有抗性。且就算如此,一般也不會發動夜襲,因為夜裡伸手不見五指,除非月明星稀,不然就算手舉火炬,距離太遠也起不到什麼照明作用。
而漠北那等苦哈哈的地方,有夜戰的本事?
老實說,劉守文現在手下的這些歪瓜裂棗,除了自己的原部,基本也沒有發動夜戰的能力。屆時一個不慎,引起自家營嘯,反而得不償失。
「大哥且相信小弟一回,屆時你我南北合力齊攻,今夜若攻不下,小弟對漁陽城內,分文不取。」耶律阿保機卻是拍著胸脯擔保。
話已至此,劉守文便只能照他所言。因他實際上也消耗不起了,部下本就對供養漠北軍悲聲載道,輜重運轉也困難,連劫掠鄉野都變得困難了。
因為方圓上百里,除了一些豪族大堡,能搶的已經搶光了。
得到肯定答覆,劉守文便不再久留,與耶律阿保機約定好夜裡攻城的時間,就匆匆迴轉大營。
……
劉守文既去,耶律阿保機立在大營中,臉色便緩緩平靜下來。
一旁,有將領罵罵咧咧道:「這個鳥廝,半點本事也無,大王何不一刀將其砍了,自取漁陽?到時候,咱們就占了這燕地,又如何?」
「你不懂。」
耶律阿保機笑了笑,折斷一根木柴,扔進火堆中,道:「如今,不是入主中原的好時候。劉氏父子中,就劉守文最是無能,留著他主持河北,於本王最是有利。
「屆時等他坐穩河北,不管哪路諸侯攻他,他都必然向本王求援。待那時,長城於漠北,也便毫無用處了。」
周遭的幾個將領恍然大悟,而後紛紛七嘴八舌的稱奇。
「還得是大王有謀略,漠北有大王、王后,何愁不能入主中原?」
耶律阿保機擺了擺手,大刀金馬的坐在篝火邊,神情正色起來。
「劉守光一部欲向本王獻城,可是屬實?」
「必然是真的。」一將領行禮道:「其人暗中遣使,欲讓大王接納,且說劉守光那廝還想死守,城中信心已無,不堪再戰。
「待到亥時,他會開城北大門,迎大王入城。」
說罷,這將領便咧嘴發笑:「這劉家兩兄弟,一個把他們往死了逼,一個是他們的仇敵,這些人豈敢再向劉家效命?唯有投奔大王,尚有出路。大王方才三言兩語,騙得劉守文那廝暈頭轉向,真是搞笑。」
耶律阿保機壓了壓手,並不得意,只是看著火光,臉色嚴肅。
「既如此,且讓各軍準備,亥時準時夜襲漁陽,入城後,各個險要之地皆要搶先控制在我們手中。劉守文雖說無能,但終究不是軟弱,以防其生禍心。」
所有將領皆是不以為意,但卻也不敢反駁,紛紛叉手應命。
阿保機則是起身,負手登上望樓,遠望著對面的漁陽高大卻殘破的城池。
耗費了近兩個月,從春日打到夏日,也確實夠久了。
劉守光已是冢中枯骨,敗家之犬,不值一提。
而劉守文無能,空有野心,但實則極易拿捏。
這些,都是那位他極為愛慕的王后教給他的,只要南下,什麼都會按照她的預料發展。
而今,只要取下漁陽,再向西扶持劉守文定鼎幽州之地,就可迴轉王庭,穩定諸部,準備建制稱帝事宜。
過程或許會很漫長,因為各部反對的聲音很大。
但五年、十年,他都有信心去準備,因為他的王后說過,只有真正統一的漠北,才不會永遠待在苦寒的塞外。
握著望樓的木欄,耶律阿保機眸光微閃。
長城以南,確實是一片美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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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陽城頭,劉守光倚在城牆垛口上,只是動也不動的,看著城外的連綿營盤。
周遭遍地都是哀嚎聲,血腥味更是吹都吹不散,仿若住在了他的鼻腔里。
在他身側,只有孤零零的數百親軍,余者不是傷者就已成了冰冷的屍體。整段城牆上,他們所有人都只仿若孤魂野鬼般,全無半點生氣。人人都明白,天一亮,攻勢必然會再起,屆時外城必破,內城恐怕也堅持不了許久。
恰在此時,身後傳來了微微的響動聲。
劉守光便回頭一看。
卻是久在城北的大將元行欽,領著十餘親兵登上了城頭。他的這位心腹愛將,此時也是臉頰消瘦,滿臉焦急之色。
「你緣何來了!?」劉守光沉著臉,怒斥道。
元行欽卻是趨步過來,先是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了個遍,而後又驚又愣道:「有人向末將言,稱節帥白日裡受了重傷,已在彌留之際,末將恐……」
劉守光也是一愣。
但旋即,兩人皆是瞬間大驚失色。
幾乎是在同時,一道號角聲,霎時從城北隱隱傳來。在這號角聲中,亦已響起了隱隱約約的「獻城」呼聲,以及震天的廝殺聲。
而對面義昌軍的大營里,也立馬有了回應,響起了隆隆的鼓聲。霎時間,大軍調動之聲,驟然席捲而來。鼓聲如雷,幾乎要將劉守光瞬間擊垮。
他本就沒有多少力氣了,此時大愕之下,就要向地面栽倒而去。
元行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而後虎目中含淚,嚎啕大哭道:「末將無能,中了奸人之計,定是有貪生怕死之徒,做了那獻城的勾當……」
劉守光嘴唇嚅囁,只是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什麼鬥志、野心,幾乎已崩潰瓦解。
但元行欽卻是猛地咬牙立起,大聲道:「節帥,萬不可氣餒!而今尚有數百親兵護在身側,坐騎就在城下,眼下夜深,抓緊趁亂就突圍吧!末將這條命是節帥給的,死則死誒,定會替你斷後!
「只要突向西面,過了泃水,節帥你定然就安全了!李小喜必然會引兵來援,屆時與他會合,節帥何愁不能東山再起?」
劉守光只是搖頭苦笑,癱坐下來。
一瞬間,他似已衰老了十幾歲,仍由廝殺聲鋪天蓋地,只是不動。
「有援軍,早就來了……」
他喃喃道:「枉某縱橫半生,囚父上位,而今竟也落得被人背叛的下場。咎由自取啊……」
元行欽再次落淚,泣聲不止。
周圍的數百親兵,亦是沉默無言,似已等死。
「石敬瑭,誤某。
「李小喜,誤某……」
劉守光苦笑一聲,仰靠在城牆上,低喃道:「沒有希望了……」
……
廝殺聲席捲了整片大地,兩座大營,幾乎是傾巢出動。
他們除了要剿滅劉守光,還要提防著對方,故已是呈顧頭不顧腚的勢態。誰先入城,誰就能在接下來的局面中,掌握主動權。
漫山遍野的篝火都在燃動,整個漁陽左近,山川平原,好似都被火光在天幕下映出了黑黑的輪廓。
就在這夜幕的山川間,黝黑的山頭上,突然冒出了一縷紅纓。
接著便是一名鐵甲騎士,緩緩策馬而出,他夾著一桿馬槊,槊上挑了一具漠北斥候的死屍,就這般出現在了,這不高山頭的天際線中。
山頭下,密密麻麻的火光映在了他的鐵甲上,綻放出了森森的寒光。
此時此刻。
山川大地,皆在他的腳下。
「呵。」
騎士淡聲一笑,將青銅面具戴在臉上,隨手拋開槊上的死屍,向前一指。
數以千計的騎士,幾乎瞬間躍馬出現在了他身後的天際線中,人人持矛負旗,殺氣騰騰。
蕭硯並不回頭,只是笑問。
「如此場面,可快意否?」
萬馬嘶鳴中,無數聲音同時吼出:「我輩漢兒,當如是也!」
那杆馬槊便繼續前指。
「那就,
「殺個痛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