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懸絲傀儡(一)

  第309章 懸絲傀儡(一)

  太微冷笑:「你這話是真心的麼?」

  祁茉絞著手指,有些焦灼地道:「我難道想的有錯?離開了靖寧伯府,你我算什麼?」

  「我已經及笄了!」談及年紀,她仍有些不忿,「不像你,我的婚配還沒有半點著落,伱讓我怎麼辦?」

  太微一腳踹在她小腿上:「你再說一遍,你自個兒好好聽聽,你說的是什麼鬼話。」

  「你不在乎那些,可我在乎!」祁茉咬緊了牙,「便是你要打死我,我也還是這麼想。」

  「我沒有錯,只是同你們想的都不一樣罷了。」她聲音漸微,口卻不改,依然道,「平白無故要我拋棄一切同她們去流亡,我辦不到!」

  太微聽到這裡,已經連氣也生不動了。

  祁茉又道:「何況這不是莫名其妙麼?好端端的走什麼?父親是不在了,可皇上不是還惦念著他麼?」

  「靖寧伯府還是以往的那個靖寧伯府,為什麼要逃?」

  「我想不通,二姐又不說,換你,你走嗎?」

  祁茉見她不說話,語氣加重了:「這事該怪的,可不是我。」

  太微長長嘆息:「好,既然你這般篤定自己沒錯,留下更好,那便隨你去死吧。」

  「反正就連崔姨娘也拋棄了你,我一個素日同你不對付的異母妹妹,做什麼要去憂慮你的死活。」

  太微言罷就要轉身離去。

  祁茉見狀連忙從椅子上站起來抓住她。

  晨起時,她去找崔姨娘,卻發現生母和妹妹俱都不見蹤影。崔姨娘只有她和祁梔兩個孩子,怎麼會捨得拋下她?定然是一時糊塗,是叫祁櫻和姜氏哄騙了。

  心口陣陣發緊。

  祁茉急聲道:「小五你等等!」

  她用力抓著太微的袖子:「姨娘她們去了哪裡?你是知情的吧?」

  太微莫名有些心不在焉:「左右你要死在這裡了,還問那些做什麼。」

  祁茉喉嚨發乾,嘴唇上的裂口陣陣作痛。

  她一把抱住太微的腰,抱得緊緊的:「小五……求求你了……」

  「姨娘不知為何此番對夫人的話深信不疑,拖了我和祁梔就想走,可我……」

  她臉上濕乎乎的,貼在太微背上,弄得太微的背也又潮又冷,不知是眼淚還是鼻涕水。

  太微面露嫌惡,用力掙開她的手。

  「小五……」祁茉看起來一副狼狽模樣,越發得可憐兮兮。

  「你求我做什麼。」太微淡淡道,「你不是什麼錯也沒有麼?姨娘走了便走了,你又後悔什麼。」

  「何況我什麼也不知道。」

  祁茉一怔:「你說什麼?」

  太微沒有理會,只是問:「四姐,你就不好奇你現在身在何處?」

  祁茉像是沒聽明白,愣愣的。

  太微又問:「你知道你在國師府?」

  祁茉下意識想說不,可話到嘴邊變了味。「知、知道。」離得太近,太微琥珀色的眼珠子像鏡子一樣亮,似乎馬上就要照出她的魂魄。

  她當即又想別開臉。

  「國師同你說了什麼?」太微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和自己繼續對視,「說只要你能從我這裡問出二姐她們去了哪裡,便饒你一命?」

  「抑或,饒你一命不算,還會再另給你配一門絕佳的婚事?」

  太微的手指,白皙勻亭,落在她臉上卻像鐵石一樣硬。

  祁茉掙不開,戰戰兢兢,眼淚又滾落下來。

  「我方才說過了吧,你再哭哭啼啼,我就要拔掉你的舌頭。」

  「我有什麼辦法……我哪裡忍得住……」祁茉大哭不止。

  聲音傳到屋外,幾乎要比雨聲都響。

  夏日的雨,來得迅猛,去得也快。到這會,已是淅瀝瀝的了。

  焦玄就站在廊下,聽見祁茉越來越吵人的哭聲,皺了下眉。

  這姐妹倆看來感情頗淡,根本沒什麼可交心的。他看一眼斬厄,轉身走了。

  屋子裡還在吵。

  祁茉哇哇大哭,一點儀態也不管了。

  太微譏笑:「還靖寧伯府來靖寧伯府去的,你這模樣,生在哪家都一樣。」

  「爹爹不在……」太微語帶悲涼,「還有勞什子靖寧伯府。」

  「更何況,你眼裡除了自己和榮華富貴,哪裡還放得下旁的東西。」

  她蹲下身,看著跌坐在地上的祁茉,一字一句道:「祁茉,我忙得緊,剛才打你的那一巴掌,是我最後一次關切你。」

  「從此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再不必來往。」

  「你死在這裡,我不會多看你一眼。」

  「我若死在這裡,你也不必為我收屍。」

  「……」

  祁茉哭得面紅耳赤,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心跳聲混雜著太微的話語,擂鼓般嘈雜。

  外頭烏雲消散,室內也亮堂起來。

  她淚眼婆娑地仰頭看太微,本以為會看到一張冰冷如雪的面孔,可映入眼帘的臉,卻透著心力交瘁。

  她一下僵住了。

  太微已經直起身向門口去。

  就像她說的那樣,她再沒有看向祁茉一眼。

  ……

  門外,斬厄守在那,正垂眼看自己的腳尖。方才的大雨沾濕了鞋頭,弄得腳趾痒痒的。

  他將背靠在門框上,後面傳來太微的聲音:「斬厄,我有話同你說。」

  斬厄輕輕摳著邊上的牆,不曉得自己能不能應她的話。但太微似乎也沒有想要得到他的回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是你先前在園子裡和我說的事。」

  「你家主子雖然同你說了那樣的話,但你並不一定非要聽他的。」

  斬厄詫異地把臉貼到了門扇上。

  門後的聲音,因為隔了一層木料,聽上去有些悶悶的,然而落在耳畔時,卻又每個字都清晰得仿佛寫在眼前。

  「國師的話亦是如此。」

  斬厄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怦怦」的。

  「你有名字,有想法,同旁人一樣,都是人,而非木偶。忠心與盲目聽話並不是一回事。」

  「是以不算機靈又如何。」

  「只要你願意,慢慢想,仔細地分辨,總能想出你想做且覺得對的事。」

  「更何況,什麼叫機靈。依我看,國師也不像是那麼機靈的人嘛。」

  太微似乎笑了一下,聲音很輕,但的確在笑。

  斬厄覺得自己貼在門上的臉在發熱。

  從來沒有人和他說過這樣的話,就是主子和無邪也沒有。

  她說國師不機靈,當然是在說笑。

  可之前的那些話……他覺得對的事,是什麼?他眼下還不清楚,但只要他努力地去想,答案終歸也會出現的吧?

  斬厄滿臉滾燙。

  無邪總說他傻,他也認為自己的確不大聰慧。

  畢竟,真正的聰明人做的事總是那麼奇怪。

  就像主子。

  昨夜,他見到主子時,主子那張如釋重負的臉就讓他看不明白。

  主子這樣的聰明人,不會不清楚國師的心思,可情勢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他為什麼還能露出那樣的表情?

  現在也是,門後的祁五姑娘明明正身陷囹圄,卻似乎一點也不害怕,還讓他可以不用聽主子的……

  真是一雙怪人。

  斬厄張了張嘴,想要出聲卻忍住了。

  門後也沒有再傳出聲音。

  只有檐上懸掛的雨珠,滴滴答答落下來,很快便在地上匯聚成一灘水坑。

  這場午後疾雨,已經結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