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陌生
一陣馬蹄聲響徹原野。
數道胡騎翻過山崗,一路趨馬,直入尚還在打樁立寨的大營之中。
「王后。」
幾騎落馬而下,於大帳前跪地行禮,隨後遞上一封信報。
述里朵執起信紙,只見其上的字跡很難看,歪歪扭扭,簡直不堪入目。
她蹙了蹙眉,隨手將其遞給身後的世里奇香。
「古北口,被誰奪了?」
「稟王后,遙輦將軍還未打探出來。」有斥候埋著頭,道:「不過對方很精銳,這兩日夜襲過幾次,咱們的人都未占到什麼便宜。」
「憑遙輦的本事,難不成對面陣中,也有可以與他匹敵的人?」
「呃……」斥候猶豫了下,不敢抬頭:「遙輦將軍還未曾親自動手,不過他已試探出來,古北口整個關隘的守軍不過幾百人。且很明顯,對方不是幽州之人,起碼不是劉守光的人。」
述里朵微微蹙眉,道:「讓他不要再浪費時間了!古北口乃險地,幾百人就可堵住數倍之敵,而今大王孤軍在南,豈是能耽誤的?」
「本後只管一件事,待大軍抵達古北口時,關門須是敞開的!」
幾騎斥候不敢耽擱,當即翻馬疾馳南去。
這會,世里奇香才上前,低聲詢問:「王后,您是在擔心……」
「此事過於太巧了。」述里朵緩步走入大帳,擰眉道:「大王恰才拿下古北口,馬上就有一方勢力插足進來,在出其不意間,扼住了這一南北咽喉之地,阻斷了關內外的消息。」
而後,她又道:「幽州大亂,以致劉守光兄弟二人廝殺不止,河北空虛,不管是哪方勢力插足,都在意料之中。但本後這兩日卻總是心有所感,南面,似是有人藉此設了個陷阱,想讓我們快點跳進去……」
「南人的陷阱?」世里奇香勉強的笑了笑,道:「中原幾路諸侯,互相攻伐不休,尚且都騰不出手,何況是將心思放在我們身上?王后莫要多慮,大王麾下儘是精銳,古北口幾百人爾,豈能擋得住我們的大軍?」
「正是因為皆是精銳。」
述里朵眉頭緊鎖,道:「而今,各部雖然統一,但大王欲創霸業,合諸部以建制。各部中已是暗潮湧動,此次南下,既有劉守文求援的原因,亦是大王欲建不世之功,堵住各部可汗的悠悠之口。如若此次南下出了什麼差池,草原上定要再起紛爭。」
世里奇香也嚴肅了起來,猶豫道:「王后若是擔心,不妨先撤回部分人馬,到時就算各部有異動,也好及時鎮壓。」
但這會,述里朵卻已走到掛在壁上的地圖前,思忖不語。
世里奇香便跟在其後,又勸慰道:「不過再言之,就憑劉守光以及劉守文那兩個廢物,豈能是大王的對手?後路又有王后你親自坐鎮,就算幽州之內有什麼陷阱,總不能對大王兩萬騎軍構成什麼威脅吧?河北之地,唯有這兩部可以稱得上威脅的兵馬,王后大可不必如此憂心。」
「不。」
述里朵輕喃出聲,用手指點著地圖上的標識,「無論何時,都不要小覷中原人……」
「本後,自始至終都忽視了一個人。」
世里奇香訝異了下,還欲發問,述里朵卻已猛地轉來。
這回,其臉上已儘是嚴肅,且似有什麼讓她格外焦急的事,催促著她大步向外走出去,同時,還重聲道:「世里奇香,你馬上率領一部人馬,助遙輦拿下古北口!」
後者愣了愣,回頭望了下,能看見被述里朵點擊的地方,正是被特別圈起來的「幽州」二字。
她不知到底是什麼意思,忙不迭的就跟出去。
「王后,那您的安危……」
「快去!」
述里朵卻是頭也不回,聲音加重了許多,透露出了一股不容置疑的氣勢。
而後,她再也不管世里奇香,開始大聲下令。
「全軍拔營。」
「三日之內,本後要抵達古北口關下!」
大帳外的一眾護衛先是大愣,繼而慌然上馬,開始將這一軍令傳達至大營各處。
後面,世里奇香雖不明所以,卻全然不敢反駁,當即提點一部騎兵,直驅南下。
整座大營都忙碌了起來,大隊大隊的騎兵開始奔馳,掀起塵土飛揚。
述里朵眸中,存著深深的寒意。
「無論是誰,也不能毀本後的大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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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幽州。
城外大營中,亦是塵煙滾滾。
偌大個校場之中,已是旌旗林立。從點將台向下俯視,只能看見一面面青旗飛卷,從各處營門湧出來的刀槍叢林,似乎無有斷絕的時候。
虎背熊腰的燕地漢兒,一隊隊的列出來後,便就是一股子肅殺之氣,直剌剌的撲面撞來。
「節帥,倒是募得一批好兒郎。」
點將台上,蕭硯不苟言笑,站在劉仁恭身後,贊道:「某就是在汴梁,也沒見到這般多的壯士。」
劉仁恭擦汗發笑,天氣並不熱,但他滿臉已儘是大汗,不知是久未披甲,還是多年未大校閱軍,單只是站在這裡,他都有些雙腿發顫。
事實上,定霸都中的軍將也並不是怎麼擁戴他,但劉仁恭畢竟是老東家,尚有幾分薄面。
起碼,眼下要比劉守光那廝更有幾分聲望。
「郎君說笑了。」
有蕭硯在,劉仁恭明顯是壓力倍增,此時便陪笑道:「比之大梁鋒銳,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前者笑了笑,推了他一把。
「時辰不早了,開始吧。」
劉仁恭再次擦了擦汗,抬步上前。幾個護在最外側的不良人遂向兩邊避開,以讓他顯於眾軍將眼前。
好在畢竟是多年的節度使,劉仁恭的場面還是很足的,此時身著紫袍鐵甲,極有幾分虎威,一張口,也是冠冕堂皇之氣。
「本帥自持節河北,向受國恩,既有血誠,合宜披訴。彼時唐室傾頹,四方尚擾於干戈,諸道未賓於聲教,唯本帥不勞兵刃,致令河北晏然無虞。但而今,膝下二子,擅興兵革,堅貯吞併之志,全無忠孝之言!」
說到此處,他已是情到深處,悲意上涌,大聲唾罵。
「本帥初被囚禁,尚還自認家事,妄欲教化。但奈何長子守文勾牽戎虜,元逞他圖,竟引漠北南下,害我幽燕黎民流離失所!悲乎哀哉,又有二子守光,暗通河東,以討賊為名,實欲以河東併吞燕薊,獻我河北之基業!有子二人,乃家門不幸、幽燕之不幸也!而今,本帥欲手執干戈,大掃偫凶,生擒戎首,逐河東禍心……」
後面,蕭硯負手而立,面無表情,只是任由他發揮。
劉仁恭現下是他的牌面,不管下方的定霸都如何作想,現下的河北,沒有人比劉仁恭更有正統性。起碼在現今尚還姓劉的河北軍馬之中,他的名號,比朱溫以及李克用都好使。
點將台側邊不遠處,姬如雪悄然混進了人群之中。
這裡,是由蕭硯的手下,組成了一支劉仁恭的親兵近衛,由上官雲闕擔任統領。
「哎喲,你來幹什麼!?」
上官雲闕抱怨道:「伱個女人,入軍營作甚?」
此時,李莽領人站在對面,好奇的看了過來。
他亦是統領了一批近衛,以保證劉仁恭入營後,不會發生意外。
不過姬如雪卻並未搭理上官雲闕,只是蹙著眉,死死盯著台上的蕭硯。
「看什麼呢?蕭郎天天都讓你看,還急這一時?」
「不對勁。」姬如雪低聲了句,而後一把扯出上官雲闕,趁人不注意,混在了人群之後。
上官雲闕頗為嫌棄的拍著袖子,捏著蘭花指道:「什麼不對勁,我看你才不對勁!」
「他有古怪。」
「誰啊?蕭郎?」
「對。」姬如雪很冷靜,低聲道:「自從前日救出劉仁恭後,他的眼睛就一直都是黑色,未曾轉變過。」
「你怎麼神神叨叨的。」
上官雲闕鄙夷道:「我看就是蕭郎這兩日對你太冷淡,你是心生不滿了吧?人的眼睛是黑的,有什麼奇怪的?」
姬如雪蹙了蹙眉,小聲道:「他修煉有九幽玄天神功。」
「管他什麼神功,難不成還能……」
上官雲闕正還一臉無所謂,下一刻便霎時一愣,左右看了看。
「九幽玄天神功?冥帝那東西修煉的功法?」
「前日,你我依照計劃去跟蹤李小喜,未曾跟在他身側。」姬如雪語速很快,道:「但那夜過後,你有沒有發覺他變得愈加冷漠了?殺氣也重了許多。」
「可我問過滄州那幾個不良人,那天夜裡,蕭郎不過是在救劉仁恭時多殺了些許人罷了。」
上官雲闕咬著指甲,下意識也壓低了聲音,「昨日咱們去看過,節度使府內外,壓根就沒幾個屍體。」
「不。」
姬如雪小臉繃緊,冷著臉道:「我懷疑,我們是被蒙在鼓裡了。」
「哎呀,你真是說的好嚇人哦。」上官雲闕擺了擺手,拍著胸口道:「你別嚇我好吧,他信不過我,還能信不過你?總不可能一夜之間就變了個人吧?」
「你不知道,他……」
姬如雪語速很急,但還未說完,耳中已傳來了嗚咽的號角聲。
鼓聲連綿作響,點將台上,終於念叨完的劉仁恭大手一揮。
「發賞!」
陣前,一樁樁木箱被抬了出來,李莽領著人上前,用刀刃撬開。
一串串金燦燦的銅錢,被擺在了萬人眼中。
直到此時,一直都不怎麼有反應的定霸都才終於騷動起來,不論兵將,人人都有喜色。
蕭硯冷眼而視,似乎對他而言,這些人、這些錢財,都不過一個數字而已。
賞錢一直發了幾個時辰。
直到日上竿頭,漫天的兵戈淬著寒意,發出了震天的殺氣。
「萬勝!」
「萬勝!」
「萬勝!」
萬丈豪情下,劉仁恭大聲發笑,似是又回到了十幾年前,自己金戈鐵馬、馳騁天下的時代。
但他的臉色馬上一僵,只因蕭硯伸出了一隻乾淨的手掌,輕輕搭在他的肩上。
「現在,起兵漁陽。」
「遵令、遵令……」
台下,眼看著蕭硯與劉仁恭二人被龍驤軍一眾軍將簇擁下來,上官雲闕急忙擠了過去。
「軍使,咱們是不是還要對幽州……」
蕭硯立住了腳步,而後眉頭一皺。
因不止上官雲闕,姬如雪也站在一旁,環胸看著他。
莫名的,他便心下煩躁起來,冷著臉避開目光。
「你,送雪兒姑娘回汴梁。」
「這裡,有我一人即可。」
說罷,他便看也不看兩人,徑直被一眾軍將簇擁著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上官雲闕果然大愕,就要急追上去,卻被同樣板著臉的王彥章一把擒住。
「死娘們,老子早看你不順眼了,沒聽清軍使的話?趕緊滾回汴梁去,上陣廝殺,可不是你這等人玩得轉的!」
而後,他又轉頭看向姬如雪。
但這回,他兇狠的表情便是一滯,也不敢說什麼狠話。因他當時在安樂閣中,是見過姬如雪伴在蕭硯身側的,遂只是點了點頭,大步跟了上去。
……
上官雲闕大張著嘴巴,又驚又愣。
半晌,他轉過頭,苦著臉,「完啦,咱倆被拋棄了……」
姬如雪嘆了一口氣。
但好在已是她意料之中的情況,這會也不多言,只是尋來一匹馬,兀自就疾馳離去。
上官雲闕再次大驚,急忙翻馬跟上。
「喂!你也要拋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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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南山,藏兵谷。
幾枚銅錢被灑在了桌面,各自呈列,全然沒有什麼規律。
但沙啞的聲音已響起。
「貪狼劫,殺星坐守命宮。」
「遇吉主富貴,逢凶煞桃花……」
許久。
袁天罡負手走出了殿門,目光卻是遙望北方。
「不過,福禍相依。所謂吉凶、利弊、得失,因人而言,倒不失為一樁好事。」
「天下之雄,便在此劫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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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州。
玄都塢。
一位老嫗杵著拐杖,終於走過了滾燙的沙丘。
綠洲之中,湖泊恍如明鏡,映著天空上不斷變換的白雲。
從小逕入內,便能看見一片草藥園。
再往裡,還能看見一圈打理得極好的花圃,其上甚而還有蝴蝶,香氣撲鼻。
不過花圃間,尚有白骨累累,分不清到底是人還是獸。
老嫗對這些卻是半點興趣也無,她緩步走上台階,眯著老眼,輕輕掩開竹門。
屋中,鞦韆無風自動,風鈴尚還在輕響。
不過。
其內並無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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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