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1
南城的初秋向來乾燥,很少下這樣綿密的雨。
四年過去,連天氣都變得陌生。
南夏撐著透明的傘走出半舊的小區,站在路邊。
細雨順著風落到她半條胳膊上,又冷又濕。
南夏瑟縮了下。
天色晦暗,雨簾下的建築和街道模糊不清,卻是熟悉的風格。
一輛黑色車疾馳而過,濺起幾滴泥點子落在她小白鞋上。
南夏蹙眉,從黑色手提包里拿出張紙巾,彎腰認真擦掉,起身時恰好一道刺眼的車燈照過來。
白色的奧迪。
「夏夏——」
陳璇早看見她了。
雨霧裡高高瘦瘦的身形,一塵不染的乾淨氣質,除了她沒別人。
她打開車窗,沖南夏使勁兒揮手,按喇叭。
南夏將髒掉的紙巾折好放進包里,上車。
陳璇激動地捏住她的胳膊:「臥槽夏夏,你都沒什麼變化,還那麼純,跟個大一新生似的。」
南夏長著一張男人都愛初戀臉。
巴掌大小的瓜子臉,顴骨不高不低,一雙眼裡透著要命的清純。
烏黑順滑的長髮整齊地垂在腰間,更讓人多生出幾分遐想。
兩人很久沒見,南夏覺得她聲音熟悉又親切,連帶她那頭金黃色的短髮都順眼許多。
她將傘收到一旁,含笑說:「出了學校最怕別人說像學生,你還罵我像大一的?」
後頭有車按喇叭催促。
陳璇「嘖」一聲,重新發動車子,「得了便宜還賣乖,誇你純還不願意。
咱們班那幫男生真特麼不要臉,一聽說你要來個個跟打了雞血似的。
平時聚會十個人都湊不齊,今天報名已經快三十個了,還有帶著別的班來蹭聚會的,我真是服了。」
南夏垂著頭,輕輕「嗯」了聲。
陳璇看她:「座兒舒服嗎?
要不要給你調一下?
我說大小姐你是不是都沒坐過三十萬的車?」
南夏偏頭看她:「埋汰誰呢?
摩托車我都坐過。」
陳璇笑起來:「對,當年顧深經常——」
提起這個名字,車裡忽然陷入沉默。
過了會兒,還是南夏先說話了:「沒關係,都多少年過去了,我還挺懷念他騎摩托載我的時候。」
陳璇看她的確不大在意的樣子,鬆了口氣:「不在意就好,顧深這個三心二意的渣男,不值得。」
南夏怔了下:「渣男?」
陳璇:「有這麼好的你他還劈腿,不是渣男是什麼?
當年就跟你說他身邊兒女人多不靠譜兒。」
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但回憶起來仿佛昨天才發生一般。
南夏認真道:「不是的,他沒劈腿。」
陳璇不信:「你還替他說話,學校論壇里當時都有人把照片放出來了,傳得沸沸揚揚……」
南夏打斷她:「真的沒有。」
頓了頓,她說,「他當年對我很好的。」
「在你眼裡就沒壞人。」
陳璇懶得跟她爭,「算了不提他,掃興,反正他今晚也不來。」
她笑容曖昧,「在國外這幾年談過戀愛沒?
外國帥哥有沒有什麼不同?」
南夏頓了一下,才想起來回答,「沒談。」
陳璇驚訝:「真沒談?」
南夏:「沒。」
陳璇:「你不會還想著那個渣男吧?
你出國這幾年他身邊女人可就沒少過,光我碰見就三回,每次都不一樣。」
南夏垂眸:「沒,就是沒機會談。」
陳璇踩下剎車:「那一會兒他們問你千萬得說你談過,不然那群男人指不定怎麼想呢。」
餐廳是24小時營業的京鼎軒。
包廂里早坐滿了兩大桌人,只有五六個女生,剩下全是男人。
南夏一進門,於錢就第一個跑過來:「嫂子,你可終於回來了,這麼多年連個信兒都沒。」
陳璇推他:「滾,怎麼叫人呢?」
於錢這才拍了下腦袋,反應過來:「叫習慣了,那我以後叫你姐,行吧?」
其實於錢比她大,這麼叫還是因為她跟顧深談過。
南夏沒在意:「怎麼喊都行。」
於錢知道她表面看起來不太好接近,實際是個很好的人,笑著應了,把她推去主位。
畢業後很難聚齊這麼多人,大家湊一塊兒有聊不完的話題。
歡聲笑語,推杯換盞。
真正跟南夏相熟的也就那麼幾個,大部分還是因為顧深才熟悉。
她在回國的飛機上就一直在想還會不會見到顧深,包括來今晚的聚會前還在想,如果見到會不會尷尬。
但他真的沒來,她鬆了口氣又覺得心裡有點空。
不少人過來敬酒,於錢就坐她旁邊兒替她擋:「我姐不喝酒啊,我替她。」
一個眼熟的女人笑:「哎,都不是你嫂子了還護著?」
於錢仰頭拿起玻璃杯一飲而盡:「說什麼呢,不是嫂子也是我姐懂嗎?
她走哪兒我都護著。」
南夏微笑起來:「明明是你自己酒癮上來了想喝,還要借我的名義。」
於錢打個酒嗝:「姐給點兒面子,別拆穿我。」
席間不知誰問了句:「顧神怎麼沒來?」
於錢笑:「這不開車自駕陪妞兒去越南野了。」
男人們曖昧的笑起來。
南夏捏著玻璃杯喝了口飲料。
四年了,有女朋友太正常了,何況是他那麼受女人歡迎的人。
飯局結束,大家還嚷著要去旁邊的KTV繼續下一場。
南夏不會唱歌也不喝酒,本來沒打算過去,卻被於錢拉著往過走:「姐你可必須得去,多少年沒見了,大家得一塊兒玩個痛快才行。」
陳璇是個麥霸,也推她過去:「夏夏你就當陪我了。」
盛情難卻,南夏打算過去坐一小會兒再趁機溜。
飯店裡撒不開歡兒,一到包廂里氣氛熱烈得驟然上升了幾十度。
幾個男人拿著麥狂喊:「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
陳璇在點歌器旁邊點完歌兒,坐回來。
南夏規矩地坐在沙發上,小幅度轉了轉發癢的脖子,忍不住伸手去碰。
陳璇大聲問她:「你怎麼了?
脖子癢?
剛吃飯就看你一直撓。」
南夏點頭:「跟我去趟洗手間,拆下標籤。」
唱歌聲太大,陳璇只聽見前半句,她正好也要去廁所,拉著南夏起身。
兩人剛走到門口,門倏地被推開。
南夏差點被門撞到額頭,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一抬頭,怔住了。
昏暗的光線中,五色燈光恰好打在男人身上。
他胳膊上隨意搭著件外套,穿著黑色的襯衫,領口三四個扣子都沒系,露出小麥色的肌膚,隱約還能看到胸肌線條。
恣意的,不羈的,玩世不恭的。
明明是正式的襯衫,全然斂不住他渾身上下那股痞氣。
額間碎發微垂,像是沾染了雨水。
他狹長的雙眼裡帶著一抹漫不經心的痞笑,在雙眼皮壓出一道很深的褶皺。
看清眼前人的那一刻,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兩人視線在半空撞上。
整個世界仿佛在此刻安靜下來。
顧深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定格了一秒,也許都不到,旋即冷漠轉開,邁著長腿往裡走。
兩人擦肩而過。
音樂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
南夏聽見身後有人吹了口哨:「喲,顧神來了——」
爾後是於錢的驚訝聲:「臥槽你不是帶妹子去越南野了嗎?」
她邁步走出去,帶上門,隱約聽見包廂里格外熱烈的笑鬧聲。
一路走到洗手間,音樂聲漸小,南夏還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回想起剛才他那無波無瀾的一眼,她鼻子微酸。
他應該再也不會理她了吧,當年她那麼決絕地提了分手。
陳璇擔憂地看著她:「你怎麼樣夏夏?
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也太明顯了。」
南夏聲音平靜,從包里拿出一把小剪刀遞給她:「幫我拆一下衣領上的標籤,掃得我脖子難受。」
陳璇接過剪刀:「你什麼時候開始穿帶標籤兒的衣服了?」
從大學見到南夏的第一眼起,她穿的衣服都是高定。
陳璇動作麻利地拆掉標籤,是個常見的快銷品牌。
她想起來今天接她的小區也不是原來她住的別墅,好像是個破舊的小區。
「夏夏,你不會是家裡出事兒了吧?」
南夏把標籤扔進垃圾桶,拍拍她肩膀:「放心,什麼事兒都沒,就是我跟我爸鬧了點兒矛盾,回頭跟你仔細說。」
陳璇看她神情的確不像有事兒的樣子,放下心來。
*
顧深把衣服往沙發背隨手一扔,靠在沙發上。
於錢驚訝地看著他,順手遞了根煙過來。
他坐著也沒個正形,一隻腳隨意踩在沙發上,另一隻腳伸長,接過於錢遞來的煙,吊兒郎當地說:「這都多久了,早從越南回來了。」
於錢給他點火:「不對啊,你不是自駕去的嗎?
我前天給你打電話還——」
顧深掃他一眼。
於錢突然明白:「啊,對,瞧我這記性,好像是一個禮拜前的事兒了。」
他一來,包廂更熱鬧了,幾個女生也激動地不停往過看,不時過來敬他喝酒。
顧深舉杯,不時隨意跟她們碰幾下。
過了會兒,包廂門再次被推開。
南夏跟陳璇走進來。
眼前的場景簡直讓人毫不意外。
那人無論到哪兒都是焦點人物,他雖然沒坐在中間,但周圍的人顯然已經把他當成中心,無論男女都下意識往那邊兒靠,反倒顯得左邊位置有點兒空。
顧深左手夾著煙吸了口,右手拿著瓶啤酒,就那麼一隻腳踩著坐在沙發上,跟以前一模一樣。
南夏看他一眼,移開目光。
他卻一眼都沒看她。
包廂里充斥著菸草嗆鼻的味道。
南夏回到位置上,用餘光看顧深。
他忽地掐滅了手裡的煙,把酒瓶往桌上隨意一擱。
旁邊有個女生跟他挨很近,拿著酒瓶不知跟他說了句什麼,他笑了聲,腳也從沙發上放了下來。
喝了酒氣氛更高,於錢嚷著要玩真心話大冒險。
他喝得半醉,特意跑過來拉南夏:「姐,你可一定得來玩兒,大學時我就想跟你玩兒——」
那會兒有顧深攔著,她一次都沒被為難過。
眾人嗅到了八卦的氣息,目光在顧深和南夏身上來回打量,開始起鬨。
陳璇護著南夏:「我替夏夏來。」
旁邊一男生喝醉了扯著嗓子喊:「你以為你跑得了?
今天都得玩兒,不玩不許走。」
大家跟服務員要來板凳圍成一圈,於錢拿了個空酒瓶開始轉。
第一輪轉到個男生,選了大冒險,跟現場最喜歡的女生擁抱。
那男生下意識向南夏看去。
顧深沒往過看,不輕不重地把面前酒瓶往邊上推了推,發出「吱」的一聲。
察覺到男生的目光,南夏忽然緊張,好在男生最後說了另外一個女生的名字,兩人擁抱了下,周圍一片叫好聲。
南夏鬆了口氣。
幾輪都沒轉到她,她漸漸放鬆下來,也覺得這遊戲挺有意思。
沒想到下輪就轉到她。
瓶口指向她的那刻,包廂里發出前所未有的歡呼聲,分貝幾乎要將屋頂震塌。
南夏不敢選大冒險,無奈道:「真心話。」
於錢搶著說:「都別欺負我姐,我來問——現在單身嗎?」
這問題明顯嘴下留情了。
南夏大方點頭:「單身。」
顧深眼神都沒給一個,淡聲:「繼續。」
修長的手指在綠色啤酒瓶上隨手輕輕一轉——又是南夏。
南夏:「……」
若非他一眼都沒往過看,南夏簡直懷疑他是故意的。
南夏仍然選了真心話。
於錢眼睛骨碌一轉,問:「你一共談過幾個男朋友?」
南夏指尖微僵,下意識地向顧深看去。
他正好坐她對面。
晦暗的光線里,他神色不明,抬眸很隨意地掃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