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無妄之災(2)
烈日的灼燒似乎昭示著長夏永不消歇,也許真有可能像戴瑞城修士的說法那樣,七神足夠仁慈,將了無盡頭的長夏賜予世人,從夏日之海到永冬之地,無論是七神的信徒還是褻瀆的異端,亦或者是失智的無信者,都享受著這份恩寵。
米利唐撫摸手中的七芒星掛鏈,光滑的銅製表面被他的拇指磨得鋥亮。這個自從戴瑞城出走以來就一直佩戴的掛鏈上有著密布的劃痕,一如米利唐從河間地流亡,遇到大麻雀,顛簸輾轉來到君臨的歷程。
他不清楚掛鏈見證了多少人死於他的長劍之下,米利唐閉上雙眼,兩腿盤踞在地,後背倚靠著密叢里的小樹,默默念誦著七神的禱文。
「蹬蹬!」
馬蹄踏地的震動聲漸漸接近,米利唐不用多想,抬眼便看到那些熟悉的騎士,熟悉的制式鏈甲。
天藍色的披風,谷地貴族騎士的紋章盾牌,以及鋥亮的半盔。
米利唐的眼眸里瞳孔微縮,呼吸變得急促,他有些緊張地看向疾馳掠過他的谷地騎士。
他永遠忘不了自己經歷的鹽場鎮的大戰,戴瑞城的士兵根本沒有得到有效的指揮就倉促渡河逃離,不少河間地的士兵在岸邊被谷地鐵蹄蹂躪的畫面他至今猶記。
除了為首的數名谷地騎士有著華麗奢侈的裝備和衣飾,身後跟隨的徵召兵便顯得平平無奇,與他平日裡看見的戴瑞城農民並無二致。
米利唐直到騎兵遠離才肯緩緩站起,他佇立原處,盯著谷地軍隊行進的背影,發呆了許久。
一聲聲密林里的鳥鳴把他拉回現實,當務之急還是趕緊抵達他和西奧多爵士約定的地點,那處本沒有專屬修士服務的無名村莊。
這些村莊何其之多恐怕躲在城堡里的貴族永遠無法知曉,也只有走遍七國的大麻雀願意涉足其中並為村民提供諸如命名新生兒、寬恕罪孽和主持婚禮等傳統的服務,為平民服務,舊鎮和貝勒大教堂的修士主教也沒這個能耐去做。
赫倫堡的農田似乎再次被利用起來,米利唐徒步沿著國王大道向北行走,綠叉河的農民生活的平靜是他意想不到的,這群初來乍到的谷地老爺似乎並不喜歡和農民有過多干涉,一股來自深山之中的傳統隔閡阻礙著貴族與農民的交涉。
「那群三河人。」
即便是最低級的谷地騎士也用這樣的言語來指代他新的領地中勤懇勞作的農民,這倒不是壞事,米利唐看不出特別的歧視,這群谷地人被貧瘠的明月山脈封閉太久,偶見肥沃的平原卻不懂該如何插手,只是依照著貴族的傲慢傳統,捕捉捕捉偷獵者,依照谷地的傳統律法來懲處一些犯人。
這對生活在此處的農民反倒成了好事,而且谷地人嚴格的土地界限要求和在此方面嚴苛的酷法讓轄內所有的農民和地產主都不得不按照谷地人的劃分來耕種,米利唐想不通谷地人為什麼對土地的邊邊角角都看得異常重視,這種重視讓河間地本來模糊不明的土地所有權給明朗起來,白紙黑字,甚至還要在七神修士的見證下簽署。
米利唐長吁口氣,赫倫堡的朦朧輪廓就在密林之後,七國最大最高聳的城堡就是如此,宛若一座小山,視線所及很是接近,但實際的距離卻很遠。
柯蒙學士的文字里透著急切,阿提斯完全能想像到此時學士焦躁的神情。
威瑪·羅伊斯坐在書桌的一側,倚靠著椅背上的軟墊,兩眼盯著阿提斯手裡的信件。
「符石城的騎士做的?」威瑪試探性地問道,他似乎在信件的字眼裡看到符石城和羅伊斯的字眼。
阿提斯將手信遞給威瑪,「新收服的高山氏族與在月門堡的騎士發生了衝突,那名騎士似乎才從赫倫堡回到谷地,的確隸屬於符石城。」
威瑪皺著眉頭,翻看著手裡的信件,「這群衣衫襤褸,未被開化的高山氏族」阿提斯輕輕咳嗽,威瑪止住話匣,連忙改口,照著信中的描述說,「石鴉部的野人.部眾,看上了符石城騎士的戰利品,想通過決鬥這一明月山脈的文化習俗來獲得」
「不愧是重禮節的學士,說話果然文鄒鄒,這不就是強搶嗎?」威瑪放下手信,看向阿提斯,眉頭輕皺,手臂撐著桌面,隱隱有些用力。
阿提斯並未搭話,只是沉默地看著威瑪,右手觸碰著鼻尖,緩緩摩挲。
威瑪繼續說,「野人和騎士打了起來,後來演變成群毆,這簡直是違反軍紀,他們需要被教化,被七神和騎士精神教化。」他有些憤懣地甩了甩手。
阿提斯的臉猶如鐵板一般僵硬在原處,威瑪的話語迴繞在耳邊,他一動不動,只是沉思。
「麻煩事。」阿提斯說,聲音很輕。
「教育未開化的野人自然是麻煩事,」威瑪頭仰在軟墊上,搖搖頭,他深吸口氣,很快將目光放在阿提斯身上,眼神里略帶猶豫,「這群野人崇拜一團火,崇拜紅袍女」
阿提斯略微一頓,看向威瑪,傾聽他訴說。
威瑪略微抿抿嘴,開口道:「紅袍女的確幫我們解決了明月山脈上的高山氏族,但她這身紅袍.」他嘴一張一合,欲言又止。
「威瑪,你可以直說,」阿提斯的心裡略微嘆氣,自從戰事開始之後,自己與威瑪似乎漸行漸遠,關係並不像從前那樣緊密,他舒了口氣,露出微笑,「我一向聽你的意見。」
威瑪只是猶豫片刻,隨即說道:「赫倫堡有傳言,你與紅袍女這個異端紅神信徒總是在一起.有些不妥。」
短暫的沉默籠罩在阿提斯和威瑪二人中間,赫倫堡仿若將人的聲音全部看押囚禁在厚重黝黑的牆壁里,連同阿提斯身處的塔樓,壓抑,難以喘息。
一陣燥熱在威瑪胸前湧出,他並不喜歡這種不適時的沉默,威瑪摸不透阿提斯內心的想法和心思,呼吸聲也變得有些沉重,在安靜的書房裡顯得尤為清楚。
阿提斯打破了沉默,「我知道了,回到伱父親那裡吧,威瑪。」他看向威瑪,眼底里多了份威瑪平日見不到的神色,似乎是憂傷和落寞。
威瑪點點頭,站起身,往樓下走去,離開的腳步聲迴響在塔樓的廊房裡,鎖子甲的磕碰聲也很清晰。
阿提斯扭頭看向薄明的窗外,他在猶豫,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動作邁得過大,許多掩藏的矛盾就如黑色的礁石隱匿於汪洋之下,表面浮有勃勃生機的水草海帶作為虛飾。
而等潮水退去,礁石勢必重新登岸。
他的手指敲打著書桌,發出規律的聲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