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崩壞

  第368章 崩壞

  「後悔?我做了什麼值得後悔的事?」楊玦沒有接他的帕子,只是抬起手,用袖子胡亂地擦了擦嘴。

  散發出酸味的狼狽,讓他的眼神透著無法形容的譏誚。

  「難道,國師在後悔?」楊玦擦過嘴,將沾滿穢物的被褥推到一旁。

  他按著肩,翻身下了床。

  焦玄坐在那,剛好擋住他的去路:「殿下說笑了。」

  燭火下,楊玦臉上還有涕淚殘痕。

  焦玄望著那些痕跡,忽然笑起來,道:「既然殿下和微臣都不覺得後悔,那麼就來好好商議一番今後吧。」

  楊玦坐在床沿,兩隻手無力地搭在腿上,背佝僂著,頭也低下去:「什麼今後不今後……我根本不在乎……」

  焦玄手上還拿著那塊雪白的帕子,聞言默不作聲地收起來道:「殿下,小祝死了,皇上可還活著。」

  「國不可一日無君的道理,您不會不知道。」

  他一邊說皇帝還活著,一邊又說國不可一日無君,矛盾得讓人連笑都不知從哪開始。

  楊玦抓了抓自己的頭髮:「這狗屁皇帝,國師想做去做便是了。」

  「那殿下呢?」

  「我?我怎麼了?」楊玦微微抬起頭,斜眼看焦玄。

  焦玄道:「殿下不想嗎?」

  楊玦「呵」一聲,嗤笑著將頭完全抬起來:「都到這種時候了,國師還來同我裝什麼?」

  「你不是一直覺得我不配麼?」

  焦玄皺了下眉頭,並不否認:「殿下既然知道,就不該殺了小祝。」

  說來說去,又繞回原點。

  楊玦霍然起身:「殺都殺了,你想讓我怎麼辦?」

  焦玄也站起來:「小祝的位置,得由殿下您來抵。」

  「我來抵?」楊玦哈哈大笑,眼神渙散了又凝聚。末了,他一推焦玄,越過那張礙眼的椅子,趔趄著朝門外走去。

  搖搖晃晃的夜空,映入眼帘,他一步步沿著迴廊走下去。

  似乎沒有盡頭。

  被人騙了一輩子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

  他忽然想起薛懷刃,訣別時的神情和聲音都已經模糊,但那句問話猶在耳畔。

  在那個充滿血腥氣的夜晚,薛懷刃淡淡地問他,「殿下,我就算告訴你,伱又能怎麼樣?你會義無反顧站在我身邊麼?」

  他當時什麼也答不上來,只是愣在那。

  於是,薛懷刃露出瞭然而淡薄的笑。

  相識多年,他的怯弱無能,早就顯露無疑。

  楊玦扶著冰冷的牆壁,一點點慢下腳步。

  沒能癒合的傷口,不斷淌著血,他的衣裳已被染紅半邊,如同吉服。

  他聽見有人在焦急地喚自己。

  「殿下——」

  聲音拖得很長。

  他迷迷糊糊,覺得自己看到了壽春。

  黑暗裡,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少女,快活地喊著「六哥」。

  她身後,好像是片園子,萬紫千紅,粉蝶蹁躚。她站在那裡,被風吹得衣袂飛揚,也同蝴蝶一樣雀躍。

  「六哥……」

  她張開嘴,大聲地叫他,但聲音不知為何越來越遠。

  身著春衫的少女,身影也漸漸朦朧。

  楊玦驚慌地伸長手去抓她,可不管他怎麼向前靠近,都夠不到她的衣裳。

  「壽春!」

  一聲咳嗽,楊玦從睡夢中醒過來。

  嘴裡發苦,似乎還殘留藥味。

  他眨眨眼,努力睜大惺忪睏倦的雙眼。帳子已經不是先前見過的那頂了,他身上的衣裳,繃帶,也都換了新的。

  「……壽春。」呢喃著,楊玦沉沉閉上眼睛。

  「六哥!你醒了?」

  耳邊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楊玦才閉上的雙眼立刻又睜開來:「壽春?」

  他吃力地想要坐起來。

  床邊少女,立刻伸手攔住他:「別動!回頭傷口再裂開,可就難好了!」

  楊玦怔怔地看她。

  壽春帝姬摸了摸他的額頭:「怎麼了?一副不認得我的樣子。」

  「你……我……怎麼……」語無倫次,楊玦過了好一會,才慢慢將想說的話理順了,「這是哪兒?」

  壽春帝姬聞言失笑:「六哥真是睡糊塗了,這能是哪?當然是你的住所。」

  楊玦眉頭微蹙:「國師送我回來的?」

  「這我倒是不清楚。」壽春帝姬搖了搖頭,耳墜子輕輕掠過頰邊,「不過六哥你,怎麼總是在受傷?」

  「我收到消息,差點嚇沒半條命。」

  她拍了拍心口,語氣仍有些驚魂不定:「人在京里,竟然也能受這麼厲害的傷,你可真是夠胡來的。」

  她訓了兩句,忽然話鋒一轉,問道:「渴不渴?」

  楊玦輕輕「嗯」了一聲。

  她立即轉身去倒水。

  屋子裡並沒有留人,但外頭隱隱有著腳步聲。

  楊玦想了想,還是坐起來,靠到床頭,問:「誰給你遞的消息?國師嗎?」

  壽春帝姬端著水過來,點點下巴:「說你受了重傷,父皇很是憂心,讓我親自來照料你。」

  「父……」楊玦抿了抿嘴唇。

  壽春帝姬歪頭看他:「父皇怎麼了?」

  楊玦低頭喝水,喝得急了,一嗆,又劇烈咳嗽起來。

  壽春帝姬連忙拍拍他的背:「一陣子不見,六哥你反倒變得像孩子了。」

  「壽春。」楊玦反手抓住她的手腕。

  少女的腕骨,纖細得好像稍一用力就會斷裂。

  「嗯?」壽春帝姬一臉困惑地看著兄長。

  他們已經許久沒有這樣面對面地說過話了。

  然而,不知為何,六哥的樣子,似乎並不是很想見到她。

  呼吸微輕,壽春帝姬笑著問:「六哥可是餓了?」

  楊玦手指用力又鬆開,收回手,靠在軟枕上,低聲道:「你先回去吧。」

  「六哥為何要趕我走?」壽春帝姬一臉驚訝,怎麼也沒有料到,他真會說出讓她離開的話。

  「我不走!」她深吸一口氣,在床邊坐下,「你病成這樣,我還能去哪裡?」

  「去哪裡都好,總之我不想看見你。」楊玦別開臉,口氣冷硬地道。

  壽春帝姬抓著袖子的手,顫抖了下:「為什麼?」

  「不為什麼。」楊玦的聲音,還是冷冷的。

  壽春帝姬從未見過這樣的兄長,鼻子一酸,委屈地道:「我不想走。」

  她靠過去,拉楊玦沒受傷的手:「六哥,我安安靜靜的,一句話也不說,你就讓我留在這裡吧。」

  少女的聲音,輕柔細軟。

  楊玦的手,也顫了下。

  他猛地轉過身,把壽春拉下來。

  嘴唇相觸的瞬間,壽春帝姬瞪大了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