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天下之雄
夜涼如水,天空中的那一抹亮光雖是轉瞬即逝,但李小喜的心下,已冰冷發顫。
「滅火!滅火!」
他背脊發寒,當即長聲大呼:「有敵襲、敵襲!升起吊橋!閉門迎敵!」
但就在這麼一剎,除他之外,竟還沒有幾個人反應過來,待城頭之上有人慌亂的持弓,地面的微微顫抖已愈來愈劇烈,直到一道連綿的悶雷聲響起,穿透了淅淅瀝瀝的落雨聲。
直到他的聲音落下,這些悶雷聲已經變成了清晰可辨的萬馬奔騰之聲。
反觀吊橋上,李小喜與數道騎卒被卡在吊橋中間,甚而還來不及撥馬迴轉。
只因騎隊之後,還有十來輛大車,其上載著幾十口箱子,還堵在城門口。以致前後來不及對調,人吼馬嘶。
他身後的一眾甲卒護衛,此時雖依令瞬間將牛油火把扔進了護城河中,但在遠處的王彥章眼中,方才那麼一瞬間,已足以讓他辨出哪裡才是入城的好地方。
夜色下,王彥章極力壓住身形,單手已死死握住了一桿槍桿。
於他身後,八百龍驤精騎,亦是同樣死死咬著牙,不住的催馬向城門狂奔,騎陣前面,一排排兵刃淬著雨水,閃爍著冰冷的寒意。
吊橋之上,李小喜心急如麻,急到深處,用刀尖狠狠一紮座下馬腹。
幾輛大車被撞側翻,一樁樁箱子砸落下來,嘩啦啦的銅錢滾向地面,一撥一撥落入了護城河中。
但腦袋都快要不保,無人有心思理會這馬蹄下的潑天富貴,都只爭著搶著擠進城門。
好在使出狠勁後,他們這一批人終於涌下了吊橋,原本拉不動的鐵索也終於開始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拼命的向上捲動。
但即在這時,數道驚慌聲自城頭響起。
李小喜驚駭回頭,卻見是一高壯巨漢,手持丈八鐵槍,單手狠厲猛勒馬韁,胯下的坐騎先是高聲嘶鳴,而後極力一躍。
一道重重的響動聲,砸到了吊橋之上。
那巨漢猙獰大笑,手中鐵槍打了個旋,瞬間將吊橋兩側的鐵索一把掃的稀爛。
「奪城者,龍驤軍王彥章是也!」
再極力一望,於王彥章這廝的後面,一面大旗已於精騎浪潮中被立了起來。
「河北行營左先鋒馬軍使蕭。」
而直到此時,城頭之上才射出了第一波箭雨,但王彥章已長嘯一聲,一槍捅穿了兩名護在李小喜身後的騎卒,縱馬殺入門洞,不讓他們將那厚重的城門掩上。
「啖狗腸,梁軍!?」
李小喜目眥欲裂,但全然不敢回頭,狠厲的一抽馬鞭,趨馬便走。
不過他尚還落在後面,前頭可謂是人馬相擠,城門後的兵卒又在死命的關門,以致混亂至極。
人堆中,夏侯景亦在慌亂向城內擠去,但旋即只覺身後飛來一人,待他駭然回頭,卻只見李小喜那張兇狠得可怕的冷臉。
「李……」
他的聲音還未落出,只覺後衣領被其猛地一提,而後整個人即凌空而起,向後倒飛而去。
「副帥,替本將擋一程!」
李小喜一把扯過韁繩,提刀就劈死了擋在身前的幾個騎卒,闖進城中。
其後不遠處,王彥章大喝一聲,看也不看,鐵槍便將空中倒飛來的人影砸碎。
原本守在其後的一眾幽州騎卒還欲阻擋,此時龍驤精騎卻也一波一波的撞來,霎時整個護城河邊,到處都是人仰馬翻之景,加之有王彥章作為刀尖,門洞之內幾乎是呈一邊倒的屠殺。
抹了一把臉上的污血,王彥章猙獰抬頭,一對虎目便霎時一眯。
城門之後,幾騎已倉惶遁去。
他便左右突殺,一桿鐵槍落在他的手中,幾成了重棍,一番瘋砸之下,城門之後的守卒已然沒有一個頭骨完好的,皆是成了碎渣。
不過亦是因此,城頭之上的守卒也拼了命的向下衝來,欲要奪回城門。
王彥章殺的正爽利,全然不懼,提韁就要迎上。
但就在此時,一道鷹唳忽地自空中傳來,王彥章遂霎時抬頭,卻見正是一海東青在頭頂盤旋。
他便心下一凝,猛地勒轉馬頭,大聲喝令。
「莫管城門,直取節度使府——」
「咱們,迎軍使歸陣!」
——————
節度使府。
衙署內外,同樣是殺聲震天。
幾個不良人固然有些功力傍身,但此時護在衙署外的衙兵早已聽見動靜,一波一波從大堂涌了進來,雙拳難敵四手,漸顯得有些力不從心起來。
劉仁恭避無可避,矮身就向廊下爬去,那邊有幾方被撞倒的桌案,其後還可躲一躲。
至於那名老道,此時無端被捲入了廝殺之中,只是有苦說不出,只得連連揮著拂塵,抽死了好幾名殺來的衙兵。
他作為最冤枉的人質,不是沒想過襲擊蕭硯以證清白,但他只是向那邊一瞟,就嚇得不敢再看。
後者已紮緊道袍雙袖,於人堆中不斷流轉,每有錯身之時,必有一人影胸口發黑,乾癟倒下。
閒庭信步中,殺人似乎對他而言,簡單的猶如喝水。
若是旁觀者看去,似覺在欣賞一段藝術。
但場面實際還是兇險,此時,灑出去的血已濺紅了燈籠,燭燈也搖搖晃晃,被鮮血澆滅。
虎背熊腰的幽州衙兵還在向里蜂湧。
蕭硯後撤半步,一股氣機於掌中凝聚,繼而在運掌起勢之間,掌心煞氣如霧,由遠及近,向著數位衙兵的面門重重拍出。
乍然。
只似狂風驟起。
空中細密的雨點先是一頓,而後驟然亂顫,雨中,滾滾煞氣如刃,刃飛而出,攜著漫天殺意,籠罩住了無數人的眼睛。
大門口,慘叫聲亂起,一股莫名的恐懼,讓人不由自生。
蕭硯仍只是平靜,兩手左右一攝,各自持住一柄鐵刀,合身直撞進湧進來的衙兵當中。
這個時候,大門口正還混亂,他雙手長刀連擊,每一出沒,就在數道人影的頸前,留下了細密的一條血痕。恰才闖進來的人堆霎時心懼,紛紛拼命的向後退。
門檻邊,滴血的刀探了出來。
其後,蕭硯一臉漠然,立在階上,緩緩止步。進而,冷眼俯視著階下連綿的、不斷閃著寒光的刀戟。
後面,那道士臉皮一跳。
這廝真不是殺神!?
竟只憑著兩柄長刀,就生生的將這大門瞬間堵住了?!
一眾衙兵被那對一藍一黑的眸子,都只是看的心懼,皆是面面相覷,一時不敢上前。
衙署內,幾個不良人的壓力幾是猝然驟降。
大門外,押著馬郁的軍將咬著牙,大聲喝道:「他只一人,怕什麼!?只要是人,就有力竭的時候!衝進去,斬殺此人者,賞萬貫、升三階!」
「擒下劉仁恭者,賞十萬貫!」
重賞之下,一眾衙兵便紛紛咬牙發狠,一排排的長矛上前,皆是拼命似的向大門口亂刺。期望能逼退蕭硯,以讓他們重新掌握局面。
就不信了,這廝不怕死!?
階上,蕭硯手中的兩柄長刀亦是招架而出,每一起落,就是幾隻槍頭落地,順勢還能欺壓幾步上前,嚇得一眾矛兵臉色發白,急步爆退。
但一人之力終究是有限,不及片刻,一批一批的衙兵再次殺紅了眼,拼命似的往階上沖,終究是在大門口搶下了一片立足之地。
這次他們學聰明了,大半人圍殺蕭硯,其餘人只是去抓劉仁恭。
只要抓住後者,這幾人就沒機會鬧出亂子。
屆時城門一關,若一百人殺不了此人。
那就一千人、一萬人!
軍陣之下,堆也能將這廝堆死!
干他娘!
那軍將也有些發狠了,不住的調派人力往裡沖,只恨未將蕭硯亂刀砍死。
人堆中,蕭硯雙手長刀飛舞,只覺到處都是寒光向他劈來。但他依舊毫無動色,於刀鋒上附著了罡氣,每次撞擊之下,必定是對面刀裂人死。
鮮血迸濺而出,這次他沒機會去避,一身道袍漸被血跡染紅。
但無人注意,他原本一黑一藍的眸子,已漸漸轉為了墨色。
整個眼眶之中,唯有黑霧繚繞。
長廊下,劉仁恭躲無可躲,大哭著準備束手就擒。
幾個不良人心急如焚,拼著重傷的風險,也要去救下蕭硯。
因在他們的視線中,後者已全然被人群圍堆住,甚而已連整個身影都看不見了。
……
耳中,廝殺聲漫天傾軋而來。
蕭硯的視線里,似看見了一片血海,其中血浪波濤不止,一趟一趟衝擊岸側。
同時,一股洶湧、澎湃,卻更能稱得上是殘暴的癲狂殺意,緩緩自他心下湧出。
漸成不可遏制之勢。
【警告!警告!】
【望宿主儘快調節自身平衡,以避免陷入走火入魔狀態……】
【警告無效,平衡正在被破壞中】
【10%…30%…45%…49%…】
【注意,宿主已至臨界值】
……
「乖徒兒,殺了他們。」
「人間,自有你我成聖。」
晦暗的蠱惑聲慢慢在腦中響起,似有一隻血手,替他舉起了屠刀。
蕭硯的神色,便開始逐漸猙獰起來。
他不由沙啞低語:「殺……」
人堆中,一名衙兵赤紅著眼,壯著膽近前,揮刀劈下。
但這一次,卻出乎意料,全無什麼阻擋。
長刀暢通無阻,直劈而下。
這衙兵欣喜若狂,已壓抑不住心下的激色,放聲大吼。
「誅賊子者!幽州……」
但旋即,一道金屬碰撞聲猝然響起。
所有人俱是一愣。
那柄直取首級的刀鋒,於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在距離目標半寸之際,生生止住了。
刀鋒之下,一隻瀰漫著黑氣的手掌,輕輕握住了利刃。
下一刻,碎裂聲一片一片響起。
衙兵的臉上,瞬間滲出了冷汗來。
他驚懼不已,就欲脫手,但手掌卻好似全然粘在了刀柄之上,想丟都丟不了。
「邪魔,他是邪……」
一片一片的碎刃霎時倒轉,驟然湧入了衙兵因恐懼而張起的嘴中。
黑氣彌散,一隻手撥開了不斷口涌鮮血的臉。
一雙血紅的眸子,便緩緩顯了出來。
但旋即,這雙眸子又忽地一閃,於原地憑空消失,下一刻,又詭異的出現在人堆之後。
外間,不知人群為何停止廝殺的軍將眉頭一皺。
不過他方才已聽清了那句「殺賊子者……」
想到這裡,他便大步上前。
但馬上,軍將的瞳孔就霎時猛縮。
一隻血淋淋的手掌探出來,拍了拍他的臉。
「這一次,殺個夠。」
…………
海東青發出鷹唳聲,卻於高空不斷盤旋,遲遲不敢下落。
地面之下,似有大恐怖存在。
節度使府中,幾個不良人愕然立在原地,愣愣不敢自語。
劉仁恭早已暈了。
唯有鬚髮灰白的老道跪在大堂中間,正不斷磕頭,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語。
「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
悶雷的馬蹄聲自長街上席捲而來。
「軍使,俺王彥章來遲……」
「了。」
數百騎本還殺氣騰騰,此時皆是紛紛猛勒韁繩,頓時背脊生寒。
王彥章嗓子發緊,將聲音憋了回去,甚而不敢大喘氣。
於他們的視線中。
整個節度使府內外,階前階下,到處都是屍骸,到處都是噴射狀的血跡。滿地都是血肉狼藉,汩汩的匯成血河,雜著雨水從淌在長街中。
寬敞的府門外,一座屍山已堆迭而起。
其間或是斷刃,或是破裂的甲冑,或是殘破的屍骸。
汩汩的血河,便是由此發源。
屍山上,一人影隨意而坐。
一柄滿是污血的唐刀插在他身側,猶自散發著殺氣。
時間幾乎在這一瞬間凝固住,王彥章緊著嗓子,小聲喚出聲。
「軍使?」
無數屍體間,蕭硯聞言抬頭,緩緩睜開了一雙鬼氣森森的眸子。
數百騎座下的戰馬紛紛不自禁的倒退,發出難掩的嘶鳴聲。
好在,那對眸子不多時就慢慢恢復平靜。
雖然還顯鬼霧繚繞,但已無初時那般嚇人。
「擒劉仁恭。」
蕭硯持刀起身,褪去儘是鮮血的道袍。
「入營。」
——————
幽州,西城。
通向城門的街道中,幾騎急急馳過。
李小喜由人簇擁在中間,只是不斷抽著馬鞭。
「該死!該死!」
他不住大罵,道:「城中絕對有內鬼,梁軍怎的偏偏就能知曉本將要從南門出?!」
「統軍,咱們為何還要出城?梁騎固然已殺入城內,但城中尚有內城,何不退守?」
「蠢貨,明知城裡有叛徒,你是嫌本將死的不夠快嗎?」
李小喜沉著臉,緊緊攥著手中的虎符,道:「再說了,城中才有幾個守軍?眼下唯有儘快掌管定霸都,本將才可翻盤!」
幾騎不敢反駁,唯有死死跟隨著。
但即在此時,街兩旁忽有踏瓦聲響起。
李小喜大驚,想也不想,一把扯過一親兵,擋在了身前。
下一刻,一柄狹長的刀瞬間透穿了這親兵的胸口。
險之又險下,李小喜借著慣力,瞬間將仍還慘叫的親兵向旁丟出。
繼而,一道人影落地,攔在了他們身前。
幾騎大驚失色,皆是猛地一拉韁繩。
「汝是何人!?」
但馬上,眼見這人不陰不陽,臉上還化著形同人妖的妝容,李小喜便勃然大怒。
「管他是誰,殺過去!」
幾騎不敢違令,紛紛提馬而去。
不過還未待他們衝撞過去,李小喜已撥轉馬頭,直衝城門而去。
後面,姬如雪從房頂間探出身影,略略蹙眉。
李小喜很快憑藉身份讓城門守軍打開了城門,遁離而去。
且同時,重重的守軍從城牆上衝下來,向他們圍過來。
「哎喲,這小子真怕死。」
上官雲闕幾招收拾掉幾個騎卒,拾起自己的「上官雲闕刀」,催促道:「走吧,不跟他們糾纏。」
姬如雪猶豫了下,閃身退去。
……
略有些刺骨的夜風隨著馬速加快,拍打在了李小喜的臉上。
馬蹄飛揚,踏過了地面濕漉漉的泥土。
視線里,一座碩大的營盤已橫貫而起。
其間,火把林立,濃濃透露出一股子彪悍之氣。
快了。
只需要一刻鐘……
不,半刻鐘!
李小喜緊緊攥著虎符,在幾個城門守軍的簇擁下,眼中只是看著前方,急急奔馳。
但旋即,一道箭矢射來,駭然貫穿了他的後背。
他嗆出一口血,拼著最後一絲氣力,不可置信的回頭。
其後,數百騎緩緩馳來,不緊不慢中,無數盔纓在風中上下起伏。
一面大旗,於風中獵獵舞動。
正前方,蕭硯一臉漠然,將長弓向一旁遞去。
王彥章滿臉敬畏,欠身接過。
長夜下,號角聲響起。
「迎,幽州節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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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