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微涼的小手離開孟行止腰背上的傷口,整理好藥罐,孟行止方才開口:「這種傷藥可還有?或許本侯以後還需要。」
此話一出,溶月微怔,訥訥地應道:「有的,奴婢將藥方留下,以備不時之需。」
孟行止:「……」
他很清楚他究竟想說什麼,但也很清楚,那些話不能說。
沉默片刻之後,他方才清冷地說道:「多謝。」
輕飄飄的兩個字悄然鑽進她耳畔,如餘音繞樑,久久不散。
要從孟行止這般驕傲的人口中聽到一聲謝謝,當真不容易。
她殷紅的唇角勾起一抹清淺笑意,聲音又綿又軟道:「都是奴婢分內之職,侯爺安心養傷,定北將軍在您昏睡之前交代過,他改日會來看你。」
「嗯。」
孟行止輕垂雙眸,佯裝乏了,準備歇息,她便不動聲色地吹熄蠟燭,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待房門緊閉,孟行止陡然睜開眼睛。
一道黑色身影悄無聲息地從窗外跳了進來。
「不走正門?」
孟行止眼皮子都沒抬,便知道來人是定北將軍大公子陸平墨。
陸平墨摘下面紗,長嘆了口氣,大步流星地走到他床邊,道:「如今京城人人自危,風聲鶴唳,生怕被皇上盯上,步了你的後塵。」
說到此處,陸平墨將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又聽他說話中氣十足,方才鬆了口氣,繼續說道:「如今皇上很是忌憚陸家,我父親不敢親自前來,就派我暗地裡探望長寧侯你。」
孟行止輕頷首,表示他都理解。
時局不同,自然有不同的處理方式。
「我得到消息,有大批難民從江南沿水一帶直奔京城,此事跟你有關?」
陸平墨話里雖然帶著幾分疑問,心中卻早已有了答案。
就孟行止的性格,在此事上吃了大虧,定然會迅速想出最好的解決辦法,還會逼著皇上答應他的提議。
果不其然,孟行止應了一聲,表示此事正是他做的。
陸平墨聽得心驚膽戰,眉頭緊鎖,道:「你可知難民一旦入城,皇上龍顏大怒,下旨徹查,對你而言,可是致命的打擊。」
「不讓他有這個機會發怒,不就好了。」
孟行止面色平靜,幽暗的眸子裡透出幾分冷冽。
當他抬起頭,對上陸平墨那雙滿是驚愕的眼睛時,忽而勾起嘴角,低笑道:「皇上生性多疑,無論我們做得多好,多麼忠心耿耿,一旦觸碰到他的利益,他都將毫不猶豫地捨棄我們。」
「哪怕,是整個天下。」
他的聲音很輕,落在陸平墨耳中,卻如同平地驚雷,聽得他驚心動魄。
陸平墨明白,此刻的孟行止不再是那個一心為民又忠心耿耿的長寧侯了。
他有他的堅持,亦有他自己的路。
皇上的冷漠和懷疑,讓他選擇踏上他的路。
沉吟片刻後,陸平墨才壓低聲音,鄭重其事地說道:「我以定北將軍府的名義向你保證,定北將軍府,將永遠與你同行。」
如此堅定。
宛若一道暖流,在孟行止心底蔓延開來。
他輕笑一聲,道:「不必如此嚴肅,若民心所向,我們的路未必艱難。」
「是。」
陸平墨會意,笑著點了點頭,方才那點凝重氛圍在此刻消散。
孟行止往日不注重聲譽,但他所做之事,將任何一件傳揚出去,百姓都會對他改觀。
定北將軍府又手握重兵。
兩家聯手,未必會輸。
那個念頭在他二人心中破殼而出,肆無忌憚地生長著。
「我會派人暗中護送難民入京,你且做好準備。」
「嗯。」
孟行止輕頷首。
他們之間的合作,無須說太多。
然,在陸平墨準備離開之際,孟行止想起陸家另一個人,道:「陸二公子,不應該在放縱下去了。」
「我明白。」
陸平墨點頭示意,便悄無聲息地離開長寧侯府。
翌日,天光大亮。
溶月並未去看孟行易,卻聽說孟行易身邊的小廝又把黃鶯帶去了庭院。
臥房中笙歌曼舞,好不快活。
陳氏因此氣得險些昏過去。
聽了這些之後,溶月不由得冷笑。
陳氏從前瞧不上那些身份卑微的女子,視她們如草芥,隨意踐踏。
如今她兒子徹底沉迷於美色當中,還是她最看不上的卑賤丫鬟,不知她心中有多難受。
溶月思及此處,眸中笑意愈發濃烈。
這幾日她什麼都不用做,只要靜靜等待消息。
閒來無事,她將孟畫凝找來的人參入藥,佐以其他藥材,做成一顆顆保命的小藥丸,裝在一個個小瓶子裡,又配置了一些毒藥,金瘡藥以及解毒的藥,做好標記和解釋。
這日上午,她為孟行止換藥後,就把備好的藥全都送到孟行止臥房中。
大大的包袱里,竟裝滿了各種小藥瓶子。
瓶子表面貼著一張紙,上面記載了這種藥的用法和用量。
溶月還不忘解釋道:「奴婢也不知道要給侯爺準備什麼藥,但這些都是基礎的,治病救人,亦或是暗中殺人,都有,待奴婢離開侯府,請侯爺省著用。」
她聲音綿軟,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孟行止卻沒感到一絲厭煩,唇角始終勾起一抹清淺笑意。
待她說得口乾舌燥,抬眸之時,便對上孟行止那雙深邃的眼眸。
星星點點的笑意幾乎要溢出來,看得她微微一怔。
「奴婢,說錯話了嗎?」
孟行止輕笑,道:「沒事,只是此刻的你很像絮絮叨叨的老婆子,本侯看得有些好笑。」
這話一出,溶月沒好氣地嗔了他一眼,將那些瓶瓶罐罐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柜子里,再乾脆利落地上鎖。
一舉一動,一氣呵成。
孟行止看在眼裡,不由得怔愣片刻。
他那個柜子,平日都上了鎖,拿取東西不太方便。
不知何時,他就把鑰匙交給溶月,而她開關柜子的動作也變得如此行雲流水。
此刻他才意識到,他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對溶月放下防備,甚至對她產生了幾分依賴。
如今,他將努力把這種依賴拔除,繼續在這深不見底的侯府,獨自前行。
想到這,他不由得嘆了口氣,溶月聞聲回頭,眸中透著幾分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