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定下出國路線

  分不清是她驚憤到極致,力氣失控,還是梁朝肅有意放她一馬。

  連城慌不擇路跑出貴賓室,逃離商場。

  冬至後,第一場雨下得突如其來,蒙蒙的霧氣中,一輛出租恰到好處停在她身邊。

  連城拉開門,坐進后座。

  腦子驚濤怒海,想不到一個合適容納她的去處,勉強告訴司機,「帶我轉轉吧,一直開,別停就好。」

  司機仿佛見怪不怪,一句不多問,打起計程表,匯入川流不息的車海。

  連城趴在車窗上,整座城市都籠罩在雨霧中,高樓大廈幽冷迷離。

  她竭力避免去想梁朝肅,去想他親手撕開的漏洞。

  有些事,只能糊塗蒙昧,做一個蠢貨比事事清醒、透徹分明強。

  不然她該怎麼面對七零八碎、千瘡百孔的當下,讓她面目全非、鮮血淋漓的緣由,是梁朝肅捨不得她了,想養著她生孩子,將往後餘生,兌換成無數個慘不忍睹的四年。

  這感覺就像以前山賊見色起意,半夜闖進家裡,燒殺搶掠,一無所有,再擄走做小妾。

  連城只要一想,心臟就像被看不見的鐵手抓住,攥緊,呼吸都變成負擔。

  下午連城實在無處可去,得知白瑛休班後,她又去白瑛住處,補了一針保胎針。

  之後渾渾噩噩,在白瑛家度過一個夜晚。

  第二天,白瑛去上班,連城重拾精神,約老鬼見面。

  這次她吸取教訓,約在老城區一家私人小網吧,鍵盤泛著油光,椅子露出海綿,空氣瀰漫的煙味濃到嗆人。

  梁朝肅那種身份地位,就算經過,也絕不會踏入一步。

  老鬼並不嫌棄,但也不想多待,「沈總相托,我肯定出全力。你把證件給我,後天早上六點,在汽車站售票口見,咱們出省乘漁船出海,然後換船入境鄰國,再從鄰國安排你飛往格陵蘭,然後你可以就地隱居,或者自己再換地方都行。」

  「只是出國這一步需要證件,對嗎?」

  老鬼肯定,「國內嚴,國外就是大篩子。你放心,後天之前,不會用你證件申請出入境,這點謹慎,我們還是有的。」

  連城鬆氣,猶豫一下,還是問出口,「必須是後天嗎?不能提前?」

  老鬼撩眼皮審視她,「你很急?」

  連城點頭。

  老鬼,「急也要等,如果沒有沈總的情分,我現在就能送你出國,但行蹤根本經不起查。」

  「說起來,你本來就是要走這種只管出國的路線,是沈總慎重囑託,我才啟用海上這條線。這可是給我自己準備的退路,方方面面到位後,國安來追你,都不怕。」

  連城給了證件,付了十萬現款定金。

  老鬼走後,連城也離開網吧。

  昨天下過雨,老城區地面坑窪不平,積了不少小水坑,連城左閃右躲,將出城中村時,一抬頭竟碰見一個意想不到人。

  馮時恩。

  他穿著休閒款的軍綠色飛行夾克,復古藍色牛仔褲,褲腳塞進大黃靴的靴口。

  脫下前兩次華麗的名牌外殼,立一棟老式紅磚小院門口,像個進不去家門的頹靡青年,不斷有包裝高檔的禮盒,從門外扔出來,濺起泥水,滾到他腳下。

  直到他腳邊再無一絲空地,牛仔褲和靴子一層黑褐色的泥濘污穢,門從裡面反鎖,間歇還有喋喋不休的蒼老喝罵。

  「拿著東西滾,喜歡名流富貴,當你的人上人,就別來假惺惺看我,讓人噁心。」

  馮時恩彎腰撿起地里禮品,掏出紙巾擦乾淨,整齊碼放在門口,「阿婆,那我回去了。您注意身體。」

  連城退避到一邊。

  她非常能體會,人在狼狽難過時,心緒茫茫然是一片墜沉,只想於無人處安靜低落,旁的人即便不出聲,也是一種不合時宜,尷尬的打擾。

  馮時恩卻停在她面前,「連城小姐,這次還順路嗎?」

  連城不可避免想到翡翠公館那條綠蔭路。

  兩人算起來,倒挺有緣分,從烏龍相親開始,像冥冥中同類相吸,你來我往、競相見證彼此倉皇不堪。

  「順。」她抬步往前走,將紅磚小院遺忘在身後。

  她隻字不提剛才,馮時恩再次出乎意料,出了聲,非常突兀,「我其實並不想回到馮家,也不想冠上馮這個姓氏。」

  連城不擅長安慰人,也不喜歡窺探別人隱私,往常這種話題到此,她就會及時停住。

  馮時恩望過來。

  他有一雙『梁朝偉』式的眼睛,專注,脈脈,憂愁,濃眼睫下焦糖色瞳仁笑時,是蜜糖,不笑時,是同銷萬古愁的濃酒。

  面容誠意而含蓄,只想邀人靜靜共飲一杯。

  「回到馮家以前,我在安平有一棟二層小樓,在望佳山腳下,在麥田旁。鄉下院子很大,有六分地,種滿了蔬菜瓜果,夏天的黃瓜,冬天的白菜。」

  「西牆角有一棵桃樹,小樓門前是一棵杏樹,樹冠很大,開花的時候非常爛漫,陽光照射,光斑灑滿整個院子,沒有勾心鬥角,沒有利用強逼,想睡到幾點就睡到幾點。」

  連城聽得入神。

  她眼睛清澈,像蓄滿一汪春水養了兩顆黑水銀丸,上翹的眼尾彎彎,如同月牙般,別人不屑的言辭在她這,聆聽的真摯靜謐。

  涓涓流淌的溫柔。

  馮時恩被月彎勾中,竟開始覺得赫然,「是不是很幼稚?」

  「沒有。」連城問,「山魯省可以種黃瓜嗎?」

  「可以。」馮時恩偏頭,遷就她的步伐,緩慢再緩慢,「北方才是黃瓜的種植地。」

  連城聞言也偏頭,她在南省種黃瓜,又好又壯,一茬茬地開花結果。

  「我十八歲離開那年,政府帶頭成立了一個農業基地,產量供應全國,你現在吃的黃瓜,說不定就是我們基地種出來的。」

  連城想像一下漫山遍野的黃瓜花,真心誠意誇讚,「你們那裡一定很美。」

  馮時恩眼底浮出笑,瞳仁琥珀糖一樣,凝視連城。

  接近正午,陽光從屋檐牆角泄露出一道,正好落在她臉上,光芒碎金,皮膚凝潤如脂,乳白的小絨毛,軟糯細密,鼻尖有一顆小痣,顯得她俏皮。

  「連城。」他倏而改變了稱呼,「梨花謝了結果,你也不是胖梨。」