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也不免緊張,她伸著頭去瞧,一眼就看出了裴景宸這一撇一捺之間,總是打著哆嗦。
橫不像橫,豎不像豎。
裴珺沉默了片刻,就當裴景宸的心已經涼了半截時,裴珺突然輕笑了一聲,溫熱的手掌拍了拍他單薄的脊背,說:「宸兒真厲害,你年紀小,這毛筆對你來說,還是有些太長了,能寫成這樣,很不錯。」
裴珺不誇他倒還好,這一夸,裴景宸的情緒徹底崩潰,手中的筆無力地滑落在桌上,嗚嗚咽咽地哭出了聲。
裴珺略微發著怔,宸兒委屈的哭聲,突然讓他回憶起了過去。
他也是嫡長子,他的母后是先皇后,只是在他小的時候,他的母后就因為身子虛弱,損傷根本而離世,後來他被交由現在的太后撫養。
當時的太后野心很大,裴珺就是日復一日地學習,讀書,背書,他總是羨慕旁人能向父皇討教劍術,而自己卻只能泡在書本當中。
毫無疑問地,在太后極其嚴格的要求下,他是諸多皇子中功課最優秀的一個,也是父皇最看好的一個。
可優秀是一回事,他從沒感受過母愛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裴珺對太后的感情十分複雜。
他感謝太后當年對他的嚴苛教導,到最後他能順利成為太子,順利登基;可同樣,太后對他從未有過一絲真情,滿滿的都是算計,都是指望著他登基,自己才能成為尊貴的太后。
那無數個日夜裡,無情的斥責,無情的打罵,都讓他恨極了太后。
以至於自己後來長大成人,也會在許多個夜裡回憶起太后那猙獰的、令他懼怕的表情。
皇后一看裴景宸竟然就這樣哭出了聲,不由得有些心急,急切地呵斥:「成何體統!快住嘴!」
裴珺回過神來,他看向皇后,若有所思。
皇后被裴珺一盯,頓時不敢講話,她隱隱約約看出了裴珺眼底的冷意,有些慌亂。
裴珺抬了抬手,衝著皇后說:「辛苦皇后先帶著這些人出去,朕要同宸兒好好聊聊。」
皇后無奈,只能照做。
她害怕裴景宸童言無忌,誇大了某些事實,再讓皇上覺得她是個不愛孩子的母后。
皇后出去的不情不願,臨走之前還說了一句:「宸兒,有些話你要好好回答啊。」
這話的深意,想來只有她和宸兒能聽懂了。
皇后出去後,裴珺為裴景宸擦著眼淚,語氣溫柔:「好了好了,不要再哭了,現在沒有旁人了,你悄悄告訴父皇,到底怎麼了,好嗎?」
方才裴景宸哭的實在是太痛快,這一時半會還緩不過來,一邊打著嗝一邊說:「父皇,兒臣......兒臣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讓母后滿意......母后說,兒臣應當用功,可是兒臣真的已經很用功了,兒臣想好好玩一天,都不能......」
裴珺心情複雜,聽完裴景宸的講述,再結合他滿是淚痕的小臉,總覺得看見了小時候的自己。
裴珺嘆了口氣,詢問:「你告訴父皇,你每日幾時起,幾時睡,一天要學多少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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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宸緩和了半天的情緒,深吸一口氣,這才說:「兒臣每日亥時三刻睡,卯時起,一天要學五個時辰。」
此話一出,裴珺緊緊皺著眉,似乎是覺得難以置信,又問了一遍:「卯時?那是各宮妃嬪請安的時辰,你那時便跟著一起起了?」
裴景宸點點頭,又覺得委屈了,撅著小嘴,小聲說:「兒臣之前是辰時起,可是母后覺得晚,就讓兒臣早起一個時辰,父皇,冬天的時候,卯時天還沒亮呢。」
裴珺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來,這段時間,他對裴景宸疏忽了不少,偶爾來瞧他一次,看他小臉紅潤,沒什麼問題,便也放心地走了,從來沒有這樣兩人面對面地單獨聊過。
他竟不知道,裴景宸這些日子有如此大的壓力。
一時間,愧疚充斥了內心,裴珺半晌說不出話來,只是撫摸著裴景宸的脊背。
裴景宸又要懂事地說:「可是父皇,母后也沒有做錯什麼,母后對兒臣嚴苛,也是為了兒臣好。」
裴珺輕輕點頭,他心中隱隱有一個猜測,卻又不敢問出來。
沉默了半晌,裴珺還是開口了:「告訴父皇,你的母后......平日裡可會打你?」
裴景宸神情松怔,沒想到裴珺會發現這一點,他猶豫片刻,沒有出聲,只是緩緩點了點頭。
裴景宸沒有否認,裴珺又是深深嘆了口氣,他心中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猜測,是因為當初太后也是這樣對他的。
裴珺小的時候,太后不打他的手心,他一直天真地以為,打手心太疼了,太后捨不得讓他那麼疼,這才會打別的地方。
可是後來他才明白過來,原來不是心疼他痛不痛,而是因為打了手心會影響寫字。
裴珺深知裴景宸目前的壓力有多大,他就這一個皇子,不論是前朝還是後宮,無數雙眼睛都緊緊盯著他,他身為嫡長子,哪怕現在年紀小,也應當比普通的孩子努力百倍。
出生在帝王家的孩子,生來就是要肩扛重任的,也註定不會有一個快樂的童年。
裴珺並不反對裴景宸四歲開始念書,這個年紀也差不多該開始識字了,可他小時候的經歷實在太刻骨銘心,如今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也過上這樣日日辛苦的生活。
裴珺又把桌上那支毛筆拿了起來,這樣長度的毛筆,他用手執著正好,輕重度也合適,只是裴景宸這樣小的孩子,這樣小的手,日日拿著這樣的筆好幾個時辰,定然極累。
裴珺道:「這樣的筆不適合你用,等明日,父皇會讓內務府給你送來好用的。」
裴景宸重重點頭,看著裴珺,眼中帶著幾分不舍,又支支吾吾了起來。
裴珺的耐心很足,看到裴景宸這個樣子,忙柔聲問道:「怎麼了?宸兒有話就說。」
「父皇能不能別走,今晚父皇一走,母后肯定會怪兒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